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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首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始末

2019-09-10姜红伟

花城 2019年2期
关键词:花城西川面朝

姜红伟

1989年3月26日,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后,留下了一批生前从未发表却极有艺术价值的诗歌佳作。通过海子生前好友、青年诗人西川费尽千辛万苦整理、筛选、誊抄,《花城》杂志首发了这批遗作,《日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等名篇亦在其中,在全国广大诗歌爱好者中引发了一场影响深远的“海子诗歌热潮”。

一、《日记》的发表前后

1990年7月,在海子离开人世一年零三个月之后,为了使海子生前用生命书写的诗歌不至于被埋没,早日和喜爱海子诗歌的读者见面,在李士非、朱燕玲主持“诗歌”栏目期间,对朦胧诗人、第三代诗人推重有加的《花城》杂志在诗人西川的无私帮助下,于1990年第4期用四个半页码的超大篇幅,在国内率先发表了海子的遗作组诗:《最后的诗篇》。

与海子生前发表的诗歌相比,这组《最后的诗篇》在手法上更加纯熟,在风格上更加统一,在品质上更加整齐,堪称海子诗歌生涯中最重要、最成熟的一组佳作。

在这组诗中,排列在第二首位置的,就是海子写于1988年7月25日乘火车途径青海省德令哈市的时候,并且后来影响十分广泛、读者至为推崇的海子的诗歌名篇——《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日记》这首诗,是海子众多诗篇中的上品,本就具备流传的潜质。经过《花城》的刊载与传播,这首《日记》不胫而走,一夜之间流传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出现在众多读者竞相传抄的日记本中,出现在众多读者竞相朗诵的朗诵会上,一直流传至今天。

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发表过程

《花城》1990年第4期发表的海子遗作组诗《最后的诗篇》,共计十首。其中,包括《祖国(或以梦为马)》《日记》《山楂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四姐妹》《黎明之一》《黎明之二》《最后一夜和第一页的献诗》《太平洋的献诗》《黑夜的献诗》。其中,第四首就是写于1989年1月13日、流传至今的名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应该是海子诗歌创作生涯中最重要、最经典的短诗。而正是《花城》的“推波助澜”,才使这首诗风靡全国,犹如星星之火,迅速在读者心中点燃了海子诗歌烈焰,一波热过一波、一浪高过一浪,虽然历经二十多年,至今仍然不衰不减。由此,足以证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一首真正的经典之作。

三、《四姐妹》的发表概况

众所周知,海子曾经和四位女孩谈过恋爱,结果却都以失恋告终。在《花城》上发表的海子组诗中,有一首诗作即是海子以自己的爱情故事为背景创作出来的。这首诗,就是海子于1989年2月23日创作的《四姐妹》:

荒凉的山岗上站着四姐妹

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

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

空气中的一棵麦子

高舉到我的头顶

我身在这荒芜的山岗

怀念我空空的房间,落满灰尘

我爱过的这糊涂的四姐妹啊

光芒四射的四姐妹

夜里我头枕卷册和神州

想起蓝色远方的四姐妹

我爱过的这糊涂的四姐妹啊

像爱着我亲手写下的四首诗

我的美丽的结伴而行的四姐妹

比命运女神还要多出一个

赶着美丽苍白的奶牛 走向月亮形的山峰

到了二月,你是从哪里来的

天上滚过春天的雷,你是从哪里来的

不和陌生人一起来

不和运货马车一起来

不和鸟群一起来

四姐妹抱着这一棵

一棵空气中的麦子

抱着昨天的大雪,今天的雨水

明天的粮食与灰烬

这是绝望的麦子

请告诉四姐妹:这是绝望的麦子

永远是这样

风后面是风

天空上面是天空

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这是一首充满了唯美、伤感色彩的爱情诗,其文本的品质足以与《日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相媲美,并因为诗中书写了海子悲剧式的爱情经历而格外引起读者共鸣,从而成为海子一首十分重要的作品。

四、海子最后一首遗作

《春天,十个海子》的首发故事

在海子去世后发表海子遗作的众多刊物中,《花城》毫无疑问是最费心力的。继1990年第4期发表海子十首遗作《最后的诗篇》之后,《花城》继续力推海子,并在1991年第2期再次用四个页码的篇幅刊登了海子的遗作组诗《喜马拉雅》。这组诗作共计九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草原之夜》《无名的野花》《黑翅膀》《夜色》《喜马拉雅》《汉俳》(包括九首短诗《河水》《王位上的诗人》《打麦黄昏,老年打麦者》《草原上的死亡》《西藏》《意大利文艺复兴》《风吹》《黄昏》《诗歌皇帝》)、《天才》《春天,十个海子》。其中,最后刊登的就是海子在1989年3月4日凌晨3—4点创作的最后一首诗作《春天,十个海子》:

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春天,十个海子低低地怒吼

围着你和我跳舞、唱歌

扯乱你的黑头发,骑上你飞奔而去,

尘土飞扬

你被劈开的疼痛在大地弥漫

在春天,野蛮而复仇的海子

就剩下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一个黑夜的孩子,沉浸于冬天,

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热爱着空虚而寒冷的乡村

那里的谷物高高堆起,遮住了窗户

它们把一半用于一家六口人的嘴,

吃和胃

一半用于农业,他们自己的繁殖

大风从东刮到西,从北刮向南,无视黑夜和黎明

你所说的曙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于这组遗作的发表,《花城》专门在诗作的末尾刊登了一则《编者按》,向读者说明了编选两次海子诗作的原因:

本期海子诗作,以及本刊1990年第4期海子《最后的诗篇》,均系西川为我们整理誊抄的。海子遗下大量的诗文手稿,自骆一禾去世后,整理工作就落到了西川身上。

发表海子的诗,不仅仅因为它们杰出的文学价值,也不想借此澄清对海子之死的种种附会、误解乃至曲解。西川说出了许多人共同的忧虑:“现在海子面临另一个危险,他要变成一个大众的人物,而没有人真正关心他作为一个诗人最独特的一面。”

善意的解释也罢,不善的谣诼也罢,死者长已矣,我们还是直视自己的灵魂吧!面对一个以头颅祭奠太阳神庙的勇者、赤子,这里借用一个德国诗人的诗句——

沉默吧!在这里只有沉默是适宜的。

五、海子逝世后最先发表评论

海子诗歌文章

《花城》在力推海子的过程中,不仅两次发表了海子的遗作,更在1991年第3期刊登了台湾青年诗人、诗歌评论家杨平撰写的诗歌评论文章《江流天地外——海子与骆一禾》。

这是一篇文采飞扬、激情四溢,既是散文又是评论的雄文。文中,对海子的诗歌价值做了精当的评价。其中,最精彩的一段文字如下:

海子,是一个诗的狂热工作者,更是一个梦的信仰及追求者。

他写诗,正因为他有梦!而这却是一个除了物质物欲什么都没有,连梦也没有的时代。写诗,只是追求、呼唤、拥抱、坚持自我与梦存在一种表达方式。诗的意义在此。生命的意义亦在此。而天才使这一切发出光。

一开始,年轻的海子就显示出非凡的才情,和向不朽事业挑战的企图心:他渴望“在中国成就一种伟大的集体的诗”,这不单是我们过去所谓的“史诗”,还要雄浑壮观,是“融合中国的行动成就一种民族和人类的结合,诗与真理合一的大诗”,当他以无比的豪气如此宣称时,我们听见了天才的声音:清越!高昂!睥睨!

这是境外诗人撰写的第一篇有关海子的诗歌评论文章,也是国内最先发表的评论海子诗歌的诗歌评论文章,为后来海子诗歌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掀起的越来越火的“海子诗歌热潮”起到了助推作用。

六、责任编辑袁安编发海子遗作的经过

《花城》能够两次发表海子优秀的诗歌遗作,该刊的诗歌编辑袁安发挥了重要作用。袁安,曾用笔名安桉,中山大学外语系1981级学生,1986年在《中国》文学月刊发表诗歌处女作《曼陀铃》,后在《诗刊》《花城》《世界文学》《外国文学》《外国文艺》《国际诗坛》等有影响的报刊发表诗歌作品和翻译诗歌,是当时诗坛上一位有个性、有实力的青年诗人,并曾参加《诗刊》社举办的1988年“第八届青春诗会”。他的诗歌恣肆汪洋、雄浑大气。另外,由于是外语系毕业的缘故,接触西方诗歌的传统、语言、思维比较多,因此,他的诗散发着一种难能可贵的高贵气质。由于袁安和骆一禾同时参加了“第八届青春詩会”,并成为好朋友,因此,他们对海子的诗歌都抱有欣赏的眼光。尤其是海子去世之后,骆一禾在4月28日致袁安的一封长信中,专门谈了海子诗歌的价值和意义。袁安收到骆一禾的来信后,对海子的诗歌遗作给予了重点关注。因此,当收到西川整理出来的海子遗作后,袁安很快就进行了精心的选编,最终推出了海子的一系列诗歌名篇,从而为海子诗歌的传播和传世做出了重要贡献。

2018年3月19日,就编发海子两组遗作的来龙去脉,我专门采访了责任编辑袁安。在和他的交谈中,他向我披露了海子遗作发表的经过:

问:为什么要选编海子的遗作?

答:我最初的本意是为了纪念骆一禾,准备在《花城》编选刊发骆一禾纪念专辑的,因为海子和西川都是一禾所器重的兄弟,故而决定扩而大之,把海子、西川一并加入,做一个三人专辑。

问:海子的两组遗作发表,是您选编的,还是西川替您选好了?

答:是我向西川约稿。一禾的诗是我向张玞约稿的。一禾去世后,听说是西川向张玞索要了海子的全部遗作,接手整理,所以海子和西川自己的诗,我就直接跟西川联系了。然后西川很快寄来海子和他自己的稿子。海子的诗,我一首未删全部发表,只是次序做了调整;西川自己的,他说存稿不多,他本人和我都不甚满意,后来换了一组。当时《花城》还没那么大版面集中发表诗歌,我向时任主编杜渐坤陈述理由,编辑部主任刘钦伟也很支持,所以争取下来了。发表时,一禾和海子的名字,我刻意没去加黑框,我认为,他们是永存的,是生者,还在我们中间。

问:《日记》和《面潮大海,春暖花开》都是第一次公开发表吧?

答:是的。

问:当年,西川给您的海子诗歌遗作大约多少首?

答:给我的全部发出来了,一首不漏。收到西川寄来的海子遗作之前,海子于我是只闻其名未知其实的存在。只闻其名,是指在我跟一禾有限的几次面谈中,一禾就数次提及海子;未知其实,也不尽然,此前粗略读过海子的《亚洲铜》,但与彼时诗坛时兴的宏大叙事相较,未见超卓之处,只是语言风格独异,故而印象不深。

我那时的诗歌阅读状态是:台湾诗人的选本,自己正在翻译的19世纪、20世纪德语诗歌,以及渐次出现的欧美现代诗歌选本。早前的朦胧诗,同期的诗江湖,都一直甚为疏淡。

一禾、海子的遽然辞世,在诗歌界成为大事件,尤其海子的卧轨,谣诼泛起,评说不一。一禾在给我的信中就说到,为回应圈子里诸多不实之词,而疲于应对,这尤令我痛心。那时,我刚从其他编辑室进入《花城》杂志,接手诗歌版面,决定编选他俩的专辑,作为一种态度一种回应:远离俗世嚣腾,回到诗歌本身。他俩的名字不加黑框,首先是这层考虑;同时,我认为,作为诗歌创作者,他们是生者,永在我们中间。所以也加入了西川。他们三人的友情,圈子里是有口皆碑的,也是诗坛的一支重要力量。一禾与我是“青春诗会”同期诗友,彼此交换过打印诗作,他的诗对我的阅读体验是异样的冲击;西川的诗早有留意,记得1986年发表我的处女作的《中国》月刊上,还有西川、陈东东的诗作,印象深刻,及至再读到《起风》《挽歌》等,殊为激赏。独独海子,所知不多。然后,读到西川寄来的第一批海子遗作,瞬间被击倒。编发时,计划的顺序是《祖国》《日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也是我认为这组诗分量轻重的排序,但第三首的标题位置居底不好,所以便把《山楂树》挪前一位了。当时,我还主动承揽了杂志每期的版面设计,有这便利。

发刊后,收到许多来信,江湖诗友,院校学生,均是颂词如潮,激动难掩。出版科也反馈,该期杂志脱销了,少见。绝大多数读者,应该和我一样,第一次知道了海子,并且心折……

世纪末,网络初兴,我离开文学界已六七年,此间风云不复闻问。在广告人集结的论坛上,有活跃网友放言,中国现代诗除徐志摩、戴望舒、卞之琳及寥寥一二位朦胧诗人外,几无可取。我默默放了海子的几首诗,观者哗然,而后阒然、肃然。

后,天涯关天茶舍,那时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已被选入中学教材,有语文老师身份的知名网友,发文质疑该诗的语法规范,引来一场板砖大战。

再后,网络炽盛,年复一年,时时可见海子追思热,此心甚慰。

问:海子的遗作为什么分了两年刊载?而没有一次性发表在《花城》上?

答:前面说了,一禾虽然在我面前对海子不遗余力推重,并且力促我俩见面,说一定会成为知交,但我之前并不了解(我跟当时的诗歌圈子几乎没交集,对诗人圈子刻意回避),加上时间仓促未能实现。正因为海子第一次的遗作给我带来的震撼,所以第二次发表海子遗作时,我特地用海子自己的一首诗做了总标题:喜马拉雅。

惭愧一说,海子只是一禾的连带“受益者”,但诗作确实给我带来巨大震撼,所以后来再次向西川约稿。

问:海子的这两组遗作发表后产生了什么影响?我认为这两组诗的发表,为后来掀起海子诗歌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您认为呢?

答:是的,海子诗歌热的源头,正是《花城》大篇幅刊发海子遗作。当然,后续西川诸人在其他途径的推动,也是重要的力量。组诗标题《最后的诗篇》是西川起的,整组诗我只是按自己的喜好调整了次序,全部发表;第二组的《喜马拉雅》才是我起的,选用了海子其中一首诗的标题,也是全部发表。

七、《花城》两次发表

海子遗作的重要意义

对于海子本人来说,身为一个普通人,自杀的海子也许是不幸的。然而,作为一个诗人来说,海子却又是幸运的。因为他的诗歌有幸地遇见了慧眼识珠的《花城》杂志。

海子的《日记》《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四姐妹》《春天,十个海子》等一系列经典作品之所以能够在读者心目中永垂不朽,应该说,是《花城》大力传播的功劳。在力推海子的众多推手中,《花城》分两次共计发表了海子的优秀诗作多达十九首,虽不能说首首都是杰作,篇篇都是经典,但是,其中涌现出来的《日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祖国》《四姐妹》《春天,十个海子》等诗作已经被时间、被读者证明了是经典的杰作。由此,我们可以这样说,因《花城》在海子逝世之后及时传播了他的一系列优秀作品,才有海子后来如日中天的诗名,和流传至今的影响。在海子诗歌传播的过程中,《花城》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不但为海子诗歌的流传,更为中国当代优秀诗歌的传播立下了不朽功勋,其功绩应该载入中国当代诗歌史册上。

责任编辑 杜小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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