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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板爷

2019-09-10光盘

花城 2019年2期
关键词:令狐白虎大刀

光盘

欧阳陀

一块帘子隔出两个世界。板爷在里头,文武诸官在外头。板爷跟一群女子玩游戏,浪笑声海浪一般一波波传出来。板爷喜怒无常,行为捉摸不透,诸官猜想不到板爷今天又要出什么难题。文武诸官因站立过久身子颤抖,因为紧张又加剧了颤抖。

门帘无声挑开,德福扯开破嗓叫道:“板爷有令,宣欧阳陀三日内进宫!”

进宫干啥?刺杀板爷。

武将令狐炎、蔡云解获令离开格拉宫。格拉宫外三层住满武官,他们既是对外的战士,也是对内的侍卫。令狐炎、蔡云解手持通行牌走过一道道戒备森严的大门,到达百姓渐多的街巷,站立,痛快地大声呼吸。沱巴镇不大,却是沱巴山区方圆几十公里一切一切的中心。百官只有到了有普通百姓的地方,才能看到人间烟火。

令狐炎、蔡云解身着官服,行走的百姓立即跪下让路。有的百姓还给令狐炎两个官员磕头,连声说老爷饶命。

“都起来吧。”令狐炎说。下跪者偷看左右,都不敢第一个站起来。

“令狐大人发话了,都起来吧。”蔡云解说。蔡云解提起离他最近那个老人,呵斥说:“统统他妈的起来!”下跪者一个接一个站立,他们惊恐万状,偷看一眼令狐炎、蔡云解,目光立即移向别处。

“谁叫欧阳陀?站出来。”令狐炎说。人群一动不动,整条街道鸦雀无声。老瓦家的菜煳了,向大街传来刺鼻的焦味。老瓦家好久没吃上荤,好不容易攒了钱今天割回三两肉。老瓦后悔出来看热闹。从家里探出身子,见到令狐炎、蔡云解两个大官人就再不敢回身。老瓦站在离令狐炎的第三个位置,闻到自家烧焦的佳肴心疼得滴血。

“请欧阳陀站出来。”令狐炎再次说。人群全都往后退了一步。“知道欧阳陀住哪条街吗?”蔡云解揪住黑山羊并且对所有人说。没有人说知道。令狐炎点了四个人留下,别人可以离开。这四个人是老瓦、黑山羊、锅铲和烧饼。“你们分别去找欧阳陀,一个时辰后到绿瓦台向我禀报。”令狐炎说。

下达命令之后,令狐炎、蔡云解走向绿瓦台。街上空无一人,人们闻讯全都撤离大街,关闭家中大门,无家的躲进犄角旮旯里。两个官人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所到之处空无一人。绿瓦台在沱巴镇南,中间隔着农田,一条宽大的马路连接镇子。有一个赶马人缓缓走来,赶马人年事已高,晃动的马车摇得他迷迷瞪瞪。马大约累了,无主人监督,便自主行走,想快就快想慢便慢。马车到达令狐炎两人身边,令狐炎叫道:“欧阳陀。”叫声喝住马,马停下。老人身子因惯性朝前冲,但瞬间停住。老人睁开眼,见是官人,想跳下马车下跪,却一头栽下,跌破了头。“你是欧阳陀吗?”蔡云解俯下身子问。老人吃力地摇头。令狐炎、蔡云解将受重伤的老头抬上马车,让马车拉他回去。这是匹老马,老马识途。

绿瓦台就在前方了,那是建在一座山上的公共祭祀台。每年农历十二月十二日,沱巴人要在这里举行公祭,板爷亲自举行仪式。一年一小祭,三年一大祭,大祭时要杀牛杀羊杀一个人。沱巴祭祀谁呢?祭天地祭祖宗,祭沱巴的土地爷龙王爷,劝说以及警告沱巴山区大小鬼怪。绿瓦台平时大门紧闭,除了板爷,哪怕格拉宫的文武高官都无权进入。绿瓦台有二十四个人日夜守护,还负责这里的清扫和维护。绿瓦台也不完全用来祭祀,可以用作板爷喜欢的任何活动。前不久,丁狗从桂林城弄来一个美女献给板爷,板爷很喜欢,在绿瓦台举行盛大的接风仪式。丁狗送美女有功,仪式上板爷将他安排在身边。丁狗的内人孩子也被请到现场。板爷赏给丁狗家人银两,大赞丁狗的忠孝聪颖。板爷叫人递上美酒,与丁狗干杯。丁狗当众狼吞虎咽那只烤鸡腿后,板爷下令将丁狗杀掉。板爷杀丁狗的理由很简单:他太高兴了,不杀丁狗,无法抑制内心的高兴。

令狐炎、蔡云解站在绿瓦台大门前几米的地方,这里有一排榕树。板爷为美女接风那天,这两个武将也在现场。现在,他俩又闻到了当天的血腥味和恐怖的气息。守护大门的侍卫警觉地关注令狐炎他俩的一举一动。太阳向西边滑下去,远处的知鸟鸣叫,将黄昏的气氛提前营造出来。

“这就算一天了吗?”蔡云解问。

“算。三天内。今天这一天就要过去了。”令狐炎说。

两人看看周边,没发现可疑的人和动物,便卸下身上的大刀。两位武将的大刀锋利,宽大厚重。重刀挥舞起来费力,但不可阻挡,威力无比。格拉宫的建筑在沱巴镇上突显,令狐炎眺望格拉宫,举头看榕树叶漏下的夕阳,紧靠大榕树坐下。蔡云解往来路行走几步,似乎想迎接禀报的下人。来路无人,他退回来与令狐炎相对而坐。他的背后没有依靠,如果想背靠大榕树与令狐炎面对,距离就远了些。两人出行,令狐炎是他的大人,他全听令狐炎差遣。

时辰正好,老瓦、黑山羊、锅铲和烧饼四人同时向这边走来。“欧阳陀没来。”蔡云解说。“没来,我们就过去捉拿。”令狐炎手持大刀。老瓦他们四人在几步之外跪下:“问遍了沱巴镇,都不知道歐阳陀。”

“没找到欧阳陀,还敢来见令狐大人!”蔡云解说,他举起大刀。光线反射在老瓦脸上,老瓦受了惊吓,趴到地下去。令狐炎用手势拦住蔡云解的大刀,挥手说:“你们继续回去找,找到了立即向我们禀报。”

黄昏过去,天完全黑了。深秋的沱巴夜晚凉风习习,田野里枯枝败叶的味道随风而来。令狐炎带领蔡云解在绿瓦台前徘徊,只要他们略微靠近,侍卫就发出警告。两人在这里徘徊,是想等待下人们的禀报,前面匆忙,并没有交代让下人们下一步到哪里禀报。令狐炎想到的地点是添香楼门前,但没说出来。为了不错过,两人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天都黑这么久了,鸟儿都归巢了,欧阳陀无论在哪里此时必定回到家中。

等了一个多时辰,等消息无望,令狐炎他俩回到镇子。他们不能回格拉宫,除非带着欧阳陀。下午从马车上跌落的老人死了,他死在马车上。可怜的老马将老人拉回家中。此刻,家人正为老人处理后事,老马站立在远处,眼睛里流出一串热泪。

跌死的这个老人不叫欧阳陀,令狐炎打听过了。如果老人就是欧阳陀该多好。令狐炎、蔡云解在街上行走,微弱的光线下镇上的老百姓也能识辨出官服,他俩一出现,能躲避的都躲避,能逃跑的都逃跑。他们走向一家饭馆,进去后,人都跑光了,连个侍候他们的厨子都没有。身上的官服令两人不自在,给他俩带来很大的不便。这里离添香楼不远,两人走过去。这里的妓女只下跪不逃跑,不管官人嫖客给不给银子,她们都愿意服务。唐鸨母下楼迎接两个官人,令狐炎说:“女人不要,只要民服。”唐鸨母听不明白,说了两遍她还是不明白。蔡云解脱去官服,扒下身边一个男人的衣服穿上。唐鸨母终于明白了意思,她回屋上楼,取来两套崭新衣服递给令狐炎。蔡云解已经穿好了民服,就不想再换了,衣服虽破旧,可是更加像个百姓。装扮成老百姓后,就没人逃走躲避,两人顺利进入一家饭馆。

街边以及饭馆里客官都在议论两件事,一件是从马车上跌落死的老人,一件是格拉宫正在寻找欧阳陀。关于老人的死亡,他们这样猜测:他跌伤后爬上马车,然后死在马车上。他们并没有赞美老人,而是赞赏那匹老马。有吹鼓手正在老人的灵堂闹丧,哀乐不时传向镇子的四面八方。今天老人死的不是吉日,师公推算出殡的日子,那是第五天的寅时。

格拉宫寻找欧阳陀干什么?镇上人小声谨慎地议论着。三年一大祭时间还没到,现在就将祭祀的人养着?以前从来没有过。自从板爷在沱巴称王,二十多年了,还从来没有目标明确地提前养一个祭祀的人。民间养一头猪,那是为了过年。板爷杀人祭祀,都是在祭祀前两天才定下对象的。成为板爷的牺牲的人,内心复杂。家里穷得放不出响屁的男主人,有的希望成为牺牲品。牺牲品的家能获得板爷很大补偿,家人得到极大照顾,甚至成为贵人吃上皇粮。

令狐炎与蔡云解面对面坐着,邻座小声的议论传到他们耳朵里。两人不吭声不大声出气,默默喝酒吃肉。从客官们议论内容判断,他们不知道谁是欧阳陀。客官们对寻找欧阳陀的用途猜测也是错的。

沱巴镇上的客栈大都简陋,木壁有裂缝,有的裂得还挺宽。房客们相互影响。条件差,令狐炎不换了。他俩第一次在离家很近的镇子上住旅馆。房里两张床,令狐炎、蔡云解各自躺着不说话,他们无话可说。左右房间都住着客人,左边是一对来自玫瑰岛的生意人,是夫妻。右边的这两人来自乡下,是兄弟。板爷寻找欧阳陀的传闻进入到他们耳朵里。“你猜,板爷的人找到欧阳陀了吗?”左边房那女的问。男人懒洋洋回答说:“不知道。可能还没找到吧。管他呢。”女人又问了些别的话,男人爱答不理的,女人就吹灭灯。两口子睡下,无响动。右边房这对兄弟聊着欧阳陀,一边喝小酒吃花生米。

“我对官人说我就是欧阳陀,他们信吗?”兄长说。

“不信。”弟弟说。

“为什么不信?”

“因为你不是欧阳陀。”

“我想当欧阳陀。”兄长说。

“不好。”弟弟说,“当欧阳陀要掉脑袋。”

“生意太难做了,生活太艰难了,当了欧阳陀,家里得到的荣华富贵几辈子也弄不来。”兄长说。

“那也不好。”

“我想试试。”

“我不答应。”

兄弟俩就不再说话,喝完杯中酒,吹灭松脂灯睡觉。不多时,兄弟俩呼噜震天响。令狐炎左右睡不着,蔡云解的床也在吱吱响。知道对方睡不着,仍然不想说话。第二天清早,隔壁兄弟突然又提起昨晚上的事。兄长强势,弟弟无法阻挡。

令狐炎翻身下床,走出房间,靠在过道栏杆上。兄弟俩出来了,经过令狐炎身边时,兄长对他说:“我是欧阳陀,我去找老瓦。”

清晨的街上没几个人,令狐炎带领蔡云解去往老瓦家。有赶早的小贩担着蔬菜走上公共菜市,碰上令狐炎二人,小贩说:“客官,新鲜货,要吗?便宜。”令狐炎示意小贩不买菜,别纠缠。老瓦家门已被那兄弟俩拍开。

“不行,我不能交个假欧阳陀给格拉宫。那是杀头罪。”老瓦推兄弟二人出门。兄弟二人劲大,老瓦推不动。“你只需把我交给令狐大人就可,我给你银子。”兄长把银子放到老瓦手上。老瓦收下银子,叹气说:“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令狐大人、蔡大人可能在绿瓦台,我带你们去。”

令狐炎、蔡云解已经来到跟前。老瓦没认出换掉官服的令狐炎、蔡云解二人。“又来一个欧阳陀!快走快走。”老瓦推令狐炎,没有推动,他的手碰到大刀外壳。老瓦身子弹回去。

“你们干什么?”老瓦说。

那兄弟二人帮腔说:“你们快走,别不好识好歹抢我生意。”蔡云解身子撞击那个兄长,兄长身子飞出三尺外。看到这身好功夫,看到他们身上背的大刀,老瓦对令狐炎的印象逐渐清晰。老瓦跪下:“令狐大人饶命。”

兄弟俩跟着跪下,兄长说:“草民正是两位大人要找的欧阳陀。”

蔡云解抽出大刀,令狐炎给拦下。“你俩滚蛋,下回再干冒充的事,我要砍掉你们的脑袋。”令狐炎说。

街上人多起来,令狐炎、蔡云解没有惊扰到别人,但身上担子并不轻松。他们不时轻声向旁人打听欧阳陀的下落。对方都说不知晓,胆子大的还反过来问令狐炎:“板爷找欧阳陀干什么?”心情好时令狐炎就做个咔嚓动作,心情不好时黑着脸说:“不该你知道的不要打听。”对方看令狐炎、蔡云解的派头,心想来头不小,也许正是传说中的令狐炎、蔡云解。沱巴镇子纵横的街道被他俩走了好几遍,他们问了不下千人“谁是欧阳陀”。数次遇到老瓦、黑山羊、锅铲和烧饼,他们四人负责任地仍然在打听寻找欧阳陀。

那个叫欧阳陀的人应该在乡下,隐藏在沱巴山区某个角落里。

令狐炎、蔡云解走向沱巴城外。他们选择镇子南门出城。格拉宫有城门,沱巴镇子还有一道城门。守城门的卫士拦住去路,蔡云解抽出大刀:“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令狐大人!”卫士不畏惧,他们的武器都扬了起来。令狐炎被迫掏出官牌,为首的卫士细看后尴尬地向令狐炎叩首请求赎罪。蔡云解也被要求掏出官牌,蔡云解只得把怒火憋在心中照办。

“二位大人出城有何贵干?”为首的卫士并没放行。

“板爷有令,寻找欧阳陀。”令狐炎回答说。

“找到欧阳陀干什么?”卫士继续问。

“刺殺板爷。”

卫士听后笑出长哈喇子,立即以咳嗽来掩饰。令狐炎和蔡云解跨出镇子大门,身后传来卫士们放浪的笑声。“有什么好笑的,一点不好笑么。”令狐炎咕哝道。关于板爷宣欧阳陀刺杀自己的消息早已传遍格拉宫,命令也传向各级文武官员。守城卫士不是多余盘问令狐炎,这是他的职责。但是再次听到“刺杀板爷”四个字,他们再也忍不住浪笑。

已经是午后,深秋的太阳还是这般毒辣,还没走到最近的村庄,令狐炎、蔡云解便汗流浃背。田洞里有一个男人挖泥鳅,他向令狐炎跑过来。“我们找欧阳陀。”令狐炎说。来人撒腿逃跑:“唔啧呀啰哟,嗨比咕美喏……”他大声叫喊,曲线逃往村里。

一阵锣鼓响起……

“村民看出我们是官人,敲锣打鼓迎接我们了。”蔡云解说。

令狐炎唔唔唔地点头。两人在一棵大树下乘凉,吞咽干涩的口水。村里没有动静,久等不见村民出来迎接。他俩放下架子进村去。村里空荡荡,连只老鼠也没有。“村民躲起来了。”令狐炎说,“刚才那男子喊土话传递消息。”蔡云解接过话:“那阵锣鼓是召集村人逃跑躲藏。”两人在空空的村道上行走,发现可疑的屋子或者草垛就去搜。村庄结构不复杂,但是可能有许多暗道,村民已经逃到后山秘密处隐藏。

问题出在他们身背的大刀上。这么大规格的刀,只有板爷的人才配,民间谁配谁犯上,轻则坐牢,重则掉脑袋。胆敢背大刀无所顾忌的,只有官人。那个男子从大刀上判断出令狐炎、蔡云解的身份。秋天过后,村里堆起许多草垛,他俩抽出稻草,包裹好大刀,扎成一个稻草人模样。令狐炎明白村里人就在暗处盯着他俩,能这么快消失,一定就在附近。

“下人们听着,马上交出欧阳陀,半个时辰不交出来,我们就杀人放火烧村庄。”令狐炎说。

村里鸦雀无声,人和动物死绝了似的。令狐炎、蔡云解心怦怦乱跳。半个时辰过去,蔡云解用石头钻木弄出火苗,点着火把。

“我喊三声,嗨,嗨,嗨。”令狐炎转着身子说。

蔡云解弄来一大堆柴草,点燃。“大火就要燃烧房子了。”令狐炎说。村里都是茅草树皮房,任何一颗火星都能引燃。一阵风刮过来,火苗舔着一座茅草房,不多时,全村燃烧。令狐炎、蔡云解撤离村庄,村里传出呼天抢地的声音。村民像从地里冒出来似的。他们想救火,抢救重要物资,但没来得及。一把火将这个村庄化为灰烬。

他俩走到下一个村庄。由于伪装,没人看出他俩来自格拉宫,是官人。但是他们身上的衣服仍然让村民判断出他俩来头不小。他们进入一户人家。男主人问他俩从哪里来。令狐炎说:“从沱巴镇子来,寻找欧阳陀。”

“你们是官人。”

“我們是。你们不要怕,不要躲,不用下跪。我们没穿官服,你们当我们是老百姓。”令狐炎说。

“那村烧光了。”蔡云解说。

“那村叫遇龙村,遇龙村的亲戚跑过来报信了。”男主人说。

“你们不怕火烧村庄吗?”

“怕。”

“只要听我们的,村庄就能保全。”

“我们听大人的。”

“把欧阳陀交给我们。”

“我们村都姓蒋,没有欧阳陀这个人,一个姓欧阳的都没有。”

“仔细找找。”

“不用找,全村六十号人,全认识。”

男子出门去,不多时,全村人集中在一块小平地上。令狐炎叫村民排成三排。“你是欧阳陀。”令狐炎从第一排第一个人问起。“不是,我叫蒋才元。”

“你是欧阳陀。”

“不是,我是蒋士德。”

一个妇女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问完妇女,令狐炎问她怀里的孩子:“你是欧阳陀。”

“不是,”妇女替孩子回答,“他叫土宝宝。”

令狐炎说:“不用你回答,让孩子回答。”

“孩子还不会说话。”

“不会说话,就是欧阳陀。”

“孩子父亲姓蒋,爷爷姓蒋,祖宗十八代姓蒋。”

“从他开始姓欧阳,名陀。”蔡云解抢过孩子。

“放开孩子,大人,大人,大人。”村民们全部跪下,孩子母亲哭喊,欲过来夺孩子,被孩子父亲拖住。

孩子不哭不闹,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大人和周边。令狐炎见此孩子如此镇定,倒是吓了一跳,孩子不是孩子,像是个小仙人。

“放了孩子。”令狐炎对蔡云解说。

“为什么,大人?”

“孩子不是欧阳陀。他拿不动武器刺杀板爷。”

“没人能杀得了板爷,在格拉宫,任何杀手都跟孩子一样。”

“可是,孩子不是欧阳陀,欺骗板爷犯杀头罪。”令狐炎抱过孩子送回到孩子母亲手中。

两人离开这个村庄,向下一个村庄走去。沱巴山区人烟稀少,山路难行。他俩常年高高在上,对沱巴山区并不熟悉。还没走到下一座村庄天就黑了。

时间就到了第三天下午。沱巴天上照例是浓烈的阳光,溪水烤瘦,植物被烤焦。令狐炎、蔡云解访问了许多个村庄,马不停蹄一路劳顿。欧阳陀,影子都不见。经百般打听,终于快到达欧阳村。村庄在山脚下,是盆地,地盘大,村舍小,像大木盆底部一块小石子。路口有块指向不明的指示牌:景阳村、欧村。两人来了精神,马上就能找到欧阳陀,离完成艰巨任务只有一步之遥。几乎是小跑,他们走进村子。

他们如同和尚头上的一只蚊子出现在村头。人就好奇地围过来。“不用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有官牌,稻草人包着大刀。”令狐炎说。

“把欧阳陀交上来。”蔡云解的大刀已经从撕裂的稻草人中弄出来。

村民相互看看,其中一位老者说:“我们村没有欧阳陀,全村姓欧,不姓欧阳。景阳村人才姓欧阳,他们不该叫景阳村,我们平常都叫他们欧阳村。你们走错了。”老人指着一个方向说。

令狐炎回忆起那里的路口,也许真的因为高兴过度而选错了方向。时间不多了,令狐炎转身想走,这位老人提醒说:“贱内就是景阳村(欧村)的,我经常去,我认识他们村的人,没有叫欧阳陀的人。”

“你说谎。”蔡云解喝道。

“不敢,不敢。”

“到景阳村需要多久?”

“不久,你们行走的话最多一个时辰。”

令狐看着偏西的太阳,说:“来不及了。”蔡云解说:“离子时还长。”

“我们离开沱巴镇子好远了,即使现在赶回去,天也都黑了。”令狐炎说。

“你是欧阳陀。”令狐炎指着老者说。

“我不是,我是欧炳章。”

“你就是欧阳陀,带走。”

蔡云解夺过老者,准备捆绑。“放开欧炳章,我才是欧阳陀。”一个壮汉走出人群。“也好。”令狐炎说。壮汉伸出手臂任由蔡云解捆绑。蔡云解趁机捏捏壮汉臂膀,壮汉健壮,但只是蛮力,没有功夫。就算有诈,两个武林高手对付壮汉没得问题。

“请问大人,官府找欧阳陀干什么?”老者小心地问。

“你不该知道的事不要问。”

老者哭喊起来。

壮汉走得快,连续奔走了两天的令狐炎、蔡云解跟不上,壮汉走一段,停下来等候。壮汉没有逃跑的迹象。翻过这个山,路就平缓多了,虽然也是在山上行走,但路是横着的。按这个速度赶回沱巴镇,时间来得及,只要不超过子时交出欧阳陀,艰巨任务就算完成。

“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请大人告诉我,你们找欧阳陀干什么?”壮汉等到令狐炎他们赶上来后说。

“板爷要找欧阳陀。”令狐炎说。

“板爷找欧阳陀干什么呢?”

“你不该问,问多了对你没好处。”

“欧阳陀运气来了。”壮汉说。

“你是谁?”令狐炎突然向壮汉发问。

“我是欧玉欢。”

“不对,你是欧阳陀。从现在起,你要深刻记住自己叫欧阳陀。”

“好。我叫欧阳陀,我是板爷要找的欧阳陀。板爷要找的人不是用来杀害,就是用来重用。”壮汉说,“板爷可能拿我当祭祀品,我家人享福了。如果用来重用,我家人也享福了。”

令狐炎轻轻地笑着,他对壮汉很满意。他突然又测试说:“你是谁?”

“我是欧阳陀。”

“好。”

壮汉仍然把他俩甩在身后。“我们为什么要抓个假的呢?”蔡云解说出心中的疑惑。令狐炎伸出手让蔡云解拉一把,说:“我们没找到欧阳陀,空手交差,死路一条。”蔡云解说:“我们为什么千辛万苦找一个替代品呢?昨天早上就有一个。”

“不经历千辛万苦,我下不了決心。”

“欺骗板爷,我们已经犯了死罪。”

“冒名顶替,还有活的机会。”令狐炎说。

令狐炎两人迟迟跟不上,壮汉折回来,说:“两位大人不好好走路,说那么多话干什么呢?留点力气赶路。天色不早了。”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令狐炎三人路经遇龙村。夕阳映照下,灰烬都被狂野的秋风刮走了。仍有几个人在废墟前哭号。令狐炎的心被类似马蹄的东西踢了一下。“遇龙村烧得一点不剩。”壮汉哀叹说,“我有个表亲是这个村的。”壮汉在废墟上寻找表亲家草房,转了两圈没有找到确切位置。

“你们村怎么烧掉的?”壮汉问一个躺着的人。

那人无力地摇头,不愿说一句话。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令狐炎跌坐地上,蔡云解问:“大人,你怎么了?”蔡云解弯身拉令狐炎,也不能控制地跌坐到地上。

夕阳下来了五六个人,他们穿着便服,令狐炎知道那是板爷派出的人。“这几个人跟着我们有一段距离了。”蔡云解说。令狐炎说:“我也早发现了他们。他们在监视我俩。”

“我猜想欧炳章就是这个壮汉的爹。”蔡云解说。

“不用猜,就是。”令狐炎说,“他还等着壮汉回去呢;即使壮汉不回去,欧炳章也希望他升官发财。”

那五六个监视的人与令狐炎保持一定距离。重新站起来后,令狐炎对蔡云解说:“放了壮汉。”

“我们不赌一把了吗?”

“我们的事跟壮汉没关系,”令狐炎说,“不要扯上别人。”

壮汉走过来了,蔡云解叫他背过去,为他解绳子。“我不会逃跑的,”壮汉说,“我要进格拉宫,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你不是欧阳陀,你走吧。”令狐炎说。

“我就是欧阳陀。”

“走吧,别跟着我们。”令狐炎说。

蔡云解用大刀将壮汉驱赶开。

太阳已经落山,即便有太阳,在遇龙村也看不到沱巴镇子,看不到格拉宫,看不到绿瓦台。令狐炎还是朝镇子方向看了看。离开遇龙村时,那五六个人在后面跟着。“你猜板爷会在什么地方砍我俩的头?”令狐炎问道。蔡云解说:“也可能在绿瓦台。我俩值得他在绿瓦台砍头。”令狐炎说:“我心里也没底。板爷诡计多端,没人能摸得透他的心思。”

“我想杀了板爷。”蔡云解说,“但我不敢。在板爷面前我举刀的力气都没有。”

太阳落山有段时间了,天竟然还没黑。身后那五六个人的身影随时能看到。“依我俩的武功,完全可以杀掉身后的人。”令狐炎说。

“我们要杀他们吗?”

“不。他们不欠我们。”

“谁欠我们?”

“板爷。可是,我们不可能去刺杀板爷。我们也杀不了板爷。因为如果要杀掉板爷,我们必须杀光杀残板爷身边的侍卫。”令狐炎说。

“我们这就回去把脑袋伸到板爷刀下?”

“不。我们就要死了。我们从来不敢对板爷说半个不字,今天我们要狠狠反他一回。”令狐炎说。

他们离镇子越来越近,前方就能看到格拉宫了。令狐炎朝绿瓦台方向走,蔡云解跟在后面。那五六个人也跟在后面。“天快黑得看不见了。”令狐炎说着,步子加快。他们爬上绿瓦台相邻的一座小山。“这里风光好,前面是巨大的青龙,身后有元宝山,又像一把巨大而稳重的靠椅。”令狐炎对蔡云解说,手指指着前后连绵的山脉。

他俩抽出大刀,不约而同地仰望天空,环视山水。傍晚,天气凉爽。昼夜温差大,凉风吹在他们身上。

他俩面对面站立,相隔大刀能准确砍伐对方脑袋的距离。

“板爷算我屌。”令狐炎说。

“板爷算我屌。”蔡云解说。

“老子就不尿你板爷。”

“老子就不尿你板爷。”

“听我的号令,我喊三声。”令狐炎说。

他们的大刀举起来了,浅淡的夜色中显得模糊。

“嗨,嗨,嗨。”令狐炎喊道。

第三声过后,令狐炎、蔡云解想要的场景如愿出现。

陈布森

白小宫里正在上演蛇吃老鼠的游戏。格拉宫有一半以上的文武官员应邀参加。快接近冬眠,蛇需要疯狂捕食。板爷说他还没见过蛇吃老鼠。格拉宫上下立马行动起来。沱巴山区著名的捕蛇者被抓来,捕鼠高手被抓来。规定时间内,捕蛇者捉到一条追风蛇,一条五步蛇。追风蛇速度快如风,攻击性极强;五步蛇一旦咬人,人五步之内,必死无疑。捕鼠高手抓来十多只活鼠。捕到死鼠容易,捕到活蹦乱跳的老鼠需要天大的本事。毒蛇放置到西边的白小宫后,管这事的官儿差人禀报德福,德福禀报板爷。板爷半躺在竹椅上抽大烟,听说毒蛇已到,精神陡增。板爷说:“走,看毒蛇吃老鼠去。通知文武百官。”白小宫地盘不大,那里却分布好几个娱乐设施,有小戏台,斗蛐蛐台。另一个往地下凹陷的观赏台,独具特色,一般用来观看斗鸡斗鸟。毒蛇扑鼠,还是第一次举行。板爷时有常人想不到的奇思妙想。看台小,管事的就选择性地挑文武官员前来观赏。大约这两条毒蛇这些天进食有些多,老鼠在它们面前奔跑时,它们并不积极捕捉,还想逃出锅底一样的打斗台。板爷骂蛇,向它们砸石头。两条毒蛇这才来劲,一个漂亮的动作分别捕获一只老鼠。蛇吞老鼠动作就难看多了。板爷厌恶蛇吞老鼠的姿势。

“不好玩。”板爷说,“还是宣刺客进宫刺杀本爷吧。”

文武百官都闭上嘴竖起耳朵听板爷说话,板爷用不大的声音说:“宣陈布森三天内进格拉宫刺杀本爷。”德福扯开嗓子大叫:“文武百官听令,宣陈布森三天之内进宫刺杀板爷!”

凌晨还在下雨,气温低了许多。这个气温和湿度适合黄金蘑菇生长。这种蘑菇沱巴山区特有。黄金蘑菇生长在特定的草丛中,对周边环境要求很高。不动脑子以及无缘之人别想采到黄金蘑菇。黄金蘑菇通体呈黄金色,刺破它时,有人奶一样的颜色和香味的液体流出来。做成菜味道无比鲜美。这么好吃的菜肴板爷却不爱吃,说到菌类他只爱铜锣菌。黄金蘑菇有自己的窝,有自己的生长圈,就像一座镇子一座村庄里的人。陈布森打小就有采蘑菇的天赋,采摘黄金蘑菇更有自己独到的眼光。

他站在家门前望天,雨水从茅草屋背上哗啦啦流下。这场深秋里少有的雨,在别人那里是可恶,到陈布森这里却是喜讯。一旦雨后初霁,一片片大朵大朵鲜嫩的黄金蘑菇就会从肥厚的枯草丛中冒出。黄金蘑菇还有一个特点,三五天不会长老。一般的蘑菇两天后把柄就空了,菌朵就长老了。

天遂人愿。早饭后,雨由小到止,太阳跟着出来。陈布森欣喜地准备采摘蘑菇工具,凭他的经验,这回将采到许多黄金蘑菇。第二天清晨,他挑着箩筐上山。他径直走到属于他一个人的蘑菇场,厚厚的落叶隆起,有的黄金蘑菇已顶着败叶露出真容。陈布森采满两箩筐。挑回家时,呼延劫、张让已在家里等着了。

“你就是陈布森?”呼延劫说。

“他就是。”陈布森的内人说。

呼延劫穿着官服,身上背着剑,张让则穿着民服,手里拿着长枪。管事者差他俩出宫寻找陈布森。他们毫不费力地找到了。找到了,他俩的脑袋就保住了。见到陈布森,他俩像见到救星。陈布森要下跪,呼延劫不让,张让还为陈布森端来板凳。

“两位大人找我有何贵干?”

“板爷宣你进格拉宫。”呼延劫说。

“我能为板爷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对,我有黄金蘑菇,我现在给板爷送去。”

张让按住陈布森,叫他安静。呼延劫说:“不急,三天之内跟我们进格拉宫就成。这两天你继续采蘑菇,做家里的活。”

“板爷不爱吃黄金蘑菇,格拉宫所有人都想不通。”张让说,“要是板爷宣你送黄金蘑菇进宫,事情就简单了,可,不是。”

他们围住箩筐,小心地清理黄金蘑菇顶上沾住的丝丝枯草败叶,轻拿轻放进簸箕里。黄金蘑菇像黄金一般软硬有度,不会轻易碰坏。从山上挑下来,走了这么远的山路,无一朵损坏。尽管如此,呼延劫、张让还是小心侍弄它们。陈布森家首次进来这么大的官,还如此亲民,陈布森感动又害怕,他在整理蘑菇时,身子瑟瑟发抖。

“不要怕,”呼延劫说,“板爷看上你,就是你的福分。”

雨后的太阳特别明亮,光线通过树皮窗口射进来,照亮昏暗的屋子。呼延劫、张让的兵器搁在地上,陈布森家唯一的那只母鸡兴致盎然地啄张让的枪柄,然后朝呼延劫的剑射出一泡排泄物。陈布森立即要跪下向两位大人请罪,呼延劫拦住说:“不可,不可。禽畜犯事与主人无关。”

“我宰了它给大人赔罪。”陈布森说。

“不可,不可。”呼延劫说,“使不得,使不得。”张让得到眼色,老鹰抓小鸡似的逮住母鸡,送入鸡笼。

“我不发话,谁也不得碰这只母鸡。”呼延劫说。

陈布森以黄金蘑菇招待两位大人。这天杀的蘑菇天下第一美味,任何肉食都无法比拟。沱巴山区里黄金蘑菇量并不多,能找到如此数量黄金蘑菇的,陈布森是沱巴第一人。呼延劫、张让尽管在格拉宫任职,地位显赫,平常也很少有机会品尝到这人间美味。吃了如此佳肴,呼延劫不想再隐瞒陈布森。

“板爷宣你进格拉宫刺杀他。”

陈布森听罢,手中破碗掉在地上,啪一声闷响,地板软,破碗没打烂。不止陈布森,他内人也吓成一个泥人。呼延劫捡起地上的破碗递到陈布森手中:“不怕,继续吃饭。”

全家人悲哭。板爷身边文武诸官多如牛毛,高手云集,就算从少林寺、武当山请来顶级高手也别想碰到板爷一根毫毛。况且,“刺杀大王是死罪”。沱巴山区五岁小孩都明白这个道理。陈布森一家人眼中的天空黑下来,那高悬的太阳像一个巨大的血团。陈布森歪着身子在低矮的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走出屋子。呼延劫、张让空手跟着陈布森,对付毫无武功的陈布森,两位大人不需要借助任何兵器。陈布森走到哪里,呼延劫、张让跟到哪里。陈布森在这个小小的破村庄里走了三五个来回。見到呼延劫、张让,村上人要下跪,呼延劫笑着挥手免了。村人好奇地看着面如土色的陈布森,他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的心压榨一般疼痛。

“你明天还有一天时间,后天一早,你必须跟我们走。”呼延劫黑着脸说。这是见到陈布森以来,呼延劫第一次严肃说话。

陈布森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两眼无神。“为什么王爷找的是我?”他心里说。他在回想最近做过的错事。最近他做的事挺多的,原先并不知道那就是犯错。他砍过土地庙边上的一根枝条——当时急需一根枝条;他骂过两只在头顶大叫的乌鸦——也许那是某个神仙的化身;在深山,他无意中踩到一座无主的野坟;祭天地那天,他比往常少烧了一炷香……任何一宗错,都能将他置于死地。呼延劫、张让站在陈布森身边,他们看围观的村民。呼延劫对村民们微笑。全村同宗,围观的村民有许多是陈布森的长辈。坐了半个时辰后,陈布森走到村民身边,村民问他,出了什么事?陈布森一头跪下,那些非长辈以及同辈年龄小的村民避开。陈布森给长辈长兄磕头:“布森不孝,无用,下辈子好好孝顺你们。”

“你要离开村子进格拉宫当官吗?”有一位长辈大胆猜想。

“板爷差人宣我进宫刺杀他。”陈布森无力地说。

“啊,啊!”

村民无法理解板爷的行为,他们给呼延劫、张让跪下求情。两位大人一一将村民扶起。“我俩办不到。”呼延劫长吁短叹。

陈布森走回家,村民们跟在后面,他们表情严肃悲伤,像送葬的队伍。跟到陈布森家门前,他们站在屋外。茅草屋太小,容不下所有的村民。陈布森再出来,提篮里装着一小壶烧酒一丁点腊肉一把镰刀,他另一只手提着锄头。这通常是为祭祀准备的。

村民猜得没错。陈布森去往小毛山,那里安葬着他的爷爷、奶奶和爹娘。村民遥送陈布森。呼延劫、张让手持剑枪跟在后面。兵器他俩完全可以不带,但怕兵器落入别人之手。兵器不离手,武界之常识。沱巴山区山多地宽,他们习惯将逝者安葬在远处,一则表示村里的地盘大,一则以逝者占山。山主人是谁?有坟墓为证。多少纠纷因此立即解决。秋天的山林,跟夏天的变化不算太大,南方的沱巴山区总是那么绿。唯一能辨别的,就是数不清的野果和少量的红叶。陈布森走得不紧不慢,步伐比刚才得到噩耗时稳健自然多了。他已经想通:板爷叫你死,你不得不死,任何反抗都是多余的。因此他没有逃跑的念头。

爷爷、奶奶以及爹娘的坟墓相邻,陈布森给每座坟墓摆上三只小杯,滴上烧酒。那丁点腊肉放在娘的坟头前,他再无多余的肉来祭祀父亲和爷爷奶奶,只能请求他们原谅。他们会原谅的,他的日子他们清楚。

“爹娘、爷爷奶奶,祖宗们,过两天我就过来陪你们了。我在人间犯了大错,阎王要提前把我收走。在这边我孝敬你们不够,去了那边——只要不下十八层地狱,我好好补偿。”陈布森流着泪说。

呼延劫、张让站立在不远的地方,能听得到陈布森细小的声音。他俩心揪得紧紧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

晚上,呼延劫、张让守在陈布森的破茅屋里。陈布森不睡,坐着。呼延劫、张让轮流值守,但都睡不着。三个人便聊天。呼延劫、张让不说格拉宫不说自己的出身地位,也不说家人及生活。他们对自己闭口不谈。陈布森讲他们的村庄,讲他曾经遇到过的有意思的事。陈布森的经历故事,呼延劫、张让陌生,王宫与民间的生活原来如此不同。陈布森快四十岁了,经历了许多事,他的故事十天十夜也讲不完。他的故事才刚刚展开,天就亮了。呼延劫、张让想眯一会,这一闭眼就睡着了。

有几个长辈后辈站在屋外,他们怜惜地看着陈布森的屋子。陈布森移开树皮门,出到户外。他举头看天空,低头看大地。“我还可以活一天。”他难看地笑着说。

“刺杀板爷,有可能株连九族。”一位长辈说。

陈布森跪下。长辈说:“不怪你,只怪我们陈家倒霉。”

“但是不怪你,又怪谁呢?”长辈带着来人哀怨地离开。

陈布森不犯困,他回屋带上籮筐上山。他回身看看,不见呼延劫和张让跟来,从山上看村庄,看到的只是浓雾,村庄好像不存在一样。不管云雾多大,陈布森都不会迷路,他熟悉村庄地盘上的山林就像熟悉自己手掌上的纹路。昨天采黄金蘑菇的地方又冒出一大片,他蹲下来细细观看不急于采摘。哪里长黄金蘑菇哪里不长,他有心灵感应,神奇得不得了。别的人,除了他已去世的爹,还没有第二个人像他如此灵敏,即便是他爹也没他灵敏。他爹曾带他寻找黄金蘑菇,做了记号,第二年来时,记号找不到了,有的地点记号能找到但并不长蘑菇。而在距此不远却十分隐蔽的地方,陈布森能发现黄金蘑菇。爹佩服。十二三岁时,陈布森就对黄金蘑菇生长环境和地点有了透彻的了解。

他是最后一次采摘黄金蘑菇了。他的仪式感特别重。他向蘑菇们磕头,感谢它们带给他这一生的快乐。他同时向生长黄金蘑菇的地点告别。

“我不知道板爷会把我埋葬在哪里。我恳求你们在我坟茔附近布下种子,生长黄金蘑菇,给我做伴。”陈布森说。

他在三个地点采摘,采满了两箩筐。挑着黄金蘑菇下山时,他如负千斤重担,步子迈得缓慢。

太阳射进茅草屋,村庄里的云雾消散大半,远处的景物越来越清晰。呼延劫睡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他醒过来。他不小心弄出的响动惊醒张让。座位上的陈布森不见了,他俩并不惊慌。揉揉眼睛后,他们目光停在从树皮窗户照进来的光线上。

“我梦见板爷收回了刺杀游戏。”呼延劫说,“我们因此回到格拉宫。”

“我也梦到了。板爷说‘刺杀本爷的游戏不玩了,放开陈布森’。”张让说。他们在茅屋的各房间看了看,没见人。出到屋外时,陈布森的内人和小儿子坐在一根木头上,向山上紧张且着急地张望。见到呼延劫,母子俩收回目光。村里有些响动,而通往村外的路上有许多人。可能是得到某个信号,路上的人突然向外奔跑。

“他们在干什么?”呼延劫问陈布森内人。

“不知道呢。”她警觉地回答。

呼延劫留下张让,自个去村里。村道上无人,推开那些虚掩的门,屋子空空的。张让心不慌,陈布森内人孩子在,陈布森就跑不了。张让朝山上看,他推测陈布森上山采山珍去了。他找话跟陈布森内人孩子说,对方勉强应付。不多时呼延劫回来,他说:“村里人逃跑了。”“我相信。”张让说,“陈布森刺杀板爷,不仅死罪,还要牵连九族。九族们闻风逃跑。估计已经跑光。”

“你为什么不跑?”呼延劫问陈布森内人,“你和孩子首先受到牵连。”

陈布森担着箩筐回到家。看到满箩筐的黄金蘑菇,内人怪罪说:“你还有心采这么多蘑菇。”内人卸下他的担子,拉着他及儿子进屋。她关上那扇杉树皮大门。

“村里人跑光了。”她说。

“我猜到了。他们如果想不到,我也正想去告诉他们,叫他们逃得远远的,板爷永远找不到。”他说。

“能逃到哪里呢?沱巴就这么点大。就算沱巴再大,也都是板爷的地盘,没一个地方逃得过板爷的追杀。”她说。

“先在沱巴边逃边躲,然后逃出沱巴。”陈布森说。

“老天保佑,佑我陈家躲过大难。”她作揖说。

“你为什么还不逃?”他说。

“等你。小儿子劝不走,他要跟着我见你最后一面。”她跟儿子给他跪下。

“火烧眉毛了,快逃吧。”陈布森在茅草墙上掏出一个洞,压低声音说:“快逃,有多远跑多远,永远不要管我。”他将内人儿子塞出去。

族人逃出了村,家人逃出了村,陈布森如释重负。他推开树皮大门来到户外时,对两位大人微笑。呼延劫、张让在清理黄金蘑菇上的茅草。

“你内人孩子从后门跑了。”呼延劫说,“这么多黄金蘑菇也不让他们带点。”

陈布森立即跪下。张让说:“起来吧,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两箩筐黄金蘑菇在他们三人手中变得如水洗一样干净。家里那只老母鸡陈布森杀了。呼延劫叹息说:“你内人儿子走得匆忙,如此贵重的财产都没带走。我们真不忍心吃你家老母鸡,但是,我们不吃,它就会被山上下来的黄鼠狼吃掉。也可能被前来追杀你族人的格拉宫武士吃掉。”

“两位大人对我家对我族人不薄,我只有这点能力来孝敬。”陈布森说。

“为你求生我们做不到,但你被杀后,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把你安置好。也许我们有这个能力。”呼延劫说。“我们会私下买多多的纸钱火化给你,你在那边定会有钱花,比你在阳间过得好。”张让说。

陈布森道了谢。他杀鸡的速度很快。呼延劫架上一锅水,生火。陈布森将砍好的鸡肉倒入清水里。张让清洗黄金蘑菇。老母鸡需要炖,否则吃不动。呼延劫添柴烧火的动作特别难看,效果也不好。陈布森不露声色地嘲笑他后,替换他。火旺,锅里的鸡肉咕嘟咕嘟响。大火炖过不久,改为文火慢炖。一个多时辰,老母鸡炖得恰到好处,香喷喷的味道四下散开。陈布森往锅里倒入黄金蘑菇,再用文火煨。

“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饱食一顿吧。”他们三个人圍坐吃鸡,呼延劫、张让一块鸡肉都不吃,力劝陈布森吃光。三人劝来劝去,呼延劫生气了,他起身抽出剑说:“犯人陈布森,再跟本大人顶牛,我宰了你。让你连个刺杀板爷的机会都没有,让你刺杀板爷的游戏在此结束,成为后人笑柄。”

在剑和枪的威胁下,陈布森放开肚皮毫无顾忌地大块吃鸡肉。这一生,他吃鸡少,一个人吃一只鸡更是从来没想过。能够一人享用一只大老母鸡,这一生也没白活。他的饭量惊人的大,一只鸡进肚,他并没撑着。呼延劫看着陈布森笑了:“英雄!”张让想跟着表扬几句,陈布森哭起来:“愿我的家人族人平安无事。”

“我拿什么刺杀板爷?”陈布森终于安静下来。

“就用你家的菜刀。”呼延劫说。刺杀板爷用什么都是徒劳,但陈布森手不能空着,总得有一件兵器。而草民,菜刀是他们最符合身份的兵器。陈布森没有别的兵器,他接受了呼延劫的建议。

茅草屋前有磨刀石,陈布森耐心地磨着,呼延劫、张让在一旁观看。磨菜刀跟磨剑枪磨大刀方法不一样。呼延劫磨得了大刀和剑,不一定磨得了菜刀。他试着接过陈布森的菜刀磨着,陈布森指出呼延劫的错误,呼延劫磨了十几下,还是没能掌握要领。陈布森笑着问张让:“要不要试试?”张让摆手,自卑地说:“不要。”

陈布森将菜刀磨得锋利无比。

张让走在前面,陈布森走在中间,呼延劫走在最后。张让的枪扛在肩上,红缨在秋风中摇摆。陈布森手持菜刀。呼延劫利剑在鞘中,鞘斜背在身上。他们离开陈布森的村庄好几里了。他们一早启的程。离开时,陈布森站在自家茅草屋前看了好几眼,到达能看到全村的高处,陈布森停下脚步叩拜。呼延劫、张让拿出极大耐心,只要他不逃跑,他可以做任何事。出了村的地盘,他们三人的步伐快得多了。

这就能看见绿瓦台了。上面派来的武装队伍前来迎接,迎接的队伍敲锣打鼓,震惊村舍和沱巴镇子。

“大人有令,呼延劫、张让寻找陈布森有功,待赏。”队伍里走出一个更大的官人,喝住呼延劫他们仨。按照命令和程序,呼延劫、张让把陈布森交给来人,他俩与陈布森对视两秒钟后离去。

锣鼓再次响起。“陈布森要进格拉宫刺杀板爷了!”锣鼓声停,尖厉的喊声传开。跟过来看热闹的人像蜂巢里的蜜蜂一样多,他们紧跟队伍。队伍走完沱巴所有街道。听到响动,老瓦循声寻找队伍。队伍经过老瓦家门时,老瓦跑到自家最高处观看陈布森,回想格拉宫寻找欧阳陀的事。气氛压抑,他的身子冷战不断。

陈布森不时观望街道两边的风景和人群,当他的目光扫过来时,看热闹者立即回避。陈布森的目光冷峻而有杀伤力。街道尽头就是格拉宫东大门了,陈布森看到了守卫的士兵。看热闹的队伍被人阻挡,草民没有资格观看陈布森刺杀板爷的游戏。草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眺望队伍向前。

“最好的办法是自尽。”陈布森想道。

没走出几步,陈布森手中锋利的菜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右手中的菜刀与左手动脉垂直,用力切割。陈布森无声倒下,队伍乱了。看热闹的人冲破阻挡,试图对陈布森施救。

士兵七手八脚将陈布森抬往东城门。陈布森没叫喊一声。血从他左手动脉上喷出。他脸色苍白。守城门士兵阻挡抬陈布森进格拉宫的士兵。一个更大的官人闻讯过来,他示意将陈布森抬走远离格拉宫。

陈布森失血过多,还没被抬出镇子就死了。他的血流了长长一路。

陈布森自尽的消息传到板爷耳朵里。板爷哈哈大笑:“那个没出息的狗奴才!”板爷兴奋得难以抑制。他举刀刺杀身旁最喜欢的一个女人。板爷用力过猛,大刀砍偏,那女子竟然躲过一劫。

接送陈布森入宫的那群人因看守不力,致使陈布森自尽,犯下死罪,第二天被板爷全部吊死。这是陈布森瞬间产生自尽冲动时没有预料到的。

关白虎

板爷宣人进宫刺杀他的游戏没做成,成天郁郁寡欢。板爷身边人等惊恐万状。他们害怕板爷心血来潮,在宫内指定杀手,灾难突降自己头上。这个初冬的子时,板爷站在绿瓦台上发话了:“宣关白虎三日内进宫刺杀本爷!”宫内文武诸官如释重负。火把照得绿瓦台如同白昼,板爷脸上五彩变幻的表情人们看得一清二楚。

板爷的轿子刚出绿瓦台,派出的人就出发寻找关白虎去了。那是三个威武的男子,他们灭掉两只火把,只让一只照亮道路,以节约用火。天亮时,他们来到关村。

关白虎在睡梦中被叫醒。关白虎揉着眼睛,来到指定地点。

“来者何人?为何不给本官下跪?”

“来者关白虎,我有眼无珠,看不见大人,不晓得跪向哪里。”

“成何体统!”

“好吧,我给你们磕头了。”关白虎侧身下跪,前方有一座山,那里埋着他的祖先。

大人们想发作,最终忍住。“板爷有令,宣草民关白虎三日内进格拉宫刺杀板爷。”

关白虎伸出双手:“草民接旨。”

“圣旨在这儿呢,你往哪里接?”

大人们以大事为重,不想生出枝蔓,便没跟关白虎计较。“关白虎,听到这个消息你会自尽吗?”为首的大人说。

“不会。”关白虎说。

“谅你不敢。你家族性命在板爷手上, 我们三人性命在你手上。”为首的大人说。

“我关白虎不是那种人。”

“有种!”

三位大人低声商量之后,离开了关村。这三个官人给关村带来一堆火药,爆炸后,恐怖气氛久散不去。关村比欧阳陀、陈布森他们的村大一些,地理位置也更好。关村坐落在一块比较大的平地上,沱巴山区里除了沱巴镇子,就算这块地最大了。关村人全都走出家门,站在村道上议论,一群群一伙伙。关白虎得令后,回家继续睡觉。一个回笼觉使他精神百倍。他走到村道上,议论的村民还没完全散去。

“板爷让你去杀他?”村民问。

“是的。”

“你真杀他吗?”

“真杀。”

“你杀得了他吗?”

“杀不了。”

“你怎么办?”

“不知道怎么办。”关白虎摸摸后脖,这里有点痒,可能床上有一只小蟲爬过,在他后脖上咬了一口留下毒液。有人递给他一根烟杆,他接过来猛吸。

“我不杀死板爷,板爷就会杀死我。”关白虎吐出最后一口青烟后说。

“你杀死板爷,你也会死。你杀不过那些武艺高强的武官。”

“是的。总之三天之后我就不活在世上了。”

“晓得活不过三天了,为什么还这么镇定?”

“反正是死,不如镇定一下。”关白虎过足烟瘾后还回烟杆。

村民围观他,为他流下痛苦的眼泪。关白虎备受感动,他不能再坐在这里让村民为他伤心流泪。他回家去。家里人哭着抱成一团。“哭也没有用,三天后我不死也得死。”关白虎劝爹娘、劝内人孩子。

关白虎将家里的刀具集中到一起,有菜刀、柴刀、镰刀、父亲用的杀猪刀。他试了每一把刀,总是感觉不尽如人意。“要是我有一把像格拉宫里武士一样的大刀……”关白虎思忖道。村里原来有一个铁匠铺的,去年倒闭了。野狗村有一个这一带最大的铁匠铺,关白虎提着家里的烂铁准备去打一把大刀。

李铁匠开的铺子,人是中等身材,却有一身的肌肉。李铁匠停下手中的活,带着徒弟们围过来。李铁匠问关白虎提着烂铁来干什么,都是要死的人了,没有必要再打菜刀或者柴刀。“我要打一把大刀,用来杀板爷。”关白虎说。

“你的事,我们听说了。坏消息从来都不用长脚,跑得比风还快。”李铁匠说。

“我家里没有一件兵器,用像菜刀这样不入流的利器刺杀板爷我没有颜面,沱巴几辈子人都会讥笑我的。再说,菜刀刺杀板爷有辱大王。”关白虎说。

李铁匠提过关白虎带来的烂铁,掂掂,说:“蛮重,可以打一把很大的刀。”

关白虎得意地笑道:“要多少银子?可以用别的物资顶替银子么?”

“打这么大的刀,工时费不能低于五两银子。用物资顶替的话,稻谷一担,母鸡三只……”李铁匠勾手指说。

关白虎打断李铁匠说:“送你一个窑子要么?”

“一个窑子就太多了,我不好找补——你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沉得住气。”李铁匠说。

“你想收银子还是物资?”白关虎说。

“都行。”李铁匠说,“你要去刺杀板爷,我支持你,我李氏铁匠铺支持你,可以免费为你打大刀。可是,我从没打过大刀。”

“你不是打过杀猪刀吗?我爹的杀猪刀都是你给打的。”

“杀猪刀跟杀人大刀不一样,我打不来。我李铁匠对不起你这个英雄了。”李铁匠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子交到关白虎手上,“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略表我对你行动的支持。”

“银子我不要,我只要你帮我打大刀。”

“我打不了大刀。板爷要是晓得你刺杀他的大刀是我打的,他会派人对我满门抄斩。”李铁匠说。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

李铁匠对关白虎作揖,露出愧疚无奈的表情,然后礼貌地请他离开。

“你知道还有哪家铁匠铺会打大刀,打的大刀质量最好吗?”

“沱南坊打的大刀沱巴第一,你去问问。”

“李师傅你真会开玩笑,谁都知道沱南坊专为格拉宫打造兵器……”

李铁匠摇头再次表示爱莫能助。

经打听,关白虎来到上鼻村,这里有一个宋铁匠。他的铺子冷着火,因为没有生意,好长时间没开张了。

“你打大刀干什么?这是犯沱巴王国戒律的。”宋铁匠说。

“我用来刺杀板爷。”关白虎说明来意。

宋铁匠瞪大眼睛:“你要刺杀板爷?”

“不是我要,是他要。”关白虎将烂铁丢在地上,提了这么远的路,他手酸了。

“跟欧阳陀、陈布森他们一样?”

关白虎点头。

“你运气真够好的。”宋铁匠说,“你刺杀不了板爷,不要再浪费大刀了。这两天想吃什么吃什么,想逛窑子就去逛窑子。”

“我能拿把菜刀去刺杀板爷吗?”

“不能。这太不给板爷面子了。不然,你死得更惨。”

“所以,我得有一把漂亮的配得上杀手二字的大刀。这把大刀只有你能打造。”

“我以前倒是打造过兵器,我在沱南坊干过,你信不?”

“我信。”

“好吧,我愿为你打大刀。希望你拿着我专心为你打造的大刀好好刺杀板爷。”宋铁匠找来他的徒弟,生起炭火熔铁,“我要为你上最好的钢,让你的大刀又快又准。”

“你不怕暴露为我打大刀?”关白虎说。

“不怕。”

“你胆大包天。”

“你为天下人刺杀板爷,我用生命支持你。”宋铁匠说,“你刺杀板爷还没开始,结果就已经有了。你必死无疑。你也是用生命把自己锻造成英雄。我敬佩你。”

“你猜到的结果跟大家一致。”

“要是板爷点名让我去刺杀他,我也会跟你一样不逃避,尽最大的能力去刺杀他。”宋铁匠说。

炉火很旺,火苗“扑扑”响。丢进去的烂铁慢慢熔化。“你回去吧,打好大刀,我给你送去。”宋铁匠说。

“我该给你多少银子?”

“一分不要。等明天送大刀上门,我还要送你家物资。”

关白虎刺杀板爷的消息在附近一带传扬。因为结果很明显,他们就没有深入地议论。他们心里害怕的是这种事下回轮到自己头上。有的人认识关白虎,这些热情的人给好奇者描述关白虎的长相和家庭情况。听了的人心里隐隐作痛,他们紧张地等待这个坏结果的到来。关白虎返回村里的路上,碰上别村的人,他们停下来说话。

“你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还出来瞎逛什么呢?”那人说。

“我不是瞎逛,我请宋铁匠打大刀,用漂亮的大刀刺杀板爷。”关白虎说。

“原来是这样。你做得对。宋铁匠技术好,有侠义心肠,你找对人了。”那人说。经过的人都说了些赞美的话,但他们的心情非常沉重。而他们又无能为力。

分手时,他们一步一回头眺望渐去渐远的关白虎。他们想,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关白虎了。

家里来了不少人,他们送来许多慰问品。送物品来的人不多话,放下东西就走。爹看着满屋子的物品对刚回到家的关白虎说:“他们对我家太好了。你刺杀板爷,他们全都支持。你死了值得。”

娘从外村请来风水先生。第三天关白虎就要死去,母亲想为关白虎找块好墓地。关白虎还没进入老年就死去,属短命鬼,不配葬在家族墓园。他必须远离家族墓园,尸首也不得运回村里。风水先生坐下,他担心地说:“刺杀板爷是死罪,能不能得到尸首还不知道呢。”

“不论得不得尸首,我们都必须为关白虎找块好墓地,衣冠冢也好,空坟也好,我们不能闲着。”关白虎内人说。

风水先生说:“我佩服关白虎的胆量。刺杀板爷,他一点不惊慌。大家都晓得,他的刺杀不会成功,但敢于刺杀,沱巴的百姓就佩服。”

风水先生給关白虎竖起大拇指,关白虎笑着摇头。风水先生问关白虎生辰八字,问他喜好。关白虎说:“喜欢大毛山,我的墓地安在大毛山吧。”风水先生不同意,大毛山不属于关白虎,他的八字与大毛山不符。“来的路上我就想了两三个地方,”风水先生说,“豹子岭,威虎山,青龙岗,这三个地方都可以找到适合你的墓地。”

“去威虎山看看。”关白虎说。

家里人跟风水先生去往威虎山。风水先生踩了几个点,最后定下一个。风水先生征求关白虎的意见,关白虎说可以。风水先生讲了许多这块地是风水宝地的理由,说得关白虎心花怒放,说得他家里人心里亮堂堂。风水先生砍开野枝草丛,画出墓地图形。家里人准备依瓢画葫芦,开挖墓地。关白虎抢过铁锹自己挖,他不让别人挖。他说自己一个人能行。风水先生及家人就在旁边观看。关白虎力气大,挖出半个墓坑都没歇过一次。剩下的一半工程,他坚持挖完。为自己掘墓并不少见,他们那是做的阳坟,不知道自己哪天死。关白虎不一样,他为后天自己的死挖墓。太阳快要落山时,秋风激烈地刮起来,气温下降。坟墓挖得差不多了,风水先生做一些修整。天刚接近黑,一个标准的坟墓已经完成。

风水先生不留宿,不吃关白虎家里的饭,也不收取任何报酬。当风水先生以来,他第一次免费为人找墓地。爹为了表示感谢,打着火把送风水先生回家。爹手里还有一把备用火把,作返程时用。风水先生出门没几步,折返回来。他让关白虎躺下,提前施法为关白虎超度亡灵。茅草屋里只有风水先生含混不清的声音。风水先生不只会看风水,还兼师公。

风水先生离开后,几块棺材板料由人扛来了。棺材铺的唐师傅说了,两三天时间他能做好这口棺材。明天清早他就赶来,他带两个徒弟来,全力以赴为关白虎做棺材。材料是他家的,是上好料,他白送,做工费也要免。

母亲布置的后事准备工作也开始了,村里的妇女们为关白虎缝衣做鞋。她们加了一夜的班,第二天天亮才眯一会儿,然后继续做。

唐师傅来得早,他可能天还没亮就出发了,因为他到来时,天才麻麻亮。关白虎起床了,他跟唐师傅打招呼,为他们烧茶。唐师傅让关白虎过来站在他身边,两人比了一下高矮。唐师傅略矮一些。做多长的棺材,唐师傅心中有数了。木工师傅噼噼啪啪地干起来,他们将屋外的一块晒谷坪当工作场地。太阳还没出来,浓雾包裹着大地。关白虎在一旁看唐师傅师徒为他做棺材,唐师傅时不时问关白虎一句:“你满意吗?”关白虎轻轻回答:“满意。”“我做的棺材没有一个人说睡得不舒服的。”

“他们都死了,你听得到他们的话吗?”关白虎说。

“他们托梦给我。以后你也要托梦给我,有不满意的不要客气,尽管跟我说,我在以后的做棺材中改进。”唐师傅说。他技艺娴熟,估计到太阳落山,就可以把棺材雏形做好。

一个中等身材健壮的中年男子上门来。唐师傅叫他周师傅。周师傅是拳师,在沱巴山区民间小有名气。关白虎不爱武术,就不爱了解武术界的事。周师傅带来两个人,他们的包裹里藏着大刀。关白虎请周师傅师徒喝茶,不明白周师傅为何上门来。

“你要刺杀板爷,我们支持。”周师傅说。

“你也听说了?”

“李铁匠昨天上我家告诉我的。”

“他不帮我打造大刀,传消息倒蛮积极。”关白虎不满地说。

“那是李铁匠的不对。但他把消息告诉我,他做得对。”周师傅说。

“你要替我去刺杀板爷?”

“不是,我替不了你。”

“保护我刺杀板爷?”

“也不是。我们人寡,敌不过格拉宫里那些武士。”周师傅说,“我来教你武术,教你刺杀板爷的方法。”

吃过茶,在一小块平地上,周师傅师徒摆开架势。徒弟周元假扮板爷。作为自称王爷的板爷,玩刺杀游戏时可能有好几种姿势:空手坐在太师椅上,手拿兵器坐在太师椅上,徒手站着,手持兵器站着,还有可能空手躺在床上、手持兵器躺在床上。

周師傅一项项训练关白虎。周师傅用手准确地指出“板爷”身上的要害,针对不同的要害大刀的使用方法不同。关白虎从没耍过大刀,手中的大刀玩不转。周师傅改为先教他耍刀。关白虎没半点基础,兵器在他手中像砍柴。周师傅带徒弟一向严厉,今天对零基础的关白虎有极大的耐心。他给关白虎讲分解动作,讲步法,讲眼法。关白虎动作仍然很生硬。另一个徒弟扎好一个稻草人,稻草人捆绑在一根树干上,任由关白虎练习砍杀。关白虎练得气喘吁吁,砍杀动作变形。

做棺材的唐师傅过来提醒说:“周师傅你不能把关白虎力气弄尽,伤他元气,让他留足力气明天进格拉宫刺杀板爷。”

周师傅默许,他说:“你以前跟着我习武就好了,有了武功你随时都可以进宫刺杀板爷。”

唐师傅笑了:“就算关白虎有你周师傅一样的武功也没用。谁也刺杀不了板爷。”

周师傅不服,说:“刺杀不了是一回事,但认真不认真刺杀,刺杀出不出威风和水平又是另一回事。既然要刺杀,就必须玩出个样子。”

“那是你们习武之人的想法。我们不懂武功的各有各的刺杀法,樵夫用砍柴的方式,木匠用砍木的方式,砌匠用拍砖的方式。”唐师傅把手中的烟杆递给周师傅,周师傅接过后使劲吸起来。

“关白虎第一次习武,年纪也不小了,明天一定会全身酸疼。我看今天就练习到此吧。”唐师傅进一步说。

“这个不行,他还没掌握要领。”

“一顿饭吃不出胖子。”

关白虎坐在一边休息,不时擦拭身上的汗水。周师傅两个徒弟心痒痒,在原地耍大刀。大刀过处,空气被砍杀得呼呼作响。唐师傅赞扬说:“武功了得!”周师傅得意地笑。

“你何不带上所有徒弟陪同关白虎杀入格拉宫?”唐师傅说。

“我们力量不足,去多少都是送死。”周师傅说。

“关白虎明摆着去送死。”唐师傅说。

“关白虎死了,只是一个,而我们去,就是几十号人。很可能给沱巴带来更大乱。”周师傅说。

“大乱不怕,大乱才能大治。”唐师傅说。

“没那么简单。眼下沱巴山区,没有任何人能够打败板爷。”周师傅说,“我们掺和,无一利有百害。”

关白虎舞刀找不到感觉,在一旁观看,突然有了感觉。关白虎重新拿起大刀,动作基本达到要求。周师傅兴奋地站起身,连声说好好好。“你就训练三个动作,砍头砍腰刺胸膛。”周师傅把练习进一步简单化针对化。

“恐怕,关白虎根本近不了板爷的身。”唐师傅说。

“是的。但是关白虎可以谁拦路就砍谁。”周师傅说。

“关白虎砍不过任何一个侍卫。”唐师傅说。

“是的。敢举起刀来砍下去,就是好样的,就是英雄。”周师傅说。

关白虎反复练习那三个砍杀动作。“对准板爷三个部位的任何一个,别的你什么也不要管,只管使尽全力砍下去。”周师傅在一旁对关白虎说。关白虎回答说:“明白,一定按周师傅教的做。”

关白虎对着稻草人砍杀时,周师傅用树枝抽打他,关白虎不理会树枝,只朝目标砍杀。周师傅将对象换成他的徒弟周元,周师傅培养关白虎的胆量。关白虎挥使大刀向周元砍去,不用担心,落刀处离周元还有距离。接下来,周师傅拿来大刀长短的树枝。关白虎当树枝为大刀,朝周元“砍杀”。

接近傍晚,棺材各挡板已经做好,只差组合在一起了。妇女们为关白虎做的寿衣寿鞋以及别的陪葬品都准备齐全,明天关白虎的尸首一拉回来,就可以进入安葬程序。当然,关白虎的尸首不能拉回村,只是拉到村外的一个固定的地方。

关白虎他爹在白头岭组织人搭了个草棚,作为关白虎的灵堂。围绕关白虎的葬礼,村里人全都动起来了。关白虎的晚辈可以为他守灵一夜,后天一早就抬到威虎山的墓坑里埋葬。这些都是理想状态下的程序。没人能预料明天发生的事,关白虎的尸首会在哪里。不过有准备总是好的。

太阳落山了,深秋的傍晚短。眼看就要天黑。人们心里的世界也越来越黑,越来越紧张,他们坐立不安,不得不通过在村道或者村外行走来压制内心的紧张和恐慌。

宋铁匠加班加点,打出了一把好刀,他带着徒弟送上门来。唐师傅周师傅都认识宋铁匠,他们这些会手艺的相互都认识。宋铁匠在沱南坊为格拉宫打造兵器,他们也知道。周师傅拿过新大刀看了看,舞了舞,表示满意。宋铁匠平时不打兵器,他无意犯上。周师傅曾经多次求他打造兵器,宋铁匠都没答应。周师傅习武带徒弟为的是自卫,为的是守家护院,要是周师傅组织力量是为了攻打格拉宫,也许宋铁匠会答应为他打造兵器。宋铁匠打造兵器水平不错,但因为他性格不好,在沱南坊遭人嫉恨打击报复。为首的将他开除出来。他憎恨格拉宫倒不是因为被除名。周师傅家的兵器,他偷偷叫别的铁匠打造的,无论那些铁匠铺如何用功,都不如宋铁匠。

沱巴民间人士不得拥有兵器,谁有谁犯上,是杀头罪。周师傅有,不止一把,有很多兵器,格拉宫并不知道。这个秘密,沱巴民间都为他保密。周师傅为人仗义,乐善好施,深得沱巴草民的喜欢。

宋铁匠为关白虎打造的大刀比周师傅的略轻,锋利无比。关白虎挥舞起来轻松得多。周师傅喜欢,他求宋铁匠为他打几把,一把也行,宋铁匠还是不答应。关白虎没耍几个回合就完全适应了宋铁匠为他量身打造的大刀。宋铁匠就是厉害。周师傅两个徒弟要过大刀来玩耍,也都喜欢。相比之下,他们手中的大刀差很远。“刺杀板爷后记得将大刀带回来,送给我。”周元说。“我同意送给你,可是板爷可能不让。他不会让我活着出宫。大刀定会落在格拉宫里。”关白虎说。

“民间能打造出这么好的大刀,只有从沱南坊出来的。”周师傅说,“格拉宫一查就能查到宋师傅。”

“我想过了。不怕。真查到我头上,我跟他们拼命。我武功虽然差,但是用我珍藏的大刀总能砍一两个垫背。”宋铁匠说。

关白虎没去想第二天是特殊的一天,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天。他平靜地躺下,没做一个梦。天亮后,他醒了。他这才想起今天要去刺杀板爷。家里人一夜无眠,村里人一夜无眠,宋师傅周师傅唐师傅他们也一夜无眠。关白虎如此冷静,没一人相信。他们宁可相信关白虎的灵魂已经被阎王爷提前收走,在人间他已没了七情六欲。

娘差人在屋前屋后烧了香,化了纸钱。爹为关白虎准备好最丰盛的早餐。关白虎一人坐下来吃着,大家都含泪看着他。妇女们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躲开去哭泣。关白虎喝了两杯烧酒,吃光了爹为他精心准备的饭菜。吃过饭,内人为他换上新衣裳。家里为他准备的寿衣,等他的尸首拉回到白头岭,再换上。

村里突然响起锣鼓声,格拉宫派出的人来到了。这锣鼓声一直响到关白虎的破茅草房前。

“犯人关白虎听令:立即启程进宫刺杀板爷!”为首的在户外大喊。

关白虎给爹娘磕头,紧抱内人孩子,笑着拿上寒光闪闪的大刀走出大门。全村人为他送行。关白虎走几步回一次头向村人磕三个头。格拉宫使者鸣锣开道,一路畅通无阻。经过每一个村庄,为首者都要大喊:“犯人关白虎进宫刺杀板爷啦……”村民走过来向关白虎抛撒花瓣。沱巴山区的风俗是,有送葬队伍经过,就会朝逝者撒一点大米。而对于还没去世的关白虎,他们选择了花瓣。撒完花瓣,一些人加入送行队伍。关白虎向人群两边微笑,他的大刀有时提着,有时握着,有时又像武侠一般抱着。别人给他撒花,关白虎停下来回礼,对年轻者作揖,给年长者跪下磕头。格拉宫派来的人不干涉关白虎,他想走快走慢停步,只要不自尽,全由他。

锣鼓敲进沱巴镇子,镇上人出门观看。“关白虎不像有武功的样子,他刺杀不了板爷。不到半个时辰,他就会被格拉宫武士刺死。”有人低声议论。他们暗中给关白虎竖立大拇指。“杀死板爷,杀死板爷!”有一个看热闹的大喊一声就躲开消失了。押送关白虎的将士装作没听见,以敲锣打鼓来掩饰。

格拉宫东大门前重兵把守。为首者示意队伍停下:“来者何人?”

“犯人关白虎。”押送者回答。

守城门的为首者审视关白虎:“犯人请报姓名。”

“草民关白虎,家住关村。”

“进宫何事?”

“刺杀板爷。”

关白虎对答切题如流,为首者确认审查无误,叫人开城门放行。关白虎进了城,百姓就没法看热闹了。格拉宫不允许任何百姓进入。重兵在东城门前架起大刀长枪,杀气腾腾,一只鸟都不敢飞进去。

锣鼓声宣来文武百官,带刀侍卫站立道路两边,目光注视着关白虎。板爷在那里等着了,他坐在台下,摇头晃脑地对关白虎冷笑。

“来者何人?”板爷断喝。

“草民关白虎。”

“进宫干什么?”

“刺杀板爷。”

板爷仰天大笑:“有种。”

关白虎站在离板爷十余步远的地方,板爷左右排列武将。关白虎向前跨一步,左右长枪拦住去路。关白虎挑开长枪,再向前走一步。一排大刀拦住去路。关白虎又将大刀挑开。关白虎上前几步,距离板爷只两三步之遥。他的大刀举起来,威风凛凛。关白虎冷眼盯住板爷,继续上前一步,只要关白虎大刀挥下去,板爷脑袋很可能不保。

“你敢刺杀我?”

“敢。”关白虎说着,挥刀。板爷移动了,关白虎砍空。

“护驾,快护驾!”板爷惊叫。左右武官一动不动。板爷向台上逃去。关白虎追到台上。板爷左躲右闪,关白虎步步紧逼。板爷从台上躲到台下,躲到武官身后。武官移开身子,让板爷身子暴露于关白虎刀下。

板爷边喊边躲,但没一个武官护驾。武官们在关白虎追杀板爷时撤离岗位。

关白虎将板爷撵得到处跑,板爷手无兵器,年岁也大了,他不敢跟咄咄逼人的关白虎对战。板爷向宫外逃窜。关白虎追杀板爷到沱巴镇上。关白虎不会武功,但奔跑功夫深,体力强过板爷百十倍。

“杀了他,杀了他!”镇上人大喊。

板爷跑完这条街,实在跑不动了,一头栽倒在地上。板爷像一条久留岸上的鱼不能动弹。关白虎训练过砍杀倒地的板爷,但训练不深。面对死鱼一般的板爷,他的刀无从下手。

“站起来,站起来。”关白虎说。

“你保证我站起来后不砍我。”板爷说。

“我不保证。”关白虎说。

“放过我,我给你做大官,享尽荣华富贵。”

“我不做大官,我不享受你的荣华富贵。板爷你宣我进宫刺杀你,我不敢抗旨。”

板爷耍赖地躺在地上不起来。关白虎刀子挥下去。板爷躲闪,无意中坐起来。关白虎也不好平削。关白虎垂下大刀,想歇一会。板爷趁机爬起来逃跑。关白虎的机会来了——前面他有许多机会,但是他认为慢慢刺杀板爷更过瘾——现在,他过足了瘾,不想再玩。

格拉宫里乱糟糟,文武百官纷纷收拾行李,准备离开格拉宫。格拉宫几道城门全部打开,一些不带走任何行李的文武官员换上民服,拥出格拉宫。

那支接送关白虎进宫的队伍还没有解散,当板爷人头落地后,他们敲打锣鼓过来迎接关白虎,将他送回家。

与文武百官走出格拉宫不同,镇子上的百姓拥入格拉宫。百姓在格拉宫里到处参观,见到丢弃在地上的官服便拾起来嘻嘻哈哈地套在身上。

责任编辑 李倩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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