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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中的真实与虚幻

2019-07-12王惠吕梁学院山西吕梁033000

名作欣赏 2019年24期
关键词:包法利夫人包法利爱玛

⊙王惠[吕梁学院,山西 吕梁 033000]

文学作品的现代性一直是《包法利夫人》备受争议的主题,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用现代性的情绪描写、真实与虚幻的一致性描述、作者本人生与死的矛盾性体验,展示出了现代人生存的困境,对当下的社会生活有一定的启示作用。

一、在虚幻中期待奇迹的发生

包法利夫人所认为的幸福只是一场梦幻罢了,她喜欢美好的事物,喜欢悲伤的情感,喜欢欣赏断壁残垣的凄美;她爱大海,爱大海的雄奇与波澜。她向往一切不安定的东西,她渴望甚至渴盼着奇迹的发生,等待奇迹发生的那一刹那所带来的心灵震撼,哪怕奇迹过后是死亡。小说中随处可见这样的描述:“然而在她的灵魂深处,她一直期待奇迹的发生。她睁大一只绝望的眼睛,观看她的生活的寂寞,好像沉了船的水手,在雾蒙蒙的天边,遥遥寻找白帆的踪影……哪怕是一个偶然事件也好,有时候就会变化无穷,她就偏偏什么也碰不到……”

女性对奇迹的期盼与渴望,在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中也有迹可循。女主人公娜拉也渴望奇迹的发生,期盼着丈夫在危难时刻能够挺身而出保护她,原谅她为了给他治病不得已犯下的错误,而不是只看重自己的荣誉与利益。但伪造签名借钱的事败露之后,丈夫海尔茂怒斥娜拉是“下贱的女人,毁了他一生的幸福”。娜拉终于看透了丈夫的自私与虚伪,最终认识到“奇迹是永远都不能够发生的”,于是选择了离家出走,留下丈夫在口中念念有词:“奇迹,奇迹……”

对于传统社会中足不出户的女子来说,她们在生活中似乎只有渴望奇迹。生性敏感的女子,即使物质生活无忧,也需要奇迹的慰藉。她们在一针一线中寻找奇迹,在一花一草中寄托自己的愿景;在朝阳与晚霞中目送丈夫的离去,等待丈夫的归来;在某些特定的情境下,甚至有为奇迹献身的热望。爱玛是一个典型的浪漫主义者,她变着花样收拾房子,布置餐具,为丈夫添衣做鞋,尽力给丈夫一个温馨而体面的家。她有着敏锐的感官,觉得生活不应该只是这样平凡与琐碎,“生活应该在别处”,在热闹非凡的舞会上,在与权势显贵的交往中,在对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的追逐中。她渴望上流社会的浮华,在舞会上遇到过的那些人物都让她激动不已,爱玛望着一个长相丑陋的老头,像望着什么不同凡响的庄严之物,好奇于“这样庸俗的人怎么可能安睡于王后的床榻”。她觉得生命应该是一个每天充满奇迹的过程,她拒绝生命的平庸,拒绝一切不美好的东西,她要把自己活成一首华美的诗,要让自己的生命充满一连串奇迹。“她是所有传奇小说里的情人,一切剧本里的女主人公,任何诗集泛指的她。”成为罗道尔夫的情人之后,这种新的激情使她进入了梦幻般的神奇世界。“我有一个情人!一个情人。”她三番五次地自言自语道。小说中这样写道:“她想不到的那种神仙欢愉、那种风月乐趣,终于要到手。她走进了一个只有热情、销魂、酩酊的神奇世界,周围是一望无垠的碧空,感情的极峰在心头闪闪发光,而日常生活只在遥远、低洼、阴暗的山隙出现。”

二、在虚幻中体验死亡与爱情

受到浪漫主义的影响,爱玛·包法利对死亡的态度也染上了虚无的色彩。福楼拜轻描淡写地叙述了爱玛母亲死亡的事件。当时爱玛在修道院上学,“母亲死的头几天,她哭得十分伤心。她拿死者头发给自己编了一个纪念卡;她写了一封家信,满纸人生心酸,要求日后把她也埋在母亲的坟里……灰暗人生的稀有理想,庸人永远达不到,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达到了这种境界,于是心满意足了”。靠着浪漫主义诗人拉马丁的慰藉,她专心去听湖上的竖琴、天鹅死时的哀鸣,以及溪谷布道的天父的声音。她感到腻烦,却又矢口否认,先靠习惯,后靠虚荣心,总算支撑下来。“她最后觉得自己平静下来,心中没有忧愁,就像额头没有皱纹一样,不由得大吃一惊。”对待死亡的痛苦,她的办法是投入浪漫主义诗人所描述的凄美幻想中,冲淡现实人生的痛苦,掩盖人生的真相。她得到的是永远的虚幻。

“没有爱情,毋宁死”是包法利夫人的人生信条。通过爱情,她能够体会到与世界深沉的联结,能够感受到美好的短暂存在。她绕在一个怪圈里,想要真实地存在,却始终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最后一步步饮鸩止渴,倒在自己为自己挖掘的坟墓里。爱玛的生活本来就是摇摇欲坠的,她认为的爱情“仿佛是一只玫瑰色羽毛的巨鸟,可望而不可即,在诗的灿烂天空翱翔”。她与情人莱昂约会后感到的是无尽的空虚,“永远的扑空……再说,也不值得追寻,处处是谎”。小镇上“一次热闹的舞会,就在她的生活上凿了一个洞眼,如同山上那些大裂缝。一阵狂风暴雨,只一夜功夫,就完全变了模样”。与其说她爱上的是爱情,不如说她爱上的是幻想。她一次次偷情,一次次陷入性高潮,体会交合的欢悦,其实是对死亡的一种渴望。这是福楼拜对死亡的另一种体验:“及时行乐,去日苦多。”两种境地能够通向死亡,性交就是其中一种。人们通过交合能够达到个体生命的极致与欢悦,但性高潮也是个体暂时性的死亡,能够让个体生命达到一种巅峰的状态。这与作者福楼拜对生命与死亡的体验是密切相关的,他说过:“我一点也不热爱生命,一点也不惧怕死亡。”包法利夫人借着一次次性高潮的体验与真实世界联系在一起,她需要这样的感官刺激与体验,来证明与确立自己的存在。

真实与虚幻在小说中得以一一展现,虚幻中有真实,真实中有虚幻,亦真亦幻。福楼拜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真实的客观世界,同时也为我们编织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梦幻世界,这就是爱玛所生活的世界。

三、虚幻情绪的由来与意义

福楼拜将自己对浪漫主义的批判熔铸在包法利夫人的形象之中,他要让读者从包法利夫人的故事中领悟到,脱离现实的浪漫主义追求会把人引向怎样的误区,这是他深恶痛绝的。当时消极浪漫主义如夏多布里昂、拉马丁等所创作的庸俗作品,反映的是没落贵族对被法国大革命摧毁的旧制度的眷恋,对往昔繁华贵族生活的无限向往。这是《包法利夫人》这部小说所要批判的主题。

爱玛总是热衷于从毫不相干的事物中寻找联系,带着自己的感官与情绪寻找蛛丝马迹。小说中充斥着漫无目的的情绪体验、不着边际的联想与想象。然而,正是这种牵牵绊绊的思绪与丝丝缕缕的情绪,让我们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包法利夫人。这让爱玛陷入了困境,也让人类陷入了困境。“她爱海只爱海的惊涛骇浪,爱青草仅仅爱青草遍生于废墟之间。她必须从事物得到某种好处;凡不能直接有助于她的情感发泄的,她就看成无用之物,置之不顾——正因为天性多感,远在艺术爱好之上,她寻找的是情绪,并非风景。”把毫不相干的事物联系在一起,情绪的描写完全与人物的心理融为一体,景色的描写融入个人的心境体验,捕捉情绪的流动与变化来书写人物,这种新的创作手法,在文学史上无疑是具有现代意义的。法国现代小说家普鲁斯特认为,“从福楼拜开始,小说的情节变成了表现,事物和人一样具有生命”。把读者的注意力从虚构的故事引向现实生活中的人,把以典型人物为核心的传统小说模式转向心理—情绪模式,是福楼拜对现代小说的重大贡献,而且直接推动了法国小说的现代化进程。

据记载,福楼拜年轻时曾经患过带有癫痫性质的脑系病,年轻时的福楼拜是一位情绪容易波动甚至有点神经质的作家。在小说中,许多看起来毫无意义、毫不相干的情绪描写很有可能就是作者敏感心灵在叙述过程中自动的闪现,甚至是对自己所患疾病的提炼。李健吾先生在《福楼拜评传》中写道:“这神秘而奇怪的病症……是一种近似歇斯底里的脑系病。”心理学家弗洛伊德也提过,疯狂的幻想是歇斯底里的前兆。福楼拜在1857年3月30日给尚特比女士的信中也谈到自己所患的疾病:“二十一岁的时候……我得了一种脑系病。”他在1857年3月18日给尚特比女士的信中谈到了治疗的方法:“你问我怎样医好我旧日的精神性的幻觉?两种方法:第一,科学地研究幻觉,想法让我了解;同时,第二,意志力。我不时觉得我要疯狂。在我可怜的脑内,这是种种观念的旋涡,好像我的自觉,我的我,在暴风雨之下,船似的沉下去。然而我攀住了我的理智。无论受到怎样的包围和攻打,它主有一切。有时凭借想象,我想法虚兜出来这可怕的痛苦。我和疯狂游戏,犹如米屯达蒂和毒药游戏。一种绝高的骄傲维系住我。于是我搂紧病,我终于克服了它。”

包法利夫人常常沉溺于疯狂的幻想之中,把幻想当作现实,而把现实当作幻想。福楼拜曾说《包法利夫人》“是属于坚忍的意志的一本著作”,还说此书没有别的什么优点,“至少忍耐是一个”。他借助文学从虚幻中走了出来,并且赋予真实以虚幻的特征。因为疾病与对疾病的对抗,福楼拜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文学,赋予文学不一样的表现形式与内涵。就像福楼拜所说的,“艺术的最高境界(也是最困难之处)既非令人发笑或哭泣,也非让人动情或发怒。而是像大自然那样行事,即引起我们的思考”。在物质繁盛、信息多元化的今天,这种思考仍具有独特的意义与价值。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包法利夫人,福楼拜借由小说向我们提出了真实与虚幻的命题,这一困扰人类很久的命题。他在真实与虚幻中苦苦思索,努力找寻精神的出路。最终,他通过痛苦的思索和对疾病的顽强抵抗,从那个虚幻的世界中走了出来,然而,作为现代人的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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