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诗雯

摘要：《镜花缘》是清代的一部“杂家小说”，其精华在于书的前半部分对海外各国景象的描写。书中所提及的国家大部分都可以在上古神话集——《山海经》中找到。作者采用直接借用、扩展描写和借题名发挥三种方式，对《山海经》进行再创作，成就了这本奇书。

关键词：《镜花缘》;《山海经》;再创作方式

《镜花缘》在清代长篇小说中别具一格，其八到四十回中关于海外的叙述，想象力十足，令人眼界大开，有《格列夫游记》之意。《镜花缘》提到的四十个国家中，除智佳国、两面国、豕喙国三个国家外，其余皆可见于今本《山海经》。《山海经》由于偏重空间化叙事，所以对于各国的描写都很简略。而在《镜花缘》中，作者通过唐敖、林之道和多九公的所见所闻，对《山海经》中的一些国家进行了详实地叙述，并融入了个人的社会情感，使这些国家丰满了起来。作者以直接借用《山海经》中的原文、扩展描写《山海经》所提及的内容和借助《山海经》中的国名自由发挥三种方式，来展开《镜花缘》海外奇遇的部分。本文也将从这三种再创作方式来分析《镜花缘》中的海外各国对《山海经》的再创作。

一、借用原文，简单写意

这种方式所涉及的国家不多，且集中表现在第三十八回中。作者借众位国王前去轩辕国祝寿，一口气写了八个国家的人的外貌特点，似一幅群像。而这些人的特点，作者是直接借用山海经的原文，译成了清代小说的语言。

这八个国家中，四个出自《海外南经》，四个出自《海外西经》。按照书中的描写顺序，坐在主位的轩辕国国王“恰值一千岁整寿”，“头戴金冠，身穿黄袍，后面一条蛇尾，高高盘在金冠上”，正是《山海经》中所述的“其不寿者八百岁。人面蛇身，尾交首上。”;“头上披着长发，两腿伸在殿上约有两丈的”是长股国国王，与“披发。一曰长脚。”相符合;旁边的三身国的国王“一个大头，三个身躯”，“一首而三身。”;三身对面的驩兜國国王“有双翼、人面鸟嘴”，和“其为人人面有翼，鸟喙”一致;上首的是能做飞车的周饶国的国王，“头大如斗、身长三尺”，即“其为人短小，冠带。”;迎面“脚胫相交”的是交胫国国王，“其为大交胫”;旁边“面中三目、一只长臂”的奇肱国国王，是由“其人一臂三目”译来的;最后是下首的三首国国王，“三首一身”，与“其为人一身三首”无差。

除上述国家外，第十四回中，他们路过的“走路时两只手捧着耳朵”的聂耳国，也是《山海经·海外北经》中“为人两手聂其耳”的转述。

直接用《山海经》原文，是《镜花缘》中着墨最少的一部分。虽然《山海经》中的想法已经十分新奇，但不加拓展、缺少个人化的想法，在后世之作中再出现就没有很大的新意了。《镜花缘》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它没有局限在《山海经》内，而是有自己的创造，也就是下面要谈到的两点。

二、拓展描写，由点渲染

《镜花缘》中最主要的再创作方式就是把《山海经》中所出现的语句扩写，既保留了《山海经》中各国原有的一些特征，又加入了作者自己的想法。这部分中的国家大都包含着作者对现实社会的讽刺。

无肠国（第十四回）和犬封国（第十五回）分别出自《海外北经》和《海内北经》。《山海经》中的无肠国是“其为人长而无肠”;犬封国为：“状如犬。有一女子，方跪进柸食。”文献中毫无相关性的两个国家，却在作者笔下放大了它们与食物的关系，把它们的国民改编成了：一个是食物皆可直通，不留一丝的中空通道;一个是讲究吃喝、伤害生灵无数的“酒囊饭袋”。无肠国的人吃东西还要贼头贼脑，偷偷摸摸。明明腹中空空如也，却要装出满足的样子。而犬封国的人只认得吃喝，有眼无珠，不识好人。这正是讽刺了生活中留不住学问，还硬要卖弄和整天安于享乐、不务正业的两类人。作者从《山海经》中两国人的特征，联想到它们对待食物的方式，再到它们为人处世的态度，讽刺一点点显露出来。

书还有两个与胸相关的国家，即穿胸国（第二十六回）和结胸国（第二十七回）。《海外南经》记载，穿胸国“其为人匈有窍”;结胸国“其为人结匈”。作者在描写这两个国家时，抓住了其胸的特征，都从胸变化的原因入手。书中说，穿胸国人的胸原来是好的，后因行为不端，每次遇到事情就偏心，日渐溃烂。他们为了补救，用中山狼、波斯狗的心补上，也还是偏在一边，仍是一个大洞。结胸国的人胸最初也是好的，但因为其祖先好吃懒做，饮食不能消化，胸前就高起了一块。作者从国民身体一部分变化的原因写起，隐喻了那些狼心狗肺、偏心、懒惰之人。与这两国写法相同的还有毛民国（第十五回）和长臂国（第二十七回），分别源于《海外东经》和《海外南经》。毛民国“为人身生毛”，本是人类没有进化好的现象;长臂国的手臂长，是上古先民捕鱼而形成的。作者却借用了《孟子·尽心上》的“杨子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形容毛民国的人极其吝啬;用长臂国的人应得不应得的东西都伸手去拿，来解释长臂的原因，说明他们的贪心。

这一部分中，最具讽刺意味的当属第二十一至二十二回的白民国了。白民国出自《大荒东经》，其民“白身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但作者只取了“白身披发”这一个特征，让全民皆穿白衣，且面白如玉，唇似涂朱，俊美异常。相貌姣好的国民却没有什么文化，学馆中的塾师把“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读成了“切吾切，以及人之切”，是个白字先生，真真是把“白”的属性发挥到底。学生作一篇题目为“闻其声，不忍食其肉”的文章，也没有包含孟子劝说梁惠王行仁政之意。作者嘲讽的就是那些徒有好看的外表而没有真才实学之人。与之相反的是第十六回至第十九回的黑齿国。《海外东经》中提到其“为人黑，食稻啖蛇，一赤一青，在其旁。一曰在竖亥北，为人黑首，食稻使蛇，其一蛇赤”。作者同样只取“黑”这一特征，其人通身如墨，连牙齿都是黑的。在以白为美的传统审美观中，这样的形象自是不美的。但这个国家以才学高为贵，女子都不买胭脂，只买书本，书卷气倒是为他们添了几分容貌。书中重点叙述了多九公与亭亭、红红两位女子讨论学问的过程。虽多是咬文嚼字，读起来不慎无聊，但多九公被她们逼问地汗流浃背，让读者见识到了黑齿国国民扎实的学问，与白民国国民形成了鲜明对比。

如果说黑齿国是作者塑造的全民皆学问的理想王国，那么君子国就是寄予了作者良好道德期望的理想社会。第十一至十二回的君子国是《海外东经》中的国家，其人“衣冠带剑，食兽，使二大虎在旁，其人好让不争。”作者抓住“好让不争”四个字，写君子国人做生意时，卖者不讨价，主动说出自己所卖之物的缺点;买者不还价，还要添价;银子成色太好的，卖者还不收。宰辅大臣如隐士一般，待人谦和;国王到大臣家中讨论政事，平易近人。路上也皆是“耕者让畔，行人让路”，国匾上书“惟善为宝”。这样的国家與当时的社会形成鲜明对比，这些场景都是作者想要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的。

三、借名发挥，迁想工笔

只用《山海经》中的国名，而不使用其具体内容进行创作的篇章，是《镜花缘》中最具想象力的部分。这一部分中的国家虽然不多，但都十分精彩。

《海外南经》中有一个“两女子居，水周之。”的女儿国。《镜花缘》（第三十二至三十七回）将其描绘成了一个与现实生活中男女颠倒的世界。这里男穿衣裙，以治内事;女穿靴帽，来治外事。书中着重描写了林之道将被女儿国国王封为王后的经历，他裹脚的痛苦，体现了作者对妇女缠足这类扭曲人性的畸形审美的不满，具有妇女解放的思想。鲁迅说：“书中关于女子之论亦多，故胡适以为‘是一部讨论妇女问题的小说，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男女应该受平等的待遇，平等的教育，平等的选举制度。”前文提到的黑齿国对应的是女子平等的教育，大唐女子的科举考试是平等的选举制度，那么女儿国的存在就是作者希望现实生活中男女待遇平等的写照。

第十四回中的大人国，亦与《海外东经》中的“为人大，坐而削船”不同。这个国家中的人外形与常人无异，但有云雾护足。这些云雾颜色不一，五彩为贵，黄色次之，黑色最卑。这些颜色是从心中生发的，与地位高低无关。胸襟光明的人云是彩色的，奸佞龌龊之徒就是黑色的。国人以黑云为耻辱，遇见善事都踊跃争先，风气极佳，所以被邻邦称为“大人国”。这些云色也会随心而变，踩黑云的人只要痛改前非、一心向善了，云就会变成浅色;但若是颜色深的太久，国王就会治重罪。这反映了作者的道德观和善恶终有报的佛家思想。

第二十二至二十五回的淑士国与前文中提到的君子国景象截然相反。《大荒西经》只记载了淑士国是“颛顼之子”，而作者把它描写成了一个穷酸的世界。淑士国全民科考，每家每户都书声琅琅，国人皆是儒者打扮，笔墨纸砚随处可见。但这文采偏偏用错了地方，酒保和酒店掌柜说话都是“之乎者也”，让人听了觉得倒牙。街上卖的多的还有青梅、齏菜这类酸的东西，就连酒都是酸的，如醋一般。百姓大都视钱如命，做买卖的不公，有权之人滥用，“杀人如同儿戏，庶民无不畏惧”，能与“淑士”二字相匹配的也就只有城门上“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的金字对联了。淑士国是对那些喜欢卖弄学问的穷酸秀才的讽刺，也是对现实社会的影射。

李汝珍生活的时代是一个人文思想萌动，人人求新求变的时代。《镜花缘》虽算不上一流小说，但它能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与其对《山海经》的成功再创作是分不开的。正如鲁迅先生所言：“其于社会制度，亦有不平，每设事端，以寓理想。”作者在讽刺现实社会的同时，也寄予了自己的社会理想，尤其是他的女性解放思想实属超前，令人佩服。

参考文献：

[1][清]李汝珍.镜花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2]袁珂.山海经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袁世硕.《镜花缘》和《山海经》[J].东岳论丛，2004 （03）.

[4]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