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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云见月

2019-05-13王帅

北方文学 2019年12期
关键词:王安忆

王帅

摘要:王安忆作为海派作家的代表,以其对上海大都会的杰出描绘,曾被人们看作“上海的代言人”,但正如大多数作家不愿被看做风土性或地域性作家那样,王安忆不仅不想被局限于上海这一隅之地,也不愿被简单看作是都市文明的“写手”。小说《红豆生南国》正是王安忆多样风格的又一种尝试,它以一个男性漂泊跌宕的情感经历为主线,展现了现代文明背景下潜藏人们心中的别样“还乡情结”,见证了主人公拨云见月、勘破生命藩篱的心路历程。

关键词:王安忆;《红豆生南国》;“还乡情结”

或许是因为中国传统文化中根深蒂固的“故土难离”思想,“乡土”在中国社会有着特殊的地位,而中国人,似乎骨髓里就比其他人更多一点“还乡情结”。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文人墨客写下了令人神伤的思乡之句,也不知多少人固执地秉持着“鸟飞返乡,狐死首丘”的“落叶归根”情怀?可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尽管人们肉体与故乡的距离间接的被日益便捷的交通缩短了,但心理上与故乡的距离却越拉越远。小说《红豆生南国》用旁观者的视角,以诗寓情、以物喻人,讲述了一个养子在时代风潮里的辗转反侧以及半个世纪的人生坎坷,展现了主人公在现代文明的困囿和情感波折中的愁苦以及潜藏内心深处的“还乡情结”。

一、回不去的故乡

小说中主人公是被养母用三百斤番薯丝买来的,这就使得故乡于小时候的他而言,只是虚幻中的想象,永远也回不去。另一方面,养母待他极好,他也“从来不提生家,一心侍奉养家”。养母于他而言是支柱,他于养母而言是希望,两人相依为命。他虽算不上孤儿,养母却胜似寡母,所以六岁那年养母决定去菲律宾找卖了猪仔的丈夫。夜晚起风浪,木船几乎摇散,母子俩借着巡逻艇的灯光看见了对方惊恐失神的眼睛,恍若隔世。自此养母渐渐放下了寻找丈夫的心思,和他在香港开始了新的生活。日子虽苦,不解事的他却也还熬得住;养母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日子有了奔头,便也不觉得苦了。再说,香港虽算是离了故土,却也还是唐人的地方,两人也渐渐住惯了。

可是,随着他进入学校,接触的新思想新知识越来越多,他变得多愁善感,“常在无人处独自出神,甚或流泪饮泣”。或许是青春期感知格外敏锐的缘故,养母粗鲁的爱对他而言越来越像是一种折磨,多亏是因了“三百番薯丝”的前缘,否则他恐会与养母闹翻。但尽管这受恩的屈抑帮他安然度过了反抗期的危机,但也埋下了他思念故乡和生父生母的种子。但这种子却迟迟没有发芽,不仅仅是时代风潮和狂飙岁月的诱惑,更因为养育之恩和母子之情实在难以抛却。直到养母去世,妻子与他离婚,三个儿子成年,这颗归乡之心又开始活泛了。尽管在之前他曾与生家的姐姐有过接触,可是期待已久的认亲却仿佛变成了通告,让他知道兄姐们并不以为他可怜,反是艳羡的。而这次认亲终究以他的一个虚幻的承諾告终——将来,他养母亲。这或许是养母当时还在世的缘故,但未尝不能说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是对养母的背叛。所以后来养母去世后,当他打听到养母对生家断续有接济,心中便释然了。他也终于踏上了回乡之路。

可是,还乡之旅却让他对久违故乡的渴望变成了无奈。暌违几十年,面对满屋子的亲戚以及请来陪客的村主任、组长、厂长和镇长,顿时有种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心情。此刻,他终于明白,旧日里渴望的故乡并不在眼前,也不知在何处,看来是回不去了。这不是因为他生来对故土的疏离,也不是因为他对香港这个呆了半辈子的都市的暧昧感情,主要还是因为他那漂泊的灵魂始终孤寂。早年的漂泊和客居经历以及自身的文人气质,让他始终有一股难以割舍的怀乡情怀;中年妻子与养母的不和,让家庭始终难以给他安定;直到后来养母去世,妻子与他离婚,他终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只能寄希望于回到故土能够找到心灵慰藉,但却事与愿违。

《红豆生南国》中的游子,既不同于京派作家,也不同于传统海派作家。它既没有还乡者见识到理想与现实故乡的落差后的那种感伤,如师陀笔下的马叔敖发出“这是个有许多规矩的单调而又沉闷的城市,令人绝望的城市”的感叹;也没有还乡者回到故乡却变成“外来者”的那种还乡者的精神已经脱离了故乡环境的那种痛心;它有的更多是那种久经漂泊的心始终找不到归宿的孤寂。

二、离不开的都市

《红豆生南国》中,主人公不仅仅是对故乡简单意义上的向往,因为故乡于他而言可以是很多地方,可以是他自己出生的故土,也可以是养母的老家,亦或者是生活了大半辈子的香港。故乡于他而言,既是出生之地、血脉所在,又是那个理想中的避风港、灵魂栖息所。可是当他回到所谓的故乡之后,他发现等待他的不是渴望的安定祥和的慰藉,而是另一份等同于养恩的生恩以及扑面而来的陌生与无所适从。那个梦幻中的故土是回不去了,而现在所居住的不夜城反而越来越离不开了。在这个都市中,客居至此的他仿佛离得很远,犹如隔岸观火,“同时又深陷其中,被垣囿住了”。

六岁的他经过人生第一次的海上漂泊来到香港这个热闹的大都市,整日里靠吃烂水果度日,却也没有挨过饿,靠着养母的精打细算,终于在香港站住脚跟。也正是因为香港这块特殊的土地,他有幸见识更多的新鲜事物、接触到更多的新文化新知识。在这里,他有了同道知己,见识到与以往所读的戴望舒、徐志摩、林徽因等不同的哲学和政治,尽管不懂,却也感觉光芒四射,仿佛海上生明月。自此,他便像发现新大陆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加入到激进的政治活动当中,也认识了后来的妻子。

他本是无根的浮萍,却在这里生根发芽,娶妻生子。在这里,他拥有了他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家。尽管有婚前的甜蜜和养母的热情支持,但仿佛婆媳关系就逃不脱传统窠臼,难免相互龃龉,而他也因此受了不少夹板气。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直到金融风暴袭来,赔尽一生积蓄,也瓦解了这早已支离破碎的婚姻。

或许是人到中年妻离子散、养母离他而去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他这颗漂泊孤寂的文艺心实在难堪重负,他渐渐喜欢到天星码头,吹着湿热味咸的海风、听渡船离岸时呜咽的笛声、看水面幽暗的灯光。在这幽暗的环境中看着那不夜的城和不夜的人,他感到片刻宁静,却又马上陷入困惑。他想逃离这座城市,所以他回乡探亲,可是却发现自己与那所谓的故土是那么格格不入。另一方面,半个世纪的生涯,早已将他揉碎混合进了这座城市中,他始终无法突破这无形的围城,只能在城内痛苦的挣扎。

三、停不了的漂泊

无论是回到所谓的故土,还是停留在现实的家园,主人公始终难以得到渴望的平静。在生母所在的故乡,有他的兄姐、他的晚辈,更有给予他生命的母亲,可是他却在那里找不到片点归属感。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没有在那里生活过,对那里的人和事都很陌生;也不仅仅是这个外来者的身份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让他无法融入那里;更主要是他本身始终放不下那个自己生活了半辈子的城市,放不下那里的人、那里的生活方式、那里开放自由的气息。基于这点,他甚至还有点对母亲和兄姐的羞愧难当。对于生母,他不仅没有履行侍奉在前的赡养义务,还没有完成抱孙子这个他这个年纪应完成的“任务”;对于兄姐,他不仅没有获得同情,反而受到艳羡,这让他始终有愧。在这原本渴望的精神家园中,他的幻想破灭了,他仍是一个漂泊的游子。

那么回到都市,他是否能找到家的感觉,获得身心的宁静呢?当然没有,妻离子散的他再也不敢接受任何感情的馈赠。无论是轰然而来,轰然而去的劳拉,还是细水长流,抽丝剥茧的李小姐,甚至是老同学和前妻介绍的对象,他都不敢接受。不仅是受之有愧,还是内心始终无法安定的缘故。奇怪的是妻子也始终没有再找对象,或许是彼此仍旧放不下对方。可当儿子提议复婚的时候,妻子说:“要是和,那就真是为你们阿婆分的了!”或许这就是有缘无分,也或许是他注定要继续漂泊吧!

于是,他逃离了无休止的相亲,也逃离了那座城市,像一个中了情蛊的男子。他踏上了旅途,渴望忘掉和挣脱掉那不断袭来的焦虑和孤寂。他来到了台湾垦丁,在那里,他见到了艳红得诱人的红豆,忽然想起它的另一个名字,相思豆。恍惚间,半生经历浮现眼前,“他的恩欠,他的愧受,他的困囚,他的原罪,他的蛊”,终于明白,“漂泊”对他来说似乎是注定的,“在路上”或许才是他寻找到的最终答案。孤寂对于他来说,似乎并不那么痛苦了,在内心的不断漂泊中,回首往事,亦苦亦甜,这便是相思。

四、结语

主人公厌倦都市的喧嚣和漂泊之感,以为理想的归宿就在故土,但是面对现实又再一次失望,在纠结中继续着追寻的脚步。在这一过程中,包含着追寻、否定、超越、再找寻的循环过程,于是还乡者成为苦觅精神家园的人生困顿行者,难以摆脱漂泊的生存状态。实际上,在不断追寻故乡的过程中,“乡”已经脱离了它的现实意义,主人公通过和“乡”的不断纠缠进入了更深层次的对生命意义的思考,“漂泊”对他来说似乎是注定的,于是“在路上”或许才是他寻找到的最终答案。在这个意义上说,漂泊与找寻的过程要比找到并满足于家园更有价值,在明知无路可走的绝望感受与依旧寻路的希望行为中,生命更显精彩,这便是漂泊的积极意义。也许这才是《红豆生南国》中“还乡情结”的来源和归宿:于烟雾笼罩的迷途中偶然拨云见月,得见光明与希望,获得人生追求的强大动力,踏上不断求索的心灵征程。

參考文献:

[1]王安忆.红豆生南国[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2]吴福辉.老中国土地上的新兴神话——海派小说都市主题研究[J].文学评论,1994(01).

[3]张鸿声.新感觉派小说的乡土想象———兼论上海文学中乡土性叙述的几种现象[J].学术论坛,2007(12).

[4]葛亮.乡关何处——论王安忆小说中的“城市移民”群落[J].当代作家评论,2013(04).

[5]《匿名》之后的现实主义——论王安忆小说新作集《红豆生南国》[J].扬子江评论,20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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