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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明刊本《白兔记》戏文版本问题的思考

2019-04-21林籽辰

文教资料 2019年36期
关键词:选本

林籽辰

摘    要: 关于《白兔记》的版本系统问题,除了汲古阁本与富春堂本二系统为学界所公认,近年来,又有学者提出新说,认为尚有其他版本存在,本文对这些观点予以辨析,认为《玉谷新簧》所收本非《白兔记》之又一版本,并推测富春堂本所呈现“两个系统”现象是刊刻者在原《咬脐记》的基础上进行修整的结果,现存青阳腔本更接近受改篡前《咬脐记》的原始面貌。

关键词:  《白兔记》    《咬脐记》    富春堂    青阳腔    选本

过去学界一般认为《白兔记》的版本可以分为两个系统:成化本、汲古阁本承元代南戏《刘智远》而来,为后世昆腔沿用;富春堂本则与明代诸腔选本所收《白兔记》(《咬脐记》)构成另一系统,为弋阳腔或青阳腔系的本子。俞为民教授根据祁彪佳《远山堂曲品》记载以及于欧洲发现的孤本戏剧选集《乐府万象新》《大明天下春》等对《咬脐记》剧名的刻写,推断富春堂本是“明代根据《白兔记》改编的《咬脐记》传奇”[1](237)。

除了以上诸家公认的二系统以外,孙崇涛教授在《风月锦囊笺校》中提出《风月(全家)锦囊》所收《刘智远》为“明人改编的另一类型的本子”[2](442);20世纪于皖南获得的同治八年(1869)青阳腔《白兔记》被认为“与富春堂本是同一路子”[3](11-12)。日本明治大学福满正博教授又通过对青阳腔本的研究判断富春堂系统的《白兔记》本来有两个系统:富春堂本系统与弋阳腔本系统,其中后者更加古老,其蓝本的渊源“起码可以溯源到闽本(福建建阳)的《风月锦囊》”[4](363);赵兴勤教授在三个版本系统(笔者按:包括《风月(全家)锦囊》所收本)的基础上又提出“《玉谷新簧》本所收《白兔记》是另外一种版本”[5]的观点;凡此种种,疑惑甚多。本文拟在上述各位前辈的研究基础上,对于《白兔记》版本的问题再进行思考,并就教于方家。

福满正博教授通过比较富春堂本与青阳腔本《白兔记》的关目异同,发现青阳腔本与富春堂本相异的第23出《叹雪》、第28出《磨房相会》见收于散出选本《徽池雅调》和《歌林拾翠》,由此差异,福满教授将与富春堂本曲白接近《群音类选》《词林一枝》《乐府红珊》《大明天下春》归为富春堂本系统,而将与青阳腔本曲白接近的《徽池雅调》《时调青昆》《歌林拾翠》归为弋阳腔本系统,并且通过《磨房相会》一出的对比确认了《风月(全家)锦囊》与《徽池雅调》《歌林拾翠》及青阳腔本的传承关系。

关于富春堂系统之外是否另有一“弋阳腔本系统”、这个系统从何而来、锦囊本究竟与富春堂本、青阳腔本有何渊源关系,笔者以为还要再对各选本关目曲白进行更深入的对比分析。以下就各版本系统的出目异同进行列表对比。因福满正博教授在文中已将青阳腔本与富春堂本的关目曲白相同处进行了整理,为避重复不再列举,下表仅在福满正博教授的基础上增加与锦囊本、汲古阁本以及明代诸腔选本的比较,并对其关目曲白的差异进行说明:

由对比可以看出,在青阳腔二十六出《传书汲水》(也即富春堂本第三十五折)之前,进入选本的出目较少,从仅有的选出来看诸选本所选曲文与富春堂本、青阳腔本均差别不大,而仅在最后部分(青阳腔本的二十三出及二十六至二十九出),富春堂本和青阳腔本在曲白上出现了明显的差异。同时,诸选本对于此两种版本曲文的收录也体现出了较为分明的两种选择,如《群音类选》《词林一枝》《乐府红珊》《大明天下春》等一般与富春堂本相近,其余如《徽池雅调》《时调青昆》《摘锦奇音》《歌林拾翠》则与青阳腔本基本接近,锦囊本情况较为复杂,总体而言其后半段曲文与青阳腔本更近。

为了能更加直观地说明这一差异,下面将诸本选收最多的《汲水遇母》一出以曲牌为单位对各曲本的曲牌收录进行列表统计:

从以上曲牌的内容及联套情况来看,大体可分为三个段落,一是三娘汲水,雪中自叹,这一段情节基本以仙吕引子【胡捣练】始,商调集曲【莺集御林春】自套,后接北黄钟【古水仙子】以及尾声,仅富春堂本及与之相类的选本收入,其他选本也有三娘自叹情节的,但仅中吕过曲【驻云飞】一支,且内容与富春堂本的叹雪不同;二是承祐三娘相遇,三娘自述身世,曲牌由黄钟过曲【出队子】、仙吕【不是路】、【风入松】,《歌林拾翠》之《三娘汲水》以【胡捣练】在前为引子,构成一个曲套;第三部分是三娘写信,承祐传书,这一段以南吕【香罗带】自套,至【尾声】(喜逢今日鳞鸿遍)结束。

除《摘锦奇音》本部分曲文与他本不同外,所有选本在三娘承祐相遇以及三娘传书两段情节上的曲文都是基本一致的。主要的差异存在于第一段情节内,笔者曾怀疑可能存在一个更为完整的《咬脐记》,将以上曲文囊括在内,而富春堂本及其他各选本则在以此為蓝本依自身需要对其进行分选。《青阳腔剧目汇编》所收岳西高腔本《白兔记》《汲水》一出中,其【清水令】曲文正是化用富春堂本【莺集御林春】及【古水仙子】而来:

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另一可能性,即富春堂本从【胡捣练】至【尾声】的部分是刊刻者的增衍。从曲套及韵部而言,后面两段曲文明显联系更为紧密,而第一段较为独立,其曲律及文辞俱佳,但也曾被学者诟病过于骈绮,不似三娘口吻,有不够本色的弊病。富春堂本中存在着不少文人干预修改的痕迹,如叶开沅先生在其《〈白兔记〉的版本问题(一):富本系统》中列举了不少“针线不密、前后矛盾”[7]的例子,如将原本咬脐打猎追兔、在太白金星指点下母子相逢的情节改为奉父之命接母,删去了第35折追赶白兔的情节,但在唱词和念白中仍露出马脚。这样的前后矛盾甚多,体现了改篡者为了美化刘智远形象做出的努力,但相较于原本追赶白兔、仙人指路的神异,这样的改动显然并非民间观众所喜闻乐见的。

富春堂本在汲水一文中的改动也体现出类似的倾向,对李洪信由原本“兄嫂无情,脱去衣裳,逼奴改嫁人”的控诉改为了念白中“向日蒙俺哥哥令人替俺汲水,嫂嫂知道,吵闹一场……”其形象也得以美化,仅嫂嫂成了唯一的恶人。

以同样的方式将收有《磨房相会》一出的各本进行对比则发现,以富春堂本、《群音类选》《大明天下春》《乐府万象新》为一类,由南吕引子【挂真儿】、双调过曲【四朝元】四支(《大明天下春》多收一支)、仙吕【天下乐】、南吕【刮鼓令】组成;而青阳腔本《歌林拾翠》《徽池雅调》《时调青昆》为另一类,其曲套由南双调集曲【淘金令】、南吕过曲【宜春令】、南双调集曲【江头金桂】、仙吕过曲【桂枝香】、【皂罗袍】五支组成,二者泾渭分明,没有如上文《三娘汲水遇子》一样曲文有相互出入之处。福满正博教授正是根据《磨房相会》这一出于不同选本中的形态差异推断一直以来被视作“富春堂系统”的《咬脐记》在实际流传过程中存在两个系统。

从文辞角度而言,富春堂本一系的曲文更加典雅蕴藉,不如青阳腔系的曲文来得质朴自然,保持民间化的色彩。以李三娘在磨房中自叹时的曲文为例:

富春堂本第三十八折《刘智远磨房相会》[8]

【挂真儿】离恨穷愁何日了,空目断水远山遥。雪霁云归,天清月照,无奈风寒静悄。

《徽池雅调》所收《夫妻磨房重会》[9](8)

【宜春令】恨金鸡不打更,听樵楼画鼓频频,天边有皓月照人名。怎的不去照华堂,明皎皎,羞答答,偏照奴身李三娘,倚定磨房门。

(注:青阳腔本与选本曲文基本一致,但未标曲牌。)

值得注意的是,查《风月锦囊》本第十一段“打破磨房”,可以看到这一段的曲文与青阳腔系选本之《磨房相会》曲文非常相似,并非如孙崇涛先生《风月锦囊笺校》所说“与各本全异”[2](442),该段曲牌如下:

【淘金令】抛离数载,景致依然在……

【皂罗袍】指望你一身荣贵,指望你锦衣归……[3](456-457)

两支曲牌均能在《歌林拾翠》《徽池雅调》以及青阳腔本中找到对应曲文,虽然《歌林》与《徽池》两本曲牌均作【江头金桂】,而青阳腔本未标明曲牌,但其中源流关系不言自明。

在1957年于皖南区获得青阳腔《白兔记》同治八年(1869)藏本之前,富春堂本《白兔记》(咬脐记)一直作为该系统中唯一全本而存在,对许多选本所收本的判断也自然以富春堂本为坐标参照,同时对于“富春堂本系统”的旨意往往容易与富春堂本本身的概念相混淆,造成一定的理解混乱。叶开沅先生曾在《婺剧高腔〈白兔记〉考》一文中富有先见性地判断富春堂本是当时文人的改订本,其祖本是当时场上的流行本。青阳腔全本《白兔记》的发现以及它与《风月(全家)锦囊》的渊源的考察更是证实了叶开沅先生的判断。

赵兴勤教授在其《〈白兔记〉版本探疑》一文中,详细比对了富春堂本、《六十种曲》本、《万家锦囊》本、《玉谷新簧》本所选《智远夫妇观花》,并认为《玉谷》本“其基本风貌已与富春堂本、六十种曲本有着很大的不同”[5],应当视作另一版本。笔者以为,《玉谷新簧》所收本与他本的差异确是客观存在,尤其是六十种曲即汲古阁本,其本身与富春堂本并非一个系统,仅在《观花》一出中有曲文相似之处。但《玉谷新簧》所收《白兔记》曲文仅此一折,难以看出其传承关系,且《夫妇观花》一出本就在各选本中存在较大差异,《玉谷新簧》所收本并非个例。将各个版本的《夫妇观花》曲白对照,可以看出问题:

从上表我们可以看到,虽然各本情况十分复杂,但《玉谷新簧》与他本相同之处颇多,如前三支曲牌与汲古阁本极似,其【煞】又与《大明天下春》本的【终滚】十分接近,不似另出机杼的版本。反而是《大明天下春》本是所有本子中与汲古阁本差异最大的。这一现象值得特别关注,因为富春堂本其他出目的曲白与汲古阁本全然不类,而《智远夫妇观花》一出是富春堂本的曲文中唯一一出与汲古阁本在曲白内容上有明显关联的。侯淑娟教授《〈咬脐记〉的选辑及其所反映的问题和现象》一文认为《大明天下春》所收《花园游玩》一出反映了富春堂本渗入了汲古阁本曲套,即富春堂本第十折可能在刊刻时遭到改异[10]。反而是《大明天下春》所收的《花园游玩》,与汲古阁本相差颇多,可能更接近《咬脐记》的原始面貌。富春堂本《白兔记》卷首有“谢天祐校”的字样,美国学者白之直接认为谢天祐即是富春堂本《白兔记》的作者:“用种种方法创作了一个新的《白兔记》,来解决《白兔记》早期诸本中提出的一些问题。”[11]然而通过我们上面的讨论,认为谢天祐是作者的说法应当是不成立的,富春堂本的蓝本早在富春堂本传奇刊刻①前便已经在舞台上流行,更远早于白之先生所认为的“剧作写于1596年左右”[11]的时间点。认为谢天祐是《咬脐记》整理改编者的观点应该更为准确。

综上所述,笔者以为,在富春堂本刊行前应另有一种流行于场上的《咬脐记》,如祁彪佳所说,“别设关目,绝不类《白兔记》”[1](237),其本来面貌可能与青阳腔系的曲本更为接近。在富春堂本刊刻出版时,编校者对曲文进行删选,裁汰了部分曲词内容,同时其他选本也在原《咬脐记》的基础上依实际演出需要进行选择和精简;同时,谢氏依照自身的审美情趣对原《咬脐记》本进行了改写,如《磨房重会》一出,将原有民间色彩较浓的通俗唱本改换为了更加典雅富有文人气息的曲词,前文中“弋阳腔系”与“富春堂系”之别可能正是由文人删改引起。同时,《咬脐记》在不同选本中所呈现纷繁复杂的面貌也体现了晚明诸腔在场上演出时的求变倾向,但总体而言这些选出仍属同一系统。

注释:

①马华祥教授《万历金陵富春堂刊本传奇版本考》中通过对版式、配图、释义的研究判断该类传奇刊刻时间当在万历前期(1572-1588);富春堂本《白兔记》采用一幅版,四周花边,诗白作单行中号字,称“折”而非“齣”或“出”,已知该类版式能确定最早采用的时间在万历九年(1581),则富春堂本《白兔記》刊刻时间应不早于万历初年。

参考文献:

[1]俞为民.宋元南戏考论续编[M].北京:中华书局,2004.

[2]孙崇涛,黄仕忠.风月锦囊笺校[M].北京:中华书局,2000.

[3]刁均宁.青阳腔戏文三种说明[A].刁均宁辑.青阳腔戏文三种[C].台北:财团法人施合郑民俗文化基金会,1999.

[4][日]福满正博.安徽省青阳腔《白兔记》与富春堂本、《风月锦囊》本《白兔记》[J].戏曲研究,2013(1).

[5]赵兴勤.《白兔记》版本探疑[J].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08(11).

[6]安徽省艺术研究所,安庆市黄梅戏研究所等.青阳腔剧目汇编上[M].1991.

[7]叶开沅.《白兔记》的版本问题(一):富本系统[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3.

[8]谢天祐校.新刻出像音注增补刘智远白兔记[M].明万历金陵富春堂刊本.

[9][明]熊稔寰.徽池雅调[M].王秋桂.善本戏曲丛刊[C].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4.

[10]侯淑娟.《咬脐记》的选辑及其所反映的问题和现象[J].东吴中文学报,2016(32).

[11][美]白之.一个戏剧题材的演化——《白兔记》诸异本比较[J].文艺研究,19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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