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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村小说的爱情书写

2019-04-21侯悦

文教资料 2019年36期
关键词:北村基督教

侯悦

摘    要: 北村以基督徒的眼光打量着这个世界,创作了一系列反映爱情迷津小说。《周渔的喊叫》展示了焦灼的爱情困境,爱情迷失后,走向毁灭性结局。《望着你》中展现了人的堕落和爱情的异化,但最终在神的光照下寻得爱情的真谛。本文将论述北村“信有神”后如何对爱情进行观照和书写,爱情的危机揭露现代人精神危机和信仰迷失。北村在圣经纯正真理的领受中认识罪与爱,在此基础上书写人间爱情的迷失和异化,构建爱情理想,并打通个人爱情与人间大爱的关联。

关键词: 北村    爱情书写    基督教

北村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以先锋作家的身份进入文坛,以1992年受洗入基督教为界,他的创作发生根本性变化。他以敏感的文学家的角度对八十年代以后的中国文坛做出观察,“难以看到对存在的特殊敏感、对人类生存原痛苦的敏感和对生命的终极体验”[1];他选择以基督徒的眼光观察这个堕落的世界,“我对这些作品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用一个基督徒的眼光打量着这个世界而已”[2],在终极信念之光的引导下,展示荒诞悲剧的现实,揭露现代人精神危机和信仰迷失,审问人存在的困境,展现终极价值关怀。

在1993到2003年间,北村写下了一系列信仰迷失状态下人类的爱情境遇:《伤逝》《玛卓的爱情》《周渔的喊叫》《强暴》《玻璃》《望着你》。北村在对人日常爱情、婚姻的颠覆描写中,揭示人间爱情的残缺和人类对神性之爱的渴望。《周渔的喊叫》展示了焦灼的爱情困境,爱情迷失后,走向毁灭性结局。《望着你》中展现了人的堕落和爱情的异化,但最终在神的光照下寻得爱情的真谛。

一、爱情的迷失

当麻木盲目地按照社会法则生存,追逐生物性的物质满足,忽略精神内核,缺乏对人存在的追问和感知,缺乏信仰的指引和关怀,缺乏对爱的认识时,爱情的迷失成为婚姻和愛情的常态。得到爱,不知道怎样去爱,或是在生活的巨石下从未知晓爱是什么。

《周渔的喊叫》中,周渔和陈清是众人口中的完美爱情,在金钱困窘的日子里,陈清每周坚持坐火车来省城看周渔,然而陈清的意外死亡,中山的莽撞出场,揭开了爱情华裘,露出谎言和背叛。在遭遇童年时期的创伤后,周渔把陈清的爱当作活下去的希望,她追求强烈的、纯洁的爱,不断确认陈清对自己的爱,她要把陈清完完全全变成自己的所有物,她不了解陈清的喜好,不尊重陈清的想法,只希望陈清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为自己构建爱情的幻境。而陈清在对周渔童年不幸的同情中爱上了周渔,把自己表演成完美爱人,失去自我。陈清对周渔说:“我什么也不会,省里比我强的电工多得是,诺,我只会唱歌,也唱不好,唱给你一个人听的;我打网球,也打不好,打给你一个人看的。周渔我这个人真是笨透了,我什么也不会,我对别人没有用,我好像是专为你一个人而生的,只对你一个人有用。”[3]两人的爱情最终变成一场表演,陈清对周渔的描述仍停留在多年前她向自己哭诉童年的不幸,周渔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陈清按照周渔想象的样子活,放弃自己的爱好,他把自己框在“完美爱人”的框架中,压抑着内心的生命冲动,机械地重复着看望她的动作以及说爱的表达。当不知道什么是爱,应当怎样去爱,精神荒芜没有关怀的时候,陈清只能通过酗酒、出轨来爆发内心无法排解的冲动,而这种现世的沉沦只会拷问他的良心,给他带来更大的痛苦。

周渔和陈清从爱的幸福到爱的痛苦便是一种迷失,究其原因,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爱。美国学者欧文·辛格在其著作《爱的本性》中认为爱的本质是一种积极的评价,一种吸引和欣赏。爱的实质在于给予和奉献,而绝不是要求和索取。

中山和秀是《周渔的喊叫》中的次要人物,但他们的感情序列展现了“从未知晓爱”的精神迷失。秀和中山同是出租车司机,因此秀觉得自己和中山很般配,靠职业来获得自我身份的确认反映了精神世界的贫瘠。中山在对周渔求而不得之后,他与秀发生了性关系,基于性欲的结合更是与爱情无关。他们放弃寻找爱,也不思考爱,被动地承受生活中的苦难,随生活洪流泥沙俱下。

《圣经》中说,爱是神的命令——“你们要彼此相爱,像我爱你们一样;这就是我的命令。”(约翰福音15:12)故爱是永恒,这是北村从信仰基督那里获取的关于爱情的神性光照。当他以基督徒的眼光面向社会时,永恒的爱必然是缺失的,人也失去了终极关怀的力量。有人在失去爱,因为不知道怎样去爱,有人不知道什么是爱。真正的爱“是从清洁的心和无愧的良心,无伪的信心生出来的。”(提摩太前书1:5)但处在精神危机的人并不知晓,故走向人生悲剧。作者直面当前时代的罪恶与堕落,以文字进行鞭笞,呼吁着真爱,以此达到人类救赎的可能,重生的希望,重新找回爱它所应具有的神圣光芒。

二、爱情的异化

在北村的书写中,除了爱情的迷失,还有爱情的异化。北村看来,爱唯有神才能够给予和拥有,犯罪堕落的人本身是无法拥有神性之爱的。“人没有爱,因为爱具有完全性和永恒性的,所以爱是神的专利。人只有残缺的情感,这就是离开神性之后的人性的缺陷。”[4]他接受了基督教的教义,认为人是有“原罪”的。在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后,在其后的人类便有“原罪”。人类渴望得到爱情又因为罪而无法获取圆满的爱时,他们想把对金钱的渴求、对性欲的迷恋或是没有约定的婚姻包装成爱情,这种异化的爱情破裂后产生的无所适从,是更大的灵魂空虚。

《望着你》中,五环和维林在被放逐出大学时代的爱情乐园后,没有爱情的他们不断堕落,但又渴望抓住救赎的力量,于是他们为自己编造爱情谎言和打造虚伪的信仰,他们异化爱情的样子,把金钱、性欲和无爱的婚姻包装成可以拯救自己的“爱情”模样,可最终的悲剧结局告诉他们这些都不是爱,也不会产生爱。

五环为了金钱与大他十几岁的周萱结婚,男性的尊严使他不肯承认自己是为了钱与周萱在一起,他告诉自己,也告诉周萱,他是为了爱情,不是为了钱。他把金钱对他的吸引力,周萱的钱带给他的心理波折当作爱情,这个爱情谎言欺骗自己也欺骗他人。他表演爱情,与周萱以恩爱夫妻的形象登上报纸,夸赞周萱的身体,真爱与表演爱的撕裂让他几乎陷入人格分裂的境地,最后他暴虐地殴打周萱,两人离婚。

五环与林洁的关系开始于性爱的冲动,林洁很好地扮演了五环安抚者的角色,顺服于他,悉心照料他,失去自我,偏执地给予自己的爱。五环迷恋林洁的身体,在性爱的快感中逃避现实。当林洁感染了肺病之后,五环厌烦对她的照料,要和她离婚。在这段关系中,没有双向的爱,只有“糟蹋自己,破罐破摔”才能“取得心理平衡”“显得快乐”。

维林本是基督教徒,有自己单纯的信仰和爱情理想,但是却遭到现实的打击。面向这个社会,她觉得这跟她读过的书不一样,在书上所有的生物都自然和谐地相处着,这里是《圣经》《创世纪》对维林的影响,然而人类终究失去了神定下的边界,被驱赶出乐园。大学时代,是维林和五环的爱情乐园,然而在走进社会的生存焦灼中,在没有物质基础维持生活所需的条件下,生活的残酷抹杀他们的爱情。在失去爱情的乐园后,五环和维林都走向了堕落,维林明知道陈雨林对她图谋不轨,却还是选择做他的情妇,在金钱与肉体交易中放逐自己。维林逐渐背弃家庭、基督带给她的价值取向,她甚至觉得“找一个老实人结婚,然后晚上跟他缩在床上数钱,爱情就是在床下数钱,这可能是真理”[5]。

在心灵的煎熬中,维林渴望救赎,她觉得平凡的婚姻可以让她走出困境,而结婚的人是谁不重要。于是她选择了残疾人毛林结婚,对他好,安心做他的妻子,试图以对弱者的同情和奉献来实现心灵的安宁,可是她发现毛林背叛了她,毛林与她结婚是为了她的钱。婚姻是要两个人的相爱,“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创2:23)。维林这段没有爱情的婚姻只能走向悲剧。

失去爱情的维林和五环在不断地堕落,却又渴望拯救自己,他们在挣扎中深陷命运的泥淖,迷失人生的方向,无意义的人生带给他们巨大的空虚和煎熬——没有爱情,不想工作,不会生活,“我的生活毫无主动性,而是被别人推着走,那是一只鬼,正笑吟吟地踢着我的屁股”[5](177)生命仿佛只是一場荒诞不经的游戏。

三、爱情理想

《望着你》中,北村打捞起了在生活洪流中痛苦求生的五环和维林,用神性的爱构筑了爱情理想。在五环和维林相识之初,他们便签订了爱情契约。维林在爱情契约上加上了“因为夫妻两人原是一体,妻子是丈夫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五环觉得“加得很好,使我们的爱的协议有了理论依据”。这一段《圣经》中的语句照亮了他们的爱,他们在最初是把对方当作唯一和永恒。这种光芒或许在他们走向堕落的过程中式微了,但是当他们悔过又回想起当初的爱时,爱情给了他们重新开始的救赎力量。

五环和维林在经历了荒诞的罪恶后,又重新确认彼此在生命中的重要地位,开始脱离现实的泥淖,找到人生的航向和目标。五环和维林紧紧抓住了对彼此的爱,爱得专一、爱得深沉,在维林病重时,五环给她构筑生活的希望,平静的农家小院是对爱的倾诉。五环因意外去世,维林拖着油尽灯枯的病体与五环的尸体举行了婚礼。婚礼和葬礼同时举行,这是超越生命的爱,不以死亡为结局的永恒的爱。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五环实现了他的复活,因为“婚礼”即意味着不离不弃的承诺。作者在后记中说,“至于维林和五环的后来,我只知道结局是好的,结局好,就一切都好。”维林和五环的故事没有因为死亡而结束,他们拥有了不中断的永恒的神性之爱。

在构筑爱情理想的同时,作者打通了爱情与大爱的联系。爱情本就是爱的一种,会爱的人也会拥有爱情,拥有爱情也会给予人爱的力量。北村将爱情作为观照人灵魂世界的切口,爱给予人终极关怀的力量。

五环和维林找回丢失的爱情,彼此确认了对方的唯一性后,他们也拥有了“爱”的力量。在外出游玩期间,他们如神仙眷侣一般。但是当偶遇讨债的受难民工后,生长在基督教家庭的维林开始反思自己,她不能释怀自己所见的惨痛,不能安心享用自己价值一千美元的晚餐。五环起初无动于衷,但对维林的爱让他同维林站在一起,他们帮助了那位民工,给他治疗的费用,并收到感激和祝福。这让维林和五环感受到愉悦。维林受到基督教的感召,五环受到爱情的感召,“你心比我好,我要的也是这种感觉,我想的跟你一样,昨天晚上我想,我和你那么相爱,我们想的为什么会不一样?”[5](177)

他们在基督教义的关怀下,不仅获得了对彼此的专一的爱,更有面向全人类的大爱。因为“爱情这东西必然跟高尚的事情联系在一起,不会跟自私和卑琐的东西连在一起,那样的爱情不长久”[5](176)。他们时常帮助其他人,在爱的氛围中更加爱对方。“有时候你在街上给断胳膊断腿的乞丐一些钱,你走路都会很舒服,一天的心情会很需快。对做了好事人会愉快这一点我没做过研究,但知道这里有大奥秘。另外真正的爱情能让人去帮助别人也值得研究,通过帮助别人你会更爱你的爱人,这是不是很奇妙?”[5](111)

在圣经中,爱具有普适性,“耶稣对他说:‘你要尽心、尽性、尽意,爱主你的神。这是诫命中的第一,且是最大的。其次也相仿,就是要爱人如己。这两条诫命是律法和先知一切道理的总纲”,(马太福音22:37),神爱世人,世人得到神的命令,去爱神,爱己,爱其他人,以爱构筑人与外界的关系。北村利用基督信仰将爱情上升到爱的维度,构筑爱情理想和爱的理想,让爱情给人爱的支撑,在让爱成为生命的力量。

四、爱情书写

作为文学家,北村如何书写爱情呢?“信有神”[6]让他的书写有神格介入,在自己的创作中引入终极之光。在圣经真理的指引下,对罪的认识让北村的文本中深刻表现了人性的堕落,男女主人公的爱情走向毁灭性的结局。对爱的认识深刻揭示小说中爱的残缺性,爱的迷失与异化、不懂爱的内容、失去爱的能力成为人生常态。同时基于圣经真理的爱观,北村构建爱情理想。

“我不过是站在良心的立场上写作,描述在路上的苦难和尴尬,但并不是说我本人是绝望的。正如有光就意味有暗一样,你若退出光明就必进入黑暗。今天站在光的地位向黑暗注视,但不意味着接受它,而是给它一个良知的态度。”[4]作者在“光的地位”上,在《圣经》神性之爱的光照下,审视人间的爱情,看到人间爱情的残缺性。

人背离了神,所以犯罪堕落的人没有永恒的爱,罪是苦难的来源。在圣经纯正真理的领受下,在北村对人的“罪”有深刻的认识。“人里的这个罪,我是指着罪性说的,有了罪性,才有罪行,人心里怎样思量,他的行为就怎样。许多人认为自己没有罪,殊不知今时代最大的罪就是人是受造之物,却要以造物者自居。没有罪,为何会有苦难呢?”[6]就像《愤怒》里所说的那样,罪有两种,一种是行为的,就是犯罪的行为;一种是心理的犯罪,你虽然没有做出来,但你想做。你在心里已经做了,这叫罪性,不一定要犯出罪行,每个人都是有罪的。

北村的爱情文本中对人的堕落以及罪的描写是触目惊心的。在《望着你》中,五环与周萱以及与林洁的分手场面都是失去人的理性的疯癫,五环撕碎周萱的衣服,在屋子里追着殴打。林洁一改往日温顺的常态,变得疯狂可怕。陈雨林以金钱诱惑维林,又强奸了她。吴为乘人之危,与维林发生性关系。《周渔的喊叫》中周渔的父亲罔顾人伦,侵犯自己的女儿。陈清在找不到爱情出路时,选择出轨,背叛婚姻……北村用冰冷的笔触将人间丑态一一揭示。

同样,爱也是《圣经》重要的主题,“无论是上帝对以色列无条件的拣选之爱,还是对延及列邦万民的慈爱,都表明上帝不仅是圣洁和公义的,而且满有爱心”[7],“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约翰福音3:16)“神就是爱,住在爱里面的,就是住在神里面,神也住在他里面”(约翰一书4:16),神对人有爱,同样人也相爱,“我赐给你们一条新命令,乃是叫你们彼此相爱;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相爱。”(约翰福音,13:34)

在此基础上,北村形成自己的爱情观:“我想,爱应该是对一种对象的重要价值的确认……因此爱是真理。……那么愛到最深的才是爱,……因此爱是信仰。爱肯定是不求回报的,但爱真的有回应。……因此爱是复活。……看来人类的主要职业应该是爱,要一刻不停地爱,哪一刻停下来了,那种神圣的同在就要消失,爱里没有惧怕。因此爱是永生。”[5](121)基于这种爱情观,他观察爱情的迷失和异化,构筑爱情理想。

北村越过现实的种种荒诞把握人的心灵,“这些人物似乎都在自虐式的自我搏斗,有着诗人哲学家的气质,困扰他们的不再是物质的匮乏,对爱情的追求更没有停留在对身体欲望的满足和享乐层面,而是充满着对完美爱情的渴望但又有丧失爱的能力之后的沮丧和绝望。”[8]《周渔的喊叫》中的陈清对爱的迷茫,周渔对爱的偏执追求,《望着你》中维林对永恒爱情的渴望,五环在堕落后最终明白爱的真谛,他们都在与现实搏斗,找寻爱情之光。北村以终极信念透视人的爱情,通过爱情看罪与苦难,揭示人的精神困境。对爱情终极意义的寻找,对人的困境本源的探寻,对人灵魂的凝视是北村的爱情书写带给文学史的意义。

参考文献:

[1]北村.神格的获得与终极价值[J].文学自由谈,1990(2).

[2]北村.我与文学的冲突[J].当代作家评论,1995(4).

[3]北村.周渔的喊叫[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04.

[4]北村.活着与写作[J].大家,1995(1).

[5]北村,著.张润世,绘图.望着你——北村2003新爱情小说[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3.

[6]北村.今时代神圣启示的来临[J].作家,1996(1).

[7]林艳.“爱”与“恩慈”——《旧约》视野下的基督教爱观[J].圣经文学研究,2013(0).

[8]陈振南,刘亚.基督徒的爱情:罪的深渊与神性之爱——重读北村兼与艾·辛格比较[J].扬子江评论,2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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