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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的命运悲歌:祥林嫂与羊脂球形象比较

2019-03-18阮春梅饶斌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9年2期
关键词:主体意识宗教

阮春梅 饶斌

内容摘要:女性形象是众多作家在文学作品中经常塑造的形象,如:莫言的《红高粱》中的“我的奶奶戴凤莲”,《丰乳肥臀》中的上官鲁氏等,一个个鲜活而生动的人物,在苦难中将生命的活力发挥到极致。然而,在历史的长河中,女性始终处于被奴役被支配的地位,无力争取生命的自由。在男权社会中,她们处于失语的群体。女性解放成为作家不得不面对的主题。《祝福》中的祥林嫂与《羊脂球》的女主人公有颇多相似之处,她们都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单身女性,都有可悲的人生遭遇,而造成她们命运的原因也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关键词:女性价值 集体谋杀 宗教 主体意识

祥林嫂是鲁迅《祝福》中的一个女性形象。小说中的祥林嫂勤劳能干,质朴善良,对生活只有最起码的要求,虽然她一再抗争,然而接二连三的不幸遭遇还是落到她的头上,才四十上下,就倒毙在风雪中。

《羊脂球》是法国短篇小说家莫泊桑的代表作,他以普法战争为背景,讲述了妓女羊脂球与一群人同坐一辆马车逃亡途中发生的故事。这一群人中,有卖葡萄酒的商人鸟先生夫妇,有棉纺厂厂长卡雷拉马夫妇,有德高望重的伯雷维尔伯爵夫妇,还有斯斯文文的修女,一起逃难路上,只有羊脂球带了一篮子食物,原是预备自己三天食用的,看到车上其他人都饥肠辘辘的,羊脂球慷慨将自己带的食物与众人分享,但也仅换来这些所谓“高贵人”对她暂时的寒暄和好感。途中,他们遭到普鲁士军官的劫持,条件就是要求羊脂球陪他睡一晚。众人对这无理的要求似乎非常气愤填膺,但敌不过时间的流逝,想到战争随时可能带来的危险,这些人花言巧语地游说,最后羊脂球答应了军官的要求,这群人终于达到目的。他们又可以出发了,匆忙中什么也没准备的羊脂球上车了,每个人都对她冷冰冰的,甚至有人暗地骂她。中午,用餐时间到了,除了羊脂球,每个人都在享受早早准备好的午餐,没有人邀请她一道分享。在高尼岱的歌声中,黑暗中,送出一两声呜咽是她没忍住的悲啼。

综合这两个女性人物形象,有颇多相似之处:

1.身份相似

祥林嫂是一个单身寡妇,两次婚姻让她先后失去两任丈夫,命运从来都是雪上加霜,年幼的儿子也在一个初春被狼叼走。一个没有男人归属的女人,她的身份是不明的,人们可以任意安排她的命运。如:在第一任丈夫去世后,祥林嫂来到鲁镇做帮工,自食其力,可是她的前婆婆居然找上门来,强抓硬绑将她卖给贺老六,来换取小叔子娶媳妇的彩礼钱。当她的第二任丈夫贺老六及儿子先后离她而去,族里的堂伯居然没收她家的房屋,将她赶出贺家。

羊脂球是一个妓女,单身,虽然有一个儿子,但从小寄养在一个农民家,她从来也不会想起他。因此,她也是一个没有明确哪个男人归属的女人,人们也是可以任意安排她的命运的。例如:鸟先生对她的美貌觑觎,高尼岱对她轻挑地调戏,那些外表高贵的夫人对她的轻慢和侮辱,每个人都想分享她,犹如她带来的那一大篮子的食物,最后如愿让她以肉体的代价换来他们上路的通行证。

2.某类精神特质相似

祥林嫂勤劳能干,而且质朴善良。她的内心世界是很质朴、很纯洁。刚到鲁镇,在四叔家做女工,丝毫没有懈怠,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整天在做,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她这么做大概是认为只要自己干得好,东家是一定不会嫌弃她的。这一点是有源可溯的,一个刚丧夫的女人,一个娘家都不知道的里山人,内心是卑微而怯懦的,她的想法很单纯,那就是只有干好,才能讨好东家。

羊脂球在本文绽放出很为人尊敬的人格魅力:她,善良聪明,慷慨大方,凛凛爱国。在一起逃难的路上,只有羊脂球带了一篮子食物,原是预备自己三天食用的,看到车上其他人都饥肠辘辘的,羊脂球慷慨将自己带的食物与众人分享。这是有理由的。她是一个让人瞧不起的妓女,而坐在车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比她高贵、清白。她似乎自己意识到这点,为了打破这尴尬,为了讨好他们,不惜将预备自己三天食用的食品与他们共享。

3.被利用的女性价值相似

祥林嫂的第一任丈夫比她小十岁,据她的精明能干的婆婆的谋算,大多是看上她的生育(性)价值和劳动价值。虽然这价值没在第一任婆家得到最大化的体现,但为此换来着着实实的真金白银八十吊大钱。在第二任丈夫贺老六,她的生育(性)价值和劳动价值得到实现。据卫老婆子回娘家后说,“他们娘两,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面又没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气力,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哎,她真是交了好运了。”而后来的变故,使得她的丈夫和孩子一一离她而去,她的大伯便来收屋,赶她出门,缘由也便是她的生育(性)价值和劳动价值已经无可利用了。

羊脂球是以肉体的代价换来他们上路的通行证,这许就是文中“据说,她还具有许多无法估计的本领”——性价值。这对一个妓女来说,这是她工作的价值,她用它换取谋生的金钱,特定时段,可以救人,甚至可以救国。因为这价值鸟先生对她的美貌觑觎,高尼岱对她轻挑地调戏,那些外表高贵的夫人对她的轻慢和侮辱。甚至,得出这个结论:妇女在世界上唯一的职务就是永恒不断地牺牲自己的身体,无尽无休地听从男人的摆布。然而,待她被德国军官侮辱后,也即是她的性价值被利用后,众人选择无情地抛弃她。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好的文学作品总有许多相通的地方,例如:外表高贵的人内心越是自私、冷漠、龌龊。弱者总是要被蚕食的真理等等。祥林嫂与羊脂球这两个人物,分别生活在不同的国度,不同的社会背景下,但是他们命运的走向有许多相似之处:祥林嫂最后是倒毙在那个风雪交加的除夕之夜,而其他人都沉浸在新年的祝福中。羊脂球,虽然没有看到她死亡的结局,但她的心已死(她一直哭着,有时候在两节歌声之间,黑暗里送出一声呜咽,那是她没忍住的一声悲啼),在这逃亡路上还有多少艰险要这个弱女子去面对?恐怕是凶多吉少。

而造成这两位女性悲惨境遇的缘由,也有颇多相似之处。

1.集体谋杀的产物

在鲁镇,分成两个阶级分明的阵营。一个是以鲁四老爷为代表的封建剥削阶级的典型,一个是以柳妈们为代表的被剥削阶级的典型。这两者本应该是对立的,存在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的。然而,在戕杀祥林嫂时,他们不谋而合。当然,不一定是有意而为之。身为“程朱理学”的门生,封建礼教浸淫已久的家长,他看重礼制。一个克夫克子的寡婦,不是看在她比男人还能干,是断不会收留她的。一声“你放着吧,祥林嫂”,使她“像受了炮烙似地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再也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到后来,“眼睛凹陷下去,精神更不济了”,在到后来,“犹如白天出游的老鼠,像个木偶,呆坐着”。仅仅一句话,就给鲁四安上这罪名是不妥。

这背后当然有整个社会大环境的原因,就是深受封建迷信思想影响的鲁镇人,如:柳妈之流,卫老婆子,牵着母亲衣襟的孩子,最慈悲念佛的老太太们。他们也是贫苦的社会底层,一个个貌似好心,对祥林嫂的遭遇抱以同情,可是一个个有意或无意拿起戕杀的茅刺向她的内心,不让她有喘息的机会。还有我这个在外求学,接受了新思想的读书人,当祥林嫂向我问及世界上有无灵魂一事时,我只是含糊地回答“或许有吧,——实在,我说不清——。”只想撇清与她的干系,竟不顾她的死活。在封建伦理道德的统治下,风俗习惯的浸淫之下,鲁镇人结成了“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用历史和数目的力量”(《坟·我之节烈观》)杀人,自杀,自觉或不自觉。

而羊脂球也是被集体谋害的。在逃亡的路上,有卖葡萄酒的商人鸟先生夫妇,有棉纺厂厂长卡雷拉马夫妇,有德高望重的伯雷维尔伯爵夫妇,有民主党派人士高尼岱,还有斯斯文文的修女。他们来自社会的各个领域,有钱,有权,有势,代表资产阶级的中坚力量。然而,战争当前,爱国抛在脑后,保命要紧。就当他们旅途受阻,身陷旅馆,为自救,他们虽心有芥蒂,但此时结成统一战线,团结一心一致将羊脂球推到敌军官的怀抱。

在诸多势力面前,总是最底层的人做出牺牲的,而集体视她的牺牲为当然,即使人人手上都沾满了血,却浑然不知或装作不知,这是集体谋害的最可怕之处。

2.宗教的欺骗性和工具性

宗教二字分开解释,一般以宗为主观的、个人的主义信念;教则有客观教说之意。宗教在人类生活中具有多种功能:

(一)宗教之原始功能,在灭除苦恼不安,获得希望与安心,主要系感情方面之功用。

(二)在善恶意志方面,宗教力量有助于匡正世道人心,确立伦理道德,乃至于发动社会反省、调整舆论风潮等积极之价值。

(三)与‘知之关系,随着人类智能之发展,世人渐排斥与科学、理性相对之宗教信仰,认为其中多含有迷信色彩。如基督教自中世以来乃至今日,即不断受到科学合理性要求之挑战。

《祝福》中,以鲁四老爷为代表的鲁镇人,信奉的是程朱理学,它是以儒家思想为主体,融合佛家、道家思想的一种新儒学。本质上是为了保护地主阶级对农民的压迫和剥削,高调倡导伦理纲常,以“禁欲”“穷理尽性”为主要内容的精致哲学。它一方面作为维护统治阶级的有力工具,一方面愚弄蒙昧的人们。

以“捐门槛”这一事件为例。柳妈“诡秘”地告诉祥林嫂“你和第二个男人過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将来到阴司,那两个死鬼男人还要争,阎罗王只好把你锯开,分给他们”。祥林嫂立刻显出恐怖的神色来,柳妈又告诉她“去土地庙捐一条门槛,赎了这一世的罪名,免得死了去受苦。”

这“大罪名”照理学来讲大概就是“一女不侍二夫”,丈夫死了,就应该守着,或者死掉,否则就是不贞,不贞就是不洁,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而且这不贞不洁是要遭报应的,生死轮回,即便到阴间也要受罚。于是通过捐门槛来赎清罪过。当祥林嫂用十二块鹰洋捐门槛后,以为自己的罪过该赎清。

然而,在冬至祭祖时节,祥林嫂满心欢喜地拿酒杯和筷子,一声“你放着吧,祥林嫂”,犹如当头一棒,击碎了她的好梦。柳妈的办法难道不灵吗?捐了门槛,赎了罪,不就成了干干净净的人吗?为什么老爷仍然忌讳我?这系列的疑问后来找我解答,而我的一句“说不清”,也迷迷糊糊地蒙骗了她。

但她是鲁镇唯一活得较清醒的人,虽然也被所谓的“从一而终”的理学思想无意识地影响过(嫁给贺老六,拼死撞香案),但在生命的尾声毕竟提出对“世界是否有魂灵”这一哲学命题的追问。

《羊脂球》中,在众人花言巧语说服羊脂球接受德国军官的无耻要求时,她丝毫不为所动。这时,一位貌不惊人的修女的循循善诱,对她愤怒地抗拒起到攻破缺口的作用。这大概是缘于修女特殊的身份,教会的代表,站在伦理道德的制高点。世人有罪,该当赎罪。对于羊脂球这么一妓女身份的人来说,社会瞧不起她,她自己都认为自己是污浊的、有罪的,赎罪是她内心深处的需要。修女与伯爵夫人的对话似乎对她起到相当的作用。如:“许多圣者都曾干过我们看起来,算是罪大恶极的勾当,不过这些罪过是为了上帝的光荣或是为了别人的福利,那么教会便毫不费力地加以宽恕”。“只要动机纯洁,行为本身总是可以得到上帝原谅的。”修女对教义的注解,解开羊脂球内心的罪恶感,甚至以为她的献身不仅可以赎清过去的罪孽,而且还可以引领她走向一条光明的英雄之路。

然而,当她从“战场”归来后,这些人一起别过脸去,就像没看见她,以躲开这种不干净的接触。两位修女把腰间的念珠取下拿在手里,一齐划了十字,跟比赛似得念起经来。羊脂球醒悟过来,这些人先是把她当作牺牲品,然后把她看作一件肮脏无用的东西,远远丢开。什么“本身应该受谴责的行为,常因为启发行动的念头良好而变得可敬可佩”都是骗人的鬼话。

与文中其他几位同行者相比,羊脂球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形象,不仅因为她更有勇气、同情心、廉耻心与爱国心,更重要的是,唯独她具有灵魂。

3.男权社会中女性主体意识的缺失

男权社会中确定了男性与女性的二元对立地位。男性占主体地位,女性是依附于男性的,居从属地位,她们没有自主权,话语权,甚至姓名权。

在男权社会中,她们可以作为男性的私人财产进行交易。在小说《祝福》中,祥林嫂曾被婆婆当作物品一样卖掉。且不犯法。小说中,祥林嫂被婆婆家人绑了,东家老爷四叔也就一句:可恶!然而——。于是祥林嫂事件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可不仅连四叔这个讲理学的老监生都觉得这事管不了,何况鲁镇人呢?在嫁与贺老六时,她为保留自己的贞洁磕了一个大窟窿,可以说是为自己的命运自主作出一个伟大的抗争,然敌不过男性暴力的征服,最后甚至屈从并默认命运的安排(到年底,她生了一个孩子——母亲也胖,孩子也胖,——)

祥林嫂,谁都不知道她姓什么?娘家在哪?还有哪些兄弟姐妹?人们只知她丈夫的名字——祥林,可见女性地位的卑微、低下。而这卑微者、弱小者的身份认同也深深植入她的骨髓深处。就当与她同为劳苦人民的柳妈、卫老婆子,牵着母亲衣襟的孩子,最慈悲念佛的老太太们有意或无意地伤害她时,她手无缚鸡之力,毫无反抗意识,更不知反省自己命运的根源。在男权的世界里,她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羊脂球,妓女的特殊身份,使其成为男权社会里,男性婚姻家庭外的性玩物。革命的流氓和政治的流浪儿高岱尔,不仅没有出手解救她的言行,反而暗地想要欺侮那“应该被欺侮的女人”,即便普鲁士军官近在咫尺,他也不忘上演一场“过道里的性秘密”的丑闻。

最可怕的是,羊脂球自己都没有脱离女性居从属地位的等级观念,虽然做了男人都无法做的杀敌行为,可她仅是希望“倘若我是男人,上前去吧”。可见男权社会的传统文化给女性潜意识打下的耻辱烙印,使她怀着强烈的自卑,丧失自我与主体意识。因此,羊脂球在众人的游说之下,带着救赎之心,低下高贵的头,最后投入侵略者的怀抱,结果只是暗自啜泣,这结局意味着男权社会中女性身份自我认同的缺失。

综合两位女性的命运和遭遇,虽然,生于不同的国度(法国,中国),年代相近(普法战争1870—1871,民国时期1912—1949),国情不同(资本主义国家,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但是人性的冷漠与自私却是共通的,对于祥林嫂、羊脂球之流,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即使她或她们曾奋力地“迎合”求生——仅有肉体的存在而缺乏精神和社会历史的存在,然而,死是这吃人的社会给予她们必然的结局。它也影射了在近现代发展史上,女性解放、人人平等的历史重任曲折而漫长。

参考文献

[1]鲁迅.《呐喊》[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4

[2]赵少侯.《法国短篇小说选》[M].中国青年出版社,1978

[3]孙绍振.《名作细读:微观分析个案研究》[M].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

(作者介绍:阮春梅,江西抚州职业技术学院旅游学院副教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饶斌,江西抚州职业技术学院旅游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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