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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视域下的莫里森小说《家园》

2018-12-08吕国秋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8年9期
关键词:创伤家园

吕国秋

摘 要:创伤具有延迟性和强迫重复的特征,受创主体在面对创伤时一般要经历规避、复现和克服这三个阶段。在托尼·莫里森的小说《家园》中,主人公弗兰克在遭受了个体、战争和种族创伤后,也不可避免地经历了这三个阶段。最后,弗兰克通过回归黑人团体,从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创伤对自己的伤害并开始了新的生活。

关键词:创伤 《家园》 强迫重复

基金项目:2014年湖南省社科基金外语科研联合项目“托尼·莫里森小说中的PTSD研究”(项目编号:14WLH53)

一、引言

《家园》是托尼·莫里森的第十部小说,小说讲述了以主人公弗兰克为代表的黑人所经历的个体、战争、种族创伤。创伤是一种复杂的心理病症和文化现象,一直伴随着人类社会。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论中》提出创伤是受创者在短期内受到强烈的刺激,它超出受创者的理解范围,因此受创者的心理受到了“永久性的扰乱”。[1]21720世纪九十年代,一批学者如拉卡普拉、卡鲁斯等把弗洛伊德的创伤理论运用到文学研究和文化批评上,尤其是在大屠杀的解读上。创伤理论为解读文学作品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研究范式。

二、创伤的性质

在《超越快乐原则》中弗洛伊德提出,心理创伤跟发生在身体上的其他疾病一样,具有“延迟性”[2]14,因此创伤经验是一种悖论性体验。创伤的症候在受创者经历创伤事件时并没有同时显露出来,而是“延迟”地出现在受创者的身体上。由于创伤经验的“延迟性”导致创伤经验“不能言说”,而受创者要得到完全的康复,对创伤事件就必须“言说”和理解。创伤事件以复现的方式,不受受创者控制地在受创者身上强迫重复,创伤事件的悖论性由此而来。

三、创伤应对的三种方式:规避、复现以及克服

拉卡普拉在《再现大屠杀:历史、理论、创伤》中提出了受创者应对创伤的三种方式,分别为规避(denial or disavowal)、复现(acting-out)及克服(working-through)。

创伤事件发生后,受创者会对创伤事件有意地进行规避,对创伤记忆进行否认和压抑。受创者会避免接触创伤发生的场景和人物,而且对创伤事件的回忆也会给受创者带来极大的痛苦。有些受创者的规避还表现为对创伤事件的某些方面失去记忆,同时受创者还有“情感麻痹”的表现,即表现为对人麻木,对生活失去兴趣,与外界隔离。“一个人生活的整个结构,如果因有创伤的经验而根本动摇,的确也可以丧失生气,对现在和将来都不发生兴趣,而永远沉迷于回忆之中。”[1]218-219

在朝鲜战争中,弗兰克遭受了严重的战争创伤。回国后,他应对创伤的方式就是规避。他对生活丧失了兴趣,对现在和未来都没有规划,这让与他共同生活的女友莉莉无法忍受,最终导致两人分手。弗兰克想用对创伤的规避来逃离创伤对他的伤害,可是对创伤的规避却不能使他摆脱创伤的侵袭,而只能加重对他的影响。弗兰克对自己所遭受的个体创伤、种族创伤和战争创伤的规避经常把自己推向崩溃的边缘。他半夜醒来,以为自己还身处朝鲜战场,嘴里发出子弹和炮弹的声音;他会在安然地享受聚会时光时,突然情绪失控。对创伤的规避是受创者的本能应对方式,但却只能使创伤欲盖弥彰。因此,创伤主体只能放弃对创伤的规避,在一次次的面对真相中,最终克服创伤,得到救赎。

四、创伤的复现

遭遇创伤事件后,创伤主体会本能地对创伤事件产生规避,想要逃离创伤事件,但却常常被创伤事件侵袭,这就是创伤的强迫重复。强迫重复是一种復现,这种复现不受创伤主体控制,因此是强迫性的。关于强迫重复原则,在《超越快乐原则》中,弗洛伊德指出“这种强迫性重复的动作复活了并不包含快乐潜能的过去经验”,是一种“强有力的强迫行为”。[2]14-15

在《超越快乐原则》中,弗洛伊德使用了泰索在《自由的耶路撒冷》讲述的故事,来描述创伤经验的重复性。故事中,主人公坦克莱德无意中杀死了伪装成敌军的、他所热恋的少女克洛林达。后来,坦克莱德走入一个神秘的树林,在这里,他用剑砍倒一棵大树,但是大树流出了血,伴随着流血,大树发出克洛林达的声音。原来,克洛林达的灵魂被囚禁在这棵树里[2]16。对此,卡鲁斯的观点是:“坦克莱德不仅仅重复了他的行为,而且通过重复,他第一次听到了那个向他哭诉的声音,并且看到了他所做过的事情。”[3]3因此重复拟仿了创伤的后果,并暗示了创伤的重返。通过这个神话故事,弗洛伊德意图阐释精神分析上的创伤体验:重复是创伤主体无知觉、不受创伤主体控制的行为;而通过重复,受创者重返创伤现场,能够直面创伤。卡鲁斯指出弗洛伊德讲述这个故事的原因在于文学与精神分析一样,对知与不知之间复杂的关系尤为关注。就是在知与不知相交的点上,文学语言与创伤经验的精神分析理论相遇了。

从朝鲜战场回来之后,弗兰克的生活就是在强迫重复他在朝鲜战场上所经历的,但却没有被他所理解的经历。他沉浸在这种知与不知中。他“一人呆坐在沙发上,一脚穿着袜子,一手拿着袜子”,或者是“每天什么都不做,只是紧张地等着地毯”。[4]75正常的家庭生活在弗兰克这里成为不可能,他的生活被创伤侵袭,支离破碎,他也无力把自己从创伤中拯救出来。弗兰克的麻木和绝望让女友莉莉愤怒和无奈。

《家园》中一系列鬼魂形象的反复出现可以使我们了解人物们的精神状态。实际上,一些记忆例如“黑色的脚,鞋底是奶粉色,带着泥痕”,这是对被秘密埋葬在种马场的黑人的记忆,潜行的朝鲜女孩儿“手伸出来,轻拍着地面”,这是对捡垃圾的朝鲜女孩的记忆。弗兰克长久压抑这些记忆,而这些记忆又不停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然而,要注意的是,复现与创伤之间存在着一种辩证关系,“一些复现是不可避免的,甚至是必须的。”[5]205因为如果没有创伤的反复再现,受创者就可能否认创伤事实而执着于过去的记忆。拉卡普拉认为,创伤的复现最终是为了能克服创伤,进而得以救赎。卡鲁斯指出创伤不仅仅在于受创者要面对死亡,也在于受创者虽然存活下来却对创伤体验知之甚少。因此,受创者在梦中或闪回中强迫重复的不是一个人濒临死亡的不可理解性,而是对存活下来的体验的不可理解性。换一种说法,重复不仅仅是试图理解一个人差点儿死去的经历,从根本上来说,重复是一种想要生存下去的尝试。[3]64

五、创伤的克服

在《悲悼与抑郁症》中,弗洛伊德探讨了两种不同的心理创伤:悲悼与抑郁症。在悲悼的过程中,受创主体能够顺利实现移情,能够将爱从失去的客体转移到新的客体上,从而克服创伤带来的伤害;在抑郁症中,受创主体不能实现移情。受创主体的心理空间发生分裂,自我的一部分对另一部分进行审判和惩罚,对外在客体的憎恨被转移到自我上。而受创主体在抑郁症中会自责、冷漠,不能实现心理移情,进而就不能克服创伤。[6]119

在《书写历史、书写创伤》中拉卡普拉强调,哀悼是一种克服的形式,忧郁是复现的一种形式。[7]64悲悼不仅仅是个体的悲伤或者是类似超验的悲伤,而是一种顺势疗法,其目的在于反对死亡本能并抵消强迫性——尤其是对暴力创伤场景的强迫重复。

弗兰克也经历过抑郁症和哀悼这两种形式。在与女友莉莉同居的日子里,他的抑郁自然流露出来,而在拯救妹妹的过程中,弗兰克渐渐由忧郁转变为哀悼。 弗兰克对妹妹茜有着强烈的责任感,因此他必须把茜从邪恶医生的手里拯救出来,由此弗兰克也得到了克服创伤的契机,他的悲悼过程便开始了。[8]109收到妹妹朋友寄来的求救信之后,弗兰克开始思考妹妹的疾病和对帮助的呼求是否是一个信号:“也许他的生命是因为茜而被保存下来,这样是十分公平的,因为她是他关心的第一个人。”[4]34-5弗兰克对妹妹无私的爱帮助他集中精力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并且开始掌控那些萦绕于心的记忆。

在拯救妹妹的途中,虽然往昔的创伤经历还像石头一样压在弗兰克的心里,但在旅行的中途,弗兰克就开始呈现出康复的迹象:“坐在开往亚特兰大的火车上,弗兰克突然意识到那些记忆,虽然曾经很强大,但却不会再把他击垮或者使他陷入到瘫痪一般的绝望中。他可以回忆其每一个细节、每个悲伤,而不需要酒来使自己稳定下来”。[4]100当他开始靠近家乡时,他发现对家乡的某些事物他有深深的认同,例如天气、食物以及生活的节奏。“当碰到邻居或是看到他们在门廊上做家务,他偶尔跟他们挥手打招呼,他不敢相信以前他曾经讨厌过这个地方。现在这个地方看起来既新鲜又古老,既安全又苛求。”[4]132所以当他完成拯救妹妹的任务后,他认识到在这样一个受到欢迎的环境中,他需要开始对付他自己心中的鬼魂。

在莫里森小说中黑人社区的作用和彼此之间的道德责任感非常重要。如果没有这些人提供物质帮助以及他们的团结一致,弗兰克不可能回到家乡。他们提供的帮助不仅仅包括食物、金钱和衣物,对弗兰克和茜所遭受的创伤他们也给予了深深的同情。许多创伤研究学者都认为,移情是悲悼过程的开始。“当群体共同哀悼时”,赫尔曼指出,“它同时培养了建立新的关系的希望。群体把一种正式性和仪式的庄严性给予了个体的悲伤;”他们在帮助受创者的同时对她过去所受的创伤致敬并且重新把生命安住在现在”[9]115。像前面所提到的那样,弗兰克在没有到达家乡之前就开始表现出缓慢恢复的迹象:“这种安全和友好的感觉,他知道,是夸大了的,但是品尝它却是真实的。他确信附近某处院子里的烤架上排骨在滋滋作响,屋子里有土豆沙拉、凉拌卷心菜和早熟的香豌豆”。[4]120

弗兰克的生命中有两件他无法摆脱和理解的创伤事件:一件可以追溯到他与茜的童年时期,二人亲见一个黑人被秘密而无尊严地埋葬在种马场;另外一件事发生在朝鲜,他枪杀了拾荒的朝鲜女孩。在弗兰克开始处理创伤之前,他通过屏蔽创伤“原始场景”相关的记忆,抑制了对这些事件的记忆,但是,现在他要把事实的真相讲述出来处理他的创伤:

他承认“通过长时间为他死去的伙伴哀悼,他掩盖着他的罪行和耻辱”。[4]120在《创伤与复原》中赫尔曼指出受创者只有“深入地、具体地”回忆起他们痛苦的回忆,并且重新把它们有意义地讲述出来,他们才开始展现出能够把这些回忆重新建构和融入他们生活故事的能力。[9]175-84

最后,在弗兰克的劝说下,茜又和他一起回到了那个黑人当初被埋葬的地方。他们把尸体挖出来,把这个人裹进茜制作的第一床被子中,然后把他重新埋在树下。把尸体重新挖出来并重新埋葬,象征着弗兰克和茜二人最终开始重新面对他们所受的创伤,读者也感受到他们最终走向了成熟与责任。

六、结语

小说《家园》中,主人公弗兰克遭受了个体、战争和种族的多重创伤,经历了对创伤的规避、复现以及处理这几个阶段。就像拉卡普拉指出的那样,当事人要想完全摆脱往昔的创伤是不可能的[10]102。小说中也没有表明弗兰克已经完全摆脱了往昔的创伤,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对创伤的积极面对和处理使弗兰克能够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参考文献

[1]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2] Freud,S.Beyond the Pleasure Pinciple[M].Trans.James Straghey.New York and London:W-W-Norton&Company;, 1961.

[3] Caruth,C.Unclaimed Experience[M].Baltimore: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6.

[4] Morrison,T.Home[M].London:Chatto&Windus;,2012.

[5] LaCapra,D.History,Theory,Trauma: Representing the Holocaust[M].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4.

[6] 陶家俊.创伤[J].外国文学,201(4):117-125.

[7] Dominick,L.Writing History,Writing Trauma[M].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2000.

[8] Ibarrola,A.The challenges of recovering from individual and cultural trauma in Toni Morrison′s Home[J].LJES,2014(1):109-124.

[9] Herman,J.Trauma and Recovery[M].New York:Basic Books, 1992.

[10] 朱榮华.多米尼克·拉卡普拉对创伤理论的建构[J].浙江学刊.2012(04):10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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