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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无处可逃

2018-11-10段长顺敬南菲

文教资料 2018年19期
关键词:卡森拉康

段长顺 敬南菲

摘 要: 本文从拉康欲望理论入手解读卡森·麦卡勒斯名作《心是孤独的猎手》,指出小说中孤独被感知是由于他者欲望对主人公的压迫,孤独感加强的原因是主人公自身欲望被语言能指异化,而倾听要求的部分满足则造成了主人公逃脱孤独的幻象。

关键词: 卡森·麦卡勒斯 《心是孤独的猎手》 拉康 欲望理论

卡森·麦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 1917—1967)是美国20世纪重要的南方女作家之一。1940年,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心是孤独的猎手》一出版便受到了极大的关注,麦卡勒斯从此一举成名。此后,《心是孤独的猎手》便一直是众学者研究的热点,而小说中的孤独主题则是研究的重中之重。自小说出版以来,国内外学者纷纷从圣经原型批评、萨特存在主义理论、酷儿理论、赋格曲结构、空间结构等角度入手对小说进行了大量而又细致的解读,然而鲜有学者从拉康欲望理论视角出发分析小说中的孤独。本文借助拉康欲望理论探讨小说中孤独感的发展历程及孤独背后的含义。

一、孤独感的萌生:他者欲望的威胁

一个人的欲望总会被一段不经意的谈话或一个无意识的动作所暴露,“主体的无意识即是他人的话语”[1](275),并且“主体不是在说话而是被说了”[1](291)。这就意味着主体的行为和语言是被他者构建起来的,主体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并不出自于绝对的自我意愿,而是由主体的个人经历、社会观念及所接受的教育决定的,“不是我要的东西成为我要的东西”[2](305)。因此,主体的欲望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的,而是他者的欲望。“人的欲望是在中介的影响下构成的”[1](188),这个中介就是他者的欲望。拉康认为:“人的欲望是在他人的欲望里得到其意义。这不是因为他人控制着他想要的东西,而是因为他的首要目的是让他人承认他。”[1](278)所以,人的欲望是成为他者的欲望,是获得他者的认可,是“他者之要”[2](305)。

《心是孤独的猎手》中,四位主人公都受到了他者欲望的威胁与压迫。小女孩米克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排行老四的她还有两个弟弟需要照顾。米克年仅13岁,身高却将近一米七,似乎比同龄的男孩子们还要强壮一些,她喜欢抽烟、穿短裤、和男生一样上机械班。然而,这个社会所渴望的是一个符合女性特征的女孩,一个娇小柔弱、喜欢洋娃娃和连衣裙的女孩。显然,米克并不符合他者的欲望,这使得她在一定程度上遭到了同龄人的孤立,“没有一个男孩子愿意跟一个比自己高那么多的女孩子散步”[3](106),甚至连她的姐妹们也责骂道“看到你穿着那些傻小子的衣服就让我恶心。得有人来管管你,米克·凯利,好让你规矩点儿”[3](40)。咖啡店老版比夫虽身为男性,却兼具女性的心理与性格特征,他认为“所有人天生就是双性人”[3](126),满脸胡子的他一直带着母亲的结婚戒指,并对针线活格外擅长,“他的一部分有时候几乎希望自己是一个母亲,米克和贝比是他的孩子”[3](126)。但就他者的欲望来说,人的生理性别与心理性别应该是统一且单一的,例如男性身强力壮富于创造,女性心灵手巧擅于刺绣。比夫的女性特征因此而长期受到压迫。小时候的他受制于母亲,所喜欢的发夹、漂亮布料等小物件都被母亲没收了;成家后的他因为妻子的不理解,一直在压抑自己。直到妻子因病去世,他才得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但依然得不到周围人的理解。工人杰克比较激进,他认为需要一场工人运动推翻资本主义,从而获得自由。在资本主义社会这个大环境下,绝大多数人都被他者欲望所同化,他们已然习惯于资本主义社会的运作方式,即使内心有过质疑,也会迫于他者欲望的威胁而强迫自己接受现状。因此,杰克被他者欲望打上了“另类”的标签。男人们讥讽他是共产主义者,即使不敢在他面前明说,也会在他的工作上找茬;女人们也嘲笑他,“每次听到那几个女孩子在一起说话,他都会把身子挺得笔直,满不在乎地独自大笑,仿佛正想到某个私密的笑话”[3](269);哪怕只是坐在餐厅喝酒,也总有人在他的背后嬉笑。他能做的只有咒骂,有时候也动武,然后号啕大哭。黑人医生科普兰德致力于平权斗争,接受过北方教育的他学成后便立即回到南方,挨家挨户地向他的黑人同胞们宣传平等的重要性,希望黑人也能拥有和白人一样的地位与权利。可是对于黑人群体来说,他们更乐于过一种相对来说比较和平稳定的生活,哪怕这种生活的代价是对白人做出妥协与让步。长此以往,这样的他者欲望影响了世世代代的黑人,科普兰德与他们格格不入,正如他女儿所说的那样:“我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像你那样说话。我们说话都像我们的妈妈,像她的同胞,像他们之前的同胞。”[3](75)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于是,在他者欲望的威胁与压迫下,四位主人公受到了社会、朋友甚至亲人的孤立与排挤,孤独感油然而生。

二、孤独感的加强:自身欲望的曲解

主体在追逐欲望的路上总有一块绊脚石,那就是语言。要想获得他人的认可,首先要让他人理解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欲望,然而由于语言的特性,主体永远无法通过语言将自己的欲望完全表达出来。“索绪尔心目中语言符号的特性是任意性,主要指构成符号的两大要素——能指(听觉印象)与所指(概念)之间的关系是任意的”[4](339)。拉康做了进一步的探讨,他认为语言有两种运作方式——隐喻和换喻。“一个词对另一个词的取代,这产生了隐喻的效果;一个词与另一个词的组合,这产生了换喻的效果”[1](560),这两种效果都使得所指更难为他人所捕获。“从这一点,我们可以说,意义坚持在能指连环中,但连环中的任何成分都不存在于它在某个时刻本身所能表示的意义中”[4](433),所以“在能指之下所指不断地迁移”[1](433)。也就是說,所指并不是附着在能指上的,而是在能指连环上游走。因此,主体在与人交流中只能互相通过语言能指推断背后的所指,这使得主体想表达的事物和他者通过能指所理解的事物之间存在一条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缝,最终导致主体的欲望在表达时总是被曲解。

在他者欲望的影响下,四位主人公尝试让自己的欲望被他人认可,却因语言的特性而屡屡失败。米克渴望音乐,梦想成为一名受人追捧的音乐家。但由于经济条件限制,她买不起乐器,因此积攒了一些乐器零件,准备自己动手做一把小提琴。她问了哥哥比尔许多问题,“比尔,这玩意儿看上去不像我见过的任何真正的小提琴”[3](43),“我怎么才能搞到一把琴弓呢?你肯定琴弓只能用马尾巴做吗”[3](43)?“像细铁丝或人的头发之类,绑在一根柔韧的棍子上,不行吗”[3](43)?尽管这些问题看似只是在问怎样做一把小提琴,但所有这些能指——小提琴、琴弓、马尾巴、细铁丝、人的头发丝、棍子——的背后都藏匿着米克对音乐的渴望。然而,哥哥比尔并没有理解到这些语言能指背后的深层含义,他只是简单地把这些能指解码为生活中客观存在的乐器零件而已。他回答道:“拉倒吧,你还要继续鼓捣那把破琴吗?当初就该告诉你,认为自己能做一把小提琴的想法真够疯狂的。”[3](43)这一次,比尔想表达的只是她不可能自己做一把小提琴出来,米克却认为这是对她音乐梦想的否定。她只是希望自己对音乐的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可而已,可语言能指却使得她的欲望被变形曲解,他人永远无法了解她真正的内心想法。此外,比夫对弱势群体有着特殊的关怀,像母亲一样关爱着米克;杰克不满小镇居民被资本家剥削,劝导人们站起来进行反抗;科普兰德向同胞们解释马克思理论,希望大家都能为黑人自身的权益作斗争。同样,他们欲望在能指连环上不断游移滑动,他人无法捕捉到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造成欲望的曲解与误读,导致米克将比夫的好意误解为敌意,居民将杰克的“福音”当做笑话,就连耐心讲道理的科普兰德也无法让黑人同胞意识到平等的重要性。他们对欲望的追求以失败告终,没有人理解他们,那些令他们为之亢奋的“真理”与理想只存在于他们自己的心中,他人永远无法感知,孤独感由此得到了加强。

三、孤独感的消失:欲望被满足的幻象

拉康对需要(need)、要求(demand)和欲望(desire)进行了区分。需要是生理本能的需要,如人口渴需要喝水,可以被满足。慢慢地,随着主体的成长,一些需要转变为要求。“需要是个体的,而要求却已经是主体与他者之间相互反馈的交往行动,交往行动为主体提供了要求的诸多可能性和对象的多样化”[5](18)。这样,“要求本身涉及的是它所要满足的以外的。它要求的是一个现显和一个远隐”[1](593)。要求不像需要,它只可以被部分满足。最后,“在要求与需要分离的边缘中欲望开始成形”[1](624),也就是说从要求中减去需要便剩下了欲望,又因为欲望总会被语言曲解,所以其无法被满足。

《心是孤独的猎手》中,除比夫外,米克、杰克和科普兰德都认为哑巴辛格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了解他们的人。在米克心中,她有“里屋”与“外屋”两间屋子,“里屋”承载着的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音乐,“外屋”则堆积着除音乐外的一切事物。她甚至将辛格邀请进了里屋,因为她坚信辛格先生懂音乐,能够认可她的音乐梦想。杰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与辛格一起度过的,他跟辛格谈国家、谈贫穷、谈压迫、谈谎言,还谈自己的往事。尽管周围的人都嘲笑他,丝毫不理解他说的话,但他深信辛格是一个和他自己一样懂得“真理”的人。同样,对白人怀有些许敌意的科普兰德却从没有抵触过辛格。相反,他也会跟辛格讲化学,讲民生,讲死亡,讲种族问题。这样看来,米克、杰克和科普兰德似乎找到了一位“知己”——辛格,他似乎能理解并认可他们的内心想法与欲望,还帮助他们走出了孤独。实则不然,这一切都不过是场幻象而已。因为辛格是个哑巴,不存在语言上的冲突,大家便以自己的想法构建了一个想象的辛格出来,就像婴儿照镜子看见自己的映像一样,大家都把自己的欲望投射在了辛格的身上,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认为他是北方人,有人认为他是犹太人,还有人认为他是盎格鲁萨克逊人。是他们想象的辛格认可了他们的欲望,并不是辛格本人,辛格本人只是部分满足了他们对倾听者的要求。换句话说,辛格满足了他们对沟通交流的需要,但在需要之外,他们想要获得认可的欲望却无法被满足。在这段想象关系中,他们已然分不清需要、要求和欲望的区别,所以才会将被满足的需要误以为是自身欲望得到认可。同样的想象关系还存在于辛格与安东尼、安东尼与上帝之间。稍有不同的是,安东尼与上帝的想象关系更加牢固,因为上帝本就是想象的产物,他不会像人一样生老病死,自然就不会打破欲望被满足的幻象。另外,这种想象关系在小镇中建造了一個金字塔型的人际网络,其中安东尼与上帝处于一个非常重要的位置,这一点在辛格的梦中得以揭示。梦境中,安东尼站在最高的一级台阶上做祈祷状,辛格站在安东尼下面,米克、杰克和科普兰德站在辛格下面,其他的小镇居民紧随其后。每个人都注视着各自上一级的人,却不曾得到任何回应。显然,这样的想象关系注定是单向的,从一开始就只是存在于个人的脑海中。最后,安东尼病逝,这个由想象关系构成的人际金字塔随之倒塌,每个人都回到了孤独的生活中去。在这些想象关系中,人们混淆了需要、要求与欲望,在欲望被满足的幻象下,孤独感看似消失,实则一直都在。

四、结语

借助拉康欲望理论,《心是孤独的猎手》中孤独感的发展历程变得清晰起来:在他者欲望的威胁与压迫下,主人公自身的特质并不为社会甚至家庭所接受,孤独感油然而生,随后,他们试图表达自己的欲望,渴望得到认可,然而语言能指使得他们的欲望被曲解,他人无法感知他们的真实想法,孤独感由此加强。最后,倾听要求被部分满足的他们将其误以为是自身欲望的实现,看似不孤独,实则还是孤独。同时,小说中孤独的含义逐渐浮现:每个人都如猎手一般,终其一生想要寻觅一位能够理解内心想法与认可自身欲望的人,最终却一无所获。在追逐欲望的路上,每个人都是孤独的猎手。

参考文献:

[1]雅克·拉康,著.褚孝泉,译.拉康选集[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2]张一兵.不可能的存在之真——拉康哲学映像[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3]卡森·麦克勒斯,著.秦传安,译.心是孤独的猎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4]屠友祥.指称关系和任意关系、差异关系——索绪尔语言符号观排除外在事物原因探究[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3,45(03):339-350+479.

[5]刘玲.拉康欲望理论阐释[J].学术论坛,2008(05):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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