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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蔚:从古琴家到文化传播者

2018-08-03张艺芳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8年3期
关键词:读经古琴传统

本刊记者_张艺芳

艺术之于文化,正如皮毛与根本

记者:您曾先后师承徐晓英、龚一、吴文光等琴家,不同的老师,他们的教法有何不同,对您有着怎样的启发?您认为,当今的学校应如何做传统音乐教育?

金蔚:我是因为学画,才去学的传统音乐,起先学的二胡。但老师说,中国的传统音乐是古琴,我很想学。于是就考虑买一张琴,终于在杭州买到,自己瞎弹,后来才遇到我的老师。

我前前后后跟过几位老师,不光是在古琴方面受到指导,在人生方面也受到熏习。习琴过程中,当时并不明白老师的用意,后来才体会到。学习,是一个漫长的消化过程。

他们都是教古琴,我觉得有一些共同性。比如,古琴都有一些最基本的要求,每个老师虽然有方法上的不同,但核心的东西没有太大差异。作为学生来说,都能兼收并蓄,有时很多年才能理解老师的教学方法。作为求师者,你看重老师的哪个部分,这就是我们自己的认同了。教育,更多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并不是具体的。

如今的学校如果去做传统音乐教育,首先是要欣赏音乐,增加鉴赏的机会。不管是琵琶、二胡、古琴,都应该提高孩子的鉴赏能力。国家层面,虽然很认同传统文化的内容,但这方面的师资非常薄弱。

文化,文化,学了文,还需要漫长的时间来“化”。中国的艺术教育这几年非常关注传统文化,文化复兴大业才刚刚开始,一步步走过来非常不容易。当然也不能“大、赶、快、上”,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接近我们的文化理想。

记者:自1999年在北京定居后,您开始教授古琴,二十年来,许多学生也已开班授课。目前,您教授古琴,一般会采用哪些方法?

金蔚:我教古琴的方法比较传统,主要是以减字谱进行教学,把减字谱说透说明白。(注:古琴依靠减字谱记录曲子,流传千年,谱上的大字是主,小字是宾。)

我认为,古琴的学习者,要以中国传统文化作为学习的背景。因此,要学习古琴,文化的学习是首要的。在今天这样的时代,有传统文化根基的人不是特别多,也是需要大家去努力的。

记者:《史记·孔子世家》中有一段对孔子学鼓琴师襄子的记载,襄子对孔子的习琴状态,有几个阶段性的描述,未得其数,未得其志,未得其为人。最后,孔子得其为人,“安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乐论方面,您期待习琴者学习哪些内容?现代,在诸多古琴曲谱散失的情况下,如何系统地学习中国的乐论,并将乐论应用出来?

金蔚:孔子学琴的故事,也就是要告诉学琴的人,学琴时不能泛泛而弹,不是只能够演奏就可以,还要照顾到曲子的理数,以及作曲者的意图、意境,进而去感悟其人格,才能体会到学琴的涵义。

乐论则散落在中国的典籍中,非常多。我觉得对于历代留下的琴书,能对弹琴产生直接的引导意义,因而都要有所研究。目前,正是由于读经教育的缺失,读了古人文章也不太明白古人意旨,这正是当今时代大家要去努力的事。

现在由于读经教育的推广,以及国家在基础教育阶段增加了古文的比重,将来会对整个民族的文化水平提升有所帮助。当整个民族的理解力和文化感知力都提升后,古琴的学习就不再是一件难事。艺术之于文化,正是皮毛与根本的问题。

多数时候,演奏者以艺术家的面貌出现,似乎对道的理解、对形而上知识的掌握不是那么凸显。但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都要得到各自文化的滋养,才能开出艺术的花朵。比如:西方的梵高,原本是学神学的,他的职业志向是当一位牧师,因此对诸多事物的感悟是不一样的。

音乐应引发高格大情,而非小情小调

记者:古琴在中国传统的生活中,如诗词歌赋、书法、绘画一样,是可以畅叙述怀的方式之一。在您当下的生活中,古琴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您会怎样通过古琴来畅叙述怀?

2016年春,金蔚在澳洲办读经教育中心,其实体为雍谦书院

雍谦书院教师程姝(右)和季谦先生于卧龙岗

《黄帝内经》开篇即讲天真之气如何涵养,批评今人“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时下生活方式趋于多元,娱乐消闲方式花样百出。对于古琴学习者来说,古琴在现代生活中,可以扮演怎样的角色?

金蔚:我们都会认为学一种乐器的话,便能够通过这种乐器畅述自己的情怀。实际上,通过对古琴的学习,我发现,它不仅仅是可以畅述自己情怀的乐器,更多是跟一个哲人交游的感觉,有时候是本着净化自己心灵的心态在和古琴交流。

抒发自己的情感也是要有度的。其实在这个世界中,情感并不是缺乏的,每个人的情感都是太多,是一种“无明”,所谓分分钟的变化,喜怒哀乐。作为一个艺术家,情感不会缺,主要是要有高格大情,抒发的方式,也要发乎情、止乎礼,要有度。这种表达才是适宜的,而不是简单地抒发自己的情感。

记者:孟子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中国传统文化强调养正气;《易经》里,也有“蒙以养正,圣功也”的说法,认为教育的最高目标即——养正教育。古琴的学习,对于养正气有哪些助益?

金蔚:古琴本来就是比较安静的乐器,对于养生来讲,静总是好的。它对于人的身体、修养,或者气质的变化,都有一定作用。现代人的生活节奏比较快,有人说,你弹琴弹得快睡着了。我说,能睡着好呀,现在很多人睡不着。到了后工业化时代,追求自然的声音,又成为一种趋势。

因古琴一直是由儒家在推广,在养正方面,肯定是一种非常有效果的音乐门类。且儒家礼乐并居,乐被视为治国之器。礼崩乐坏之后,钟鼓大乐不传,古琴受到推崇和传播,因而其承载的文化非常深厚。所以学习古琴,更多是在“意与古会,与古为徒”,体察先人的高格大情,而不是小情小调。有言曰:“琴者,禁也。”今天的人难以想象。

由于根本性的、哲学上的不同,从传统对乐器的理解不同,古琴的演奏不可能像摇滚乐一样歇斯底里,也不可能像西方乐器小提琴一样情感外露,也不会像钢琴那样以拥抱的姿势面对听众。

这可能是中国文化的一种审美倾向。如中国人喜欢的兰花,是最不像花的一种,就是一棵草,没有很鲜艳的颜色,以素心为美,单色为美,不如牡丹艳丽。为什么在中国传统中,兰花地位崇高?值得深思。孔子亦自比幽兰,这便是中国文化的特点。古琴的风格,也总是接近于兰花。

记者:在《柏拉图的文艺对话录》里,苏格拉底有这样的论述,认为“至于乐调和节奏,他们都要恰能配合歌词……所以语文的美,乐调的美,以及节奏的美,都表现好性情。所谓‘好性情’并不是我们通常拿来恭维愚笨人的那个意思,而是心灵真正尽善尽美。”这段尤其让人联想起孔子对《韶》《武》的评价。苏格拉底和孔子对音乐的最高评价,都是尽善尽美,能引导人走向好的性情。在您看来,时下流行的音乐文化,是否有这样的作用?为什么?应如何弥补这种遗憾。

金蔚:我认为时下的流行音乐,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由于并没有经过时代的检验,没有在历史上得到认定,良莠不齐,好的差的不能分辨。但较为古老的乐器,已有多年的传承,留下来的,都是相对经典的作品,这样可以在短时期内将音乐素养提高。就像无论是搞现代的,还是搞流行的,都要学习古典一样,道理相通。

中国传统认为,一个时期的音乐就是一个时期审美素质的表现,是人心的外化。时下是什么音乐,就可以知道人心的状态是什么样的。确实如此。

记者:古琴,给人的印象就是在竹林中演奏,或是隐居生活的标配。台湾传统文化研习者薛仁明先生曾谈到,不能那么多人去做雅乐,民间的俗乐,也需要传承,要雅俗共赏。您是如何理解雅俗共赏的?

金蔚:其实,雅和俗只是对不同乐器的界定,有些是相对高雅的,有些是相对通俗的。但雅和俗并不代表演奏者的雅和俗,以及演奏者的水平。比如昆曲唱起来仍比较典雅,评剧唱起来则比较通俗易懂、活泼,都只是一种艺术的载体。其实,人在世界中,有多层的需要。那就能说唱昆曲者一定雅,评剧者一定俗吗,并不是如此去界定的。

儒家礼乐并居,乐被视为治国之器。礼崩乐坏之后,钟鼓大乐不传,古琴受到推崇和传播,因而其承载的文化非常深厚。所以学习古琴,更多是在“意与古会,与古为徒”,体察先人的高格大情,而不是小情小调。有言曰:“琴者,禁也。”今天的人难以想象。

雅乐的复兴,有赖传统文化的复兴

记者:结缘文礼书院后,您多了一重身份——文礼学子的古琴老师。但听闻您每年仅去三四次文礼书院,是如何教授文礼学子古琴的?您如何评价文礼学子的习琴状态?您曾盛赞,学习古琴,先熟读经典,才能领悟中国古人在琴曲中抒发的感情和意境。学古琴和读四书五经,可以怎样结合?

金蔚:文礼书院的学生,在古琴的学习方面,水平提升很快,这是出乎我意料的。在北京教学的时候,我就发现,读过经典来插班学习古琴的孩子,由于对经典的领悟能力强,在我讲解琴谱的时候,能很快理解。

由于传统文化欠缺,学习古琴会非常困难。给成人教古琴,成效非常微薄,其文化底蕴,影响了他的理解能力、思维方式等。确实,在一个人的儿童和青少年时期,人生观、世界观以及文化上的倾向性尚未建立,更容易全息地吸收。

对于教育来说,年龄越大,越难教学。就如移栽一棵树,如果是根小树苗,可能只需要二斤的力量,花半月的时间就够了,大树则以十倍力气,半年尚不能纠正。很多成人学琴,容易掌握技巧,但由于知识结构不足以支撑他的情趣,勤苦而难成。

我从教琴经历中观察,读经的孩子,由于长期的读经习惯,他的记谱能力和理解能力,都胜于一般孩子。一般的小孩则不愿意反反复复。实际上恰恰是反反复复的记忆,旋律才能在孩子的心中流动,再弹奏出来,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孩子学琴是全方位的,从动作到气息,全部能学走。成人则不同,有各种各样的习惯,储存了无关紧要的信息,运作中的速度也不是很快。所以对于古琴的学习,早些还是好的。

如今,国家层面也越来越注重传统文化教育,培养一批文化功底非常扎实的孩子,这将对艺术门类的发展有大贡献。四书五经跟古琴不是如何合作的问题,而是根本和枝叶的问题。古琴只有在中国文化的背景下,才能开花结果,得到滋养。

现在的音乐教育多是西方本位的,比如在小学里唱歌等,都是钢琴伴奏。由于先入为主,小孩子对于音乐的最初印象就是西方音乐。其实,这是在中国基础教育中音乐教育方面的一大缺失。

记者:您曾作为文化推广人的身份,在澳洲办读经中心,哪些因素推动您成为一个文化传播者?如今每年有多久的时间在澳洲?这个角色,给您带来了哪些体验?

金蔚:目前,我一年中很多时间在悉尼。首先是因为自己的孩子也在学龄期,由于在悉尼缺乏汉语学习的环境,我觉得非常可惜。在接触了王财贵先生的读经理念之后,就创办了澳洲读经中心,带动周围有共同需求的孩子一起读“四书五经”。

澳洲读经中心,其实体是雍谦书院,课程主要是由程姝老师在做。在那之前,她一直在做家庭读经,我的孩子也曾求学于她。后来,我只是找了一个地方,希望海外长大的孩子能有一个学习中国传统文化经典的地方。在国外做读经教育的推广,基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热爱在做。因当地的教育环境与国内不同,实在不易。

雍谦书院并非全日制,只是在周末开课,目前约有20多个孩子在书院学习。除了四书五经的诵读,还开设古琴和书法课程。现在是我自己在带古琴课程。书法则是从最经典的字帖学起,学生自行选定一本明代及以前大家字帖进行百日描摹,有些三年已卓有成效。

记者:当前中国的音乐教育,普遍以西方的音乐教育为主。在您看来,中国的雅乐是否可以复兴?您曾多次在国外开古琴独奏会,会后多与听众有交流和传授。据您观察,西方人是否可以接受古琴?为什么?

金蔚:中国的雅乐要复兴的话,还有赖雅文化的复兴,几近所谓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中国传统教育的复兴,这是互为表里的。因而没有好的教育,就不能培养出那么多的人才,整个社会也不具备足够的音乐欣赏水平。我相信,等到中国传统文化复兴的那一天,中国的雅乐也可以复兴。

我觉得西方人非常容易接受古琴,也有非常多的人接受。由于我们平时在国内遇到的外国人并不多,在里面找知音非常困难,但如果在音乐爱好者中,或者有一定文化素养的人里找,也不少的。

其实,中国古代的文化很庞大,被称为经典的,亦称为民族特色的并不多。古琴,不仅仅是中国的文化遗产,也是全人类的文化遗产。音乐本身是无国界的,只是受交流的限制,或者信息接触的局限性,没有那么广泛地被知道。有一天,外国人学习古琴,会越来越多。

金蔚先生于维也纳金色大厅音乐会现场

汉堡大学孔子学院在汉堡豫园主办金蔚先生古琴讲座并中德琴友雅集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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