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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卓娅:我们的奥尔夫,只是买了人家一件“衣服”

2018-08-03周春伦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8年3期
关键词:纱巾白骨精奥尔夫

本刊记者_周春伦

什么是好的音乐教育

我有一个硕士生来自肯尼亚,她听我的课,也去幼儿园看老师们上课,她常跟我讲一些肯尼亚的事情。

她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她说,你们的音乐教育很科学(用了“科学”两个字),我们的和你们不一样。肯尼亚的家庭、社区环境更原生态,音乐让从这个环境里成长出来的孩子有一种信念,就是当我们离开家乡独自到外面去打拼、闯天下,在外面遭受了挫折、打击、痛苦,感到生活没有希望的时候,第一件想要做的事情是回到家乡和亲人们在一起唱歌跳舞,就能重新获得生活的力量。

试问我们中国的音乐教育工作者,你们都在从事音乐教育,你达到这个目标了吗?可能我们一提到音乐教育,说得最多的是提高音乐素养,或者高考加分。但人家的就非常朴素。一个人在这很长的一生中,真的会碰到很多艰难困苦,如果你从小接受的音乐教育,是让你这时候能想到重新从音乐中去汲取力量,这才是最成功的音乐教育。

我们现在的音乐教育太功利了,音乐教育工作者唯恐自己得不到别人的重视,不断提出新的口号。

好教育是培养孩子“进退有矩”

我们为什么要在普通学校里设立音乐教育?早在2000多年前孔子就给出了答案,他没讲“音乐素养”,而是讲要培养我们的学生“进退有矩”、从容淡定,是人格上的修养。

就在前两天,我去幼儿园看了两堂音乐课。从设计上来讲,课还是不错,但严重的问题在老师执行的过程中。一堂是大班的音乐课,快结束的时候,老师让孩子们根据音乐节奏传递一根金箍棒,类似于我们传统的击鼓传花游戏,金箍棒传到谁的手里,谁就是孙悟空,然后可以到前面大屏幕上玩互动游戏。

第一次,大屏幕上出现的形象是白骨精,整个白骨精是黑色的,只有鬓角戴了一朵红色的花,老师告诉大家这就是白骨精,白骨精会变成好人来欺骗大家。当孩子拿到金箍棒之后,屏幕上会出现多个卡通人物,其中一个人物身上的某个不起眼的位置上有白骨精戴的那朵花。孩子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个可能是白骨精的人,然后对他说,白骨精快现形。

就在第一个拿到金箍棒的孩子在上面指认的时候,下面有孩子激动地冲上去大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这时候,老师并没有任何干涉,于是就有更多的孩子吵起来,吵得拿金箍棒的孩子不知所措。游戏继续,刚开始是二选一,后面是三选一,四选一……整个课堂一片沸腾,老师没认为这是个问题。

游戏规则是干什么的?游戏规则就是为了让孩子养成“有矩”,游戏就是为了让孩子学会遵守规则。一旦孩子学会遵守规则,游戏的过程应当是非常舒服的。

这是大班的一个事情,再来到中班,小朋友玩小老鼠的游戏,借助的乐器之一是鼓,很大的木头鼓槌,中班的孩子拿着都费劲。全班差不多20个孩子,一大堆鼓,全都是咬牙切齿地去敲去打,你想那声音多可怕。

我们都说和谐,现在这状况,孩子跟乐器的关系是和谐的吗?每个人那么大一个鼓,每次都是穷凶极恶的声音。那老师就说,我要求了啊。我说,你要求了,但是你带孩子们练习了吗,带孩子去感受了什么样的声音才是好听的声音吗?

从这个小小的事情就能看出来,我们很多老师都停留在“我做了”“我实施了这个活动”的层面,至于最终呈现出什么质量,才能保证这个音乐教育是真正好的音乐教育,老师心里是没数的。

还有个例子,切土豆游戏。先是比赛,谁先跑到终点,把纱巾捡起来拿在手上,谁就算赢,就可以玩切土豆游戏。

第一次跑的时候,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先到了终点,但他没有记住游戏规则,没有捡纱巾,而是“耶耶耶”大喊。后到的这个女孩呢,知道纱巾的重要性,她就去捡了这个纱巾,但她又把纱巾给男孩了。

同学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师说,你为什么给他?女孩说,他先到的。这是她对事情的理解。如果我是老师,我首先会表扬她,但是,我又会批评她,为什么,游戏规则是什么?善良不等于傻。

←“不是模仿惹的祸,而是台阶不完整”

↑ 梅兰芳《天女散花》剧照。梅兰芳向昆剧学习,京剧以一种兼容并蓄的姿态不断攀上高峰

这件事情澄清了一次之后,第二次,又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比赛,这次女孩跑得快,她也记住规则了,一到终点立马就把纱巾捡起来:“我赢了!”结果后到的男孩一跑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冲上去抢纱巾,女孩挣扎了一会儿,纱巾还是被抢去了。所有人都看着,觉得老师是不是应该主持公正。结果这老师干了一件让我非常吃惊的事情,她非常温柔地走过去,用胳膊亲切地搂着男孩的肩膀,把男孩送到女孩跟前,说了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你是男子汉,让让女孩子嘛。强盗立刻变成了英雄。

这种事情在幼儿园比比皆是,这还是一所非常好的幼儿园。所以,我们常常在说音乐教育能够发展这个、培养那个,但如果,你的音乐教育首先不是一个好教育,那都是在做反作用。

扼杀创造力的不是“模仿”

很多人认为我是一个“奥尔夫”人,我不是,我就是一个中国普通音乐教育工作者,但是我要承认,我从奥尔夫音乐体系当中获得了大量的营养和成长。

首先我来跟大家讨论一个问题:观察模仿学习会扼杀孩子的创造力吗?自教育改革以来,一直都有这个说法。老师不能教,一教,就立马有专家学者跳出来说,你这又是扼杀孩子的创造力。现在又换了一种说法,说你又“高控”了,等等。

我一直跟老师们说,高控、低控,本身没有好坏之分,而在于到底用了什么方式进行外控。比如,刚才讲的那个案例,孩子玩游戏耍赖皮,老师应该告诉他这是不对的。小朋友的可塑性是非常强的,你告诉他这件事不能做,他可能就不去做了,而你不告诉他,以后就可能酿成更大后果。有的事情是需要老师去提醒孩子的。

再比如一堂美术课,题目叫乌龟的化装舞会,第一步是观察记录。老师没有指导。一个孩子画了11条腿,因为他没有观察到乌龟的肢体是有数量的,他没这个概念。还有的孩子,乌龟的背纹画的是线条,实际上它是几何图形。老师不指导,画完就结束了,对孩子来说有什么意义呢,浪费时间。既然是观察,就应当引导孩子去观察乌龟的所有东西。不让孩子去观察这些东西,那你到底在观察什么。音乐也是一样的,听听听,听什么。很多老师说,这个不重要,艺术活动嘛,就是随便做。怎么不重要?这不就是让人养成坏习惯吗?在某些领域,一个小数点就可以要人命。

现在一棍子把模仿式学习打死,这是非常可笑的事情。向别人学习、拷贝式的学习,这是不可缺少的一步。年轻老师进入教学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拷贝别人的优秀课。

陶行知、陈鹤琴都是杜威先生的三个学生,陶行知先生回国建立了中国的小学教育体系,陈鹤琴先生回国建立了中国的学前教育体系,他们不只是杜威理论的搬运工,而是自己在实践,特别是立足于本国的文化背景来实践。

梅兰芳先生,大家都知道。这么多京剧大师,为什么大家只熟悉梅先生?因为他对中国近代京剧的发展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过去,很多人不说看戏,都说听戏,为什么呢,因为不好看,梅先生说不好看,所以他要让京剧变得好看。他去搜集了不同朝代的仕女图,去研究他们的服装、体态、发饰等等。他拜齐白石先生为师,学习各种绘画知识,拜昆曲演唱家为师,学习他们在舞台上的体态。1914年到1915年,两年时间,他学了十多部昆曲作品。甚至,梅先生去向马路边的草根艺术家学习,丰富了舞台表演的道具使用等各方面的知识。所以我们说,伟大的人一定是“集大成者”,要想集大成,那就得向别人学习。

奥尔夫音乐体系从外壳上来讲,和其他最大的差别是节奏动作和节奏乐器,但卡尔·奥尔夫先生也是个集大成者,他也是向别人学来的。

前不久,南京刚刚开过数学与科学大会,来了一群中外学者,讨论stem教育和steam教育。现在都加入了“S”(社会),关注科学技术对社会的推进或伤害,爱因斯坦在100多年前就说了,如果我们培养出来的科学家是没有社会责任感和社会道德感的,我们的社会一定会被科学毁灭。“a”是艺术,两者的不同就在于有没有“艺术”,大家这个方面争论不休。

其实有什么好吵的,所有学科在孩子低龄阶段综合起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啊,看看我们以前的大师,哪一个不是全科大师。但是,我们的幼儿园搞综合课程的关键问题在于,我们现有的老师不具备这些能力,我们的老师到底熟悉几个学科啊?教育质量不行,关键是教师不行,教师不行得怪师范。

回到“观察辨认”,各位老师看我的手势:我出的是几?手心对着你还是手背?我出的是哪两根指头?这两根指头是分开的还是并在一起的?再看,现在我的手又发生了什么变化?所谓观察辨认,就是我刚刚说的这些事情。现在请老师们将手拿出来跟我一起做,这个就叫拷贝。你辨认有问题,那么你的拷贝就肯定会出问题。然后我们再来看“微调”,就是你把别人的东西稍稍做改变,“拓展”,就是稍稍增加。这是人家数学教学要走的一条路。现在我们把它搬到音乐教育。

这是前年我去加拿大奥尔夫学校学习的时候拍的一张照片,从“模仿”到“理解”,再到“运用、创造”,它是一个连续的过程。特别地跟你讲,理解这件事情是多么的重要,如果一个学生,老师举一,他“反不出三”来,不是他的创造力不够,是老师没有让学生真正理解。

如果说,以前我们的老师用灌输的方式让我们的孩子没有创造力了,这个不怪模仿本身,问题在于你的教育步骤是不完整的。没有理解,没有应用,更没有创造。所以说,问题不在模仿,当“楼梯”完整的时候,孩子走上去是非常轻松的。只有模仿而没有后面步骤的孩子,非常困惑。很多人到大学了还在问,我学了这些到底有什么作用。这不是一个现代才有的问题,古往今来都有,孔子教学的时候一直都在强调要学以致用。前人的伟大的东西,我们要继承下来。

现在很多老师都是,先教了一个东西,然后越过“理解”的步骤,直接对小朋友说,请做一个和老师不一样的。结果发现,不管用,这就是缺少了理解的过程。就像孙悟空,翻了好多个跟头回来,发现还停留在如来佛的手掌心。

所以,我们现在批评“模仿”,是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孩子没有创造力,是因为你到第一个台阶就结束了。不是模仿惹的祸,而是台阶不完整。所以,我现在告诉老师们:要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上,大台阶一个都不能少。我们现在天天讲“深度学习”,深度学习就必须经历这个完整的步骤,孩子才能知道什么叫学以致用,学以致用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

奥尔夫所有的活动都是从模仿开始,然后才是理解,才是自己运用创造。但是我们的人去培训了之后根本没理解到人家的精髓,回来之后只拼命买乐器,以为那就是奥尔夫。很多的中国奥尔夫学校,实际就是买了人家的一件衣服,这是我们奥尔夫的最大悲剧。

TIPS_

达曼鲁老师(左一)讲座现场

达曼鲁(台湾古道文化教育执行总监):

非洲人说,人就是一颗雷达,你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应该怎样把这个雷达打开,应该通过什么过程,把你的雷达打开?当你看到这个世界,并觉得,哇,这个世界好美,然后才会开始去行动去追寻。所以,教育就是一个“感动”的过程,有了感动,才会产生行动。

中国字“动”(動)很有意思,是一个“重”,加一个“力”。为什么,因为你要动起来,需要用很大的力去推动。没有感受,你就不会动。国外的教育有一个很重要的理念,你必须产生热情。我们的教育要从哪里植入?眼耳鼻舌身意,从你的眼睛耳朵鼻子身体,更重要的是你的心。你的心会驱使所有的东西。比如打鼓,很重要的就是把心放进来,把心放进来之后,所有的东西就不是问题。

姚文(汕头市龙湖区政府责任督学):

这是一个多元的时代,我们受到多种冲击。昨天我们一个老师说,他儿子普通话说得好,但潮汕话很多不会说。我相信每个人的身边都有这样的情况。我们的孩子从幼儿园开始都接受普通话教学,自己的家乡话反倒不会说了。30岁以下的年轻人对韩国、日本的潮流很精通,却对本土的文化、乡俗民情民风很陌生。这些都是我们的根,我们骨子里、血肉里的东西,我们应当去发掘去传承的东西。

所有伟大的杰出的音乐家、教育家他们都必须从本土的文化去吸取营养。今天很多老师都会提到音乐教育的四大体系,事实上,这几位音乐教育家终身致力的一件事情,就是去采编去挖掘去修订去传承本土的民谣、民歌,他们的音乐作品也在从中汲取营养。

何承健(重庆叠彩幼儿园总园长):

有数据统计,中国的被体罚的孩子,有很大部分是学琴的孩子,家长们希望孩子能够有好的音乐素质,能够去考级,高考能够加分,所以有危机感。我们更注重去培训孩子,培训一种技能。太功利了,我们忘了一点,所有的艺术都是为人服务的,不是去折腾人的。音乐教育不是培养音乐家,是培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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