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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不只是每秒24格的真理

2018-06-14严复初

读者·原创版 2018年5期
关键词:罗杰

文|严复初

1970年,在美国,一个28岁的年轻人像往常一样去电影院挑自己喜欢的电影看,看完后写篇影评,投给报社,赚点儿稿费。文艺青年养活自己的方法并不多。

日后成为大导演的马丁·斯科塞斯此时还在纽约大学当老师,他把镜头对准了在街上抗议越战的美国人民,拍摄着纪录片,其代表作《出租车司机》还要过5年才能面世。街头混乱的人群和车流,还有其中不和谐的异类吸引了他,这为他以后的电影风格带入了一股混沌之气。

后来成为大明星的罗伯特·德尼罗,此时刚刚参演了自己的第一部大电影。他是移民的后代,父母都是画家。这个出生在美国纽约、有着意大利血统的演员,正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黄金时代。

更多电影界的传奇人物,像阿尔·帕西诺、斯皮尔伯格、伍迪·艾伦……他们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电影之路,但前途尚不明朗。美国酝酿着一场新的电影浪潮,“垮掉的一代”、“在路上”、披头士、马丁·路德·金、肯尼迪正快速地成为时代标签,然后被时代抛弃,这些也是电影最喜欢讲述的故事。与此同时,电视兴起,年轻人不再去电影院看原来那些无聊的电影。

说回开头那个28岁的年轻人,5年后,他拿到了普利策艺术评论奖,获奖理由是他的影评写得实在太好了。2013年,美国总统奥巴马在他的追悼会上说:“对我们这一代美国人来说,罗杰就代表着电影。”

他就是罗杰·伊伯特。

看看他的履历吧:1942年,伊伯特出生在美国伊利诺伊州一个普通家庭,妈妈是会计,爸爸是电工,祖父辈都是德国移民。

小伊伯特喜欢阅读,讨厌死记硬背。从15岁起,伊伯特就给地方报纸写新闻。大学时,他在《芝加哥太阳报》做兼职,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被分派到撰写影评的岗位。

1975年,伊伯特获得普利策艺术评论奖,这是普利策奖首次颁发给一位影评人。这不仅是对伊伯特本人的肯定,而且极大地提升了影评人的地位。这一年,罗杰·伊伯特33岁。

马丁·斯科塞斯在电影圈遇到的第一位贵人就是罗杰·伊伯特。20世纪80年代,马丁·斯科塞斯的生活、事业双双遭受打击,他几乎打算放弃人生,是伊伯特给他打气,鼓励他重新振作起来。

除了马丁·斯科塞斯,罗杰·伊伯特还助推了斯皮尔伯格和奥斯卡影帝阿尔·帕西诺的成名。

伊伯特和好朋友合作主持了一档电影评论节目,播出后获得了巨大成功。节目在全美100多个电视频道播出,他们成了名噪一时的影评人。

1999年,作为优秀校友,伊伯特在母校伊利诺伊大学创办了一个电影节,专门关注冷门佳片。电影节的名字很好听,叫“沧海遗珠”。

2005年,伊伯特成为第一个在好莱坞星光大道上留下足迹的影评人。

说到这里你也许会问,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喜欢电影的文艺青年,写点儿软文,拿点儿稿费,混个头衔,最后出人头地的故事吗?

如果是这样,我就没必要往下写了。下面,让我来说说他为两部电影打的笔仗。

第一仗是为库布里克的电影《2001:太空漫游》打的。

伊伯特在1968年参加了该电影的首映式,并且是少数坚持看完的观众之一。很多中途退场的人,包括一些好莱坞导演和演员都抱怨看不懂这部片子。伊伯特却意识到自己目睹了一部伟大电影的诞生,他给出这样的评价:“《2001:太空漫游》的天才之处不在于丰富,而在于简洁—没有一个镜头是为了取悦观众,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敢这样做。”

第二仗是为电影《邦妮和克莱德》打的。

▌《邦妮和克莱德》海报

▌《2001:太空漫游》剧照

《邦妮和克莱德》上映后,一位知名影评人把这部电影骂得一文不值,说这是“廉价的、赤裸裸的闹剧”。这位影评人了不得,他从20世纪40年代起就主持《纽约时报》的影评专栏,还担任着影响力巨大的纽约影评人协会的主席,这些都是能够左右一部影片命运的媒体和机构。

墙倒众人推,人人跟风给出差评,搞得出品方华纳兄弟一度决定只在汽车影院放映这部电影,相当于零排片。

这时候,一家报纸给《邦妮和克莱德》打出高分,并且将其称为“美国电影史上的里程碑,是充满了真理与智慧的杰作”,并预言这部片子将成为“20世纪60年代的标志性作品”。

这家报纸就是罗杰·伊伯特供职的《芝加哥太阳报》。

我们自然已经知道结果,这两部电影被载入史册,成为经典。

我想,这两场笔仗可以说明一个事实—罗杰·伊伯特不仅有独到的眼光,还有过人的勇气。这让我对他多了几分敬意。我们知道有一些“红包影评人”,拿人钱财替人宣传,市场越玩越坏,新人出不了头,“老人”靠着地位拍着难看的电影,最后的结果是,观众上了一当又一当,就不想再去电影院了。

“回头电影院见”是伊伯特留给影迷的最后一句话。

我每次打开罗杰·伊伯特的《伟大的电影》一书,随便挑一段来读,都能感受到他对电影的热爱。他用一生告诉人们,时间有限,电影如海,我们不知道已经错过了多少好电影。他会说,在所有的艺术形式中,电影最能唤起我们对另一种经验的感同身受,而好的电影能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人。

再说一位中国电影人吧,他叫石挥。

从1941年进入电影行业,到1957年去世为止,石挥共参与了22部影片的创作,塑造的银幕形象有十多个。

作为一名演员,他在银幕上塑造出如此多变的形象,那些可爱的、正义的、世故的、卑鄙的角色,于他都是信手拈来;作为一名导演,他又在如此多的影片类型上屡屡取得突破,情节剧、传记片、儿童片,甚至灾难片,石挥都有超水平发挥。他是个全能型选手。

石挥在话剧界叱咤风云时,曾放下狂言:“我上场前要让观众盼着我,在场上要让观众看着我,下场后要让观众想着我。”石挥生在天津,但在北京待久了,也有了一口京腔。姜文在电影《一步之遥》中的念白,就是在模仿石挥的口音。

石挥的小说写得精彩,他最擅长的是写老北京大杂院儿里的故事。如今我们可以在《石挥谈艺录·雾海夜航》里读到他写的小说,精彩的作品有《大李》《大杂院》《孔子以前没有孔子》。

石挥非常崇拜卓别林,他将卓别林视作自己努力的目标。

石挥很多时候是沉默的,他的一切能耐全都是“台上见”。

石挥跟“金嗓子”周璇谈过恋爱,失恋后跑到各地游山玩水治疗情伤,还曾在杭州无人的荒郊野岭裸奔。1957年9月,周璇因急性脑炎在华山医院去世。追悼会上,她在文艺界的朋友都赶到了,唯独石挥没有到场。那个时候,他已经被打成“右派”,很多公开场合已经没资格出现了。

1957年11月的一个夜晚,石挥投海自尽,17个月后尸体才被发现,但已面目全非。

历史上命运悲惨的人不少,但为什么单独拿石挥说事?除了他戏演得好,还因为看他的故事,真有种走在大时代边上的沧桑感。

简单翻看历史,一边是国破山河在,一边是华语电影的黄金时代。

中国电影的黄金时代,炮声隆隆,还是有人拍出了《神女》《十字街头》《小城之春》《一江春水向东流》《乌鸦与麻雀》《太太万岁》《我这一辈子》《马路天使》……

我想起罗杰·伊伯特创办的电影节,专门关注那些被忽视的,或者说被遮蔽的电影。那么有没有可能一些电影和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被保留和记录下来呢?

其实我们并不知道,我们错过了什么。

我们未曾珍惜的,我们已不再拥有。

说说我学电影的经历吧。

我本科学的是新闻,但至今没有写过一篇新闻稿;研究生学的是电影史,却意外地在互联网金融、比特币、区块链和新媒体上耗费了毕业后的两年时间。

我写过一个公路片剧本,获过奖,卖掉后我以为会顺利开拍,但目前看来,还需时日。

我在几家电影公司待过,大的、小的、蒙人的、上市的。

我的前前任老板面试我时,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故事,我说我喜欢大时代里格格不入的人物的故事。老板喝着燕麦粥,点点头。我不知深浅地反问:“您喜欢什么样的故事?”

她说:“我喜欢什么不重要,市场喜欢就好。”

这家上市公司如今已是影视行业的领头羊。

我还遇见过风情万种的制片人、注定失败的年轻导演、尚未大红的明星,热情似火的“奇爱博士”沙丹、不想回答问题的梁朝伟、诚恳的李安导演……

我在学校里遇见两位恩师,一位教我电影是什么,一位教我电影史是什么。

更多的时候,我会在电影人的作品、手记、访谈和书里寻找答案。电影海报、黑白片、演员坎坷而伟大的一生、导演细腻而辽阔的心思、电影时代的兴起与彷徨、视觉的想象力和可能性—电影不只是每秒24格的真理,还是无数人默默打造的文化产品。

100多年的电影史,已经可以用浩瀚庞杂来形容,报刊、书籍、影碟,无一不是文化化石。很多资料放在仓库里无人问津,有些还面临着遗失和被损毁的危险。

更重要的是,电影的好只有看过才知道,这增加了很多人的选择成本。从人们为一部电影疯狂,到如今无论电影业做什么都会被视为营销,我们其实已经不用担心会错过什么了。唯一要担心的是,会不会一不小心,又为一部烂片浪费了时间和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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