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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慢慢流过
——汤晓丹:为大众讲好故事的电影艺术家(下)

2018-04-20丁亚平

传记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题材

丁亚平

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所

从《凤记》到《南征北战》,汤晓丹的转变之路

1949年,汤晓丹导演了电影《失去的爱情》。该影片主要是讲述一个不屈服于旧社会的女性的反抗故事,其中包含汤晓丹自己“熟识着的感情”,因此他在导演中融入了无比的热爱和创作的冲动。这部电影也是汤晓丹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的心血结晶。

上海电影制片厂成立以后,第一件大事就是组织电影人认真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让他们真正弄懂文艺为谁服务的问题,接着就是组织他们深入生活,到火热的群众中去汲取创作养料。汤晓丹后来说:“那时,我虽然40岁了,但是心里却感到像刚踏进电影界一样……”

《失去的爱情》剧照

据汤晓丹回忆,1943年在重庆“中制”,1946年在上海“中电”二厂,相关负责人都曾设法动员他加入国民党,但他对国民党形形色色政客官僚们的贪污腐朽感到失望,因此他拒绝加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从影十余年、拍摄了将近40部电影的汤晓丹,积极主动地投身于新社会的建设中,“把自己看成是新社会出生,新社会成活的一棵幼苗”,争取“在新社会成长为‘有用之材’”,并下决心“一切从零开始,一切个人包袱,统统扔掉”。

在新时代的精神感召下,汤晓丹努力转变自己的思想观念,他的电影艺术生涯也掀开了新的一页。当时,张骏祥根据黎阳的小说《英雄回家》改编成电影剧本《耿海林回家》,汤晓丹受“组织上分配”担任该片的导演工作。这是他第一次正面拍摄歌颂中国人民解放军胜利南下的影片。摆在他面前的这个崭新题材,让他高兴,又让他不安。“意识到从拍摄这部戏起,自己的心开始和无产阶级文艺事业紧紧贴在一起”,使他高兴不已,受到莫大感动与激励。但他还是更多地感到了压力。影片中描写国民党俘虏兵转化为解放战士的过程,涉及敌我双方部队的生活,“政策性十分强”。对此,他很紧张,怕在艺术与政治间拿捏不准,进退失据。如何处理剧本,如何把握主题,如何处理人物,以及如何修改和改片名等,经历了漫长而曲折的过程。后来忆及此事,他仍不无感慨:

剧本要请示解放军有关领导审查、把舵,还要走访原国民党部队的人士谈内情。这是过去摄制电影从未碰到的新鲜事。回到上影后,我请求艺委会组织厂内专家为剧作提意见,诚心诚意想从中吸取养料把戏拍好。艺委会十分重视,组织陈白尘、陈叙一、瞿白音、魏曼青、金焰出席,上影副厂长钟敬之也在座。我和王炎拿着笔一个劲儿记录,唯恐宝贵意见被遗漏。整整四个半小时,大家对剧作只字未提,热衷于反来复去讨论的是片名《耿海林回家》不好。众口一词“革命还在进行,战士不能回家”。改个什么名字好呢,没有人大胆建议。说心里话,这是一种反常心态。事后我琢磨大家还是有点回避谈艺术。“艺术家怕谈艺术”也是我第一次碰到的怪现象。(汤晓丹、蓝为洁《汤晓丹和他的军事影片》,《电影艺术》1999年第4期)

汤晓丹心里也非常难过,因为在层层送审与反复修改的过程中,有些动情的戏剪去了。不过,在思想认识上,他大大“向前跨了一步”。他写文章大讲人民电影已经是人民大众生活的一部分;说两年来人民电影由于人民政府的培植和党的正确领导,已经摆脱了美帝国主义买办资产阶级电影的恶劣影响,逐渐走进真正为人民服务替人民说话表现人民的电影阵容中来;并说人民群众是“比割血为盟的兄弟还要亲”,因此要到他们中去,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感受他们的每一下脉搏跳动。此后,他导演了一些被指派与分配的电影,不可避免地流于模式化。

汤晓丹按上级任务分配接拍的电影,多数属于军事题材影片,其中不少还是献礼片。这类影片,人与战争成为两大元素与要件,而在这种题材的处理上所受的限制,也影响到其内涵的扩展。比如电影《南征北战》的拍摄,由成荫和汤晓丹一班两组人马共同执导,真诚合作。成荫负责其中解放军的戏份,汤晓丹则负责国民党军部分的戏。这部在当年被视为体现毛泽东军事思想的重大题材的影片,政治意义巨大,各方面关注的人特别多,因此受到的限制也多。参与者都非常重视,甚至带有一种惶然不安的心情。据饰赵玉敏的张瑞芳的创作手记,中央电影局甚至对每个演员的试镜头都要审看。在此情况下拍出的电影自然有不尽如人意之处,

《南征北战》剧照

《渡江侦察记》剧照

显然,在电影的创作过程中,最怕的是顾此失彼,太多的限制常常让创作者们手忙脚乱,无所适从。

《渡江侦察记》是汤晓丹导演的另一部引起较大反响的战争题材惊险片,在这部电影中,他把“描写军事战争和艺术的辩证法结合起来”,大与小、张与驰、忙与闲等都考虑进去。从形式的打磨到内容的呈现上,均有所提高和改进。

首先惊险影片样式决定了它必须力求简炼。记得我在第一次读文学剧本时就用红笔整段整段删掉累赘情节19处之多,使冲突双方达到剑拔弩张的情景,情节发展就扣人心弦。第二,力求全片流畅,灵活自如地转换时空。要作到这点,在分镜头时就要下苦功。第三,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力求真实。原剧作中有些不合人物性格的戏,我们在分镜头时作了修改,有的在拍摄时又作了提高。比如刘四姐和李连长相认一场戏,描写很细,但不够准确,我们做了符合人物性格发展的改动。(汤晓丹、蓝为洁《汤晓丹和他的军事影片》,《电影艺术》1999年第4期)

《渡江侦察记》上映后大获成功,据统计,这部电影当时在全国上映周期长达半年之久,观影人数多达1733万,创下了1954年国产片的最高观影纪录。当然,成功并非一蹴而就,从相关的回忆文字中可知,拍摄过程障碍和困难重重,每每几乎无路可走,拍不下去,参与这部电影的创作者都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而导致这种感觉的社会文化成因,正是我们今天应该为之深省的。

电影人的本色

汤晓丹是跨越了我国不同历史时期的优秀电影导演。他见证、亲历了中国电影的百年风云,创作了多部红色经典电影,善于在电影中把握历史发展的趋势,巧妙处理重大历史事件与故事情节的互映关系,塑造了众多丰满生动的人物形象。1955年,在《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的拍摄完成之后,汤晓丹奉调支持“长影”,与王滨联合执导了《怒海轻骑》。影片完成后,“长影”特地向“上影”发来对汤晓丹的表扬信。随后,他于1956年导演了电影《沙漠里的战斗》,1957年拍摄了反映公私合营成就的影片《不夜城》,1958年导演了故事片《卧龙湖》和纪录片《英雄交响曲》《东风劲吹》,1959年拍摄了建国10周年献礼片《钢铁世家》,1961年导演军事题材电影《红日》,1964年导演《水手长的故事》……汤晓丹这一时期的电影作品以战争题材居多,影片的场面描绘、故事节奏把握和人物刻画,均可圈可点。

当然,这些影片的成功,与汤晓丹等创作者及时转变思想观念,改变拍摄手法,融入当时的社会场域,去熟悉并表现新的革命题材和新的人物是分不开的。多年以后汤晓丹说:“尽管我在碰到像《红日》那样重大的战争题材,并且文武两条战线的领导对剧本的改编审查意见差异极大,也能在夹缝中沉着拍摄。”汤晓丹通过电影银幕传播时代精神,表现战争生活与战斗英雄,努力和时代的脚步保持一致。而至于他的内心深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在这种奉命拍摄电影的过程中是否真正感受到了乐趣,我们则不得而知。

曾身为“上影”厂长的徐桑楚曾这样评论汤晓丹:汤晓丹是位博学多才、刻苦努力的艺术家。他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从容而有条理,是位善于团结合作和善于吸取别人所长,能驾驭各种题材的大艺术家。“在摄制组里他是位和蔼可亲,稳重寡言指挥有方而从不发脾气的领导者和组织者。”对于汤晓丹来说,电影就是他的一切,因此他不仅工作认真,而且要求非常严格。熟悉他的人说:“汤导的工作台本一翻开来都是一幅幅的连环画,每一个镜头都是画下来的,在镜头的设计上非常严谨。”

应该说,汤晓丹是一个有着自觉岗位意识的电影导演。他既遵从时代之命,从思想到行动完成转换,又努力保持着一个电影人的本色,无愧于自己的责任与使命。汤晓丹的电影语言简洁、流畅、准确,时空转换自然,节奏较快,悬念迭出,映像的光影效果独特,镜头运用相当纯熟。即使在表现战争题材这样的“大片”里,他也会通过一些细节诠释生活的可爱之处,如《渡江侦察记》结束在刘四姐对李连长的复杂的别离感情状态之中,《红日》中极富个性的石东根打了胜仗后醉酒纵马,等等,令人印象深刻。

在拍摄革命题材的献礼片《廖仲恺》时,为了表现何香凝与廖仲恺这两位革命勇士的伉俪情深,汤晓丹大胆设计了一个何香凝亲吻廖仲恺的镜头。当时有人对此持异议,认为亲吻的行为有损表现革命人物的高大形象。但汤晓丹坚持在剪辑中保留这个即兴的吻,并且做出了阐释。在汤晓丹看来,廖仲恺不仅是国民革命的义士与伟人,而且还是一位曾经写下“我身虽去灵明在,胜似屠门握杀刀”的诗人,何香凝也以诗见长。汤晓丹对摄制组解释说:“诗人的情怀凡人难以理解。”事实证明,这种细节的呈现使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结合,举重若轻,气度从容,将波澜壮阔变幻多姿的历史面貌处理得错落有致,让观影者既可明了当时的历史事件与历史人物本身的真实情况,又不乏艺术趣味。

在汤晓丹身上,30年代建立起来的电影经验,持续地呈现于他后来的电影创作中,创作思想上也前后连贯。1932年,他曾借自己创作的小说《导演狂想曲》中人物之口说:“电影与政治、经济都有密切关系既无疑义,那末我们的电影必然是要迎合目前社会生活的趋势,站在时代最前面。”他不一味追赶时髦,但也不想成为落伍者,甚或是时代发展的绊脚石。如何发挥电影人的积极社会作用和影响,做有利于时代、社会、民族以至人类的事情,在经历“文革”后的汤晓丹看来,这不是简单的个体自我完善的问题,而是应尽的义务。汤晓丹曾说自己是一个“重视务实”的人,有研究者认为汤晓丹“这种性格作风的养成,与他早年的身世经历(包括母亲的影响)有关。而在新的社会新的时代里,这种性格作风无疑是一种受到普遍褒扬的美德。它使得汤晓丹的为人和才华很容易赢得领导和合作者们的信任。”的确,汤晓丹以他的真诚、坚毅、平实、敏感、执着,在电影界独树一帜,风格鲜明。孙道临回忆汤晓丹:“我发现这位导演的态度非常谦和,听别人发言时聚精会神,悠悠摇着头,显得那样兴味盎然,还时时用心做着笔记,完全是从头学起的神情。”(孙道临《汤晓丹印象》,《新民晚报》1989年9月4日)

《南昌起义》剧照

不能忽视时代和历史事件对电影家的影响,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下,没有人能置身于外。“文革”结束后,年近古稀的汤晓丹接受组织委派导演建国30周年献礼片《傲蕾·一兰》,随之是执导建党60周年献礼片《南昌起义》。其间汤晓丹有着多大的压力,过程如何的曲折,才完成了这些电影的拍摄,个中滋味想必只有他知晓。

汤晓丹

2004年9月,第24届金鸡奖评选揭晓。这届金鸡奖特为导演汤晓丹设终身成就奖,已95岁高龄的他成为荣获“中国电影终身成就奖”的第一人。颁奖典礼上,蓝为洁代替丈夫领取奖杯时转述汤晓丹导演的话:“即使我以后不能做电影导演了,在摄影棚做个场工还是可以的。”

2011年12月19日,汤晓丹又荣获首届中华艺文奖,获奖评语为:汤晓丹是跨越了我国不同社会时期的杰出导演。他见证、亲历了中国电影的百年风云,创作了多部红色经典电影,善于在电影中把握历史发展的趋势,巧妙处理重大历史事件与故事情节的互映关系,塑造了众多丰满生动的人物形象。他尤其擅长拍摄战争题材影片,作为一位从未厕身行伍的布衣导演,却被冠以“银幕将军”的美誉。

谈到对汤晓丹的历史定位,弘石从以下几个方面予以大致评说:其一,从1932年进入影坛到1987年息影,除了张石川、杨小仲等个别人外,包括第二代在内的所有大陆导演中,汤晓丹极可能是拍片数量最多的一位;其二,他所拥有的个人代表作的数量之多,亦属少见——这些代表作至少包括《飞絮》《翻天覆地》《金屋十二钗》《小广东》《民族的吼声》《警魂歌》《天堂春梦》《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不夜城》《红日》《南昌起义》和《廖仲恺》;其三,即使是上列代表作,题材之广亦可见一斑;其四,他所涉及片种样式几乎多得令人吃惊,比如——喜剧片、间谍片、社会片、言情片、戏曲片、歌舞片、纪录片、战争故事片、惊险片、历史片、传记片等;其五,他的影片所赖以产生的时间和空间环境,不可谓不复杂——从20世纪30年代上海,到战前和战时香港、战时大后方、战后上海,再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上海(此间又经历“十七年”、“文革”和“新时期”)。回顾汤晓丹曲折的从影之路,以及他对中国电影事业的贡献,弘石的概括可谓客观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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