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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迷惘与精神困境
——混沌理论视阈下的《如何既此亦彼》解析

2018-03-22杨璐侨刘晓晖

关键词:乔治身份母亲

杨璐侨,刘晓晖

(大连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辽宁大连,116044)

一、引言

混沌掀起了20世纪物理科学的第三次革命,“从某种意义上讲,混沌科学带来的是一场方法论

或思维方式的变革,打破了自牛顿力学以来一直统治和主宰世界的线性思维方式”[1],它让我们意识到“混沌是自然的法则,秩序是人类的幻想”[2]89。“蝴蝶效应”中,一只蝴蝶翅膀的颤动就会在某地引起一场龙卷风,这让客观世界中的可预测性成为妄想;在天气预报中,即使是最细小的因素,都会造成预测结果的大相径庭,这让科学中要求的准确性成为狂想;在系统中,熵的存在意味着新秩序的构建要以混乱为代价,这让有序成为在观念上难以达成的东西。“混沌所提出的问题使科学上业已公认的工作方法失效”[3]。事实上,不仅仅是科学,混沌中散发出的随机性、不确定性和混乱性因子已经悄然渗透到各个研究领域。正如约翰·巴斯所说:“如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和雷内·托姆的突变理论,混沌理论是一种内涵太丰富的概念,一种太强大的隐喻,它像美国郊区草坪上的杂草四处蔓延,跨越了原来的界限进入其他领域”[4]。这其中就包括文学批评领域。

在《如何既此亦彼》中,作者构建了一个混沌的文本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物性别是不确定的:弗朗西斯科为成为画家女扮男装,其性别气质在外在身份中和作画视角中流动,这打破了性别的单一定义;人物的身份是随机的:乔治母亲的形象随乔治的回忆片段不断增加而呈现出多元性,且每一次的形象的产生都是偶然的产物,都是随机的游戏;人物的精神是混乱的:丧母之痛,让乔治原本有序的精神系统陷入混乱,并随着熵化而趋于停滞。透过这些情节可以发现,混沌始终存在,并挑战着我们的认知和影响着我们的精神世界,一如性别、身份、精神在混沌的影响下,从往常常识性的认知变成无法理解的难题。

二、混沌中性别的流动不居

传统社会对于性别的划分为“非男即女”,然而史密斯却青睐性别取向的“灰色地带”:“我发现人们对灰色地带的错误命名,事实上,那是一种让人耳目一新的颜色”[5]。在她的小说中,男性具有女性的气质,女性具有男性的气质,常常要阅读到一半甚至最后才知道人物的性别。在画家故事中,故事快讲到三分之一时,才揭露“这个男孩是女孩”[6]65;在少女乔治的故事中,几页之后,读者才会知道“乔治”是“乔治娅”的简写,“乔治”是一名少女而非少年。画家弗朗西斯科的身上兼具女性和男性的气质,其外在的男性身份和内在的女性气质无法达成统一,且性别气质流动不定,使其性别定义充满不确定性。

“混沌理论认为,宇宙中的事物从来都不是固定不变与永恒长久的,任一动力系统中的某一变量产生变化,便可造成对立两级的逆转”[7]。在混沌的世界里,确定性极为罕见,不确定性才是常态,这让我们对现实本质的某些坚定信念提出质疑。“薛定谔的猫”既死又生的状态,不确定性随着精确度的提高而下降,这些事实的存在让我们不仅对现实的体验感到迷惘,也对自己所有的逻辑系统感到混乱。同时,“在混沌系统中,随机性和先定性同时存在,这就导致了一个违反直觉的结论,即它们的活动既可预测又不可预测”[8]122。混沌的出现让我们认识到,我们的世界是一个混沌的世界,它要求我们重新审视那些被确定的答案。比如史密斯文本世界中的性别概念:“既男又女”的模糊之感也许才是性别的常态。

弗朗西斯科女性身份的先定,男性身份的偶然,将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聚集于一身,实现了“既男又女”的双重性性别。15世纪的弗朗西斯科为成为画家女扮男装,她以男性的身份学习绘画技巧,成为小有名气的画家;以男性的身份强硬地争取自己应得的报酬,与权威画家和雇主抗衡,这些事情成为可能都是其男性的身份赋予的。但是其在生理上依然是女性,心理上仍然保留着女性的柔光,这一点在其绘画视角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风月场所的女性本来是男权社会的玩物,为社会所唾弃和不屑,但弗朗西斯科用其女性的本能视角,发现了少女们“肮脏驱壳”下的高贵灵魂。老鸨在要求她停止为姑娘们画画时说道:“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她们看了你的画,她们感觉到了高贵和气质,到我房间来要求加薪。要么就是从你的画中得到力量,决心去过另一种生活”[6]89。在弗朗西斯科眼中,她们就是凡间的“密涅瓦和维纳斯”。在男权社会下,女性,尤其是下层女性的光辉在男性视角下是难以凸显出来的。正是因为弗朗西斯科的女性本能,其画作才能流露出对下层女性的赞美与肯定。

弗朗西斯科的性取向也体现出她性别的“既男又女”。在“欢乐之家”,从Isotta身上,她体会到了肌肤之亲的真正含义。在与Isotta发生关系后的一周内,“我能想到的是,气息是花,看到的是花,嘴里填满了花……我能画出来的全是叶子和花,盘旋的玫瑰”[6]86。弗朗西斯科以男性的身份出入风月场所,却以女性的身体和心理在女性身上感受到了非传统的“男欢女爱”。后来,他被一个异教徒一眼看出其内在的双重性。也许是因为“终于有人看透我”的欣慰之感,弗朗西斯科吻了他。在那一刻,她以男性的身份,女性的内在产生了传统意义上的“男欢女爱”。在史密斯的笔下,女扮男装的弗朗西斯科既具有男性的外在身份,同时保留女性的心理和生理,在不同的情况下凸显出不同的性别特征,性别在女性和男性之间流动,充满了不确定之感。

弗朗西斯科的性别——“既男又女”。女性的生理是先定的,男性的身份则是命运的偶然,两种气质于不同之处凸显,因而衍生出“既可定义又不可定义”的混沌之感。史密斯反对狭隘的性别单一定论,文本中一段乔治与母亲的对话就彰显了作者态度:“乔治说,男还是女?不可能既男又女吧?只能是其中一个”;“谁说的?为什么必须是其中一个?她母亲回答道”[6]194。由此可见,在史密斯的文本世界里,性别的不确定性才是常态。

三、混沌中形象的不可定义

著名哲学家大卫·休谟认为“人类同胞不过是一捆或一个各种感知的集合物,以无法想象的速度相互衔接起来,并处在永恒的流动和运动之中”[8]134。身份的多元性,让我们无法用“是”或“不是”这些寻常的逻辑词语来定义一个人的身份。于此同时,“一方面,系统内部有相互对立的状态(随机加先定)共生共存,这表明,它远非是我们所想象的统一体;而另一方面,在人类努力之中总闪动着即时自我组构的影子,从而使自由意志变得不那么纯粹是概念上的东西”[8]126。随机、先定、人类主观能动性的共同作用,使身份问题变得复杂,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

身份的多元化使形象认知的全面性成为妄想,使随机性成为常态。因为我们无法掌控能遇见他人的哪一面,也许是带着面具的他,也许是最真实的他,虽是同一个人,但只要时间、环境、地点等外在条件有稍许的偏差,结果都会不一样甚至会大相径庭。《如何既此亦彼》中,乔治在回忆与母亲的故事时,其每一段回忆几乎都是一种新的形象构成。在与乔治相处的日常生活中,她是一个耐心引导孩子的慈母;在报纸的官方讣告中,她是一个关注政治、小有影响力的记者;在与神秘女子丽萨的相处中,她是与同性陷入暧昧的小女人。文中乔治母亲卡罗尔的身份对于乔治来说就具有这种“初始条件敏感性”,“混沌学家认为初始条件是开端,但却对结果有很大的影响。他们认为初始条件更为随机,不可预测和不可知……相同的系统或现象永远不可能一致,因为初始条件不同并不可预测”[9]62。就如同“蝴蝶效应”,一个极小的或不起眼的因素都会造成巨大的灾难。乔治目睹母亲在公众场合让政客下不来台的场景,那一刻激进的母亲也许是她十几年里第一次看见,那时的母亲是一个为自己的政治信念而抗争的记者。后来,她无意中发现母亲与丽萨的短信,并替母亲回复了短信,出于愧疚,她告诉了母亲真相。也因此,卡罗尔告诉了乔治整个故事。从这个故事中,乔治又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母亲——有同性恋倾向的母亲。在丽萨面前,卡罗尔像一个陷入初恋的少女,“乔治看见她母亲的脸红了。过了很久,她的脸色才恢复正常。旅程过去一半——快飞完整个北欧,她母亲的脸色才平静下来”[6]312。这次形象的发现源于一条被偶然看到的短信,如果没有这个最初的条件,也许乔治永远也无法发现这一形象,而乔治能遇见什么样的形象也是无法预料的。

同时,对弗朗西斯科身份的认知和壁画的发现也伴随着随机的影子。世人知道弗朗西斯科的存在是源于一封他写给公爵要求加钱的信,壁画的发现是因为原先覆盖的涂料脱落:“因为他写的那封信是我们知道那位画家存在的唯一原因。并且是在100年前,在他完成壁画的400年后他们才找到那一封信。也就是说,在这400年中,他根本不存在。甚至,100多年前的19世纪,没有人知道这个房间还有壁画。它们被粉刷覆盖了几百年。后来涂料脱落,他们才发现涂料下面的壁画”[6]243。后来,乔治试图调查弗朗西斯科的信息,但却发现,除了他的画和出生死亡日期,他找不到任何上述信息之外的信息。从始至终,在发现弗朗西斯科的过程中,决定他身份和存在的是偶然性和先定性,是我们无法掌控的力量,而不是我们所做出的任何努力。

有意思的是,史密斯在两个故事的先后顺序上也跟读者来了一场随机的游戏:《如何既此亦彼》由两部分组成,但哪一部分是开头,哪一部分是结尾取决于你拿到的是哪一版本。而读者能遇见哪一个版本,是随机的结果。就如艺术家的作品一样,“手法、材料和机制是艺术家的个人选择,但艺术品的成品是不受艺术家控制的”[10]。

卡罗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这似乎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弗朗西斯科的信息还能涌现更多吗?这似乎只能等待随机的恩赐。人的身份本就多元,再加之混沌的随机性作怪,形象的单一性和形象认知的全面性在小说中成为了不可能的事。

四、混沌中精神的混乱无序

根据热力学第一和第二定律,“系统是消耗能量的,当消耗发生,除非有新的能量输入,否则系统要么停滞做功,要么静止,要么出现无序”[9]46。在失去母亲之后,乔治把自己封闭起来,囿于思恋母亲的精神困境。失去了人生的方向,找不到人生的意义,稳定的精神系统被打乱并被封锁起来。在封闭期间,她试图通过看成人电影、看学校心理医生、研究画家弗朗西斯科来打破精神封锁,但是看成人电影让她为电影中的女性形象的贬低愤慨,陷入更加忧郁的状态;学校心理医生罗克老师只会进行一些无关痛痒的反向提问;研究画家弗朗西斯科的身份和画作,结果也是一片模糊。这些能量的介入不但没有使乔治找回精神秩序,反而使她更加混乱。“混乱是高消耗的,意味着混乱会消耗能量和造成停滞”[9]。好在来自海伦的慰藉让她逐渐走出困境,然而好景不长,海伦搬去北欧,唯一的积极外界能量也消失了。

“在一个封闭的系统中,物质与能量只能沿着一个方向转换,即从可利用到不可利用,从有效到无效,从有序到无序,朝着不可逆转的耗散转化”[2]88。封锁的精神系统,外界的能量输入失败或输入停止,而自身系统又不提供能量,系统只有在能量消耗的过程中逐渐熵化。最后,乔治经常翘课去伦敦看弗朗西斯科的画。一天,她发现丽萨也驻足在那幅画前,她一眼就认出了她并跟踪到了她的住处。在画家故事中可以得知,从此,她像着魔了一样去偷窥丽萨的生活,因为她想“为了向母亲的眼睛致敬,她要用自己的眼睛”[6]371。消耗了外界的能量之后,乔治的精神系统再次陷入怀念母亲的封闭之中,陷入精神的无序和混乱。

“虽然突变会毁掉一个系统,但是在转换的关键时刻也许能自发地自我组建为一个更为复杂的结构”[10]63。乔治在母亲未去世之前,精神系统是有序的,在丧母之后,精神系统逐渐不稳定,最终出现混乱,并趋于熵化。但这种混乱“在未来的某个不确定的点,要么找回所有意义……要么形成另一种活力的系统,要么停滞”[10]48。在精神混沌的过程中,乔治也许能从丧母中恢复过来,通过自我组建向积极的方向发展,使心智更加成熟,使精神系统更加稳固,重拾生活的美好。然而小说的最后,史密斯预叙了乔治半小时后在美术馆的经历,她会看到丽萨,她会跟踪她到其住所,以另一种方式纪念母亲。乔治在混沌的精神状态中,能否等来能量或通过自我构建形成新的活力系统,又或者走向彻底的疯狂,这又是混沌中的随机留下的悬念。

我们关于日常世界里系统活动的认知,正在被新物理学颠覆或做出新的解释。但从“确定”到“不确定”,不代表更加的混乱,反而代表另一种使我们的认知更具包容性的可能性,而且很多混乱之中潜藏着新的秩序,孕育着新的可能。在文本之中,史密斯为我们勾勒了一幅关于性别、身份及精神的混沌图景;文本之外,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更为广阔的混沌空间。因此,认识混沌、接受混沌、在混沌中找到有序的线索是我们必须要做好的功课。

[1]陈爱华.混沌理论与美国当代文学创作与批评[J].国外社会科学,2011(4):135-141.

[2]吕惠.从秩序到混沌——论品钦作品中的熵主题[J].外交学院学报,2003(4).

[3]詹姆斯·格雷克.混沌:开创新科学[M].张淑誉,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4]柳文文.跨越界限:后现代文学中的混沌图景[J].安徽工业大学学报,2014(3):43-45.

[5]刘晓晖,李晖.阿莉·史密斯《当女孩遇上男孩》中的性别解码[J].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学报,2015(3):309-314.

[6]AliSmith.How to be Both[M].England:Penguin Group,2014.

[7]张小平.在混沌的边缘——论麦卡锡小说《路》中的不确定性[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2015(5):92-98.

[8]斯图亚特·西姆.混沌理论、复杂性理论及批评[C]//朱利安·沃尔夫雷斯.21世纪批评述介.张琼,张冲,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

[9]Gordon E.Slethaug.Beautiful Chaos and Metachaot⁃ics in Recent American Fiction[M].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00.

[10]Joseph M.Conte.Design and Debris:A Chaotics of Postmodern American Fiction[M].Alabama:The University of Alabama Press,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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