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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震云小说的隐喻现象分析

2018-03-21赵丽萍

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刘震云隐喻物体

赵丽萍

(中央民族大学 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北京 100000)

传统观点认为隐喻是一种修辞现象,较关注典型隐喻;认知语言学认为隐喻不仅仅是一种修辞格,更是一种思维方式和认知手段。Lakoff(1993)将隐喻定义为“从一个具体的概念域向一个抽象的概念域的系统映射”[1]131。在这一定义下,传统隐喻理论中的明喻、暗喻、借喻的种类区分不再是重点,它们均是源域向目标域的映射。Lakoff & Johnson(1980)根据规约程度的不同将隐喻分为规约隐喻(conventional metaphor)和新鲜隐喻(new metaphor)。规约隐喻又叫死喻,指那些已经词汇化、规约化、不易被察觉的、成为日常语言的隐喻,如“He is really low these days”中的“low”;新鲜隐喻又可称为典型隐喻,指被临时创造出来的隐喻,如“My love is a red rose”。束定芳(1998)在论及隐喻的特征时,认为“隐喻是一个连续体,一端是隐喻性极高的新鲜隐喻,另一端是已经失去隐喻性的死喻”[2]11-20。

刘震云是一位语言大师,其小说语言幽默智慧,字字见血,于质朴中透露着对社会辛辣的讽刺,饱含着对人生真理的解读;同时,善于运用隐喻以达到幽默的反讽。关于其小说的语言风格特点,刘倩(2005)[3]28-30、李晋晖(2009)[4]89-90、王娇娇(2017)[5]等学者已有不少研究。本文试从认知语言学角度探讨刘震云小说中的新鲜隐喻。

一、刘震云小说的隐喻模式类型

隐喻建立在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基础之上,有助于通过利用已知的、熟悉的事物来理解未知的、陌生的事物。文学小说经常运用隐喻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Lakoff & Johnson(1980)[6]374-379将隐喻分为结构隐喻(structural metaphor)、方向隐喻(orientational metaphor)和实体隐喻(ontological metaphor)。结构隐喻指以一种概念的结构构造另一种概念,如在“时间就是金钱”这个隐喻中,“花时间、浪费时间、节约时间”是根据“花钱、浪费钱、省钱”构造的。方位隐喻指参照空间方位构建的隐喻,将“上、下”等空间方位映射到情绪、社会地位等概念上,如“Happy is up,sad is down”。实体隐喻指将抽象的、无形的思想、情感等抽象概念隐喻为具体的、有形的实体,尤其是人本身。我们不采用以上隐喻分类,而是根据认知语言学中源域和目标域的生命体征和抽象性,将刘震云小说中的隐喻分为以下几类。

(一)抽象概念隐喻为具体无生命物体

此类隐喻称之为第一种隐喻类型,分布范围较广,相当于Lakoff & Johnson(1980)中的实体隐喻,将抽象事物具体化,有助于增强话语的表现力,取得更好的修辞效果,更好传递作者的思想。

(1)小林心里像吃了马粪一样感到龌龊。

文中印度女人帮了小林女儿上幼儿园的忙,小林知道了印度女人之所以帮忙是因为想让自己的女儿陪读,他此刻的心情难以表达。将小林此刻复杂的心情比作吃了马粪,即将抽象的、难以把握的心情这一概念隐喻为吃了马粪这一生活中比较熟悉的具体事件,形象刻画了社会底层小知识分子的生活状态。

(2)这时小林对老婆说:“其实世界上事情也很简单,只要弄明白一个道理,按道理办事,生活就像流水,一天天过下去,也蛮舒服。”

生活是不可感知的抽象事物,具有不可控性,随时间的流逝自然向前发展;而流水是可视可感的形象物体,随时间不可控地向前流动。基于这样的相似性,过日子被喻为流水,以冷静的笔调暗讽了小林从一个满怀希望和理想的青年被生活逼成一个琐碎的、以办公室哲学处世的、庸俗的小人物,从而折射出生活的残酷。

(二)有生命物体隐喻为有生命物体

此类隐喻为第二类,主要分为人隐喻为动物、动物隐喻为人两类。刘震云小说中有很多把人比作动物的隐喻,这些隐喻能更好地表情达意,具有较强的反讽色彩,或调侃人物状态、心理的转变,或展现文化阶层的堕落。

(3)小老婆惊叫一声,像蛤蟆一样,蹦到朱挺禄身后藏着。

土匪夜里抢劫朱挺禄一家时,其小老婆遭调戏。“像蛤蟆一样”“蹦到”使得小老婆在遭调戏时的惊吓状态跃然纸上。

(4)孩子刚生下来就不像孩子,皱皮嫩肉,身子蜷在一起,像刚生下来的小耗子。

这是于文娟刚生完孩子,严守一在见到孩子时的场景。刚出生的孩子不常见,而小耗子却很常见,把刚出生的孩子比喻为小耗子,即以熟悉的日常生活中的事物隐喻不常见的刚出生的孩子,给人以形象感,同时巧妙凸显了即使是亲生儿子也丝毫触动不了严守一那畜生般的心灵,从侧面反映了人与人之间感情的淡薄。

(5)平日爱摆架子的费墨,现在像一只落架的鸡。

费墨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典型代表,自视甚高却被社会异化,堕落其中。当他出轨美院女学生的事情被妻子发现后,与之前的清高、自傲相比,一只落架的鸡就是他此刻心理的鲜明写照。这个隐喻暗讽了费墨的自甘堕落,反映了中国人在信息时代所遭遇的精神危机,同时也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6)就像一头猫,一辈子笨头笨脑,没偷过腥荤,就趁人不备,暗地里偷了一条柳叶似的小鱼,也只是看看,没吃,还被人抓住了。

以偷腥不得的猫讽刺出轨未遂的费墨,幽默诙谐,令人啼笑皆非,发人深省。

(三)有生命物体隐喻为无生命物体

此类为第三种隐喻类型,分为将人或动物隐喻为无生命物体两小类,可产生戏谑和暗讽的表达效果。

(7)回来与老婆商量,老婆却有些犹豫:“再说又是寡妇,像尿罐一样,别人都用过了。”

老朱的女儿当年嫁给严白孩时是二婚,严白孩的母亲有点嫌弃,基于都被别人用过这一相似之处,将老朱的女儿比作农村日常起居常用的尿罐,形象贴切,幽默横生。

(8)杜铁环小时候瘦得像个猴子,到了中年,人开始发胖。本来就个头矮,身子再往横里长,远远看去,像滚来一只皮球。

严守一回忆儿时的伙伴杜铁环,用滚动的皮球讽刺发胖后的杜铁环,戏谑义油然而生。

(四)具体无生命物体隐喻为具体无生命物体

此类为第四种类型。源域和目标域均为具体的无生命物体,但属于不同的概念域。这种类型的隐喻与前几种不同,一般没有植入作者的感情色彩,其作用仅在于凸显语言的表达力和形象性。

(9)上午发冷,屋子像个大冰柜;下午发热,像螃蟹进了蒸笼;晚上开始说胡话。

严守一出轨的事败落,与妻子离婚时回忆妻子对自己生病时的细心照顾。大冰柜形象描述了严守一高烧不退时对周围环境的切身感受。

(10)四周的墙壁也起了皮,如同人患了癣疥;

将掉皮儿的墙壁比喻为患癣疥的人,生动凸显了培训教室的脏乱破。

(11)来往穿梭的车灯,使快速路像另外一条流动的河。

将来回穿梭的车灯喻为一条流动的河,仅是细致客观描写了晚上严守一在和伍月约会时的情景,并无夹杂作者任何的主观的感情。

二、隐喻模式的原因分析

“表达主体是风格生成的第一位要素”[7]58,因此,作家的人生经历始终伴随其小说的创作,并影响其语言风格的形成。刘震云小说中隐喻模式的形成,根植于其丰富的农村生活经历以及对生活的细微观察。

刘震云成长于河南新乡延津县的一个普通农村家庭。他深知农民的生存困境:贫穷和权力斗争。因此,其小说多展现社会底层小人物生活的艰辛与悲剧。如以冷静而执着的笔调刻画了沉浸于鸡毛蒜皮琐事中的小林,以犀利凝练的手法展现了马村半个多世纪的权力更迭。小说中各种类型的隐喻与刘震云的农村生活经历息息相关,新奇描绘了社会底层人物的酸甜苦辣,从而展现了一幅幅集幽默、生动于一体的生活图景。《手机》“张小柱的头长得像个歪把南瓜,胳膊腿细,像麻秆;由于头重,每天像碾盘一样偏压在肩膀上”“再说她脚恁大,又不是白薯,无法用刀再削回去”“再说又是寡妇,像尿罐一样,别人都用过了”中的“南瓜、麻秆、碾盘、白薯、尿罐”均为农村生活中常见的物品,使用了第三种和第四种隐喻模式,形象展现了张小柱、老朱女儿等农村底层人物可悲的生活状态和落后的思想观念,同时也隐喻他们的悲惨遭遇,从而折射出国人尴尬的生存本相。

《故乡相处流传》中朱元璋、慈禧、曹操、袁绍、六指、“我”、孬舅、瞎鹿等不同历史时期的人在延津相遇,他们各自的性格、遭遇乃至历史的轨迹并无很大变化,隐喻刘震云循环反复的历史观。同样,“是呀,是呀,连胡适之先生都说,历史是个任人涂抹的小姑娘。”“我立即知道,孬舅原来是草鸡一个,不是大鹰般的英雄。放到什么年代,他都成不了项羽刘邦。”“我们乘胜追击,见人就杀;砍敌人头,如砍西瓜。”中“任人涂抹的小姑娘”“草鸡”“砍西瓜”使用第二、四种隐喻模式,用黑色幽默形式隐喻历史的荒诞、虚无。

刘震云小说中的隐喻模式取材于日常生活,弥漫着浓重的生活气息,或荒诞,或幽默,或嘲讽,或残酷。《故乡相处流传》中“将白石头乱棒打死,打成一滩肉酱,像酱油般四处流溢”中酱油般的肉酱,来自生活,一定程度上从侧面彰显了权力的罪恶、现实的残酷,透露出对历史的拆解与颠覆。“请太后息怒,六指一经吓,就像吞了热薯的狗,有话说不出”“又变成无数黑点,像烟囱中飞出的灰星,在眼前飘荡”中有话说不出的六指如同吞热薯的狗,数不清的蝴蝶如同烟囱中的灰星,比喻形象贴切,不乏幽默和讽刺。“当天晚上,从我家逃出去的猪尾巴,全像蚯蚓一样扭动着身子,扭到了白石头家”中如蚯蚓扭动着身子的猪尾巴,实则是对当下国人的讽刺,象征了现今世人对权力的谄媚等恶习。

三、隐喻模式的统计分析

本节从统计学角度运用spss软件,以刘震云不同时期的六部小说《一地鸡毛》《单位》《故乡相处流传》《故乡天下黄花》《手机》《我叫刘跃进》为代表,分析“新写实主义”“新历史主义”“影像叙事”三个创作时期隐喻模式的差异性。不同创作时期隐喻模式的原始具体数据见表1。

表1 不同创作时期的隐喻模式数据

由于以上变量类型均为分类变量,可对其进行卡方检验处理,得到表2和表3。

表2 案例处理摘要

表3 卡方检验

由于样本量不足,可采取Fisher精确检验。

卡方检验结果显示,三个创作阶段中四种隐喻模式的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χ2=14.408,P<0.05)。

事后对数据进行多重比较,P<0.007 33时才具有统计学意义。

Bonferroni校正后得到表4和表5。

表4 三个创作时期* 隐喻模式 交叉制表

表5 卡方检验

卡方检验结果显示,新历史主义时期和影像叙事时期的四类隐喻模式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χ2=11.813,P<0.007 33)。

四、结语

本文从认知语言学角度,根据源域和目标域的生命体征和抽象性,将刘震云不同时期小说的隐喻模式分为四类,即抽象概念隐喻为具体无生命物体、有生命物体隐喻为有生命物体、有生命物体隐喻为无生命物体、具体无生命物体隐喻为具体无生命物体,并认为隐喻模式的形成来源于刘震云丰富的农村生活经历及对生活的细致观察。在此基础上,从统计学角度分析隐喻模式,发现不同创作时期的隐喻模式具有显著差异,其中新历史主义和影像叙事时期的四种隐喻模式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

注释:

① 本研究是在三个时期隐喻类型有差异的情况下所进行的事后分析,因为“新写实主义”与“新历史主义”“新写实主义”与“影像叙事”在统计学上没有显著差异,而“新历史主义”与“影像叙事”有差异,因此文中只有“新历史主义”与“影像叙事”的差异分析。

[1] 李福印.认知语言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2] 束定芳.论隐喻的本质及语义特征[J].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1998(6).

[3] 刘 倩.论刘震云写实小说的反讽特色[J].遵义师范学院学报,2005,7(2).

[4] 李晋晖,安志烁.“拧巴”的口语:论刘震云小说的语言特色[J].现代语文(学术综合版),2009(3).

[5] 王娇娇.修辞学视域下刘震云小说语言风格研究[D].徐州:江苏师范大学,2017.

[6] Lakoff G. The Contemporary Theory of Metaphor[J]. In Andrew Ortony (Ed.), Metaphor and thought, 1993, 10(4).

[7] 黎运汉.汉语风格学[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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