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一词嬗变的历史文化学考查

2018-03-14张丽娜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8年2期

张丽娜

摘要：“走水”一词常于电视剧中听到，然而对“走水”的出现极其词义变化，学界鲜有考察。本文基于对“走水”已有词义的了解，从历史文化学角度分析其词义的嬗变，以对“走水”词义变化有更深入的了解。

关键词：“走水” 词义嬗变历史文化学

提到“走水”，最容易想到的词义就是“着火”，是常在清宫戏中听到的剧本台词，故为大家所熟知。然而，“走水”亦有其他词义，《现代汉语词典》{1}解释“走水”有漏水、流水、失火以及帐子帘幕上方的短横幅之意。《新编北京方言词典》{2}中“走水”指失火；也是婉语，指雄性驴马配种；亦指帐子、围桌、帘幕等上方装饰的短横幅。《老北京方言俗语趣味词典》{3}中“走水”指门帘、桌围、床围、窗帷上面的短帘儿，也指灵帐上的短帘，丝绸飘带、腿带儿；而“走了水”指着火，因为北京人忌讳“着火”二字，凡救火必须用水，因此称“着火”为“走了水”。《词语流行病辨析》{4}中收录“走水”除指“失火”外，其他含义和《现代汉语词典》记载相同。《诗词曲小说语辞大典》{5}中，“走水”另有“从水路贩运货物”之意。从以上查阅的字典词典中，不难看到，“走水”有多个含义，是一词多义。

词典中收录“走水”一词，虽词义丰富多样，然对该词的出现及其含义的演变，却鲜有人考证。笔者认为，“走水”词义的演变具有深刻的历史根源和丰富的学科背景，文章试从历史文化学角度，对“走水”一词的嬗变进行剖析，不当之处，尚祈指正。

一、词源

西汉以前，“走水”并未作为独立词语出现。最早记录见于《神农本草经》。《神农本草经》是中医四大经典著作之一，成书于东汉时期，书中记载了丹参的作用：“丹参味苦微寒无毒。主治心腹邪气，肠鸣幽幽如走水，寒热积聚，破症除瘕，止烦满，益气。”{6}丹参可治心腹邪气，肠鸣幽幽如走水等疾病，患者肠鸣幽幽乃是瘀血内滞而化为水造成的，服用丹参即可痊愈。从语境来看，“走水”是比喻用法，将瘀血在肠部发出微弱的声音比作水流声，如此看来，“走水”本意指“流水”，强调水是处于流动的状态，这是我们发现“走水”一词的最早记载。

二、魏晋至宋元时期词义的演变

众所周知，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一个典型的社会转型时期，有着“变秦汉启隋唐”的重要地位，这一时期社会的变化体现在“社会结构、文化结构、经济结构、官制变化等诸多方面”{7}。“走水”含义也有了新扩展，《水经注》载：“石门是晋安平献王司马孚之为魏野王典农中郎将之所造也。”修建时司马孚“检行沁水，源出铜山，屈曲周回，水道九百里，自太行以西，王屋以东，层岩高峻，天时霖雨，众谷走水，小石漂迸，木门朽败，稻田泛滥，岁功不成”{8}。按司马孚上表所言，河内地区“岁功不成”，在于沁水走势和地理位置，天降大雨，众山谷导水而出，顺流而下，致稻田内水流泛滥，终年庄稼颗粒无收。这里“走水”用作动词，意指“疏水、导水”，这是“走水”首次出现在地理学著作中，也是今词典字典中所没有收录在内的词义之一。

隋唐至宋元，古代文学经历了唐诗、宋词、元曲的重大变革，“走水”在文献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千金翼方》也记录了丹参的作用。贾岛的《滕校书使院小池》：“小池谁见凿时初，走水南来十里余”{9}，此处“走水”就是“水流”。宋代，经济发展尤为繁荣，酿酒技艺更显著。北宋朱肱有丰富的酿酒经验，著有《酒经》，书中记载“造酒治糯为先，须令拣择，不可有粳米……凡米不从淘中取净，从拣中取净，缘水只去得尘土，不能去砂石、鼠粪之类。要须旋舂簸，令洁白，走水一淘，大忌久浸”{10}。可以看到在酿酒文献中“走水”释义为“用水”。而钱易撰写的《南部新书》中关于华清池池水记载“御汤西北角，则妃子汤……余汤逦迤相属而下，凿石作暗渠走水”，这里“走水”和《水经注》中的含义一致，都指“疏水、导水”。

三、明清时期词义的扩充

明清时期，“走水”新词义主要出现在市井文学中。《绣像金瓶梅词话》中描写慧莲从金莲处出来，撞见西门庆说：“我和你说的话儿，只放在你心里，放烂了才好。想起甚么来对人说！乾净你这嘴头子，就是个走水的槽。”{11}不难理解，这里“走水”指“走漏消息，透漏消息”。《禅真逸史》中描述了名叫薛举和阿丑的两个孩子与老虎在水中搏斗的情景：“阿丑見虎赶来，钻入水底，抄转虎后，浮出水面，双手将虎尾囗住。薛举走水如登平地，从侧首划拢，飞身跨上虎背”{12}，薛举“走水”即“游泳”。《水浒传》中也有这一用法：“但见海鳅船前排箭洞，上列弩楼，冲波如蛟蜃之形，走水似鲲鲸之势。”{13}

明清时期，“走水”也特指一种装饰物。《水浒传》中在周通与呼延灼交战时对周通的特征描写，其“身著团花宫锦服，手持走水绿沈枪”{14}，这里“走水”是周通使用的绿沈枪的装饰物，靠近枪头位置。同样用“走水”表示装饰物，有“前厅鼓乐响动……须臾黑压压一群人，跟着五顶大轿，落在门首。轿上是垂珠银顶天青重沿绡金走水轿衣”{15}。这里“走水”专指轿顶边垂下来用金线编织的装饰短幅。“走水”作装饰物还有“冯渊此时说热，搭讪着就把长大衣服脱了，就看见大红幔帐，绿缎子走水帐帘被金钩挂起，里边衾枕鲜明”{16}，这里“走水”指介于幔帐和帐帘之间的卧室装饰物，通常也是短横幅状。

明清时期，“走水”含义延伸更贴近社会生活。《贪欣误》中写道：“却说张福与素芳、傅姆，同住虎丘山堂上，约有数月，闭门坐食。傅姆道：‘张官人，须寻些生意做做才好，不然怎么过得这日子？张福与素芳商量，却再没些便宜生理：若在此开店，恐有来往的人认得；若要出外走水，家里无人，却又心下舍不了素芳。”{17}再者又有“浦肫夫终是生意中人”，“先时浦肫夫没个家室，吴头楚尾，日日在外。如今三十来少年，捧了个娇娘，你贪我爱。便道江湖上险，不思出外，止发本，着几个伙计走水”{18}。两处小说“走水”含义都延伸为“做生意，经商”。明清时期资本主义萌芽刺激了农产品的商品化，这一时期，商人地位大有提高，士人弃儒从商已成常态。小说中张福、浦肫夫都是为了家庭生计而从商。张福想在自家附近开店，这是一种以固定地点来出售货物的传统经营方式；张福又想着外出“走水”，就是外出贩卖，而这正是当时最为流行和普遍的经商方式。同时，“走水”也延伸有另一个新的含义“伙计”，文献中载：“到日期，那些客人果然回来，就领去见了薛教授，款待了酒饭，即叫薛三槐两个一同起身……这样一个大地方，做这独行生意，一日整二三十两的卖银子。薛三槐两个轮著；一个掌柜，一个走水。”{19}endprint

清代，“走水”又有“失火”之意，常用于口语，而为何指代“失火”，史载清代大学士纪昀，人称“纪大烟袋”，“一日当直，正吸烟，忽闻召命，亟将烟袋插入靴筒中趋入。奏对良久，火炽于袜，痛甚，不觉呜咽流涕。上惊问之，则对曰：‘臣靴筒内走水。盖北人谓失火为走水也。”{20}《红楼梦》《皇朝经世文编》等文献中，均有指“失火”的用法，而口语中更为常见，是民间生活的一种表达形式。

总之，“走水”词义经历了从本源“水”，指“流水”“疏水”等，到脱离“水”指装饰物，甚至“失火”等的层层演变，不仅词义丰富，而且使用频繁。明清以前，“走水”词义较为单一；明清以后，随着资本主义萌芽产生，市民阶层为追求独立的经济地位，从商成为社会生活的主流。市井文学的兴盛，使民间生活得到更真切的反映，表现在“走水”词义变化，更贴近民众生活实际，使用频率自然增多。

{1}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2002年增补本，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1677页。

{2} 董树人：《新编北京方言词典》，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588页。

{3} 刘延武：《老北京方言俗语趣味词典》，群众出版社2015年版，第367页。

{4} 邓增松：《词语流行病辨析》，北京工业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43页。

{5} 王贵元、叶桂刚主编：《诗词曲小说语辞大典》，群言出版社1993年版，第254页。

{6} 作者不详：《神农本草经》中卷，人民卫生出版社1963年版。

{7} 王万盈：《转型时期的北魏财政研究》，光明日报出版社2006年版，第1页。

{8}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九），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

{9} 〔唐〕《全唐诗》（第五七四卷），中华书局1999年版。

{10} 〔宋〕朱肱：《酒经》（卷下），学苑出版社2011年版。

{11} 〔明〕笑笑生：《绣像金瓶梅词话》第二十三回《玉箫观风赛月房金莲窃听藏春坞》，文学古籍刊行社1957年版。

{12} 〔明〕方汝浩：《禅真逸史》第二十回《都督冥府指翁孙阿丑書堂弄师傅》，浙江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