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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智能

2018-01-03娜奥米·克雷泽王欣

科幻世界 2018年10期
关键词:妮丝艾瑞克拉里

【美】娜奥米·克雷泽 王欣

我们一边玩着《液体之王》的游戏,一边举杯庆祝曼迪和男友彻底分手。“我一直都不喜欢他。”我说。这是事实,但我没把后半句说出来:“而且我至今搞不明白,既然你也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和他同居?”人们常说:“永远不要试图去改变男人”(或者,如果你主张男女平权的话,应该说:“永远不要试图去改变你的约会对象”)。从他们相遇那天起,曼迪就将那哥们儿视为一项“改造工程”。她也曾费尽心思将他拉来“游戏之夜”几次,但人家显然觉得这些桌游无聊透顶。

“下次找个游戏迷吧。”拉里手持香槟建议道。我们经常聚在拉里的公寓里玩游戏,这样的夜晚就叫作“游戏之夜”。拉里和我们其他人可不一样,他有一份正经的工作,不用像我们这样,靠领公民补贴为生。所以一方面,他白天工作繁忙,晚上才有空;另一方面,他比我们有钱,能负担得起更大的房子,大到足够让我们七个人围坐在一起玩桌游。

你可能会感到惊讶,我们竟然围在一起玩桌游,而不是玩那些沉浸式虚拟现实游戏之类的。很多人会觉得我们非常落伍,但是你知道吗,“大富翁”和填词游戏大赛至今还在举办呢!还有,大家聚在一起,不光能玩游戏,还能一边八卦,一边吃炸玉米片。

“我发誓要戒掉男人。”曼迪说。拉里的管家端上来一盘零食,曼迪若有所思地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这个管家通体银色,小小的机器眼珠在基座上不停转动着。它在房间里四处滚动,好让每个人都能拿到零食。曼迪伸手抓了一大把玉米片,继续说道:“男人真是太他妈多事儿了。”

“说不定他现在也正这么说女人呢。”我的男朋友奎恩小声嘟囔道。我忍不住窃笑起来,同时又感到一丝愧疚。按理来说,我应该站在曼迪这边才对,但是说实话,我倒是希望她前男友也正一边和他的朋友们举杯庆祝这次分手,一边看着……呃……现在是棒球赛季、网球赛季还是壁球赛季来着?反正他就喜欢那一类东西,而曼迪却没什么兴趣。

游戏之夜,曼迪心情大好。但是出于担心,第二周的时候,我还是给她打了电话,看她过得怎么样。“伊兹!”她冲我喊道,“你快来,我想给你介绍一个人!”

我吓了一跳,“你又找了一个?”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过来就知道了。”

我来到曼迪的公寓——她前男友已经搬了出去,她也已经彻底抹除了他在这里居住过的痕迹。那个原本用于堆放前男友物品的壁橱,现在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她的小画室,画架上还摆着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画。我瞥了一眼,她又在尝试照相写实派的绘画风格。然后,我朝沙发望去,上面坐着一个棕发的年轻人,看起来面容和善,只不过年纪要比曼迪小太多了。“乔,”她叫道,“过来,我带你认识下伊兹。”

他站起身,大步朝我走来,伸出一只手。“很高兴认识你。”他用真挚而响亮的声音问候道,“你是曼迪介绍给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呢。”说到曼迪的名字时,他语气略带强调,同时看了曼迪一眼。这反倒让我缓了口气,因为他从刚才就跟我有太多眼神接触了。

“嗯,”我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我瞥了一眼曼迪,暗自想道,这男的是认真的?

曼迪脸上自鸣得意的表情让我灵光一闪,“哦,哦,不会吧?”

“我那个愚蠢的前男友把管家带走了,”曼迪说,“无论如何,我正好需要一个新的,干脆就……升级了。”

我看了一眼“乔”,要买一个这么逼真的类人机器人,可要花费一大笔开销。但这么一来,乔那略显年轻的完美面容就完全說得通了。“是啊,你升级了。你就不能买个模样一般的管家吗?那样还能便宜点儿呢。”

“我不只是需要一个管家,他还要当我男朋友的。对吧,乔?”

他将手滑到曼迪腰间,一把将她搂住,侧身低头亲吻上她的脸颊,“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和你在一起,曼迪。”

她向后退了一步,挑剔地打量着他,“动作不错,我很喜欢。但是下次,你应该说,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冲她笑了笑,露出和人类一样迷恋的表情,“没问题,亲爱的。”

曼迪转过身来,对我说:“他学得可快了。同一件事,我从来不用告诉他两遍。”

“当然不用了。”我说,“话说,机器人就是这样,不是吗?”

“没错!我就知道你懂我。”

乔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

我们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道:“有什么能为你效劳吗?饮品或者小吃?我三明治做得特别好。”

如果他是个普通的管家,我肯定会点头同意。但是这个太吓人了,所以我推辞说自己吃过饭了,是时候回家作曲,我下定决心要完成最近这支交响乐。说完我就走了。

回到公寓,我吩咐自己的管家去做了三明治和柠檬水,然后就坐在键盘前开始作曲,但是却根本静不下心来。相比于拉里的管家,我的管家则是更为实用的基本款。它甚至连所谓的“脸”都没有,不过它会做饭(这点对我很重要),还会清洁(这点对奎恩很重要),这就够了。终于,奎恩回来了。我没有给他弹奏正在谱写的曲子,而是把曼迪和她管家男友的事告诉了他。

“好吧,”他说,“虽然我要说的话有点儿难听,但是比起她到处乱找男人,这样反而会更好。机器人和人可不一样,很善于遵从指令。而且除非被下命令,乔可不会把洗手间的马桶垫掀起来又不放下去。”

“我这辈子都理解不了,她只要命令原来的管家在前男友用过卫生间后检查一下,让它把马桶垫放下来不就行了吗?”我说,“为什么非要这么小题大做?”

“这下好啦,新男友根本不需要用卫生间,除非是要进去充电。”奎恩说,“总之,这也算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我早就该想到,曼迪会把乔带来游戏之夜。

无论何时,他脸上都挂着一副友好的微笑。应该说,它安装着一张带有友好微笑的脸孔才对。当机器人的长相太接近于人类时,我们便很难不去给他赋予性别。拉里的管家是一个没有人类面孔的机器人,尽管如此,它看上去还是有些可爱(例如,会眨眼睛)。拉里有时候也会把它当作宠物看待。道恩和沙妮丝的管家和我与奎恩的管家一样,都是基本款,但是她们给自己的管家起了名字。奎恩和我相对比较务实,我们不把管家看作人类或者宠物,它就是我们买来的机器,可以为我们端茶做饭、清洁厕所、打理琐事的一种机器。许多人给自己的机器人管家起了名字,但是它们其实并不需要名字(除非你有两个管家,但是普通的公寓房间里,根本用不到两个管家来打理)。

那时候,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曼迪买了个类人机器人管家,所以她在介绍乔的时候,就不能故意卖关子,看其他人多久能猜出真相了。她领着乔在房间里转了转,把他介绍给大家。我们挨个跟他握手问候,尽管沙妮丝表现得非常不情不愿。然后,乔在其中一张折椅上坐下,把更舒服的座子留出来,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一言不发。

当曼迪挑明想让乔也参与带游戏当中来的时候,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别说傻话了,”拉里直言不讳地说,“这些游戏都是用来测试人类技巧的,如果我要跟机器人玩填词游戏,我当然能跟他玩,但是肯定每次赢家都是他,毕竟他脑子里可装着整部字典呢。”

“我已经命令过他,玩游戏的时候要适当输掉比赛。”曼迪辩解道。

“所以说,你的机器人朋友会巧妙地输掉游戏,对吧?不行。就是不行。”

“要是不让他玩,我们现在就走。”曼迪說。

房间里瞬间怨声四起。忽然,沙妮丝提议道:“我们玩《强权外交》①怎么样?算上这个机器人,我们刚好七个人。我觉得他在这个游戏上没有什么特殊优势。”

“嗯,他确实不能做什么,除了听从曼迪的指令和她串通起来结盟。”拉里恶声恶气地说。

我认真想了想。“我们可以避免这点。”我说。曼迪接着我说道:“我可以命令他好好玩这个游戏,该怎么玩就怎么玩。该跟我结盟就结盟,该背叛我就背叛我。”

“他能撒谎吗?”奎恩问道。我们全都看向了乔,思考这个问题。

“好啦,”道恩说,“我去拿游戏棋盘。”

《强权外交》是一款非常古老的游戏,发明于20世纪中叶。在游戏中,每个玩家需要扮演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某个欧洲强国。这个游戏没有任何随机因素,没有掷骰子之类的玩法。你只需要在房间里四处走走,说服别人与你结盟即可(让别人觉得你值得信赖)。然后每个人秘密地写下自己下一步行动,最后将所有人的行动全部揭示。游戏中允许玩家相互撒谎、背信弃义甚至暗箭伤人。事实上,想要赢得游戏,你需要在盟友背叛你之前,先一步背叛他们才行。

在需要超强记忆能力或者超强计算能力的游戏上,机器人有着明显的优势,大多数游戏都是这两种类型。但是在这个游戏里,你需要猜测谁在对你说谎,这对机器人来说非常困难。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好奇这点是否属实,所以一致赞同玩这个游戏。曼迪反复向乔重申,他应该冲着获胜去玩这个游戏——为了赢得游戏,他可以向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说谎,可以背叛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我们只能相信,曼迪之后不会偷偷解除指令,不过她应该也知道,如果我们发现乔在本应背叛她的时候支持了她,那就没办法了,我们再也不会跟乔玩桌游了。

在第一个外交阶段的时候,我发现根本没人愿意接近乔,大家都有些谨慎,害怕乔会为了曼迪出卖他们。我耸了耸肩,朝他靠了过去。我扮演的是俄国,乔扮演的是土耳其。我确信,只要我们强强联手,并且阻止其他玩家帮助曼迪,就能在游戏阶段的1903年末,彻底粉碎曼迪(扮演奥地利)获胜的希望。

“需要同盟吗?”我问。

“哦,当然了,谢谢。”乔语气中透着开心和热情。我很好奇,如果他最终获胜的话,会不会上蹦下跳地拍手庆祝。

你也许并没有玩过《强权外交》,所以具体的游戏细节——谁和谁进行结盟,谁又在背后捅了谁一刀之类的——你可能并不会感兴趣。所以我来大致总结一下:作为一个玩家,乔算是个合格的外交官,但还算不上出色。他能够全面分析所有可能的行动及其战略优劣,但却非常不善于猜人的心思,说实话,他很容易上当受骗。还有,他还让我们击垮了曼迪(反正大家都有点儿想这么做)。而且因为大家都知道乔不会有什么报复心理,我轻易就说服了道恩和奎恩同我结盟,然后我很快彻底背叛了乔,甚至在这之后还背叛了奎恩(通常我不会推荐男女朋友一起参与这个游戏,但是我和奎恩除外)。

游戏没人获胜,玩到还剩下乔、道恩、拉里和我的时候,大家就不想玩了。因为要玩完一局《强权外交》,至少要耗费一整晚的时间。乔显然对此万分不解,但却没有丝毫怨言。

之后,我们一起喝啤酒、吃比萨,当然,除了乔。到了要回家的时候,他拿起曼迪的外套递给了她,虽然感觉不到冷,但他自己也穿上了外套——那确实是个寒风凛冽的秋夜,虽然他并没有什么被冻伤的危险。大家和乔握手道别,各自分头回家。

接下来的大半年,乔都是曼迪的男友。

话说回来,他真的是一位完美男友。我是说,我当然很喜欢奎恩,但是生活中,他也有一些不完美之处。比如说,用完一卷厕纸后,他总是习惯把新的厕纸直接放在马桶背上,而不是整齐地挂在钩子上。乔则不需要用厕所,就算要用,他也肯定会把厕纸挂好。事实上,如果曼迪不想挂厕纸,她完全可以命令乔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检查下厕纸是否挂好,如果摆放不对的话,乔还能把它放归原位。而且他既不会感到怨恨,也不需要人提醒。

再说了,曼迪还可以改造他。我是说,除了告诉他一些类似于“要把厕纸挂好”“每天给我做午饭”之类的指令外,她还能把他返厂,调整他的性格。事实上,她购买乔六个星期之后,就做了这件事。

“他太安静了。”她辩解道,“我并不是想要让他总来插话,而是希望他也能挑起话头,不要只是在我说话的时候回答我。我将这个想法告诉他后,他尝试过改进,但根本想不出新话题,总是问‘工作顺利吗,曼迪?或者‘今天过得怎么样,曼迪?。我是说,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我并不想改变他这一点,但是我想让他能有更多的话和我聊。”

在进行重新编程,也就是奎恩所谓的性格移植之后,乔变得更为健谈,相当地健谈,甚至让道恩觉得有些烦躁。虽然他不会打断别人对话,但是他总是伺机填满所有对话的间隙。但有些时候,适当的沉默是必需的,你明白吧?

有一次,道恩转身对乔抱怨道:“你刚才跟我讲的那个故事?那个火车上的奇怪男人?这个你上周说过了,我不想听两遍同样的故事。我知道你記得自己跟我说过什么,那你为什么还跟我讲第二遍呢?”

乔不卑不亢地微笑着。“我很抱歉,道恩。”他说。

“不,你不是感到抱歉。你只是被编程为当别人对你生气时,你需要道歉罢了。”

“平心而论,”沙妮丝说,她正仔细分析着手里的卡片(那天我们正在玩《能量量子》),“基本上我也是这么做的。”

大家笑成一片,乔则安静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又开始讲起自己之前在报纸上读到的一篇文章。曼迪戳了下他的手,递了个眼神,他立刻闭上了嘴。

这个“察言观色”的技能是乔配置的新功能之一,这让他能读懂人类的表情,包括肢体语言。不过说实话,他依然不能很好地读懂人类想要表达的意思。人类的动作行为并非固化不变的,想象一下,当你要为一个机器人编程,使其识别“生气”的肢体语言时,很容易把“生气”和“认真思考”混淆(玩游戏时我们经常需要认真思考,有时乔就会混淆)。我们和乔玩了好多次《强权外交》,他一直没太大的进步。而在其他游戏中,他获胜的次数在总次数里所占的比例都非常精确,但是从没在《强权外交》中赢过。

他们交往大概七个月的时候,曼迪和我决定共同参加一项艺术挑战,我俩一起合作,完成一种与众不同的艺术形式。赢得这项挑战是有奖金的——虽然不是很多,但是相比于公民补贴,这笔钱确实让人心动(公民补贴足以让你租一间普通公寓,养活自己吃喝,甚至买个管家,但是你必须要攒钱很久才能外出旅游,或者买点儿奢侈品。曼迪之前花费了一大笔卖画的预付款,才买下了乔)。总之,我们合计了下,为什么不去试试呢,于是就报名了。我们前几次开会讨论的时候,我努力想要集中注意力,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我完全理解不了照相现实主义有什么意义。如果你想要一张看起来像张照片一样的东西,为什么不直接拍张照片呢?曼迪滔滔不绝地解释了一大堆为什么照相现实主义是种非常有趣的艺术,可我听了几分钟就有点儿听不下去了。总之,最后我们还是决定要办个联合展览,人们可以一边欣赏她的画作,一边聆听音乐家们演奏我谱写的曲子。

曼迪最喜欢画的就是男人,尤其是肌肉结实的裸男。画稿里有一沓作品画的是乔,有几张画的是她前男友,然后还有一些画的是她雇请的模特。我翻了翻她的画稿。“乔肯定是个好模特。”我说。

“当模特对他来说太简单了,”她感叹道,“只要我让他坐下,他就可以坐着一动不动。如果他有事不得不起身,比如我需要他去准备晚餐之类的,他在完成之后也总能原封不动地坐回去,连一根头发丝的位置都不会变。这简直易如反掌。”

“是吗?”

“是啊,说实话,这就是乔最大的问题。所有事对他来说都太简单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乔正在厨房洗着盘子,我听到他动作停了下来,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一会儿之后,他又继续开始洗盘子。

为了保持恋情的新鲜感,曼迪做了最后一次努力,她又去给乔做了一次性格移植,好让彼此能有争执的乐趣。如曼迪所愿,他们在游戏之夜吵了一次——乔坚称还没到曼迪选牌的回合,应该是沙妮丝的回合才对——还有一次,我在她公寓里看画的时候,听到了他们争吵的声音。乔抱怨曼迪自己去做了吃的,结果把厨房弄得一团糟,而且烧焦的平底锅里没有冲水进去泡着。

“你应该知道,”他说,“因为你没把水冲进锅里泡上,我就需要花费四倍的时间才能把锅刷干净。你在把煎蛋烧焦的时候,就该直接跟我说一声。或者在最开始就让我去做饭也好。”他语气温和,音量也不大,但透着一丝责备。

曼迪耸了耸肩,对他不屑一顾。“说得好像你在乎似的。”她说。

“我当然在乎。”乔说。

曼迪朝我看了一眼,我正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画,假装没有听到这场争吵。她的眼神像是在说,随便吧,反正这是个机器人,他表现出生气的样子也不过是程序设定罢了。“我们之后再说这个,”她说,“我现在跟伊兹有事要忙。”

“我需要一句道歉。”

“好吧,乔,我很抱歉。”

“谢谢你。这就是我所需要的:一句道歉。”

“我们现在能不提这个了吗?”曼迪大喊道。

“没问题,亲爱的。”

她转身大步走向客厅,做了个厌恶的表情,“走吧,我们出去,让这个暴脾气先生自己在这儿待着吧。”

我们去外面边散步边聊天。“你可以取消它,”我提议说,“我是说,取消性格移植,不是吗?如果你已经厌倦了跟他争吵的话。”

“我就是感觉不对劲,”她咕哝道,“好像这么做就会剥夺了他的自由意志一样。”

“他只是个机器人,”我说,“他的所有行为都是被程序设定好的。无论是跟你争吵也好,还是夸赞你有多漂亮也好。”

“我知道,一开始我还觉得挺满意的,但是现在……”

他们又继续坚持了几个月。之后,曼迪在画展上认识了一个叫艾瑞克的男人。艾瑞克是个作曲家,他很不喜欢我的曲子,并且跟曼迪说,她配得上更好的曲子,曼迪立刻就被他吸引了。他比乔略高一些,身材更为肥胖,还有各种乔没有的各种恼人的习惯,比如把马桶垫立起来不放下,把内衣乱扔在地上等。当然,乔会毫无怨言地将内衣捡起来,因为机器人不会嫉妒。而且我还听到传闻(从朋友那里听来的,因为艾瑞克对我作品的评价,我和曼迪大吵一架闹崩了),说艾瑞克觉得给机器人戴绿帽子很兴奋,或者很好玩。

艾瑞克也不怎么喜欢游戏。之后的游戏之夜,曼迪放了我们好几次鸽子,去过她的风流之夜或者艺术创作之夜去了。

然而,乔却来了。

“我带来了薯片。”拉里让他进来的时候,他说。薯片、玉米片这种东西以往都是曼迪会带的。乔并没有吃,这当然了,他只是把薯片放到厨房柜台上,然后坐在常坐的折椅上,准备倾听我们的对话。

毋庸置疑,我们之前的对话都是在说曼迪的闲话,所以大家都不说话了,除乔之外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种情况要说些什么。最终,沙妮丝转身向乔问道:“那个,你最近过得还好吗,乔?”

“很好。”乔说。

“真的吗?”沙妮丝问道,“没有因为最近的事情嫉妒或者怨恨曼迪吗?”

“没有,”乔说,“当然没有。”

“这种情绪并没有被编入你的程序里,我猜。”

“之前有呢,”乔说道,“大概有一周的时间。曼迪想要让我嫉妒,所以她就给我安装了那个程序模块。但是后来,她觉得这样太戏剧性了,就把模块清除了。”

“她让你感到嫉妒?”这正是我们所想要听到的八卦,我立刻靠了过去,“那是什么感觉?”

有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乔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伤感,然后他说:“很累。”

所有人都笑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很累?”沙妮丝问道。

“我的电量比之前消耗得更快了,不得不多充了几次电。”乔说。

“哦。”沙妮丝失去了兴趣,敷衍地说。

“这样吧,”拉里说,“你来决定今晚第一个游戏玩什么。乔,你想要玩什么?”

“《强权外交》,”乔说,“只不过,这一次我想要把这个游戏一直进行到最后。”

奎恩那天晚上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我自己一个人过来了。人数不够七个,并不适合玩《強权外交》,只能用类似的机制,五个人玩这个游戏。游戏玩到非常晚才结束,乔主动提出要送我回家。我们走在路上的时候,旁边路过了一台清扫机。乔转过身,看着它越走越远。我很好奇,他会不会对那种机器产生亲切感,尽管它们和人类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或者,他会不会对那些长得像人类但却没有复杂行为能力的机器人产生亲切感,比如通宵营业的食品杂货店里的机器人员工?又或者,他是否会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孤独无依——如果他真的能感觉到什么的话。

“我撒谎了。”他看着发出轧轧声的清扫机在街道上越走越远,说道。

“撒什么谎了?”

“曼迪其实并没有去除我的嫉妒程序,”他说,“她只是说,她不想让我再表现得那么嫉妒,说自己已经厌倦了。”

我停下步子,看着乔的脸,暗自提醒自己,他的举动不过是那些程序模块在作怪罢了。可能是我脑子太累了吧,乔看起来好像真的非常难过。“所以她给你安装了一大堆程序,影响了你一系列的行为,”我说,“然后她又撤销了?”

“大致是这样。”

“你知道吗?如果你是人类的话,在你开始这段感情之前,我们所有人都会提醒你,曼迪是个很疯很疯的女朋友。如果对你有所安慰的话,我还想告诉你,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把那个新男友——艾瑞克,逼得难以忍受。”

“哦,她已经这样了。”乔说,然后轻声模仿起曼迪的语气,“亲爱的,如果你能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回家,而且能守时的话……亲爱的,如果你能记得把牛奶放好的话……你能明白吧?”

“那他保证会改了吗?”

“没有。艾瑞克只会说:‘如果你想要个机器人,那你就该跟你的机器人待在一块儿。”乔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然后他们都笑了。”

“她还会留着你吗?”我问道。

“她没有说,”他叹了口气,“如果她卖了我,我打赌我的下一任主人不会喜欢《强权外交》了。”

接下来四个星期,乔都来了游戏之夜。

每一次,他都会带来一包薯片,还会带来一些曼迪的八卦。曼迪和艾瑞克的关系持续了不过一个多月,就匆匆结束了。我们都以为,也许曼迪会回来跟乔继续在一起。但是,没想到她又另寻新欢了。新男友留着(曼迪很想让他刮掉的)山羊胡,身上还有(曼迪不喜欢的)文身,还会玩吉他(但是如果他能再加努力的话,会弹得更好。)

那之后的一个星期,乔都没有现身。

“你们为什么要在乎这个?”曼迪语调尖酸地对我说,“先是拉里,然后是沙妮丝,现在又是你。它只是个机器人,我可不会问你家管家最近还好吗。”

我静静地站在她的门口等着,我看到,在她身后的公寓里,正清理着地毯的是一名新管家——身上新镀的镍层和银漆还闪着微光,很明显只是个基本款,长得不像人类,也没有那种招人喜爱的假眼睛。

“詹森觉得乔太吓人了,所以我就把他卖了。即便是二手的,类人机器人管家也很贵。我把他卖了个好价钱,足够我去哪个地方好好旅行一番了,詹森想去大峡谷呢。”

我再也不想看曼迪一眼,转身离开了那里。然后,我发了条信息给沙妮丝、道恩、拉里和奎恩。

我们在曼迪家附近的机器人商店里碰了面,虽然现在可能为时已晚,但我们还是不肯甘心。这家店里的员工也全都是各种类人机器人,虽然功能简单,但作为销售员完全可以胜任:这些机器人对各种难缠的顾客都耐心十足,从不会窃取店里钱财,脸上更是时刻挂着微笑。接待我们的是个仿真的金发女郎。“最近翻新的男性类人机器人?”她说,“这边请。”

那里有十二个长得和乔一模一样的机器人,穿着整齐地站成一排,脸上露着相同的微笑。

“我们想要特定的那一个,”沙妮丝说,“我们的朋友曼迪之前用过的那个。”

“这十二个模型都能进行定制,”销售员说道,“无论是技能还是性格,所有内容都能按照你的特殊需求进行调整。你们三个住在一起吗?”

“你不明白,”道恩说,“我们想要的是乔。”

我望着整齐排放的机器人,问道:“你们哪一个是乔?”

无人应答。

“你可以随意给你的机器人命名,”员工说,“这里面任何一个都能应答‘乔这个名字。”

“我们想要的是我们的乔,”道恩说,“那个记得我们的乔。”

“为了保护顾客隐私,机器人在进行回收时都会清除掉所有的记忆。”员工说道,“如果你知道你们的朋友给乔下载了什么特定的性格模块的话,我们完全可以为你制作一份新的副本。还有……”她看了下手上的货物记录,“最左边这个是最近到店的,可能是你朋友用过的那个。”

我们走向了乔。

“你还记得我吗?”我问。

乔笑了笑,笑得平静优雅,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很高兴认识你。”他用一种真挚而响亮的声音问候道。

我转过身去。

拉里、奎恩、道恩、沙妮丝和我面面相觑。

霎时之间,我们感到荒谬至极。要买一个类人机器人,即便五人均摊费用,也几乎要掏空大家所有积蓄,当然,拉里可能除外。这一切又为了什么呢?他的记忆已经不在了,他的性格也已经清空了。

我转过身,伸出手去。“我是伊兹,”我说,“我们要带你回家了,乔。”

“你喜欢桌游吗?”我们带他走出商店时,拉里问道,“不对,我重说一遍,你之前喜欢桌游,非常喜欢。我们会再教你怎么玩这些游戏。”

【责任编辑:吴玲玉】

①强权外交,一款需要七个玩家的经典桌面游戏,1954年由一个名叫艾伦·B.卡尔汉姆的美国邮递员创造出来,1956年进行商业推广后广为人知。具体规则后文有提到,此处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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