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对流

2018-01-03刘洋

科幻世界 2018年10期
关键词:监狱长强子时空

刘洋

药童

炉上的火正旺,药童手持蒲扇,愣愣地看着炉上的陶罐发呆。

一开始只是偶尔冒几个泡,但很快水就开始翻滚,然后沸腾了起来。药童呆呆地看着用来煎药的陶罐,仿佛透过它灰扑扑的外壳看到了其中循环流动的药液。那是一种对流的现象,药童不自觉地想,可是下一刻他又烦恼起来。

他知道药里有毒,也很清楚这个药是准备献给汉平帝刘衎的。因为他是王莽身边最亲近的侍童。

我竟然来到了汉朝!他暗自骂道,这次多半是回不去了。

我要不要救一下那个小皇帝?他只是稍微考虑了一下,便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从脑中的记忆看来,毒杀汉平帝是王莽准备已久的行动,自己最好不要在这上面做手脚。

可是,自己既然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难道不做点儿什么吗?

孙元一在脑海中搜寻着来自于药童的记忆,发现王莽对其非常信任。或许,自己可以利用王莽做些事情……

监狱长

是的,我叫王莽,和历史上篡汉的那位权臣同名,但我可不像他那样野心勃勃。一直以来,我在工作上都勤勤恳恳,不敢有一丝怠慢。作为拉维殖民地监狱的监狱长,你可能听过一些关于我的传言,但我必须要澄清一点:我并不想折磨那些可怜的犯人,即便有时候因为工作需要,而不得不采用一些非常手段,我也没有从中获得任何乐趣。相反,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帮助他们早日解脱。

事实上,我早就发现,从这些年入监的囚犯来看,他们的体质明显呈现出日益肥胖的趋势。当然,这和整个社会的大环境不无关系。和平、安定、富足的生活是每个人的标配,健全的社会福利消磨了人们的斗志。没有生于忧患,却都在安乐中死去,连囚犯也是如此——他们并非穷凶极恶之人,犯事的原因大多都只是想在庸庸碌碌的生活中找点儿乐子罢了。

鉴于肥胖已经成了全民健康的第一大障碍,我决定在我的监狱里,减少这些囚犯的食量,再对其进行适当的健康锻炼。我把这项计划叫作“监狱健康在行动”。为此,我向上级管理部门提交了一份足有三百页的申请报告——我知道没人会认真看,但报告的成功率往往和其分量成正比。几个月后,批复下来了,上级非常肯定我的这项举措,让我放手实施——当然,或许这也和我随后附上的一张银行卡有关——总之,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授权。

计划的第一步是把所有囚犯的饭量供应都减半。虽然计划书上写的是减少到原来的九成,但实际实施的时候难免会有所偏差嘛!刚开始实施的时候,有很多犯人表达了不满,并且通过一些比较粗鲁的方式提出了抗议,也有几个狱警受了伤,但这早在我的预期之中。他们完全被安乐的生活所蒙蔽了,以至于看不到这一举措对他们自身健康的好处。我非常理解这些抗议者的立场,事实上,我在对上级的报告中已经清楚表明,他们没有因为这些粗鲁的行为受到任何处罚。当然,为了扭转他们这种错误的想法,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每人都必须要吃下五人份的食物。几天过后,除了急性胃扩张和肠胃炎这种小毛病外,所有人的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并且深刻地认识到减少饮食对身体是多么有益。

接下来我又采用了一些物理措施来减少他们体内赘生的脂肪。其中,排汗法是一种很有效的手段:这些囚犯被捆绑在木架上,在烈日的暴晒之中,度过一个又一个炎热的中午。如果遇上阴天,或者要加大排汗力度的话,这项活动就转移到室内的暖房进行。所有的暖炉都调到最高温度,再在犯人们赤裸的身上撒上一层盐——这可以促使体内的水分快速渗出。哦,对了,这中间,一定不能给他们喝水。也许有人会昏厥过去,没关系,只要用带有微小倒刺的鞭子抽打几下,他们就可以立刻清醒过来。当然,这些具体的小贴士我并没有在报告书上提到过,毕竟领导的时间宝贵,并不需要了解这么多细节。

整套计划的结果是相当成功的。从数据上来看,这些囚犯的体重都出现了明显的减少。另外一个伴生的效应是,那些在别的监狱里常出现的刺头,在我的地盘上一个都没有。从他们对我的眼神看来,计划的实施也明显地提高了我的威望。我一直都坚信,只要你诚心诚意地对别人好,就一定可以得到别人的尊重。这一点毫无疑问地得到了证实。

至于我与CTT公司的合作,那就更是一心一意为犯人谋福利的典型例子了。每次我走到那些奄奄一息的犯人身前,向他们提出进行时间买卖的建议时,他们眼中的兴奋和欣慰之情是无以言喻的。

“你确认要卖出你接下来的十年时间吗?”公司聘請的律师再三同囚犯强调,“你确认这是你的志愿行为,而没有受到任何胁迫吗?”

“是,是!快他妈让我签合同!”

听到这样的话后,律师就会把事先拟好的合同文本递给犯人,让后者在甲方的签名处写下姓名。

这是多好的事啊!只要把自己未来在监狱里的这段时间卖出去,犯人们就可以瞬间跨越这场苦役,直接让自己来到出狱的时间点了。遗憾的是,“因为某些技术原因”,传送到未来的身体,也会瞬间衰老相应的时间。从某个角度来看,就像是自己的意识瞬间进入了未来的身体里一样。但不管怎样,至少少受了这么多年的罪不是?

买卖是在一架被称为“时空仓”的铁笼子里进行的。那东西像个哑铃,左右各有一个座位。一边坐着犯人,一边则坐着时间的买家。简单地说,那就是个时间机器。早在几十年前,科学家们就逐步完善了时间旅行的整套理论,最后的结论是:时间旅行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打破时间流的守恒律。

我是个文科生,对那些理论细节并不了解,但就我的理解来说,这意思就是:要让一个人回到十年前,就必须让另一人同时去到十年后。CTT的营销员曾经这样跟我解释:“这就像一架电梯。乘客随着电梯轿厢上升的同时,其配重必然就要同步下降——你知道什么叫作配重吧?”

事实上,我还真不知道啥叫配重。不过那时候我还是面露严肃的神情,点了点头。不过我清楚地知道,那些囚犯,就是这个公司所急需的“配重”。

第二天,我就想到了那套健康改善计划。

说到底,我还是为了这些犯人着想。谁不想早点儿出去呢?虽然那个公司也定期给我一些好处,但这并非我的本意。事实上,那些钱我分文未动,全都存了起来。我生活简朴,蜗居陋室,从不进出奢华场所,平日里代步的那辆大众车也已经老旧斑驳得不像样了。很多人不理解我的生活态度,一些老同学来看我,也往往为我的作风而敬佩。

不是我自夸,在我这样的位阶上,能做到我这样简朴的,我还从来没见过。

有一次,我问CTT的营销员:“那个东西——贵不贵啊?”

“我们按时间计费。”

“如果是……回到三十年前呢?”

“哦,我看看啊——报价表上写的是二十亿。”

“嗯,”我点了点头,“还真是……哈哈哈,不便宜啊……”

之后,我眯缝着眼睛仔细地看了一遍他们的报价单,沉思了好久。

最后提一句,正常情况下,我的年薪只有该死的十万元。

重 犯

阿文用手按了按下巴上的假胡须,确认它们都牢牢地贴合在皮肤上面。当他再次走进监狱大门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认识他了。狱警、监狱长、CTT的业务员,都满脸笑容地招呼他。他满头银发,却西装笔挺,精神矍铄。那一副方框金边眼镜,让他看上去宛如一个斯文的企业家。

“老板,先坐下喝杯茶,这是最新的龙井。”业务员手脚麻利地递上了茶杯。

这是在监狱长的办公室,那位看上去一脸善良的监狱长现在正微笑着坐在阿龙一旁。

阿文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监狱的这二十年里,狱友们都把这位监狱长叫作“阎王”。他那层出不穷的虐囚手段,深深地刻印在阿文的脑海里。表面上,他像是一只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的狗,其实却长着一颗野狼的心。

“老板要买几年?”业务员静静地等阿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询问道。

“二十年。”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二十年可不是个小数目啊!”业务员面露喜色,毫不掩饰自己对这笔大买卖的渴望。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提成,也足以让他大赚一笔了。“老王,你那有没有合适的货色啊?”

老王,也就是监狱长,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然后语气平静地说:“现在手头上的货大部分是十年以下的,稍等我查一下。啊,十五年的倒是有一个,上个月刚入监,叫崔远,是个悲催的司机,要不然……老板考虑一下十五年的?”

阿文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业务员有些急躁地问:“没有二十年的了?”

“你也知道,现在除了特别重大的罪行,很少有判二十年以上的了。”

阿文站起身来,做出要走的样子。业务员一面向监狱长使眼色,一面上前稳住顾客,好说歹说,总算把买家又拉回座位。

“我记得上次看你清单,不是有两个重犯吗?”业务员凑上去,小声地对监狱长说。

“对,是有两个重犯。不过其中一个在一周前已经出狱了,另外一个,倒是正好还剩二十年的刑期。不过……”监狱长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业务员再三催促之下,他只好妥协道:“好吧,我要先打个电话。”

那是两个特殊的犯人,当时是因为入室抢劫和蓄意伤人进来的。抢劫的金额非常巨大,以至于还牵出了一个贪腐集团。最后,主犯判了四十年,从犯也判了二十年。这两人都又瘦又高,看上去不像是穷凶极恶的那种人。入监后,两人都被关押到单人囚室。

“我有点话想跟你说。”监狱长还记得第一次巡视那个从犯的牢房时,那人开口说出的每一句话,“王莽,现在三十六岁,家住九黎区和平社区9栋402。现在在拉维中央银行的存款是八千四百万,账号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快速地报出了一连串数字——让他心惊肉跳的一串数字。不仅如此,那人似乎对他极为熟悉,他所做过的每一件不可见光的丑事,都在对方冷静的口吻中一一道来。

从那以后,那人就成了这所监狱的太上皇。监狱长对他言听计从,不仅得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而且还要尽量满足他的所有无理要求。“喂,跟我一起进来的那个,可不许卖了啊!”他对此强调了好几遍,监狱长只得满口答应。

在这二十年里,监狱长一直过着这种委曲求全的日子。谢天谢地,上个星期,那个天杀的终于出狱了!

“没有我的同意,那家伙你可不能卖了。”临走时,从犯还认真地嘱咐道。监狱长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谁,表面上只好故作大方地答应了,心里却暗骂不已。都已经出去了还要管监狱里的事,真以为自己是太上皇啦!自己现在先敷衍着他,等过了一年半载的,再把那主犯作为时间配重卖了,又有谁知道呢?

不过现在那从犯才刚出狱不到一个星期,监狱长对于这桩生意还是心存疑虑。万一那天杀的突然问起这事,自己不好交代。

监狱长拿起手机,唤出通信面板,看着那个他痛恨不已的名字。要不要打个电话给那个家伙呢?他暗自想道,或许自己可以说服他同意这笔生意,大不了分给他一些好处。两成?三成?最多五成!他会答应吗?思来想去,总觉得希望还是不大。他有些沮喪地想道:在入狱不久,那人就交代下这件事情,这其中肯定有某种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存在。

就在监狱长面对手机纠结的时候,一个文字短消息冒着泡从手机屏幕上露出头来。发送人一栏的名字让监狱长心头一紧。可是当他戳破气泡,看过其中的信息之后,却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人你可以卖了。”短信里只有这么简单的几个字。

之后,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那位还有二十年刑期的重犯同意了这笔交易,坐上了那像哑铃一般的时间穿梭机的一头——阿文在另一头。

二十年,确定。

当阿文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疯狂地涌上心头。这是年轻的感觉,这是充满了力量的感觉。

二十年前的自己,正值壮年。

他又回忆起了刚才在监狱里发生的情形。虽然这一幕刚刚发生(或者说还没有发生),但感觉上却已经恍若隔世。

那监狱长自始至终也沒有认出自己来,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不过那监狱长会不会因为收到这条短信的时间,而对自己这位顾客产生怀疑呢?难免是会有所怀疑的,阿文想,不过问题不大。自己在监狱里用的是另外一个身份,登记的是另外的名字,和“阿文”这个顾客没有任何关系。况且,那监狱长,显然也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这里是城郊。天空灰扑扑的,这个时代的雾霾还很严重。阿文沿着一条小路向一处棚户区走去。

那里有他要找的人——一个贪婪而懦弱、愚蠢却又自负的家伙。

他将要怂恿这个家伙,让他和自己一起,在几天后的夜晚,撬开一户位于高级小区的高官的大门。这户人家的主人并不在这里常住,屋里只有一个年迈的佣人。阿文知道,在卧室的一个保险柜里,藏着几吨重的金条和现金。当然,他的目标只是嵌在一个隐蔽墙缝里的几张卡。

每一次,他和同伴都能够顺利得手,因为这实在是没有什么难度。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同伴会不小心刺伤惊醒的佣人。逃离之后,他会立刻把到手的卡通过一个叫“傅里叶变换”的洗钱组织,把其中的资金通过若干复杂的手续,转移到另外的安全账户里——这笔钱,将在二十年后他出狱后启用,支付给CTT公司。

一天后,他和同伙就会被警察抓获。那个愚蠢的家伙永远也不会知道,阿文找他合作的唯一目的就是给自己找一个“配重”。事实上,惊醒屋里佣人的、给警方通报劫犯线索的,都是阿文自己。

在外面躲躲藏藏的日子并不好过,与其这样,阿文倒是比较满意在监狱里的悠闲时光。

至少,在那里,自己是个谁也惹不起的“重犯”。

总裁与司机

以下内容摘录自拉维新区第九法庭3月23日庭审记录。

赔偿申请人

甲方:田丰铭,原大红斑开发集团董事长。

乙方:崔远,曾任田丰铭的专职司机。

审判长:现在请甲方律师对国家赔偿的求偿要求做最后陈述。

甲方律师:尊敬的审批长,各位陪审团的先生,我代表我方受害者做最后的发言。现在既然真相已经查明,我方受害者在十五年前的那次判决是一场纯粹的错误,那么这十多年的牢狱之灾对他意味着什么呢?请大家时刻要牢记这一点:我方受害者在十五年前,已经是一家成功的私营企业的老总,年收入在10亿以上——这一点,可以通过当时的财务报表来查证。当时公司正在发展的上升期,年收益的增长率都在两位数以上。而事实上,我方的公司在那场冤狱后,很快就宣布破产。所以,在国家赔偿的数值上,对于我方而言,即使不考虑公司收益增长的情况,仅仅按照当时每年10亿的收益来看,这十五年的损失也将高达150亿。而且,对于我的当事人而言,事业是最重要的,这场无妄之灾,完全毁灭了他前半生所辛苦经营的事业。所以,综合收入损失和精神赔偿两个方面,我方提出的最终求偿数值为192.7亿,在我们提交的附件上有具体的计算细节,希望法官和陪审团们仔细审议。谢谢。

审判长:下面请乙方律师做最后陈述。

乙方律师:刚才听了甲方律师的说法,我并不同意其求偿依据。大家知道,我方的当事人当时是甲方当事人的私人司机,当时也卷进了这场官司,同样被错误关押了十五年。如果按照收入来求偿的话,我方的赔偿数值可能还不及甲方的万分之一。那么诸位想想,同样是人,同样的被关押十五年,赔偿数值却相差如此之大,这难道合理吗?人的生命难道有贵贱之分吗?

所以,我方的要求是,国家应该就其对我方当事人造成的损害恢复原状。

也就是说,通过CTT公司的时间机器,让我方当事人回到十五年前,从而重获这损失的十五年光阴,并进行适当的精神损失费的补偿。根据当前的市场价格,返回十五年前所需的资金为15亿元。另外,根据精神抚慰金不超过生命赔偿金的35%这一原则,我方申请的精神抚慰金为5亿元。所以,我方最后的求偿数值为20亿元。

审判长:现在暂时休庭,赔偿委员会进行合议,稍后将公布最后的赔偿结果。

(三十分钟后)

审判长:现在宣布法庭决议和赔偿数值。根据甲方和乙方提出的国家赔偿申请,现经过调查,双方提交的有关法律文件和证明材料真实有效。涉及事项,确属国家赔偿的求偿范围,求偿具有合理性。

针对求偿数额,我们认为:虽然殖民地有关法律并无明文规定,但根据生命平等的原则,不能仅仅以某个人的收入作为赔偿标准,而应该以当前社会的人均收入作为赔偿的计算标准。根据去年的国民人均收入,民众的人均年收入为8.3万元,据此我们审定的最终赔偿数值为131.5万元,其中包括7万元的精神抚慰金。

甲方律师:我方认为,每个人的个体价值的差异,应该得到尊重。对于此项判决,我方无法认同,我们将随即提起上诉。

乙方律师:我们也将提起上诉。

(一个月后)

审批长:现在宣布终审裁定:

根据甲方提出的,要尊重个人生命特殊性的要求,我们进行了慎重的考虑,并参照了过去几年法院对于生命赔偿的有关判例,对赔偿数额进行了适当的修改。

在过去几年,对于错误执行了死刑的几个案例,国家赔偿的数额均在300万左右。根据这个标准,我们认为,既然完全失去了整个生命的赔偿价值为300万,那么失去了部分生命的赔偿标准,就应当视其占整个生命的比重而定。对一般人而言,十五年大致占整个生命长度的六分之一,所以我们判定的最终赔偿标准是55万元——其中已包括精神抚慰金。

现在说明甲方的特殊情况。考虑到其拥有的财力和社会地位,很可能在老年的时候通过时间机器,重新恢复青春。也就是说,其实际生命的长度远大于普通民众。如果他在一生中,使用三次时间机器,每次穿越的时间都是三十年,那么其生命长度将延长为普通人的两倍,那么十五年在其总的生命长度中所占比例就减小为十二分之一。根据我们的调查,甲方在过去的确曾经多次使用时间机器进行穿越,在可预期的未来,这一行为很显然仍将持续。目前,在上流社会中,穿越行为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事实上,世界上最早使用时间机器的那一批人,现在也还活跃在社会上,而几十年后,他们变老了之后,也肯定会再次使用机器恢复青春。从一般的常理和社会的现状来看,他们的生命几乎是无限长的。

综上所述,最终赔偿的数值如下:

乙方获得的赔偿数值为55万元,甲方获得的赔偿为0元。这是最终判定,不得上诉。现在休庭。

侦 探

强子一手拿着手电,另一只手快速翻动着书桌上的文件。通过一些技术手段,他复制了一名员工的身份卡,这才趁夜溜进了这里。这里的安防比他预计的要松一些,或许是因为层级不高的缘故。他在大堆的文件里只找到了数不清的财务报表和部分普通客户的登记册,自己想要的关键资料则毫无踪影。

这里是CTT总部大楼的二楼,一个开放式办公区域。

这次的任务有些特别。事实上,他第一次见到委托人的时候就被惊到了。资料上标明对方叫田丰铭,是大红斑开发集团的董事长,可面前那人看上去就像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对方一开口就是老气横秋的口气,“小伙子,听说你的口碑不错?”强子愣住了,几秒钟后才猛地反应过来,这家伙肯定是时间穿越者。

“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是刚从二十年后穿越回来。”强子刚试着询问,对方就立刻承认了,这让他有些意外。一般来说,穿越者是不会轻易承认自己身份的,相反,他们会装成普通人的样子,以避免身边那数不清的异样眼光。

“在这之前,我其实已经进行过三次穿越了。我本身患有一种罕见的基因疾病,每次到了四十岁以后就会发病,所以只有一次又一次通过穿越的方法来寻求解脱。从心理年龄上来看,我已经一百多岁了。”虽然理智上可以接受,但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一个穿越者仍然让强子觉得有些不舒服。他迅速切入正题,“那您想委托我调查什么?”

“给我调查一下这个公司。”对方把面前的资料递给强子,“查一下他们历来的事故记录,看是否有操作失误之类的事情发生。”

“CTT?”强子翻了翻手中的资料,“据我所知,从来没有关于时间穿越的事故出现过,至少媒体上从来都没有报道过。”

“这是当然的,没有哪个媒体愿意得罪这样一个广告大户。我想要你潜入他们总部,给我一些真实的信息。”

强子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把资料装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他不打算询问对方这样做的理由,有很多种可能,但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对方却主动开口说明了缘由。

“这次穿越,是和我爱人一起进行的。她是我在上次穿越后认识的,一个可爱又迷人的姑娘。在生命的前一百年里,我从没有对哪个女人如此心动过。在那之前,我没有结过婚,因为情感的牵绊在每次穿越之后只会给你带来痛苦。但这次我完全陷了进去。我们很快就结婚了,在平静中度过了二十几年的幸福时光。然后,我果然又再一次地病发了。但这次,我打算带着她一起回来。我们到CTT的客服中心询问了近期有哪些可用的长时配重,结果刚好有两个二十年的。于是我们下定了决心,在公司作了登记,很快就等到了合适的时间窗口,就这样穿越了过来。

“刚开始一切正常,我重新回到了二十岁时的身体里,然后按照计划,准备和她取得联系。这个时代的她还在另一座城市,而我还在上大学。我选择了一个周末去见她,可结果出乎我的预料——她根本就不认识我了。”委托人的神色开始激动起来,身体向前微倾,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这完全没道理!按照CTT的说法,穿越者的意识会覆盖掉原时空的宿主。我前几次的穿越也验证了这一事实。”

“所以,你怀疑是穿越过程出现了事故?”强子冷静地说道。

“不错。我怀疑她根本就没有传送过来。我要你去调查他们公司,就是想看看是否有类似的事故发生过。”

在办公区域的调查一无所获,强子摸索着出了门,准备寻找档案室之类的地方。就在这时,头顶的灯光突然亮起,明晃晃的地板上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在他的旁边,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中年男子静静地倚靠着墙壁,凝神注视着他。

他的身体僵住了,仿佛进入了一个无法脱离的梦境。出道这么久,他曾无数次进入各种私人住宅或公司内部,但凭借自己的高超身手,还从未被人察觉过——更别说像今天这样被抓个现行了。还没来得及反思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对方已经先开口说话了。

“强子是吧?等你很久了。”这口音有点像南方人,“跟我来吧。”男子推开旁边的一扇门,转过身来看着他。

强子抬头看着对方,仍然站在原地不動。

“不用担心。”对方突然笑了,“你不是想要调查事故的真相吗?来我办公室,我们仔细聊聊。”

“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CTT的首席科学家顾超。”男人向强子伸出手,后者犹豫着和对方握了握手,“你现在还不认识我,不过没关系,我对你可是久仰大名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着急,让我们先把事情一件一件理清楚。你受人委托,前来调查有关时空穿越过程中的事故,对吧?”

“不错,你怎么……”

“坦率地说,我们确实发生过一些事故。但它们都无关技术,纯粹源于人为的疏失。”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对方如此坦率地承认事故的存在,反而让自己紧张了起来。这背后一定有着某种自己尚未知晓的因素推动着这一切。他打起精神来,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你输过血吗?”对方突然反问了一句。

“输过。”强子立刻回答道。这没什么可隐瞒的,他想。

“人类的血可以分成很多种类。比如,按照红细胞膜上是否存在A、B抗原,可以分出四种血型;按照红细胞上是否具有Rh抗原,又可以分出阴性、阳性两种血型。每个人输血之前,都需要先确定自己的血型,以避免输入异型血造成溶血反应。如果某次输血操作因为护士的疏失,看错了病人的血型,从而酿成了事故,并不能说明输血是不安全的,或者说输血的技术有缺陷。”

“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子把墙角的转椅推到强子面前,示意对方坐下,然后才继续说道:“正如血型一样,人类对相同的时空操作,也会产生不同的响应。在同样的时空仓和同样的参数设定下,某些人会被送往过去,而另外一些人则会向着未来跃迁。我们把这一性质叫作人的时空手征。人类具有左、右两种时空手征性,就像人类可以分为男、女两个性别一样,它是人体本身的一种内禀属性。如果在某个时空操作中,左手征的人穿越到了二十四小时之前,那么在相同的操作之下,右手征的人就会被送往二十四小时之后。”

“为什么?”

男子笑了笑,“没有原因,这就是宇宙和时间的法则。或许这背后有某种更深层的物理机制,但我们当前对其一无所知。”

“这和事故有什么关系?”

“每次时间操作进行之前,我们首先要确定穿越者的手征性。我们会进行一次一秒钟的试穿越,以确定其是左手征还是右手征。然后再根据穿越者的时空手征,设定时空仓的参数。然而,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我们的技术员会犯一些愚蠢的错误,比如把对象的手征性记反了。这样,本来应该送往二十年之前的穿越者,实际上却被送到了二十年之后。贯穿整个过去和未来,在公司漫长的经营过程中,这样的失误曾出现过两次——它们本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你是说,我的委托人……”

“不错,很遗憾,那就是其中一起。”

“我明白了。不过……”强子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了避免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对方苦笑了一声,“在另外的时空里,你成功地潜入了我们的档案室,从中拿到了一些关于事故的只言片语的资料。在交给你的委托人后,他利用这些资料为证据,将我们公司告上了法庭。法院最后判我们败诉,这无可厚非,我们也向他做出了巨大的赔偿,但整个案件在审理过程中产生了极坏的影响,很多人都就此认为时空穿越是不安全的。从那以后,我们的业务一落千丈。很快,资金链断裂,所有的银行都开始催债,公司近乎破产。老实说,我就是刚从那个时候穿越回来,特地来找你的。”

“你想要怎样?”

“和你的委托人和解,在事情还没有闹大之前。我想,我们开出的条件,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强子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我有一个疑问不太明白。既然你可以穿越到现在来阻止我的调查,为什么不穿越到事故發生前的那一刻,去纠正操作员的那次错误呢?”

“我们当然试过。可是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不同时空的事物,似乎是通过某种未知的机制联系在一起的。每当我们纠正了一次这样的操作失误后,在另外的时空中,就会有新的事故出现,你永远也不可能完全消弭它们。因此,我们现在放弃纠正这些事故了,转而向事故的受害方进行赔偿——这至少不会引起附加的牵连效应。”

说完,那个自称顾超的科学家打开了抽屉,从中抽出一份几十页的合同,递给了强子。

“把这个给你的委托人看看吧。里面有对事故的详细解释,以及我们开出的赔偿条件。当然,如果他还有什么要求,我们也可以再商量。”

强子接过合同,快速地翻了翻。合同没什么问题,这样解决也未尝不好。他站起身来,向对方点了点头,便起身向外走去。

没有必要揭穿对方的小伎俩,他想,那种易容的手段,在他看来并不高明,但也并无恶意。据说CTT的大老板身份极为神秘,从不在媒体上露面,也极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不管做什么,谨慎一些总是对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科学家

顾超仔细地清理掉覆盖在脸上的那些细腻的生物质薄膜,看着在镜子里逐渐露出的真实面容,竟然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陌生感。

他并没有骗强子,自己的确是CTT的首席科学家,但同时也是其创始人。你看,自己只是隐藏了一部分事实没有说出来而已,就像对时空穿越的解释一样。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哪个时间点创立CTT的了,因为具体的物理时间对他来说早已经没有意义。他只记得,在很久以前,自己曾是一名脑科学家。在那时,他一直致力于通过对大脑神经元的扫描,来建立一个真实的大脑模型。在刚开始的几十年里,这个项目进展缓慢,一方面是因为大脑神经元的数量太过庞大,另一方面也受到了当时电脑计算能力的限制。但随着非破坏性大脑扫描技术和通用型量子计算机的迅速发展,事情逐渐产生了转机。技术上的障碍一旦破除,项目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向前推进了。然而,活跃的大脑神经元的状态是随时间不断变化的,这给扫描带来了新的难题,因为简单的一次瞬态扫描是完全无法遍及所有神经元的。因此,他研制了一种新的缓冲剂,可以大幅度减慢大脑神经信号的传递速度,弱化神经元的活跃程度,这样便可以留出更充分的扫描时间。接下来,他逐渐升级这种缓冲剂,让其可以在更长的时间内对神经元产生更好的“冻结”效果。经过大量的动物实验之后,他招募了一位志愿者,准备进行人体实验。

可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准备进行实验的前一天,那位志愿者满脸惊恐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声称自己是从一天之后回到现在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只是一个玩笑或者一件恶作剧,但当那位志愿者详细地描述了在第二天进行的整个实验过程后,他开始动摇了。因为整个实验的具体流程只有他最清楚,如果不是亲历了整个过程,这个志愿者绝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

第二天,尽力安抚了志愿者之后,他仍然按原计划进行了实验。没想到,就在缓冲液生效的下一刻,原本躺在扫描仪中的志愿者突然消失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诡异场景,终于完全相信了志愿者所说的话。

就在这之后,他又重复了多次这样的实验。每次实验中,志愿者都会凭空消失,之后他则会通过事先约定好的联络方法,努力和志愿者取得联系。最终他发现,实验的结果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志愿者会穿越到大约一天之前,一类则会出现在一天之后。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件事:为什么冻结大脑神经元会导致时空穿越呢?这样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却显然通过某种内在的机制联系在了一起。他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大秘密。

他找到了自己的同学,前中科院理论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员,孙元一。之所以说“前”,是因为这位老兄有一阵子不务正业,跑去研究心灵感应、内丹修炼之类的玩意儿,被媒体曝光后引起了轩然大波,结果聘期结束后中科院就没有续签跟他的合同了。顾超找到他的时候,孙元一正在家里打坐。房间里乱糟糟的,沙发上凌乱地放着一堆袋装的膨化食品,客厅一侧歪歪扭扭摆放着的茶几上,有一道极为显眼的褐色污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去的。一堆表格散落在茶几上,上面记录着各种奇怪的符号和数字。顾超觉得那些多半这位老兄自己发明的符号,因为一个八卦图里竟然还出现了一个积分符号,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正经的玩意儿。虽然感觉很不靠谱,但这已经是顾超所能求助的唯一人选了。或许这种事就该找一些非主流的科学家,顾超想,正常人估计也很难相信自己的奇怪遭遇吧。

“我信啊!”听完顾超的叙述,孙元一果然不出所料地回答道,“这事太有意思了。你怎么不早点儿来找我啊?”

他激动地站起身来,急切地就要拉着顾超去实验室验证一番。

“你不打坐了?”顾超问。

“都能穿越时空了,还修什么仙啊!”孙元一急吼吼地说,“赶紧带我去看一下。”

就这样,两个人开始了更加频繁地验证实验。可面对这诡异的穿越事件,孙元一也是一筹莫展。他们只是发现,这种神经元冻结所带来的穿越行为,不仅会在人类身上发生,在一些如大猩猩、猴子之类的高等灵长类动物中也会出现。某一天,孙元一突然提出不再招募志愿者,要以自己为目标进行一次实验。

“必须这样做了,”孙元一坚定地说,“没有亲身体验过,我们永远也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的秘密是什么!”

“好吧。”顾超想了想,根据之前志愿者的情况来看,实验也没有太大的危险,“记得穿越后立刻来找我,不管是一天前还是一天后。”

“一天前是不可能了。如果我穿越到了一天前,那我现在应该就是穿越后的状态了。我想,我大概会去到一天后。”

顾超想了想,然后点头道:“好吧,不管怎样,我在实验室等你。”

半小时后,孙元一消失在试验台上。第二天,顾超早早地便来到了实验室,等待着孙元一的出现。一直到下午两点,后者才终于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不好意思,堵车了。”虽然有些疲惫,但孙元一的精神却明显处于很兴奋的状态,“太神奇了!我真的穿越到了一天后——那时候我正躺在家里的沙发上。感觉就是自己的意识突然从实验室的那个身体,转移到了未来躺在家里的那个身体上。对了,昨天我穿越过后,实验室里那个身体消失了吗?”

“和往常一样,马上就不见了。”

“这就奇怪了。”孙元一沉吟着说道,“在来的路上,我曾经考虑过穿越现象出现的原因。有一种理论认为,时间并不是真实存在的维度,人的时间感只是大脑中的某个器官产生的幻觉。如果这种理论成立的话,那么冻结大脑就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对这个‘时间产生器造成干扰,从而让人产生穿越的感觉。”

“还有这种理论?”顾超一脸惊奇地看着孙元一,露出怀疑的表情。

“姑且相信吧,至少给我们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支点。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很多:如果时间感只是人类的主观体验,那么破坏人的正常时间感,应该只会在其个体意识的层面产生穿越感——更直白地说,只能让实验者的意识在不同时间点进行穿越,而不可能让其实际的肉体进行物质层面的穿越。这和我们的实验现象是相违背的。”

“是啊,每次实验后,测试者的身体可是都立刻消失了。这可不是什么意识层面的说辞能解释的。”

当天的讨论并没有得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孙元一决定继续亲身实验。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同样的测试又重复进行了三次。在这三次实验中,他向前穿越了两次,向后穿越了一次。

“我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孙元一叹息道,“看来穿越的方向不仅和人有关。难道还有其他的变量?”

“或许和时间有关?在不同的时间进行实验,穿越的方向也不一样?”

孙元一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我倒是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或许可以解释之前的肉身穿越的现象!”

“哦?说来听听。”

“先不着急,我们再实验一次吧。”孙元一说着再次躺上了实验台。

顾超熟练地操作着仪器,再次向孙元一的脑部注入了定量的缓冲液。然而,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孙元一这次哪儿都没去,安静地躺在实验台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就在顾超一脸讶然的神情中,孙元一微笑着坐了起来。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没有穿越?”

顾超急切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我像之前一样穿越了——这次是穿越到了一天之前。只不过,在我穿越到昨天之后,我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和你讨论这次实验现象,而是掩饰了自己穿越的事实,一板一眼地像穿越前那样重复了一遍从昨天今天的所有动作。所以,在刚才你对我注射缓冲液的那一刻,时间线形成了一个闭环——在你看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顾超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对方,半晌后才说道:“我大概明白了。可是这仍然没有揭示时间穿越的根本机理是什么。”

“我已经知道了。”孙元一从实验台上翻身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皱褶,“其实我們之前的设想已经很接近真相了。只不过我们搞错了对象。”

“什么意思?”

“并不是人的意识错乱导致的时间混乱,而是时间本身就是错乱的。”孙元一停顿了片刻,让顾超有时间跟上他的想法,“我的看法是,我们这个宇宙的时间轴,本身就是杂乱无章的。以前我们总是认为,时间是一个单一的箭头,均匀而平滑地向前推动。可我觉得,时间更像是随机分布在一维轴线上的一团概率云,每一个普朗克时间就是出现在概率云中的一个量子点。在某一个普朗克时间过去之后,下一个出现的时刻并不是与它相邻的那个时间点,而是随机出现的另一个时刻。”

“可这和我们的日常体验不一致啊!”

“那是因为时间的跳跃也同时伴随着宇宙中所有客观物质的跳跃。比如某一刻之后,时间跳跃到了一天之前,那么宇宙中的所有物体的存在状态,也同时跳跃到了一天之前的状态——包括人的所有神经元的状态。因此,人类的大脑并不会意识到这种跳跃性的存在。就像在一辆完全封闭、毫无颠簸的高速列车上,乘客并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高速运动一样,因为没有一个可以作为参考点的事物存在。”

顾超摸着下巴想了想,“有点‘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

“不错。因为意识本身也是随着时间点一起跳跃的,所以我们的主观感觉上,时间仍然是连续的。但是我们的实验打破了这种平衡。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机理是什么,但很显然脑部神经元的冻结,破坏了意识与时间点的同步跳跃性,两者之间出现了错位。比如说,虽然整个宇宙的所有事物都随着时间跳跃到了一天之前,但我们脑中的意识仍然处于原本的状态。这就是穿越的本质!”

在理解了穿越的机理后,研究很快就取得了更多突破性的进展。第一个突破性的发现就是,整个宇宙的时空其实是由两个向着相反方向演化的流动系统耦合而成的。孙元一把它叫作“对流时空”。

“这就像一个具有热对流的体系,同样的介质微粒向着相反的方向流动,比如一个加热中的茶壶,其中的水会上下循环流动。同样的,整个宇宙中所有的物质其实也裹挟在一个宏大的时空对流的循环之中。我们不妨根据物质在时空对流中的运动方向,将其分为左、右两种手征性。因此,某些人在大脑冻结之后,会穿越到过去,而另一些人在相同的参数下,却会穿越到未来,这正是他们具有不同的时空手征性的体现。”

“但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实验中所穿越的方向也不一样啊?”顾超质疑道。

“那是因为同热对流一样,时空对流也是一个动态过程。在茶壶中的某个水分子,某一时刻的运动方向是向上的,但下一时刻可能就变成向下运动了。唯一不变的是两个对流体系的总的时空动量——具有不同手征性的物质,不管在任何时刻,他们的时间跳跃方向总是相反的。”

这之后,孙元一根据自己的理论,建立了一个数学模型,接着就开始深入地研究起这个模型的物理特征来了。顾超对理论研究并不感兴趣,他更关心的其实是这一技术的应用问题:怎么把这一技术推广开来,发展到可以商用的程度。

他发现,不管怎么增加缓冲液的效果,穿越的时间最多也只能增加到一天半到两天,这一效果并不符合他的预期。他需要一个新的方式,来实现可控的长程穿越。有一天,他突然想到,将两个具有不同手征性的人的大脑连接起来,后果是什么?他找到了一批脑科学家和量子生物学家,设计了一种奇妙的装置。这种装置可以让两个人的大脑神经元产生短暂的量子纠缠。将具有不同手征性的人放置其中后,果然出现了让顾超欣喜的效果:两个人都瞬间消失了,一个穿越到了过去,一个穿越到未来,而且穿越的时间距离远超缓冲液带来的效果。

“让列车停下来的方法不止刹车一种,还可以让两辆相向而行的列车碰撞到一起。”顾超对孙元一说,“缓冲液就像刹车,不仅效果微弱,而且耗时漫长,而让两人的意识纠缠起来,就像将两辆列车放到同一条轨道上,在碰撞的一瞬间,两辆列车就都停下来了。”

“当然,这很容易理解。”孙元一满不在乎地说道,“把两人的意识纠缠在一起,在时刻发生跳跃的瞬间,两个相反的时间量子就彼此抵消了——这比任何缓冲液都好用。”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那就是找出时间跃迁的分布规律。”顾超兴奋地说,“如果我们能提前知道在某个时刻,时间量子将要跃迁的目标位置,那么我们就可以做出一个完全可控的时间机器了!想想看,我们只要在正确的时间点,将两个手征性相反的人送入意识纠缠装置就行了。”

“没错,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孙元一摇了摇头,“我对商业活动一点兴趣也没有。对了,我昨天突然有一个新的想法:既然时空本身具有类似对流的结构特征,那么在这里面是不是还有类似湍流甚至是溅射的细微结构呢?”说着,他立刻从旁边抽过了一张打印纸,拿起笔在上面计算了起来。

顾超只好无奈地转身离开了。他意识到,对方和自己的兴趣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半年后,当他张罗的CTT(Convection Transport Technology)公司即将开业的前夕,孙元一突然找到了自己。

“我发现了时空溅射!”孙元一激动地说,“这是一种奇异而罕见的时空结构,它能让我们实现超远程的穿越,甚至到达我们出生之前!”

“那怎么可能?”顾超皱着眉回应道,“如果穿越到出生前,那我们的意识将何处安放呢?”

“这也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孙元一激动地说,“我只是从数学模型上得到了它的解析值,但对于其物理本质还不太清楚。我打算今晚就实验一次,你过来帮我一下。”

那天晚上的实验像往常一样顺利地完成了。只是,当孙元一从实验台上消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顾超曾经尝试在不同的时间段寻找他,但是一直没有结果。

他就這样随着时空溅射消失了。

药 童

炉上的火正旺,药童手持着蒲扇,愣愣地看着炉上的宇宙泡发呆。

一开始,宇宙泡里的时空只是安静而缓慢地膨胀着,接着,对流就出现了。不同的流体团簇沿着相反的方向彼此冲撞起来,量子化的时空点在泡中此起彼伏地闪现着。偶尔,会有混乱的湍流出现,在液面上溅射出一些散乱的时空微粒。

药童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宇宙泡的温度。当湍流增多时,他就加入一些暗物质来稳定时空的拓扑结构。宇宙泡中的熵越来越多,他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用第四条附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药熬得怎么样了?”门外传来师傅的声音。

“马上就好!”药童说着,把四维的约束膜紧紧地包裹在宇宙泡的周围,然后用力戳破了这个宇宙。

【责任编辑:姚海军】

猜你喜欢

监狱长强子时空
跨越时空的相遇
镜中的时空穿梭
永远的歌
罚你没商量
玩一次时空大“穿越”
我坐在一块石头上(外五首)
时空之门
How to Care about the students’emotions and attitudes and promote their full development
打死也不跑
超大型强子对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