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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城市的初恋

2017-11-09孙仁歌

伊犁河 2017年5期
关键词:宣传画洋楼古城墙

孙仁歌

小时候,总被牢牢地圈定在一个鲜为人知的小镇上。虽没有严重到足不出户的地步,但也难得自我放逐一下的机会,尤其对于一个孩童,哪怕有可能去30里以外的地方,以那时人们的视野,也算是出远门了。

小镇虽小,却也有些历史,有些掌故,还留下了不少青砖黛瓦的老房子,年代也算比较久远了,至少也在百岁上下吧。不知何故,城市意识还没有启蒙的我,那时候就幽然萌芽了一种“好高骛远”的童心志趣,无知中居然对小镇上最高的一幢双层老房子格外青睐、垂涎、情有独钟,还滋生一种莫名的亦真亦幻、亦近亦远的遐想意绪。

平常的日子里,时不时会路过那幢老房子,对于多梦的我她总是充满了一种神秘色彩。所以,每每一见,总是要多瞅上几眼,有时还会止步靠上去觸摸一下那严丝合缝的青砖厚壁,感觉很切肤,也很“自慰”。

直到后来接触到了城市这个概念了,才顺延知道这幢老房子就是城市里随处可见的“小洋楼”,主体结构有点照搬欧美风格,但近似悬山顶的屋顶形式又是典型的中国式。或许也正因为其落在了封闭的小镇上才得宠,要是换在城市里,也就被埋没了。是呵,在小镇上,她总是鹤立鸡群,亭亭玉立,为小镇撑起了一道具有地域性独特品格的风景,让人刮目相看且心仪不已。

可见,我与生俱来的一种城市情结抑或还十分稚嫩朦胧的人文情怀,起初就是小镇上那幢可爱的两层“小洋楼”的诱惑给检测出来的。虽不必浓墨重彩地去描述、渲染“小洋楼”的大手笔及其细节的传神之处,可有一个传说也当略作交代。小镇紧傍淮河支流淠河,殊不知这淠河常常桀骜不驯,动辄掀起滔天洪水势如猛兽,小镇周边洪涝灾害几乎三年两头就会来一次,苦不堪言。可小镇总是能躲过一劫又一劫,如有神助一般百年无大事。局外人都有不解,可小镇人似乎个个心里有数,那是因为小镇有神保佑,那神就叫赵心墨。至于赵心墨是何许神仙,就说得神乎其神了,而且版本也各有不同。有些老人说得更悬,说那赵心墨不住在别处,就住在小镇上那两层“小洋楼”里。呵呵,这就难怪两层“小洋楼”总是被人们自觉地呵护着,原来“小洋楼”美在其外,神在其内!于是,“小洋楼”在我的心中也就更加神奇了,因传说而营造出来的民俗之美也够有趣的。

待20年之后重回小镇又见“小洋楼”,居然面目全非,今非昔比,就差没有拆除了,苟延残喘蜷缩在那里,看上去真乃“丑态百出”,一无是处,随时都有散架崩塌的可能。再放眼扫一扫整个小镇,许多老房子也不比“小洋楼”幸运多少,可谓险象环生,岌岌可危!已经散架崩塌了的几处老房子之宅基地,恐怕连几块完整的青砖也“踏破铁鞋无觅处”了。呜呼!这个时代怎么如此容易改变世界?也如此容易改变人?目睹小镇被严重“毁容”的那时那刻,吾人真恨不能趴在“小洋楼”的“肩头”痛哭一晚!

在我看来,小镇之所以能成为小镇,人的素质高低固然是一大因素,但就小镇的硬件建设而言,那幢两层“小洋楼”对于小镇是多么的不可或缺!她不仅是看家之宝,而且也是小镇的历史文化的标签。俗话说“人美在学问,鸟美在羽毛”,而那些老房子尤其两层“小洋楼”,对于小镇就是“学问”与“羽毛”。“学问”就是文化,“羽毛”就是装饰,它们共同构成了小镇的灵魂之所在。所以眼睁睁看着小镇上的文化被毁了,作为小镇的亲人——老大归来的吾人又怎能不为之义愤填膺呢?

我与城市初恋的启蒙者,除了小镇上那些老房子之外,还有一幅宣传画、父亲的一次远行、邻居董老大一次上海差事等带给我的诸多挡不住的诱惑,以及种种梦幻般的奇思异想。

还朦朦胧胧地记得,悬挂在我家那三问土坯房客厅一角的宣传画,也算是我第一次打开的了解阜外世界的窗口,也是我第一次从画上看到如此诱人想入非非的高楼大厦。标题好像就是“上海乐园”四个字,倒也没有听到大人们对宣传画说三道四,可以一个孩童的眼光去看,木木讷讷之中感觉到了画里面的那些楼、那些水、那些船还有那些玩耍的孩童,都是真的,上海就是那么美,城市生活就是那么高贵,俨然一个遥远的童话世界跑到画里面去了。记得我特别爱慕向往画里面最高的那幢大厦,加之与大厦浑然一体的那一湾水面又那么灵动、清澈、宁静的样子,整个画面便更有城市感了。看着夺眼,想着神驰,想得痴迷时,那些高楼大厦便都“溶解”在了我梦中的天堂里。好羡慕那些快乐其中的孩子们呵!他们真的好幸福!

临画思城,有快慰,也有煎熬,那时候要想出一次远门实在不易。好在父亲的一次远行终于促成,也给全家带来了无限生机。说是远行,目的地也就是湖北省当阳县,以今天的眼光不足千里之行哪里还算得上远?父亲去那里,是去探望排行在我最上面的一个入伍他乡却一直很想家的大兄长。由于当时正是“文革”,天下大乱,父亲往返匆匆。第一次出远门的父亲这一去一返,也算是见了大世面,高楼大厦、飞机、轮船都看了,火车也坐了,一种满足感也溢于言表。父亲毕竟是个喝了不少墨水的人,平时也与世无争,十分低调,说话也很节制。可这次远行归来后有些异乎寻常,几乎每日必谈此行见闻。但吸引我的热点话题也并不多。因为夺去父亲眼球的大多是经过大城市武汉市时各路造反派之间的龙虎斗,到处都是旗如海、歌如潮、全国山河一片红的景观!似乎在父亲的眼里,除了“文革”还是“文革”,至于城市的风光及其亮点,父亲所述寥寥,听他绕圈子,还不如瞅几眼那幅宣传画,还有几笔色彩和线条耐人咀嚼。

父亲的远行故事于我的确有些枯燥,但无穷的城市诱惑于我还是有所积累的,父亲毕竟领略了武汉三镇的真容,“文革”再乱,也乱不没一座城市钢筋混凝土乃至高楼大厦,还有那人山人海、欢声雷动的大场面!这对于充满幻想的我——简直就是乌托邦,就是理想国,就是海德格尔哲学名下的诗的栖居矣!

还有邻居董老大一趟上海差事,也把我诱惑得不行。董老大与我家关系甚好,虽然他年长我很多,可每每一聊起天来就不分大小了。董老大在街道还有个不在编的闲职,为协调街道工作常常南来北往。那次去了一趟上海,可把我诱得耳馋。好想听听画中的上海都被董老大看到了一些什么。知我者也乐于戏我者也。董老大明知我听意缠绵,迫不及待,他每每却不紧不慢。时不时还卖卖关子。“上海实在是太大了!”每当听到董老大抛出这句“诱饵”,我就会直奔主题靠近他,睁大眼睛望着他,希望他滔滔不绝。董老大平时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因为妻管严,不爽时总是三缄其口。只有喝了几杯老烧酒之后才会没话找话。我听他上海谈也多是酒后的“余韵”。

可董老大口中的上海也没能让我这个聆听者心猿意马、激情四射。他似乎总是在重复一种引以为豪的“埋怨”:到上海就是看人,吃饭难、挤车难,还有如厕更难!至于大上海的城市风光如何他也是不着边际,差不多人人向往的上海在董老大的印象里都被凝聚在了一个“挤”字上,好像上海就是被“挤”大的。我始终没有从董老大那里听到城市的具象,比如具体的一幢建筑叫什么名称、造型是什么风格、里面都干什么用等等。显然,在董老大的经历中,上海并不怎么好玩,他匆匆“挤”进去,又匆匆“挤”回来,再加之妻管严,出门缺酒少钱,还落了个“挤”不堪言,还何乐之有?尽管如此,董老大一提起上海行也还时不时引以为豪,动辄吹个云天雾地。也难怪呀,那时小镇太封闭,能去一趟大上海的人,也就算是那个年代的新闻人物了。

不过,董老大的“上海经”丝毫没有影响我对于城市的初恋,虽然那画中的上海与人见的上海不一致,可我宁愿相信董老大有眼无珠,也不相信上海真如董老大所见所闻。要是上海真如董老大所见所闻,怎么还会有画中的上海美景流行全国呢?所以,董老大的上海故事在我这里都被转化成了“天方夜谭”,在城市里“挤”过来又“挤”过去——那该有多过瘾呀!认为城市就是被“挤”大的孩童见识,也没错儿!

以上与城市初恋的启蒙因素,使我对于城市的初恋情感愈加浓烈,不仅更加向往城市,也更加向往远方。我初恋的城市就是宣传画上的上海,楼房总是高高的、美美的;水总是清清的、静静的;人总是像梦中的好朋友,像是远远的,又像是近近的,看上去又全然那么惬意,那么神奇。城市就是养人呐!

直到上初中的时候,我才算是第一次体验了一下行百里路的刺激。记得,当时是与一个小伙伴打赌不装孬种——就一块搭便车去了一趟县城。不去不知道,一去太美妙!那座小县城名日寿春,传说是楚国留下的最后一个都城。古城的城墙保留得相当完整,东南西北四个古城门与完整的城墙和谐匹配。听懂史的路人说那城墙是建于宋代,修修补补至明清。那时想也不敢想这座古城后来会被国务院命名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那时毕竟年少无知,好奇心动辄取代知性思考。比如初见那灰蒙蒙、齐刷刷的一圈古城墙,于我就像与梦中美人的相见,心动而且异想天开。这是多么神奇的景象啊!儼然我初恋中的城市蓦然之问在我眼前羽化成了一幅活生生的画卷!是啊,这哪里就是个距离小镇仅有百里之遥的小县城,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故事里的波斯帝国的重现,就像丹麦童话里一座美丽城堡的横空出世!

我真的被那一圈古色古香、充满万种幽古风情的古城墙给迷倒了,无酒自醉了,人还没有进城,我似乎就触摸到了城市的心跳,就触摸到了城市的脉动,人一生有多少个妙不可言的第一次呵,我的第一次生命惊艳八成就是第一次由远而近地身临这寿春古城墙的激动与喜悦!我与寿春古城建立的诗意情感关系,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等到自己渐渐长大成人了,也识多见广一些了,才意识到那种感觉就相当初见心上人的感觉,心动、情溢、陶醉,如此纯洁、浪漫的情怀,潜移默化中似乎也催生了我日后对于文学的迷恋与皈依。我还比较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寿春古城墙时,我就情不自禁地靠近她,并斗胆地伸出双手去无比亲密地抚摸了她一番,抚摸在手里的感觉好像不是青灰色的砖,而是生命的肌肤,是寿春古城的衣袂。无疑,走进城里,又看到了更多的古建筑,领略到了更多比小镇上那幢两层“小洋楼”更加性感、也更加风骚的建筑群,诸如报恩寺(寿春博物馆)、孔庙、孙状元楼(一代帝师孙家鼐)、清真寺、基督教堂、寿春老街等等古建筑,都让人心旷神怡,饱享眼福。虽然走一处爱一处,处处惊艳,但是于我最爱莫过古城墙。不知何故,当时对于古城墙的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至今从记忆深处捞一捞,还保鲜呢!可见,生命心跳之后沉淀下来的情感颗粒,即便是少不更事的少年,也弥足珍贵呵!

无论长大成年后去了多少地方,博览了多少都市名胜风光,可较之小时候与城市初恋的那种情怀、那种感觉、那种清纯都不可同日而语了。与其说我是与城市的初恋,还不如说我是与淳朴世风的初恋,是与一种文化神韵的初恋,也可以说是与筑梦人生的第一起跑线的初恋。

城市毕竟意味着一种文明,一种进步,以种种不同的高耸、宽大乃至繁华著称于世。可小时候,心仪痴迷的这个世界总像是被搁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犹如白驹在青天,想也朦胧,望也朦胧,于是小镇和县城就成了吾人城市情结的表达者,人生筑梦的载体,也成了种种城市启蒙的资源乃至财富,所以,我与城市发生初恋的内驱力,一言以蔽之,并不是那种风花雪月、华丽浮艳的现代“假大空”,而是那些被深深打上文化烙印的有筋有骨且生动厚重的古今建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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