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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雪之后

2017-11-09安庆

伊犁河 2017年5期
关键词:小雪蘑菇麻雀

安庆

开车是不能思考的,也就是开小差。可李果免不了走神,手握在方向盘上,脑子里常常跑马,那次路过一片小竹林,他忽然将车停下来,跑进去,把每一棵竹子拨拉了一遍,才失望地离开。

这一切,都和一个叫江小雪的有关。

他是一个司机,常常跑路的司机和路边的女人往往是有纠缠的,有时候他们频繁地去一个地方,可能就是因为某一个女孩,一个漂亮的服务员。在路上跑惯的司机难免有一个固定的地方,一个相好。所以,有几年,那些路边的饭店、洗浴店,都拼命打漂亮女孩、漂亮女人的牌。李果知道的司机中就有几个,左轮和他的老婆离婚,也是因为一个路边的女人,不过那女人是在一个卖轮胎的门市部,左轮有一个小车队,手下的车换轮胎,都在这个门市部换。这样换着,那个女人成了他的备胎,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女人。

江小雪呢,其实也是路边的女孩。

那时候,他还在左轮的车队,随着整个车队从北边一座城市的钢铁厂往县里的水泥厂拉矿渣,也从北边这个地方的煤矿里往水泥厂拉煤,从一个石膏矿里拉石膏,生产水泥离不开这些原料。有一段时间里他几乎就在江小雪所在的那家饭店里吃饭,饭店在滨城的南边,离开滨城有几公里的路,还算开在滨城的地盘上。从滨城的灯光里穿过,回过头还能看见滨城五彩缤纷的夜色,那些灯光对城外的人放射着诱惑。有一天,他在路边看见了江小雪,江小雪站在路边车灯的阴影里,看不清脸廊,却看见一挂灯影交错中的长发。他把车灯打了个弯,女孩的身影一歪,一只手下意识地遮了一下灯光,女孩穿了件加长的风衣,夜影里有些拘谨。他知道,这些女孩都是被老板指派到路边揽客的,尤其在每天的饭点。

如果方向一转,就闪过去了,前边还有很多这样的地方,他熟悉的饭店。他在一刹那,又使劲打了方向,车灯照在女孩身上,又从女孩的身边滑过,快走到女孩身边时他故意踩了踩刹车,这是有意味的,意思是冲着她过来的,老板或许会为她加一点提成,生意在每天充满了竞争,路边的女孩也是不容易的。他在停下来时看清了,饭店的名字叫“滨湾”,之前在这儿停过,记得这里有一种鲤鱼炖菜,只是不记得见到过这个女孩。

第一次听见她说她叫江小雪,感觉这是路边店里的女孩惯起的对外称呼的名字,后来知道她真的叫江小雪,她的身份证他都见过。女孩在他坐定后,拿过一张菜单,他点了那道鲤鱼炖菜,要了一碗米饭。那是深秋的一个夜晚,外边有了凉意,他在饭店微热的气候里打起了盹,醒来,身上多了一件衣裳,面前搁了一壶茶水,茶壶的嘴里一扭一扭地冒着热气,似一层薄雾。迷蒙中,女孩在他的面前有些朦胧。要走了,女孩给他递过来一条热毛巾,说,擦把脸吧,大哥。出门时,他又打量一眼女孩,女孩的下嘴角有一颗黑痣,鼻尖翘着,沉稳又带着些许的忧郁。外边冷,大哥。嗯。他还没有完全从打盹中醒来,朝滨城看去,那里的灯光彻夜亮着。

“滨湾”成了他常去的地方。

他承认,第二次也是因为看见了江小雪。大约晚上九点多钟,他又一次穿过了滨城,远远地他朝“滨湾”看去,“滨湾”两个字在荧光中闪动,湾字笔画太稠,字幕上密密麻麻,像一群带色的蚂蚁或者蜻蜓。他见过蜻蜓一窝一窝地飞,在一片夕阳的水域上,蜻蜓身下的水变成了彩色。最初他有些失望或者失落,没有看见那个身影,他有些犹豫,脚朝油门上踩,做好了到另一家饭店去吃夜宵的准备,前边有“百荷”,“路香”……就在他的灯光再一次扫向路边时,江小雪像蓦然从地窝里拱出来,在灯柱下出现了,他踩下去的脚松了下来,瞟过去,灯柱下的身影有些孤独,甚至抑郁,也许是灯光的缘故。他顿然生出一种恻隐,在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拐了过去。饭店里的人不多,电视里正播放一首歌,歌声委婉,低沉,像一个歌手唱过的一首《嫂子》。

还要鲤鱼炖菜吗?

江小雪稳稳地站在他的面前,手里的记菜本落在桌面上。他说你不用这么正规,我一个人吃的东西你还记不住么?他手捂着江小雪给他倒的开水,热气从指缝里拱出来。江小雪说,是老板给我们订的规矩。好吧,听你的,鲤鱼炖菜,一个汤,一小碗米饭。江小雪说很快就会上来的,你稍等。他知道,没有几个客人,还有两个客人吃过了在盯着电视。

路上的车灯不断地晃过玻璃,像探照灯。菜和汤是另一个女孩端上来的,他探头寻找着江小雪,没有见人,他问这个女孩,刚才那个女孩呢。女孩说她在路边,她今晚在路边值班。值班?我们老板排好的班,每天谁主要在里边,谁主要在外边。

他朝外边看过去,看见了黑黑的大路,大路外边的田地,在路边隐隐的灯光里孤孤地站着一个身影。鬼使神差,他从桌子后边挪出来,拉开门,迈着嗒嗒的脚步,朝路边的江小雪走去。

就在这时,他看见江小雪举起了手,在江小雪的手形中,两炷灯光亮亮地射过来。他站着,在黑影里看着江小雪,江小雪的手还在挥着,在夜色斑驳的灯光中像一个表演的手影师,长发在夜幕中拂动,朦胧中的身影愈加窈窕。听见了车门声,从副驾座上下来一个人,江小雪在叫着老板,声音戛然而止了。李果借着灯光看见江小雪被那个人揽腰抱住,江小雪挣扎着,路边很静,饭店很静,夜色很静,

“滨湾”的字幕还在流动,像一群蚂蚁或者蜻蜓。李果没有忍住,他看惯了路边店很多这样的事,但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逼着他朝江小雪跑去。

车子在路上穿行,他常常恍惚,前方出现的雾气让他出现幻觉,江小雪好像会从雾气里拱出来,这些天他一直反复地走着几条他臆想中的路。

又一个夜晚,在“滨湾”坐定,江小雪一边给他倒水,一边说,你不应该管我。为什么?江小雪嘟着嘴,朝身后撇撇,我们老板不高兴。他见过老板,一个女人,身高马大,嗓门喊起来挺高。江小雪说,老板说你这样管事会影响我们的生意。李果有点纳闷地坐着,他想象着那天夜晚,如果没有人阻拦,那两个人会怎样,江小雪又会怎样。江小雪说,你放心,他们就是图个一时的欢快,我知道怎样躲他们。江小雪似乎很有经验了,像一个老手,对李果说着。李果手捂着水,问江小雪,这里不乱吧?不,不乱,不然我不会来这地方。李果恍惚着,说,报饭吧,我饿了。那次临走时,李果将提包里的一条丝巾塞到了江小雪的手里,說,天凉了,围着。江小雪迷瞪着,李果起身朝外走,看见高个大臀的老板正往柜台里转身。endprint

再去“滨湾”,隔了一段时间,老板安排他往另一个方向送了几趟货。当他急不可耐地将车停在“滨湾”时,没有见到江小雪,他问老板,老板说,小雪啊,她回家有事。还回来吗?老板说,会,她说来的。他想起了什么,问,她的东西还在吗?老板赶忙让另一个服务员去房间里看,那个女孩出来告诉他,东西还在,他放心了。

他竟然想去把江小雪接过来。

当他开车终于找到那个叫麻雀寨的村庄,才知道村子里有一家正在办丧事,而这一家正是江小雪家。小雪回来是奔丧的,离去的是她奶奶,她的母亲早在她几岁时就离开人世,她的父亲也在几年后黯然失踪,之后一直没有音信。他把车子停在大路边的一家车马店里,车马店里早已经不停车马了,住着两个收废品的人,车马店的后院摞满了各种废品,废品的味道从厚厚的废品堆里蹿出来,冒着熏人的热气,夹在废品堆里的杨树、椿树被熏得枝叶发黄奄奄一息。李果把车子停在靠前的院子里,给店主留下几个钱回到了麻雀寨,他坐在麻雀寨外的一个陡坡上等着办完丧事的江小雪。江小雪家的墓地就在山坡上,他已经去过了,那儿有几座坟,坟上的草有些荒芜,他想一个刚老去的人来这里报到,坟上的荒芜应该清理,他弯下腰用了几个小时的气力把荒草拔了,拔去的荒草下是刚透出芽儿的新草,他朝坟后望,一片丘陵,一条小路从丘陵问穿过,而车马店那儿是一条很宽的大路,贯穿南北的国道,车马店竖在那儿有些不合时宜。

江小雪找到他是在殡完奶奶后的第二天傍晚,那时候李果坐在离坟地不远的一片小树林里,倚在一棵桉树上,几天没有刮脸的李果显得沧桑。小雪快步走到他身旁时他睁开眼,看见小雪的憔悴他有一种心疼和怜爱。他站起来,小雪靠在了他的膀头,呜呜地哭。他等了几天,等来江小雪在肩头的一场泪水,他觉得值,感到满足。

他把江小雪拉回了饭店。他们先去了趟滨城,在滨城他让江小雪找地方洗了澡,给江小雪买了一身衣裳,江小雪穿上去长了精神。他们在滨城走了几个来回,转了几条大街,在离开滨城时,他拉着江小雪的手说,小雪,也许我们将来可以来滨城生活,或者开个小店。

江小雪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也许不该把江小雪拉回老塘,不该让江小雪在一个下着小雪的天气和他去看沧河滩里的雪景。

他在和江小雪回老塘时,撞着了满天的小雪,雪不大,可满天密密麻麻,小雪渐渐地把天弥住了。他原来以为是好征兆,可事情出现了意外。幸亏车子在雪下密前回到了老塘。他从柜子里找出两条老围脖,和江小雪分别围上,又抽出一把伞,擎开,拽着江小雪朝西走,江小雪问他去哪儿,他说你跟上,找一个看雪的好地方。走了一段路,朝南岔出一条田问小路,雪蒙在土地上,坡高的地方冒出肋骨样的土色,路面有点微滑。他不时把伞往高处举或错开视线,朝远处的雪野里瞅着前方的路。小雪把大衣领子往上掂了掂,长发有一半掖在大衣里,小手从袖筒里抽出来,头仰着,朝田野上望去,雪已经铺严了,整个地里白幔一样,树在雪和大地问站立着,很远很远看不见一个行人。马上就看见河滩了,江小雪戴了一副手套,就在拐过这条小路时,江小雪给他摘下一只,让他擎伞的手戴上,他拒绝了。常年在外,他适应了各种环境,冰天雪地里也要钻在车底下修车,习惯了。他们站到了沧河边,李果拽着她看见河湾里的一片大杨树,几丈高,树缝里落白了,残存的树叶挂上了雪,雪从树枝的缝隙里筛面一样筛下来,像经过了一层过滤。在密密麻麻的雪中,小雪站着,样子迷人。他指了指,江小雪看见一股流水驮着星星点点的雪粒,轻轻地流淌着。在河水的边上是冬天已经发干的草枝草茎,草叶上的雪给干草搭上了白色的小伞。李果带着她小心地往水边走,踩过河滩的卵石,河滩上的沙泥地,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响,离河水更近了,雪落无声。李果的脚尖找到了一块小石头,朝水流里踢去,河水进出低低的水花,马上平静了。李果说,下雪天我喜欢来这里看雪景。他又带她朝上走,上游的河床宽一些,两边的雪更白更厚。江小雪说,带一个相机就好了。李果说,以后买一个。

他们是回村里的路上遇见蘑菇的,蘑菇是一个男人。他们本来是低着头的,江小雪挎着他的胳膊,咯吱咯吱地低头往前走,话也不多。快到村口时,他看见了村口的地头站着一个人,他没有在意是谁,那个人似乎也在看雪景,踏踏过去了,在一晃之间,看见了是那个叫蘑菇的男人,比自己大几岁,和自己一样,一直在外边跑,在外边开车,前两年出了一场车祸就不再开车了。谁也没有和谁打招呼,在他再瞟一眼蘑菇时,江小雪也扭过了身,但她马上转过来了,身子好像颤了一下。走了几步,江小雪又下意识地扭了一下身,这一次江小雪又一个颤,她看见那个人也朝他们看着,而且跟了几步,眼眨了几眨,想在雪中看清和李果走在一起的女孩……

他后来怀疑,江小雪到底有没有再见到过蘑菇。

第二天江小雪就要离开,可路不能走,得等雪化了以后,越是这种密密麻麻的小雪越影响路。挨到了第三天,路勉强能走了,他和江小雪离开了老塘南街。

江小雪一走却再没有回过老塘,和李果的关系也断了。

李果后来才知道是因为蘑菇。在一天的夜里,李果逼出了江小雪的真相:小雪认识那个人是在另一个地方,在外地一个小区的酒店里,江小雪是从那个酒店离开后,来了“滨湾”。江小雪说,李果,我们散了吧,我再也不会去你们那个老塘。李果抓着江小雪,盯着江小雪,你不要这样说,到底发生过什么?你给我说,我能理解,你给我说。

江小雪说,李果你不要问了,我们离开才是明智的,我告诉你,我遇到他是在外地,在另一个地方……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李果,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在老塘遇见他,你们怎么会是一个村的,我遇见,我认识的两个男人竟然住在一个地方。

李果还是紧紧地挽着她,把她揽在怀里,江小雪,我怎么舍得你离开我,你知道么,我找到你麻雀寨,看见你家的老房子,那一片坟,看见你在送坟路上的哭狀,我就觉得心疼,就下决心要保护你,保护你一辈子,不再让一个女孩南来北往地跑,江小雪,你听我说……endprint

可是小雪烦了,他从李果的手里挣脱,她摇着头,李果,你让我怎么去面对那个人,面对那个地方,你又怎么去面对那个人,这是疤,心里的疤你知道吗?

李果抬起头,看见了滨城,江小雪,我什么都不计较,我们不去那个老塘住,他看着滨城成片的灯光,江小雪,我们将来去那个地方住,我们不回老塘,我会努力。滨城的上空扬起了一片烟花,元旦了,又一个新年来临,旧年过去。

江小雪离开了“滨湾”,找不着了。

他回到老塘,把蘑菇干了。

也怨那个人往枪口上撞,火上加油。李果回来后站在村口,望着村西的老沧河,望着西河桥,望着新修的高速路,望着一片废弃的老砖房,村西头有一杆旗,插在一片新工地上,一座小工厂又要在村西建成了。他计划着把蘑菇约出来,让他头上见见血。一返身,蘑菇在他的身后站着,蘑菇是在等李果,这几天一直都在等李果回来。李果转过身,他看见李果的脸阴郁着,格外嗲,没等李果开口,蘑菇说话了,李果,那姑娘呢?你把她弄到了哪儿?

李果想砸过去,他在路边寻找着石头或者一块硬坷垃,李果说,你管得着吗?蘑菇说,你怎么认识她的,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李果,你离开她,她早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她原来的那个地方我去找过,没有找到……

李果忍不住了。李果为此住了三年。

李果出来了。不,他找江小雪已经找了一年。

他从里边出来那天没有人接他,其实他是渴望见到江小雪的。他背着包在大门口犹豫,他在一个月前就踌躇他出来之后到哪里去,如果江小雪来接他,他会好好地征求江小雪的意见,到哪里去,去干什么?左轮那儿回不去了,他在劳教的这两年,左轮的生意日渐衰退,左轮在水泥厂的靠山倒塌了,更惨的是整个厂停产了,左轮以及跟着左轮的那几个,生意一落千丈。左轮那儿回不去了,其他的地方他可以去,一个司机,反正就是靠眼力,技术,靠磨动方向盘挣钱的,他有资源,这几年在路上结交的都是跑车的同行,联系几个人就可以找到开车的地方。再不行,就去旗城开出租,之前他的一个朋友和他联系过,那时候他不想天天守在低矮的出租车里,不想每天值班、換班,几块钱几块钱的攒着,给老板交账,开大车跑路他习惯了。这几年江小雪都在哪里?在干什么?进来后,江小雪只来过两次,给他带来些吃的,几本书,对他说,时间不长,很快就会过去的。他问江小雪,你还会在“滨湾”吗?我出来以后就去找你。江小雪说,我还会在那儿干。后来,后来就再也没有见到江小雪了。

他在大门口徘徊着,他知道不可能了,两年时间都没有见到人了,这一天怎么可能突然从天而降。一辆公交车开过来,他把挎包朝胸前一搂上去了。

回到老塘南街前,他先去了“滨湾”。“滨湾”已物是人非,“滨湾”两个字还在,门却是关闭的。附近饭店的人说,换人了,过几天会来改造,至于还是不是饭店他不知道。那么江小雪更不好找了。他又去了麻雀寨,借了一辆同行的小面包车。在路上他回忆那一年他去麻雀寨的情景,坟地、纸幡,江小雪一身孝衣凄厉的哭声,车马店,夜晚的相见。他到了麻雀寨,找到了江小雪的家,门上落满了尘土,一棵桐树下是一摊一摊的麻雀粪,麻雀在桐树上唧唧喳喳地叫,显然是好长时间没住过人了。他上了那个村外的土坡,在一片丘陵地的一侧找到了江小雪家的坟地,坟地的四周长满了荒草,另一坡地上的小树林还在,一群麻雀在树林里飞翔,这个地方真不愧是麻雀寨。他去了车马店,几年过去,那个车马店,还在惨淡地经营,看起来能够维持。他失望地离开了。

他在一天的黄昏回到老塘南街。他扛着包裹,借来的车还给了朋友,他显得疲惫,而且沧桑,他打了一辆车,进入老塘地界后他让车回去。他站在西河桥上,想起三年前小雪弥漫的那一天,和江小雪站在这里看沧河的雪景。

他扛着包裹直接去找蘑菇。

蘑菇没有在家,出门迎他的是蘑菇的父母,他们看着李果,不知所以,只是说李果,快来屋里坐坐,我们给你做饭吃。他摇摇头,说不用,你们告诉我蘑菇呢?你们家的蘑菇去了哪儿?蘑菇不在家,自从你打过他,他就离开家了,他出过车祸,你又打了他,他一条腿更瘸了。蘑菇的父亲说,我们说的是真的。那他就没有回过家吗?没有,我们不骗你,那一次一走就杳无音信了,真的没有回过家。那你们说,是我打跑的?不是,不是,李果,我们也不知道什么事,也不知道这孩子咋一走就不回来了。

李果扛着包裹离开了蘑菇家。

他不找蘑菇,他开始在路上寻找江小雪。他买了一辆小型的送货车,每天在路上奔波,他的送货车里是啤酒、饮料、挂面、速冻水饺,甚至蔬菜、调料。他每天走在大路上,一边寻找江小雪一边推销着车上的东西。

他在路上认识了范小月。

范小月两眼盯着他,好像在验证他是不是李果,验证是不是她等待的人。李果说我在寻找江小雪你知道吗?范小月说不知道。李果说,我要找的江小雪是一个叫麻雀寨的村庄的,离这里有几百里地,那个村子里麻雀多,每棵树下都有麻雀的粪,麻雀的叫声像下雨。范小月,你是不是也是麻雀寨的?范小月笑了笑,我不是,你说的那个麻雀多的村庄我倒想去看看。李果说,兴许我会带你去看的。范小月问,你为什么要一直寻找江小雪?李果说,我想念她,她曾经和我很好,是我的恋人。然后李果滔滔地对范小月说着,范小月眯着眼听,听完了,范小月说,她都几年不见你,你还在找她?李果想了想,说,无论如何我想见到她,如果她不爱我了,她名花另外有主,我才死心。

范小月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

范小月当时在一个加油站里干,工资也不高,李果和她聊过后,忽然想在路上有一个伴儿,无论是送货还是一直寻找江小雪,身边有一个说话的人。他对范小月说,你别干了,和我去路上送货吧,我需要一个帮手,我不给你工资,你可以和我分成,保证比工资高。范小月想了想,就答应了,两个人合在一起,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好。有一天晚上,李果喝了酒,喝了酒他搂住了范小月,神志恍惚,叫着范小月,江小雪、江小雪……说,你是不是江小雪?范小月后来被他抱住了,那一夜两个人睡在了一起。第二天醒来,范小月很郑重地看着他,说你还寻找江小雪吗?李果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范小月的话。范小月说,我的第一次给了你,你知道吧。说着范小月让他看床单上的血。李果直直地看着范小月,想着还没有找到的江小雪,禁不住潸然泪下。范小月这时候突然说,其实我知道江小雪,我和江小雪是好姐妹。endprint

李果蒙了。

范小月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江小雪在哪儿,我也告诉你江小雪和蘑菇的事。范小月说,你把她带回村庄实际上是你让他们又见了面,本来江小雪认为可能再也见不到蘑菇了……

李果听着。

蘑菇出过车祸你知道吗?

那和江小雪有什么关系?

有!车祸是因为江小雪,他救江小雪。那天他看见江小雪披散着头发,肆无忌惮地要穿马路,他的车刚停在路边,他向开过去的车紧急地招手,可那辆车好像来不及刹车了,对面的一个车响起了紧急刹车的声音,连续几辆车搅和在一起,整个路面出现了混乱。他夹在车缝里冲了过去,江小雪没事,他的一条腿被挤了……那之后,蘑菇在医院治疗,江小雪经常到医院去,或许是带着感激,或许是萌生了感情,他们之间有了肌肤之亲,就像我们昨天,像你酒后一样。也许,有些事情往往会变得复杂和蹊跷,那个晚上之后的第二天,江小雪的爷爷突然不在了,她必须回到村里,回到麻雀寨。在她殡完爷爷回来,蘑菇出院了,从此就没有再见到过蘑菇。她来路边的饭店打工,也是有目的的,她想在公路上遇到蘑菇,等了幾年她失望了,就在这个时候遇见了你,并且有一天和你回了村庄,世间的事就这么奇怪,无巧不成书,她在和你回村里时竟然邂逅了蘑菇……

她对我说,她打过胎,打过蘑菇的孩子。

你就打了他,可你到底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不知道真正的青红皂白,如果你当时冷静理智一些不至于是今天的状况。

那会是什么状况?

范小月想了想,也难说,也许还会僵持着,和蘑菇邂逅是最大的问题,因为她一直都在寻找着蘑菇。

李果拍了拍桌子,李果悻悻地站起来,他望着窗外,他们住的这个地方后边有一条小河,河水在缓缓地流着,窗外的一棵树上,几只鸟在一起嬉戏,好似在向对方释放爱意,在树上打趣,谈情说爱,寻找着生活的乐趣。范小月今天告诉他的这个真相让他顿然有一种更沉的失落感,他甚至害怕听范小月再说下去,往下的故事在想象之中。范小月从背后搂住了他,把脸和身体抗在他的身后,李果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问,范小月,你是说我成全了他们吗?

沉默,范小月使劲往他的身上偎,听着他楚楚的鼻息。

范小月,你告诉我,是不是?

李果,你别难受,别较真了,他们早已经在一起了,只是你在里边时,他们不想面对你,江小雪不想面对你,怕你经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李果抓住范小月搂在腰里的手,那双手柔软、纤长、白皙,散发着温度,指节和指节相抠着,缠结在一起,每个指缝里有另一个指头伸展。他在范小月的搂抱中起伏着,好久好久地站着。窗外,一窝小鸟飞走又有一窝小鸟飞回,天上跑动着白云,树被风吹动着。他已经知道范小月是江小雪的闺蜜。问题是,当一个谜拆穿,当一片雾驱散,当一个事实逼出它的真相,他现在没有感到颓丧之后的悲哀,他只有一个愿望去见一见江小雪。他把范小月从身后慢慢地往他的怀里扶,抱住了她柔软温润的身子,那双搂在腰上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搂得更紧。他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耳际,下腮,她的肩胛,锁骨,她的背,她的臀部,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淌满了脸颊。他叹出一口气,好像在泪水中获得了一种释然。

范小月还紧紧地拱在他的怀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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