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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印,一个命运的符咒

2017-11-09奎国芳

伊犁河 2017年5期
关键词:李红文本

奎国芳

牙印是一个怪圈,兜兜转转,又把你带回原地。牙印是所谓命运的斑驳符咒,凡是与牙印有关的人都会像河流一样,在命运之海的某一处相会。

刘慧敏在她的《牙印》中,讲了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因为牙印引起种种牵绊的故事,全文形成一个闭合的圆环,由母亲李红开始,由孙女丁词结束,由母性展开,层层剥开了人生的种种纠葛:爱情、生存、梦想、生活、欲望、亲情、禁忌……种种元素在这个闭合的圆环里碰撞,最后又被“牙印”消解。波澜起伏,最终一切都归于平静,被各种原因撕裂的伤口,也一点点的在文本的推进中愈合,闭合的叙事圆环,最终构成了一个剥离空间,没有过去、未来,只呈现现在的、唯一的温馨画面。

《牙印》中的人物,性格不一,呈现出不同的命运,但都被牙印牵扯着走向了共同的归宿,出走与回归是他们不变的精神母题。洪治纲说:“对人物个性的尊重,也就意味着对生命自身的尊重,而且对于小说叙事来说,人物一旦获得了创作主体的应有尊重,一旦摆脱了创作主体的理性鉗制,就会在叙事话语中拥有自身的逻辑命运,就会产生自身复杂而丰饶的精神世界。”刘慧敏并不想扔给自己和读者一块鸡肋,在第一次粗读她的文字时,你也许会有这种想法,但是当你真正去关注文本时,你会发现刘慧敏用真诚的笔触,为你塑造了一个多重感官的世界,她给予人物一个符号,任他们被命运捉弄,在人生里起起伏伏,几次窒息濒临死亡,她给人物舞台,让他们各自演绎自己的悲欢离合。

《牙印》中,一共有四条故事线。丁虚是程晨的备胎,莫莉喜欢丁虚,远赴澳洲留学,这是第一条。江苏人李红流浪到新疆芦草沟,先后嫁给农民老于、记者史华,因为生活所迫送走了老于的孩子,最终将史华的孩子养大,并且在每个孩子身上相同位置都留有牙印,这是第二条。丁虚心绪复杂在公路边上遇到为母亲李红看店的想儿,丁虚讲了自己的故事,想儿讲了李红的故事,在郁郁不平中想要强上想儿,却发现她是自己的亲人,这是第三条。丁词因为男友不能吃她剥的瓜子仁而去招惹狗,被狗咬,被丁虚送去医院。在医院莫莉讲了和李红在澳洲相遇的故事,是第四条。四个故事线,利用人物的口述,互相补遗,构成三代人的故事,展现三代人不同的思维、价值观、人生追求。这四条线呈环状,嵌套式线索,随着故事的层层推进,依次向中心点牙印聚集。这样的叙事方式,不断抛出线索,使读者的眼睛被文本牢牢抓住。它一点一点剥开故事,无法让读者获得一次性释放,读者的情绪,一次次被抬高,一次次被压制,到文终,却全然被消解,没有释放的出口,形成了一种心理和感官的双重郁结,在刘慧敏的文本中,读者往往只能后知后觉,小心翼翼地揣摩故事的发展脉络,当冰山全部露出水面时,读者哑然。

小说以一个备胎逆袭失败的校园爱情故事开头,紧接着写到丁虚和想儿相遇,因为各种原因逃离的孤男寡女在一个“天苍苍野茫茫”的地方相遇,讲出各自的故事,一点食物,一点温酒,一点篝火,一轮明月,一点风声,都很容易在空气中摩擦出暧昧的情愫,孤独的人难免在互相倾诉中相互依偎,丁虚抱着报复社会,一坏到底,颓废到头的想法,粗暴地到想儿那里去寻找做了几十年“好人”的“补偿”。想儿的个人表现虽少,也不难发现她被丁虚所吸引。然而刘慧敏的妙笔很快就来了,丁虚的渴望与放纵很快被搁浅,想儿首先坠入了深渊,二人的亲人关系被牙印所抛出。看到这里我所想象的“灯一黑,二人拥抱在一起,然后……”牙印的出现,不仅将二人拖入了地狱,也对读者进行了审判,强烈的伦理禁忌,让人很想跳过这一段,刘慧敏在这里也很快收笔,留给读者情绪缓冲空间,做好准备,迎接之后的冲击。读者和刘慧敏一起抛弃了,谁也不想再沾染他,他也彻底变成一个“不被需要的人”。文本最后,丁虚与女儿关系的疏离也可以表现出这一点,丁虚的人设被炸裂,叙事意义也消失,本来他是占文本五分之四的叙事核心,最后被丁词躺着、瘸着夺走了。

经过前文丁虚和想儿的冲击,读者的情绪已经被抬得很高,准备好迎接轰轰烈烈的后文,然而刘慧敏的精妙再一次凸显出来。迎接读者的,却是平平淡淡的生活场景,宅女丁词在家一边抠脚,一边嗑瓜子给自己的男朋友留着,男友有事吃不到她花费一下午浩大工程完成的瓜子仁,她索性拿去全喂了狗,狗却不领情,一个反杀,弄伤了丁词的腿。李红、丁虚、丁词,有着血缘关系的三代人,彰显了三种人群的痛苦。李红是开拓者,为了追求物质幸福在新天地里打拼,一生颠簸流离,先后死了丈夫送走了儿子,虽然最后收获幸福,但在独处时,内心也有难以掩盖的绞痛,“牙印”是刻在李红命运上的烙印,对她来说意味着剥夺、死亡、失去、想念、痛苦、愧疚。丁虚的理想破灭了,他被自己所追求的事物所背叛,然而似乎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都与这个世界无关,所有的想象、爱恋、等待、煎熬、期盼、焦灼、屈辱、痛苦、愤怒,放下都只在他的心里一扫而过,这个世界不关心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同时,他的隐喻性最强,失去精神追求的他最终选择出走,但是当他准备脱离理性轨道,追求人性恶的时候,追求人的纯粹的欲望,毫无理由的、报复性的企图凭借自己男性的强力占有一个女性——其实就是强奸,即将步入堕落时,“牙印”这个母性印记又将他拉了回来,以一种强烈的道德禁忌冲刷掉了丁虚的种种情感,使他再次重回自己,走出迷失,回归理性。

之所以说到丁词时扯了这么多的李红和丁虚,是因为李丁二者的“悲剧”都和牙印高度相关,而丁词以及与牙印分割,李红和丁虚形成一个精神体,一堵无形的精神高墙阻隔在丁词和自己的前辈之间,牙印没有出现在丁词身上,传承断裂了,丁词与家人的精神承继断裂了。对丁词的描述都是白描化、“低幼化、儿童化”的叙事,丁词的精神世界是被遮盖的、沉寂的。几乎她的每个亲人都在讲和牙印有关的故事,只有她的生活是瓜子、男朋友、狗和百无聊赖的午后,一个爱讲道理的父亲,一个形同姐妹的母亲,人人都争抢着过去的故事,只有丁词没有故事可讲,似乎她与家人是隔绝在两个世界的人。她的精神状态,以及和家人的关系,让人不禁深思起来。与前面讲到的两个传统类型化的人物相比,丁词这个形象,着墨不多,却是最值得分析一把的人物。从最后一段,我们可以看出,全文都是丁词之口,而其中大部分故事不是她自己所经历。在文本讲述中,几乎所有人她都直呼其名,无论是奶奶——李红,姑姑——想儿,爸爸——丁虚,妈妈——莫莉,但我站在丁词的角度去回望那些过去的人生和故事,我只感受到了:与自己无关。我看到一个属于丁词的荒谬处境,她没有故事,却在被狗咬的一个下午讲了所有人的故事,故事里的人沉浸在过去和自己的故事里,故事里的想获得物质,想要好的生活,为生存颠簸。有人想获得爱情,想要精神与肉体的愉悦,被现实打破,而丁词磕了一下午瓜子是想要什么,她什么也没有说。丁词在文本看来是一个再扁平不过的人物,然而刘慧敏却用叙事结构的变换,用一个个碎片拼起了丰满的丁词,丁词被动地接受了所有的故事,她描述故事时的冷静洗练,甚至可以说是成熟,表现得并不是冷漠,而是丁词与过去与精神传承的一种梳理,她在其中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找不到依托,她一出生,与这个世界接触时就是断裂的,她在文本的叙述间挣扎,每说出一个亲人的故事,她就被撕裂一次,她想通过讲述故事来丰富自己的形象,找到自己的存在感,获得存在的意义,却在其中更加迷失,丁词自己的故事尚未开始,她就开始了日渐破碎的人生之旅。endprint

“一个永远在讲故事的人,他生活在自己和他人的故事之中,他通过故事来看他所遭遇的一切,而他也努力像他讲的那样去生活。”萨特的存在主义总是毫不遮掩,将人看得通透,我想丁词的孤独也在于此,她无法依靠这些故事去开拓自己的道路,她没有牙印这样的标记可以将她自己归为某一类人,她在俗常平淡慵懒的生活里流浪。越来越贫乏,越来越孤独,背负两代人的故事之后,她想讲述更多的自己的故事。没有人听她讲的时候,她就收起了早已显现的成熟,用“儿童”的心气与任性去对抗这个世界,“反正我不管,我要杀了那条狗”表现得不仅是她和前代人的隔膜,更是她表达的凸顯,她在有限的话语空间里开始以自己的方式,讲述自己的故事,为自己的存在做标记。

《牙印》中,人物形象的姓名取得也颇有意味。丁虚,一是肾虚,没有传统男人的大气豪迈,二是精神空虚,先是在喜欢的人那里丧失自我,再是在亲人面前堕落。想儿一是母亲李红思念送走的儿子,二是两人相遇之后各种想入非非。李红,单字一个“红”代表了她的个性和人生追求,她不甘于平淡沉寂,有着独立的精神和思想,敢于奋斗打拼,另外也代表着她咬在每个孩子身上血淋淋的牙印,她所背负的痛苦。莫莉,谐音茉莉,它的花语是清纯、坚贞、质朴、无害。预示着她追求爱情的单纯、执着,以及她最终和所爱的人完满的结局。

刘慧敏有一种讲故事的天分。她笔下的几个人物也是为讲故事而生,各自讲着故事在各自的人生沉浮。“思想是小说的灵魂,技巧是小说的生命”,没有灵魂的小说,它只是一具皮肉之躯,而没有生命的小说,灵魂则无处安放,只能算作是孤魂野鬼,所以,一部小说的好坏,思想和技巧同等重要。小说《牙印》便是一个很好的范本。

当读者重新回味《牙印》时,发现,其实作者早已在文中设计了很多伏笔。例如,“女孩倒呆住了,怔怔地盯着丁虚的胸口。”“你身上的牙印可不少!”“女孩用漆黑的眼睛凝视了一下丁虚,慢慢地说道:‘我叫想儿。”“想儿注视着丁虚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她比我更想这么做!”这时,想儿早已知道丁虚就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哥哥,于是有了后面喝酒、吃肉、洗衣服的情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如果教授提问或点名到我,你也要替我回答呦!”“程晨无动于衷地坐着,还对他打了个请他回答的手势。”“交给你了。记得你答应我的呦。”程晨自知面容姣好,丁虚在她旁边坐了三天,自然知道丁虚喜欢她。可是程晨不点破,仗着丁虚喜欢她,利用丁虚,这样的女人,注定是要“背叛”丁虚的。小说多次提到想儿的脸像月光一样清凉,想儿还时不时抬头看天上的月牙。“丁虚看着她的一排睫毛密密地覆盖在亮着的那半边脸上,又涌起了想要亲吻她的冲动。不过,这亲吻就好比想亲吻一片月光。”文字的暗喻、隐言不当,不断在凸显牙印这个压抑的符码,牙印不仅仅是亲情的烙印,更是一种身份的诅咒,背负着牙印的人注定颠沛的命运,说实话粗读第一遍的时候,觉得有些话语有点冗长多余,但是细细读完,发现里面隐藏着很多值得分析的黑洞,比如被类型化的女性,以及被一笔带过的小儿子等等。

刘慧敏笔下的色彩情感都很对味。《牙印》中,一开始,就出现丁虚驾车途中的景象,“这一天天空变幻莫测,色彩像一条野河,爱怎么淌就怎么淌,田野和天空融化在一起,里面万物生长。只有不时劈出的环形闪电匕首一样把混沌天地弄出伤口又很快愈合。”这段话,看着像是表现天空的变幻莫测,实则是简单、粗暴地勾勒文本主人公丁虚的情绪变化。又比如,当丁虚强暴想儿时,意外地发现,想儿的身上也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牙印,他瞬间被撕裂了,他的内心受到了五十吨大锤的暴击,找到亲人的狂喜和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的情绪,同时涌上心头。“这时,他看见想儿的眼睛一只变成了燃烧的红色,一只变成了幽暗的深蓝。而他自己,感到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掉进了火焰,一个掉进了深夜,向着不同的洞底滑落……”刘慧敏对情绪的表达,肆意中有理性,恰到好处。

《牙印》中,前五部分是以第三人称叙事,而最后一部分,则是由第一人称叙事。人称不同,语言风格也明显不同,前五部分的语言,像是一个老练的讲故事能手,最后一部分,则像个十七八岁撒娇的姑娘。刘慧敏熟练地驾驭文本,可以见出其深厚的文学功底。

刘慧敏说:“我始终坚信人性本善的观念。”她的作品中,始终充盈着一种浪漫主义色彩。《牙印》同样不例外,我虽然扯了很多,但是不难发现,文本最后刘慧敏借第三代口吻,表达对生活的盈盈期盼,希望每个人都能有一个温暖而美好的回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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