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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与孙犁笔下女性之比较

2017-08-11李文静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7年7期
关键词:孙犁女性形象沈从文

摘 要:沈从文和孙犁都是现当代文坛上不可多得的善写女性形象的作家,沈从文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大都是湘西世界的缩影,孙犁笔下的女性形象是白洋淀等解放区新女性的代表。首先,沈从文专注从女性苦难中体现女性的坚毅与沉稳,刚强与韧性,在赞美她们纯真质朴原始的同时更体现出深深的悲剧性与叹惋。这种悲剧性是与其当时的社会环境、成长环境以及作家本人的性格特征密不可分的。再次,孙犁眼中的女性都是有时代性和代表性的,她们乐观勇敢坚强,识大体顾大局,有男人的胆识和眼光,又不乏女性的柔美与贤惠。孙犁笔下的女性形象时代感、政治意识比较强,是受解放新思想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最后,从时代背景、社会环境以及作家的成长经验等几方面类比探究这两类不同的女性形象中的相似与相异之处。

关键词:沈从文 孙犁 女性形象 比较

一、沈从文笔下的女性

(一)神性之美

沈从文笔下的人性世界中首先是神话世界,大量的民间故事和神话传说构成了他神话世界中的“爱”“美”“神性”。比如《月下小景》描述的传奇爱恋,《神巫之爱》表达的奇异之美,再譬如常读常新的《媚金、豹子与那羊》,这些作品都以神话的视角传达出不同于现代都市文明的纯粹与唯美,通过那些瑰丽怪异的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让男女主人公身上的坚韧、顽强的原始生命力来反衬现代人身上无聊、庸俗、调侃的俗性与鄙性,堕落与沉沦。这是作者思维想象中的另类世界,也是作者对当下现实的不满,对过去美好事物的留恋,对未来前景的真诚期盼。

《媚金、豹子与那羊》中的媚金是作者用心塑造的神话女性形象之一。这是一个为爱执着、为爱牺牲、为爱痴狂女性形象,媚金因为误以为豹子爽约而选择自杀,豹子发现媚金自杀后也选择殉情来成全爱情,成全纯贞,成全纯粹。这是一个凄美的苗族爱情故事,是一片纯净明朗的心灵园地,带给我们深深的震撼与反思。媚金首先是一个漂亮美丽的苗族女性形象,她纯真、善良、清澈,和豹子因歌结缘,书中所描绘的干净纯粹的生活环境也是他们爱情的衬托与见证。在开满菊花的山坡上,媚金和豹子两个人以歌声表达爱意,这是两个纯真热情追爱的美的化身。媚金同时又是一个敢爱敢恨,甘愿为爱牺牲、为爱痴狂的勇者形象。当媚金误以为豹子爽约后,毅然选择自杀来成全爱情。媚金作为白脸苗女人中的一员,那种对爱的执着与坚定,敢爱的勇敢与热情,追爱的纯真与为爱牺牲的果敢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身上有着原始生命的质朴,同时又有着发自内心深处的韧性与顽强,刚与柔这两个相互对立的方面体现在媚金身上,这既是沈从文对于人性世界的美好期盼,又是他心中以构建一个虚幻世界来勾勒的一种健全的生命形态。“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的石头堆砌它,这种庙供奉的是人性。”[1]这是沈从文的创作宗旨与自白,探求人性背后的奥秘,表现人性、反映人性是他创作的起点和终结。

(二)人性之美

《边城》中的翠翠是沈从文塑造的一位重要的艺术典型,翠翠是生于自然、长于自然的代表,晒得黑黑的健康的皮肤,整日带着微笑的脸庞,面对任何事情都有一种随和淡定的从容,无忧无虑的年纪,懂事乖巧的女孩,对于大自然的一切都有着孩童视角的好奇与喜爱,对于爷爷有着相依为命的依赖与孝顺,对于起初分不清哪个是爱情,哪个是友情,或是其对傩送与天保有着少女的懵懂与悸动,甚至是对于《边城》中出现的其他长辈们都有着尊重和礼貌。翠翠的美仅凭想象就可以知道的,自然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对于生活永远是顺其自然的期待与欣喜,对于爱情是随缘而定的追求与等待,但美的背后同样也是悲剧的隐藏点,看似宁静祥和的生活氛围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打破这随遇而安的局面,对于爱情的不主动最终使她与傩送两情相悦却有缘无分地没能在一起,全文在一片未知和等待的语境中结束。也许这是宿命,也许这是对人类生存现状的一种揭示,正是一些偶然的小事件或者小误会造成了许多难以预料的悲剧性结局。翠翠就是这样一个纯真善良美丽却带有悲剧性的女性形象。美的意义并不单单只是正面向上的力量,它的背后也许又同时潜藏着悲剧性因子。著名美学评论家李泽厚曾经在《美的历程》一书中说过:“对应西方那种罪恶感文化,中国文化更显出一种乐感文化特征,它极力避免凄厉崇高的命运冲突,避免冷峻悲壮的灵魂交锋,宁可让一切既在或潜在的对立因素都消融在主观心理的平静安宁之中,消融在肯定现实人生的达观愉悦之中。”[2]沈从文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恰恰是有着这种美背后的深刻悲剧性内涵的,在淡淡的含泪微笑中表现苦痛,节制表现悲剧,“神圣伟大的悲哀不一定有一摊血、一把眼泪,一个聪明作家写人类痛苦或许是用微笑表现的。”[3]

二、孙犁笔下的女性

(一)乐观坚强之美

孙犁同样是一个善写女性的作家,他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大都是抗日战爭、解放战争时期的普通家庭的妇女形象。她们平凡却坚毅,普通却乐观。《藏》中这样赞美过女主人公浅花,无论是家务活,还是农活都有自己的门道和效率,处理任何事情都头头是道、井井有条。无疑,这个女人是健康自信乐观的,和传统意义上柔柔弱弱、弱不禁风、没有担当,承受不了压力的女性不同,活跃在晋冀鲁豫平原上的女性都是独立并非常具有人格魅力的。在大是大非面前,她们不畏惧、不退缩、不当男人的牵绊,相反,她们是男性最好的支持与身后的力量,她们身上或多或少地带有些许传奇色彩。受时代环境、民族环境等影响,孙犁作品中的女性有更多的解放精神、自主意识、反抗精神。孙犁认为女性比男性更为坚强、更为乐观,面对时代浪潮的大是大非更为沉稳和坚毅,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荣辱浮沉都与女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因此他每每写到女性,内心是充满崇拜敬畏和尊敬之情的。

像孙犁《荷花淀》里的水生嫂子,她勤劳善良美丽持家,文章用了大量的白描写白洋淀的淳朴环境,写水生嫂子编织芦苇的细节,这些都是水生嫂子心灵手巧勤劳持家的表现。在家里面在生活的小事情上,水生嫂子和所有小女人一样有细腻的心思,有对丈夫的牵挂和担心,有面对丈夫的恩爱与羞涩,这些都非常真实多角度、全方位、立体化地写了水生嫂子的性格多样性。生活上的水生嫂子一定是个美丽勤劳内心富有力量的人儿,一位评论者认为,“在解放区乃至建国以后十七年,几乎找不到第二个作家将劳动妇女的劳动场面描绘得像《荷花淀》那样充满诗意与柔情。”[4]文章大段大段的白描写出了水生嫂子的宁静从容平和沉稳之美,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刚与柔完美结合的女子带领荷花淀其他的女性一起抒写了抗战史上属于女性的新传奇。在送丈夫外出打仗之时,尽管有很多的不舍,却依然以大局为重、舍弃个人不舍和胆怯的情感,转而做丈夫背后坚毅的后盾与精神支持,给予丈夫无限的精神力量也让丈夫不至于有后顾之忧,能安心对外杀敌保家卫国。出于对丈夫的挂念,水生嫂子及其他青年妇女相约一起去看望战场上杀敌的丈夫,当看到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英姿飒爽的丈夫她们竟然萌生了和这群男人们一起作战的念头,在她们的心里早已突破了传统的相夫教子、不问国事的禁区,自发组织、自发行动,有胆有识、有勇有谋,国家利益整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家庭利益,难怪孙犁要用这么多的文字来给她们写赞歌。

孙犁曾说过,女性之所以在新时代应该得到赞赏和讴歌,是因为自古老的中国社会以来,妇女一直是深受苦难并且少有反抗能力的群体之一,她们隐忍勤奋,新时代新社会的建设带来的新气息自然应该从妇女方面说起。妇女的解放是时代和社会进步的一个重要表现。青春、健康、阳光、积极向上固然是孙犁塑造的众多女性形象一个重要系列,比如《吴召儿》中的吴召儿,为了掩护战士们躲过敌人的围追堵截,在乱石间跳跃,勇敢聪明热情可爱,给所有人留下牵挂和感念。比如《山地回忆》的妞儿,初见“我”时因为小事的误会快意直言,等到相互了解后看到“我”终日忙于行军打仗却没有一双合脚的袜子,特地用纺了半年的线赚的钱给“我”做了一双袜子,能看出妞儿的细心体贴,军民鱼水一家亲的深情厚谊。从妞儿开始时对“我”的不满,到后来给“我”做袜子改善伙食,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对生活有期待、对新生事物乐于挑战与尝试的青春有活力的女孩。尤其是得知“我”是保家卫国的战士后妞儿对我格外照顾也格外尊敬,通情达理可爱真诚的妞儿承载着“我”对山地生活的回忆。孙犁用浓墨重彩的笔法写了大量的女性形象,他自己也曾表示这些果敢坚毅,乐观沉稳,努力上进的女性形象在抗日战争时期那个特殊的动荡年代,给了他一种别样的震撼。顾大局识大体,舍小家为大家,不畏苦难,不惧艰险,迎难而上,自信乐观到让他崇拜和佩服的程度。孙犁认为她们表现了“美的极致”[5]《嘱咐》《荷花淀》中的水生嫂、《吴召儿》中的吴召儿、《山地回忆》的妞儿、《浇园》中的香菊也因此成为现当代文学史画廊中的重要一笔。然而孙犁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并不仅仅局限于简单化的赞美之中,在家是家务能手,在外是丈夫的贤内助,在生活上是贤妻良母,在大事上能分清主次。

三、不同女性形象建构的原因

综合来看,沈从文笔下的女性形象都是纯情自然的,这与他生活的时代环境和成长环境有关系。沈从文比孙犁创作时间开始得更早,作为20世纪30年代的“京派”代表作家之一,沈从文追求节制从容平和的创作态度,受到湘西世界文化的熏陶和感染。沈从文心里的湘西世界一方面是未被世俗沾染的、纯净清澈的,从他的文字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出山峰巍峨,竹林郁郁葱葱,澄澈的水流潺潺,身处其中内心也变得宁静平和,这里的景色在外人看来俨然世外桃源般美丽祥和,简单纯粹。受这样的成长环境文化氛围的熏陶,沈从文笔下的女性形象自然是如水般明朗、如山般坚毅的化身,比如翠翠,这个自然的精灵,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事情都从容平和地对待,不急不躁,孝顺爷爷,期待爱情,对周围的人事都抱有爱的态度和尊重。这样美丽迷人的景色自然就滋养孕育了这样原始的真和这样纯情的人,这样田园牧歌式的爱情故事。

另一方面,沈从文离家后在接触到外界社会的文明与不文明后,有了对曾经记忆中湘西世界美好的留恋和现如今被外界入侵后被异化的悲哀和叹惋。沈从文曾经当过兵,作为一名湘西人对苗族文化有比较深的研究和了解。湘西世界自然瑰丽壮观奇异的美景和生活在这里的人民原始自然质朴有张力的生命本性相结合,让沈从文作品中描绘的不管是女性形象还是爱情故事能给身处浮躁和重压下的愚昧无知麻木的灵魂得到一丝缓解和冲击。沈从文笔下的女性形象还有一种韧性和刚劲,通过写生活的苦难来写女性的坚强,如《丈夫》中的老七,《萧萧》中的萧萧,从深层次来看是他想把这种原始粗犷的生命血液和力量注入到颓废萎靡的中华民族身体中去,让我们能够意识到我们这个民族现在的优点伟大与从前的堕落消极。

如果说沈从文是湘西世界的代言者,那么无疑孫犁就是荷花淀的代表,他对白洋淀的记忆和眷恋并不亚于沈从文对湘西世界的感情。像朝霞一样绚烂开得如火如荼的大片荷花,瓦蓝瓦蓝一望无际辽阔高远的天空,大片大片开得茂盛的芦苇,这里的白洋淀无疑是最明净清新的。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快乐自由富有生活气息的一群群水鸭子,不仅是从孙犁的描述中,从徐光耀的作品《小兵张嘎》的描述中,我们也能感受到白洋淀的美丽与独特。就是这样的写作环境和内心追忆决定了孙犁笔下的女性都是时代潮流中向上健康的代表,她们有着自由的灵魂,有着非常强的时代感和现实性,这些女性乐观而勇敢,在大是大非明前敢于抉择,是新时代女性的赞美诗,是爽朗明媚、果敢坚毅的歌者。分析沈从文、孙犁笔下的女性形象不同之处的原因,除了成长环境、社会环境不同之外,还有他们性格的不同。孙犁为人淡泊低调,平和从容,他的作品总是没有曲折离奇的情节,却总有如水的思路和清新的文字,像一串美丽的歌谣,又像是一副淡雅的水墨画。沈从文总是以“乡下人”自居,一生淳朴,性情真挚,爱憎喜乐在他的作品中以独特的表现形式体现出来。这些明亮悠远而又动人心魄的故事,给人一种神秘奇异的魅力,同时还带着丝丝孤独和哀怨,耐人寻味。

两种女性两种美丽,两种乡村两种相异的生活环境,沈从文和孙犁这两颗现当代文学史上熠熠生辉的明珠,不同时间阅读、不同时间思忖,都有不同的艺术魅力。

四、结语

一个是出身行伍的参军作家,一生以“乡下人”自居,笔下的女性形象既呈现了湘西世界的原始与淳朴,又展现了她们在面对贫困的生活、经受生活的磨难与痛苦之后所表现出来的韧性和坚毅。无疑她们是自然的坚强的,同时这背后也隐藏着深深的悲剧性,是真的,也是美的。一个是性格低调内敛、从容平和的解放区作家,用饱含深情的笔墨抒写新时代女性的乐观与柔情,坚毅和善良,这些女性形象身上既散发着传统美德的光辉,同时她们本身的成长又是时代精神的产物。个人的性格、成长经验以及对审美要求的不同看法加上社会环境的不同造成了这两种不同类型的女性形象,她们都是现当代文坛上不可多得的经典,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和至真至善至纯至美的光芒。

注释:

[1]王德胜主编:《中国美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71页。

[2]李泽厚:《美的历程》,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年版,第111页。

[3]沈从文:《废邮存底·给一个写诗的》,《沈从文文集》(第11卷),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第303页。

[4]杨联芬:《革命文学中的多余人》,现代文学丛刊,1998年版,第69页。

[5]孙犁:《关于<荷花淀>的写作》,《孙犁文集》,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54页。

参考文献:

[1]蒋孔阳.德国古典美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69.

[2]朱栋霖主编,张福贵本卷主编.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1917-2000)(第一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156.

[3]沈从文.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A].范桥等编.沈从文散文(第3卷)[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4:394.

(李文静 山东曲阜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273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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