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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毒瘾之城

2017-06-06程蒙

看世界 2017年11期
关键词:安吉拉赫尔曼俄亥俄州

程蒙

海洛因夺走了特雷西·坎帕-赫尔曼的丈夫。她经常会想念丈夫,尤其是在推着除草机剪草坪的时候。特雷西的丈夫贾森用除草机特别有一手,不过自2014年丈夫离世后,除草的工作就落在了坎帕-赫尔曼自己头上了。她还会给自己加一些其他的工作,就像珠峰脚下靠负重搬运为生的夏尔巴人一样,不停给自己加活,简直要压断她的脊背。做这么多工作,不完全是为了养家糊口。她得自学如何给女儿那辆2004版道奇霓虹小汽车漏气的轮胎换新胎;还得学习如何当一个母亲去教育孩子,看到女儿穿着一条超短短裤下楼,她得斟酌一下怎么跟女儿说那样穿着不合适。“我女儿真是个超级好的孩子,但如果她晚上没有按时回家,我就忍不住会想起我的丈夫,‘你怎么把一个仍在青春期的孩子丢给我就走了呢?”

“我必须得工作,什么都得做”

像美国俄亥俄州罗斯县这种地方,以前主要是靠男人们赚钱养家。他们白天在工厂干着制造业的活儿,而且都干得不错,晚上就下班回家见老婆;而像坎帕-赫尔曼这样的人妻,有时会出去干段时间零活,有时待在家里。但如今在罗斯县,制造业已经要么被外包,要么实现自动化,男人们空闲时间更多,收入却更少。于是有些人开始沉迷于酒精和毒品来打发时间,而羅斯县也成了俄亥俄州鸦片类毒品荼毒最深的地方,因吸毒过量而死或出现健康问题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一些人沉迷于看电视和打游戏,而像坎帕-赫尔曼这样的女性不得不离家工作,勉力维持着这个制造业衰落、又被毒品毁掉的地方。

2010年,《大西洋月刊》曾在一篇封面故事中提出过“男人时代的终结”这个预测性主题,文章作者汉娜·罗辛预言在后工业社会里,随着体力工作逐渐消失,培育型和沟通型技巧需求的增长,越来越多的女性会比男性更适合如今的社会。罗辛写此文时,美国有超过一半的管理岗位和专业工作由女性在担当;在全美所有本科学历的劳动力中,女性占到近60%;硕士劳动力比例也占到60%;工商管理硕士的比例达到42%。按照罗辛的说法,女性很快就能达到男性曾经的地位:开公司,供养家庭,甚至可以单身一辈子。

最近的数据也佐证了罗辛的预测,不过,对于很多女性来说,独自生活意味着贫穷和孤独,而非对自我的充分赋权。“有时候现实发生的一切真的让我饱受打击,”坎帕-赫尔曼说,“我必须得提醒自己,这是我现在的生活。”

不过正如罗辛所描述的那样,诸如罗斯县这些制造业衰退的地方恰恰正处在时代变革的前沿。工作机会减少让男性失去求偶结婚的竞争力,这个理论是由麻省理工学院的经济学家大卫·奥托提出来的,他在调查中发现,结婚率在很多制造业日渐低迷的地区持续走低。此外,奥托还发现,这些区域的男性也在不断减少,

一方面,一些女性不结婚;另一方面,其他的女性嫁给了收入很低或是没有收入的男性,这就意味着这些女人必须挑起家庭的重担。现年41岁的安吉拉·普赖尔当初刚嫁给丈夫杰西时,是没有工作的。杰西是个手艺不错的木匠,结婚时两人都同意让安吉拉在家带孩子。但是随着杰西日渐沉迷于海洛因,安吉拉不得不承担起养家的重任。最后杰西因为贩毒入狱,安吉拉只能去沃尔玛打全职工。“我必须得工作,什么都得做,而且我还得照顾杰西,这比照顾孩子还要困难。”安吉拉如是说。2015年,杰西因为过度吸食毒品而死,安吉拉失去了自己的房子,如今还要独自一人养活五个孩子。

类鸦片毒品一直是诸如俄亥俄州这些地区男性人口下降的最大原因之一。有统计显示,2015年,在俄亥俄州过度吸食类鸦片毒品而死亡的人群中,男性占到三分之二,而这一数据在全美很多州都差不多。在罗斯县,因过度吸食海洛因和鸦片而死亡或是死里逃生的所有案例中,有70%的吸食者都是男性。不过,吸食类鸦片毒品致死的不仅仅是男人的问题,越来越多的女性也开始逐渐上瘾,甚至吸食海洛因。

“这里的男人们要么吸毒要么失业”

沉迷毒品并非是男性衰落的唯一原因,从很多案例中不难发现他们工资低、机会少、有健康问题。从全美范围来看,在23-45岁的男性人群中,23%左右的人是不工作的,而女性的这一比例为31%。在俄亥俄州南部的赛欧托县,25-54岁男性的失业率高达42%。在这些地方,工作和职业尊严都已经被无望、失落和毒品所取代。

男性以这种方式被剔除出劳动力大军并非只有俄亥俄州一处。“毫无疑问,男性在进入21世纪后,工作时间明显减少,这看上去更像是结构性变革,而不是一种周期往复的循环。”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的经济学家埃里克·赫斯特说道。在埃里克的报告中,21-30岁的男性中没有读过大学的这部分人在2015年的失业率比2000年高出12个百分点,31-55岁的男性这一比例高出8个百分。女性相对就少一些:年轻女性2015年的失业率比2000年高了7%,年长女性则高了4%。如此原因,还是在于男性工作时间减少,这里面有很多男性停止工作,因为制造业自动化以及良好的工作岗位在消失。自2000年以来,男性工作时长为零的比例在过去一年突飞猛涨。而随着男性淡出劳动力大军,他们更多依赖家庭成员或是伴侣。在21-30岁没有工作的男性中,有70%和父母或是近亲亲属住在一起;而另有20%则和伴侣或是朋友住在一起。

男性锐减得最厉害的地方就是罗斯县的奇利科西镇,在那里,笔者遇到的男人不是在康复中心外面排队,就是在失业救济办公室门口等着。“这里的男人们要么吸毒要么失业,”一个名叫布里塔尼的女酒保说。她的两个朋友,都在奇利科西镇的“杰瑞的披萨”店做女服务员,她俩说,现在都是自己在带孩子,两人的丈夫都出了事:一个进了监狱,一个因为诈骗跑路。“在这个地方找个好男人真的很难,”43岁的凯瑟琳·拉特利夫说,“我们必须得照顾好自己。”拉特利夫留着一头金色的长发,扎成了长辫,她说自己正在努力将孩子们养大,让他们变得强壮和独立,而且自己也不再依靠男人做任何事。“你必须得一个人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切。”她说。另一个披萨店女服务员,41岁的帕梅拉·摩尔最近从佛州搬到这里来,她注意到佛州和俄亥俄州男人们的区别:“这里的男人,要么在吸毒,要么快死了。”

在俄亥俄州派克顿的一家康复中心里,一些人挤在狭小的房间里,一人一张单人床,然后配上一个巨大的电视屏幕,他们就是在这里戒毒。很多像凯文·黑伍德的人都说自己心里很清楚,他们沾染的毒瘾对自己妻子造成了什么影响。跟其他沉迷毒瘾的人不一样,黑伍德在吸毒时还有工作。不过当他干建筑工人一周可以挣到好几千美元时,却只能给家里拿出500美元,因为其他钱都花在毒品上了。在戒毒期间,他也没给家里帮上什么忙。虽然黑伍德一直在帮着带孩子,但他的妻子还是不得不料理一切。“她掏钱付账单,工作,照顾家人。”黑伍德说。黑伍德影响的还不只是他妻子,甚至包括他的母亲。母亲因为心脏病住院,黑伍德的吸毒行为则加剧了母亲的病情。他吸毒十多年来,一直都是妻子在操持着整个家庭。即便是现在,他说:“我应该承担起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但我现在只能在康复中心戒毒,而我老婆则在外面操劳一切,照顾着所有本该由我照顾的人。”

“挣钱艰难啊,尤其是自己挣钱更难”

在俄亥俄州看到的女性崛起和男性衰落的现象其实也正在很多白人群体中上演。笔者在康复中心遇到的人,以及文中采访到的人,无一例外全是白人。而高犯罪率低就业率的美国非洲裔社区也是由非洲裔女性在养家,这个问题已经持续很多年了。2015年,约有三分之二的非洲裔小孩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而白人小孩子的这一比例为四分之一。“没上过大学的美国白人看上去很像二三十年前美国非洲裔的境况。”奥托说。

当然,受过高等教育的工人,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能获得不错的经济地位。对比经济政策研究中心的一个数据显示:收入占前20%的顶部收入群体,相比于1979年,这部分人的工作时间增长了4%;而底部收入的人群中,相比于1979年,工作时长反而少了40%。受教育的劳动力大多集中在大城市,这里的好工作也多如牛毛。而在工作机会不断消失且男性没有受过大学教育的地方,男性不断被淘汰出劳动力大军,而女性则会选择离开男性,或是保持单身。

32岁的白人女性艾普丽·迪亚曼卡就是独自一人抚养自己的三岁女儿。女儿的父亲是个酒鬼,现住在另一个城市,完全不顾家。迪亚曼卡说,她的两个最好的朋友也在奇利科西镇独自抚养自家孩子,这两个朋友中,一个人的丈夫离开了,另一个的则进了监狱。“挣钱艰难啊,尤其是自己挣钱更难,”她说在奇利西科找个伴儿基本不可能,“很多人都在吸毒,我可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即便女人们能够挣到养活家人的钱,没有伴儿的生活依然如同噩梦一样。坎帕-赫尔曼就说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丈夫会死于海洛因吸食过度。他也有清醒的时候,坎帕-赫尔曼在他持续保持清醒一年后才答应嫁给他。结果他又故态复萌,成天不见踪影,最后丢了工作,还拿走了家里的钱。坎帕-赫尔曼一直不停地工作,因为她知道指望丈夫是不现实的:“我的脑海中不止一次闪现这样的念头——我必须得确保一切OK,我可以付得起家里的账单,因为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把钱赚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钱拿走了。”

坎帕-赫尔曼说,她的丈夫曾开玩笑说自己活得像一个摇滚巨星,这让她很担心丈夫卷入到麻烦中。每次看到关于银行抢劫的新闻后,她便一直祈祷罪犯不是自己的丈夫:“最艰难的事情并不是得不到情感支持,而是不知道我回家究竟是為了什么。”

丈夫贾森死之前曾经清醒了三个月。这对夫妇当时已经拿到了新房的合同,现在坎帕-赫尔曼不得不把房子退回去,因为她独自一人承担不起房贷。她和女儿又搬回去跟父母一起住了。

如今,坎帕-赫尔曼跟女儿住在自己家里,但是女儿马上要高中毕业,要搬去科伦布斯了。坎帕-赫尔曼也在尝试寻找新的生活,以此来忘掉过去的痛苦。她在当地找到了一个互助会。她说,加入互助会,认识了很多跟自己同样遭遇的人,却并没有让她感到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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