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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遐思
——唐墓壁画中的丝路画语

2017-04-13弓淼李杰

陕西教育·高教版 2017年2期
关键词:胡人丝路壁画

弓淼李杰

丝路遐思
——唐墓壁画中的丝路画语

弓淼李杰

唐帝国的盛世景象和发达商业强烈吸引着异域人们的目光,促使身处地球两端的古代文明,将漫长的丝路推向了极致。他们揣着各自的信念和理想,汇聚于长安,去追寻他们的梦想。穿过层层壁画,我们看到了这一时期普适性的胡、汉观念和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景象。

墓室壁画 丝绸之路 西域胡人 大唐气象

前言

2014年3月,由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与陕西历史博物馆、长安区文物局联合组成考古队,对位于西安少陵塬的韩休墓进行了抢救性发掘。这是一座普通的唐代长斜坡墓道单砖室墓,随着发掘工作的开展,随即在考古界和艺术史学界引起轰动。其主要原因并非是由于韩休的重要历史身份,而是由于在墓室墙壁上发现了一幅迄今为止断代最为明确的唐代“山水图画”。

在韩休墓中,另一幅壁画同样显得与众不同,在一棵芭蕉树下,两个人翩翩起舞。左边侍女,身穿轻盈丝质霓裳,一身标准的唐代的装扮,她右手抬起,舞步款款,万分娇媚;在她右边的一位男子,身穿黄色两侧开衩的缺胯衫,腰系黑色革带,一身胡妆打扮,侧目望向身边的侍女,亦步亦趋。两边的乐师一边膝上横着中原的筝,一边手中拨弄着美索不达米亚的竖琴。画中的两人,似乎在斗舞,在春日的闲暇时光里,正在为主人韩休表演着当时最为流行的舞蹈。韩休墓中的这场斗舞,跳了1200年,站在壁画面前,透过这些零碎的片段,穿过层层斑驳的墓墙,依稀把我们带回到了那个黄金年代。

东方汉人和西域胡人载歌载舞的景象,为何会出现在帝国宰相墓中?身处西亚的人们,为何穿越数千公里的戈壁荒漠,来到遥远的东方?在丝绸之路繁忙的数百年间,汉人和胡人究竟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历史的真相或许就隐藏在这些沉寂了千年的东方墓葬壁画中。

唐代墓室壁画以人物画为主,主要描写墓主生前生活、工作的场景,其中除了大量的汉族人物之外,还包含了一部分异族人物,而且被反复地表现,反映着一种社会普遍存在的胡、汉观念。在唐安国相王孺人墓的墓室壁画中,描绘了一幅胡人牵驼的场景,牵驼的人深目高鼻,驼背上捆扎着成捆的货物,或许,这一卷卷的货物就是东方赛里斯人传奇——丝绸。

唐代的鼎盛和商业的发达吸引着各地区商人的目光,其中的粟特人是唐代入华异域胡商中的一支最主要的力量。他们普遍善于经商,是丝绸之路上最为活跃的商队。在漫漫丝路上行商,不但要面对恶劣的环境还要抵抗盗寇的劫掠,唐代初年,玄奘西行时就曾目睹十余人的粟特商队被盗贼尽数斩杀的惨景。在长安以西1700公里的敦煌石窟中,一幅壁画就为我们展现了这样一个场景:一支商队,穿过森林、戈壁,沿着河流,一路向东前行。图中画了5个胡商赶着满载货物的毛驴,被隐藏于山间手执刀剑的强盗所阻截。壁画描写的虽是一段佛传故事,从中也让我们体会到了那段漫漫丝路的凶险。

“丝绸之路”是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Richthofen,Ferdinand von,1833-1905年)为汉朝、唐朝连接中、欧之间的经济、文化、政治大通道而命名。“陆上丝绸之路”是连接中国腹地与欧洲诸地的主要商业贸易通道,大约形成于公元前2世纪与1世纪之间,直至16世纪仍然在使用,它是一条东方与西方之间经济、政治、文化交流的主要道路。它以长安为起点,经河西走廊到敦煌,从敦煌起分为南北两路:南路从敦煌经楼兰、于阗、莎车,穿越葱岭今帕米尔到大月氏、安息,往西到达条支、大秦;北路从敦煌到交河、龟兹、疏勒,穿越葱岭到大宛,往西经安息到达大秦。

丝绸之路在唐代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实行“关中本位政策”的唐政府一直致力于西北地区的开发。在太宗、高宗相继打败东突厥、西突厥后,连接起了阻断多年的长安文明和罗马文明,使得当时世界经济最为强盛的唐王朝,强烈唤起了异域商人的欲望。

作为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长安城的西市是当时最大的世界贸易中心,西市始建于隋代,占地约1600亩,建筑面积100多万平方米,商业贸易西至罗马,东到高丽,是当时占地面积最大、商业最发达、辐射面最广的世界经济中心。

而在丝绸之路西端,商贸最盛的阿拉伯帝国首都巴格达市场,不过只是几条百米街道,东罗马都城君士坦丁堡的大市场也不过上千平方米。因此,每当这些异域商人踏入西市,这里的人、物甚或声音都会使他们感到无比的激动,身处无边的商贸海洋,令他们似乎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来自欧洲、中亚的贸易和文化,通过漫长的丝路源源不断输入到中原,而那些分布在沙漠戈壁中的邦国,则起到了重要的连接作用。

距离西安3600公里,塔克拉玛干南端的沙漠绿洲小国于阗,相对比较特殊,它既是东西贸易的中转站,同时也是佛教东传的重要启动地。佛教在公元前3世纪中叶开始广泛传播,随即进入我国新疆,使于阗逐渐成为我国西北佛教的中心,并逐渐形成了中西结合的“于阗画派”佛画。佛教传入我国新疆后,东传的速度和广度逐渐扩大,形成了立体化扩散传播。其扩散线路主要有三条:一是西北路;二是东南路;三是西南路。[1]这三条线路中以通过塔里木盆地南缘和北缘的丝路为主,而敦煌则是南北二道的汇聚点。

敦煌地区的胡汉杂居便利了佛教的发展传播,在此期间除了民间传播,佛教的壮大同时也有赖于政府的承认以及贵族集团的介入,使之成为佛画传入汉地的重要中转站。中原画风与西域画风在敦煌进行了长期交融和碰撞,从而奠定了中国传统绘画“长安程式”的根基,因此,在中原唐墓壁画中无不显现着健陀罗的造型意识和西域画风的灵光。在这个漫长的传播过程中,一批批西域画师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于阗画师尉迟父子即是这些西域画师的代表,他们将“凸凹画法”带入中原,对中原画风的转变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贞观六年(公元633年),当随于阗商队跋涉近四千公里,终于见到长安城的尉迟乙僧,悲喜交加。除了感念一路艰辛之外,以“质子”的身份来到长安,他更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感到惶恐。以他的身份还不足以让太宗单独召见,大概经过了半年的等待,终于得到允许,同吐蕃、新罗等国使节一同觐见太宗皇帝。皇帝接见外臣的场面异常隆重,其中最为壮观的是包含胡人武士的皇帝仪卫队。这些胡人或是降将,或是东迁而来的粟特人,他们尚武且体格强健,使用胡人作为仪卫武士既是显示大国气象的需要,又是一种时尚。

在章怀太子墓墓道东壁的壁画中,为我们形象地展示了唐代胡卫列队的场景,画中9人,3人一组,他们留着浓密的络腮胡须,均着戎装,是标准的西域胡人模样。大唐帝国武力立国,胡人的加入功不可没,到了玄宗朝,建立在均田制上的府兵“不堪攻战”,蕃将统领的军队,已成为国家的主要武装力量。“控弦禁用阴山儿,登阵常骑大宛马”即显示了唐代藩军的壮大。

唐代的开放程度远远超过前朝,自太宗朝开始,唐朝奉行“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2]的怀柔政策,并逐步淡化氏族势力。虽然如此,唐代社会仍然存在“贵”、“贱”之分。这些胡人士兵,虽说骁勇善战,但身份却非常低微,在唐朝社会中,基本属于底层社会。同时,和他们身份一样低微的,还有另外一些入华胡人,例如胡人驯兽师、歌舞伎、金银器工匠等。他们或为贵族训练宠禽,或以歌舞取悦食客。

这个东方帝国,早已是一座国际化大都市,长安各处充斥着各种肤色的人,他们久居长安,已与长安融为一体。

阿史那忠的身份与其他外籍来华人员显然不同,他虽属突厥族,却以战功封爵。而实际上,在唐代朝廷中,还有很多来自不同国家的官员,如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契苾何力、安禄山、史思明等。阿史那忠死后获赠“镇军大将军、荆州大都督、上柱国”在其墓葬中绘制了与其他汉族高级官员相同的、象征唐朝高级贵族身份的两架列戟。[3]开放的唐王朝已经极大地削弱了夷华之分,实际上这些外籍官员在唐朝的社会地位已与汉族官员没有分别了。

在那个时代,中原文化的扩张达到了中国历史的顶点,即便是同时代强大的大食帝国,也要遵守穆罕默德至圣的教诲: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4]

盛世的唐朝,国民生产总值占到了全球的一半,长安,对世界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各国的国君、使臣、客商、僧侣、学生、工匠、医生、胡姬等纷至沓来,在章怀太子墓墓道东壁,形象地记录了三名鸿胪寺官员接待外国使节的场景。

当时中国的强盛十分显著,美洲和非洲基本上还属于“沉睡的大陆”;欧洲正处于法兰克王国的草创时期,蛮族入侵导致罗马帝国衰亡的创伤还无法修复。亚洲被视为富庶的东方,由于阿拉伯帝国迅速崛起,对拜占庭、波斯、印度等国的长期战争,导致西亚与南亚都无法平静。只有中国在这一时期得了空前的统一。

随着大量的外籍人员进入中原,唐政府制定了比较完善的管理制度,未入籍的“胡客”实行公文验证制度,入籍的“当县夷胡户”归住地府衙管理。作为入华的胡人,我们有理由相信,流寓汉地以后,在他们的世界中,长安城是他们理想的归宿。对于那些奔走在丝路上的使团、胡商、贩客、僧侣、行人、表演艺人,长安城一定是他们的理想家园。在他们心目中,这里有着大量的财富,这里可以逃避征募、洪水以及外敌的入侵,这里有着先进的文明与文化。各种方言、各种肤色的人们,穿过戈壁、荒漠,越过高山、海洋,揣着各自的信念和理想,汇聚于长安,去追寻他们的梦想。唐乾陵所立的“六十四藩王像”石雕,即为我们展现了“万国衣冠拜冕旒”[5]的盛世景象,隐喻着大唐对开疆拓土、四夷宾服、天下大治的歌颂。

穿过层层壁画,我们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在这里,汉人和胡人的文化交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唐朝画匠的笔下,不仅有外交使节匆忙的身影,还有无数商人在这条梦想之路上的艰辛,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西方文明和奇珍异宝,或许,更多的是人们对这条漫漫丝路的凝望与遐思。

[1]早期佛教传播线路,参见荣新江:《陆路还是海路?——佛教传入汉代中国的途径与流行区域研究述评》,《北大史学》(第9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罗二虎:《论中国西南地区早期佛像》,《考古》2005年第6期;吴廷璎、郑彭年:《佛教海上传入中国之研究》,《历史研究》,1995年第2期;张晓华:《对佛教初传中国内地的时间及路线的再考察》,《史学集刊》,2001年第1期。

[2]《资治通鉴》,卷一九八,贞观二十年。

[3]陕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礼泉县昭陵文管所:《唐阿史那忠墓发掘简报》,《考古》,1977年2期,第132-138页。

[4]邹磊:《中国与伊斯兰世界“新丝绸之路”的兴起》(复旦大学国际政治博士学位论文),2013。

[5]《全唐诗》,卷一二八。

作者单位:西安外国语大学艺术学院 陕西西安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中国美术考古学的体系构架研究”(16XKG005);全国教育科学规划教育部重点课题“中国美术考古学的风格谱系研究”(DLA150264);陕西省社科界重大理论与现实问题研究项目 “基于美术考古学本体分析下的陕西墓葬壁画风格谱系研究”(2016C047);陕西省教育厅专项科研计划项目“魏晋南北朝墓室壁画的风格学研究”(15JK1597)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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