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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卷的立体性与宗教美

2017-03-28段宝林

常熟理工学院学报 2017年6期
关键词:宝卷靖江民俗

段宝林

(北京大学,北京 100000)

宝卷的立体性与宗教美

段宝林

(北京大学,北京 100000)

宝卷是民间文学中的宗教文学,具有实用性,是举行民间宗教仪式时念诵的、带有故事性的说唱文学。其宗教性通过宗教内容和宗教仪式来表现。宝卷的宗教美须在民俗美学的理论基础之上,从它的立体性、人民性和娱乐性的角度来理解。

宝卷;宗教美;美学革新;两面性;立体性

宝卷是一种书面的宗教文学作品。但是它不是纯文学,而是实用文学。实用文学都是立体的。这种立体性主要从表演性、变异性(异文)、历史发展、实用性、实用价值、多功能性、即兴创作、创作与流程环境等方面表现出来[1]。宝卷作为民间文学,当然也是立体的。但是以前的宝卷研究,一般都停留在书面上进行纯文学的研究,没有对活宝卷进行立体研究。其原因可能是许多人认为活宝卷是旧时代的东西,目前仅有存在于书面上的宝卷,活的宝卷文化似乎已经消亡了。

其实,活的宝卷民俗并没有消亡。宝卷研究的先行者——文学大师郑振铎教授,就对其家乡的宝卷演唱留有很深刻的印象。[2]北京大学中文系的民间文学实习小分队的陈连山等同志1984年在江苏靖江调查时,从靖江文化馆馆长吴根元同志那里得到了一些他们从民间搜集到的活态宝卷的记录文本[3],因此了解到宝卷还“活着”。缪炳林同志在《北大民俗通讯》上写文章介绍了靖江的讲经民俗。1989年,苏联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司徒洛娃到靖江调查时,吴根元馆长安排她亲临农村的讲经现场并参与讲经活动。面对盛大的讲经实况,她很惊奇且感慨道:没有想到宝卷现在还活在人民的生活中,这种活宝卷应该通过各种文章介绍到苏联。当然,在此之后,司徒洛娃也一直致力于这一工作的推进。

在天津召开的全国宝卷学术讨论会上,我发表了《活着的宝卷》一文,此文当时就引起了与会宝卷专家们的极大兴趣。后来,《活着的宝卷》在《民俗研究》(1994年第3期)杂志正式刊出,1996年又在台湾民俗画刊《汉声》(1996年夏之卷,有中文版和英文版)刊出。吴根元同志为《汉声》画刊提供了许多靖江讲经的现场照片。车锡伦同志就近多次去靖江进行深入的调查,写出了许多有关宝卷研究的好文章[4]。这样,讲经宝卷的活态形象和活态宝卷的描写研究开始受到国内外的关注。

对宝卷、宣卷、讲经进行立体研究与对书面宝卷进行纯文学研究是大不一样的。只有对宝卷(宣卷、讲经)进行立体的调查研究,才能从各方面、多角度提高人们对宝卷深刻内涵的认识:人们为什么那样喜爱宝卷?宝卷在人民生活中究竟起了什么作用?它对人民的心灵和民族精神究竟有什么影响?宝卷的生命力为什么这样强?宝卷与宗教的关系究竟如何?等等。这些都是我们应该进行调查研究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也只有在对活态宝卷的立体调查研究之中,才能够得到较好的解决。经过二三十年的调查和研究,我们现在对活态宝卷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些研究成果也成为我们对宝卷进一步深入研究的根基。本文要在此前研究的基础上对宝卷的宗教美问题进行初步的探索。既然谈宗教美,首先就需要对“什么是美—美是什么”这个美学的基本问题进行探讨。

一、关于美的概念

什么是美?美是什么?这个问题,看起来很简单,实际上,是个非常难以说清楚的美学问题。我曾经看过许多美学大家对美的定义,都未能非常清晰地解决这个问题。德国古典哲学大师黑格尔出版有三卷《美学讲演录》(中译本中有美学大师朱光潜教授的译著),对美学理论深有研究。他的定义是:“美是理念(绝对精神)的感性显现”[5]130理念的感性显现为什么就是美呢?理念是什么呢?这都是说不清楚的,简直是越说越糊涂。在人类思想史中,还有如“美是对称”“美是和谐”“美是关系”“美在上帝”“美是生活”“美是典型”“美是主客观的统一”等等许多定义,均不全面,也说不清楚它为什么是美。只有亚里士多德说的“美能引起快感”、康德说的“美是普遍令人愉快的对象”、歌德说的“美是符合目的构造”是可以清楚表达美的一部分特点的,但还是不够全面。

在《庙会的民俗本质》(《民间文学论坛》1994年第3期)一文中,我在具体分析这些定义后提出:“美的就是可爱的、符合理想的。喜爱的事物和人就是美的。”这样,“可爱的”比“愉快的”更全面些、广泛些;又比“主客观的统一”更具体。因此,我又认为应该把西方美学从只研究艺术美的“艺术哲学”扩大为研究生活美的真正的、全面的美学。这样就可以使美学不仅研究艺术美,而且研究生活美。当然,也只有这样的美学才是全面的、真正的美学。《民俗的本质是生活美》(天津《今晚报》1997年10月20日)一文也正是这一观点的集中体现。换个角度,也可以说是民俗学对美学的一种贡献。从美学角度研究民俗学,可以帮助我们发现民俗的本质,同时也扩大了美学的范围。

在这种民俗美学的理论基础之上,我们来研究宝卷,探索老百姓如此喜爱宝卷的原因,同时也研究宝卷的特殊之美——宗教美。

二、宝卷宗教美的立体性

宝卷是一种俗文学体裁,属于说唱文学。它不是纯文学,而是实用文学。

说唱宝卷,又叫宣卷,或者讲经,其主要目的是为了消灾求福。老百姓当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请宣卷先生或佛头来家里说唱,通常都是在家人过生日做寿、结婚、生子、生病或做丧事、法事、庙会时,为了求神保佑而宣讲宝卷。他们认为宣唱宝卷可以求得神佛来保佑自己的平安幸福。这就说明,说唱宝卷的活动本身,就是为了求得宗教美。同时,演唱活动本身又从另一个方面表现了宗教美。俗文学泰斗郑振铎先生说:“宝卷已成家庭敬神的工具,至今宣卷在江浙尚成为一种职业,其势力且大于说书”[6]。那么宝卷的势力为什么大于说书呢?其实就是因为它的宗教美,宣卷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宝卷的宗教美。

宝卷的宗教美还表现在它的内容方面。这是更加丰富、更加深刻的宗教美。一方面,宝卷内容的宗教美同各种宗教本身的宗教美有一些共同之处;另一方面,宝卷的内容同原来的宗教内容相比已经有所不同,具有了它自己的特点。

此外,宝卷的宗教美,还表现在社会功能上。宣卷除了劝善教化之外,还有娱乐功能。

以上几个方面就构成了宝卷宗教美的立体性。这也要求我们对宝卷宗教美进行多角度、多层次的全面调查和深入研究。

三、宝卷宗教美的人民性

宝卷宗教美的特色就是它的人民性。因为宝卷是民间艺术,是要在民间说唱的,所以它绝不是原封不动地讲说宗教经典。宣卷要求一方面内容要通俗化,另一方面说唱要趣味化。也就是说,在语言和故事情节、思想情趣上,一定要符合老百姓的趣味,才能受到欢迎。所以宝卷中一些不好的内容会被淘汰,许多人民生活的故事和趣味则会增加其中。

在宝卷中,有佛经的内容,诸如观音、佛祖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以身饲虎、艰苦修炼等,这些内容通常会借助通俗、生动、感人的故事来达到劝人向善的目的。郑振铎先生回忆:“每见妇女听宣《香山宝卷》时,竟有为观音受难而坠泪者,回想儿时居乡,合村公请一盲者宣卷,远近咸至,返家竞相转述,当时情绪之激张,今犹历历如在目前。”[6]

宝卷的内容经过民间演唱的变异,增加了许多劳动人民自己的思想和道德观念。例如玉皇大帝是民间宗教和道教的最高大神,其塑像是按照人间帝王的形象塑造的。在宝卷中,玉皇大帝也常常是人们最崇拜的大神。但是,有一明代版本的《土地宝卷》却写土地公公出来挑战玉皇大帝的权威,与玉皇大帝斗法,结果虽然以土地公公的失败告终,但是他绝不屈服的精神受到了人民的同情和崇拜。郑振铎先生分析这部作品时,给予很高的评价。他说道:“《土地宝卷》是一部伟大的史诗,伟大的神话。土地公公,小老头子,和玉皇大帝斗法,后被烧化成灰,但其灰却洒遍天下,故处处有‘土地’,象征着天与地的斗争。”[6]没有听过或看过这部宝卷的人,就不会了解这种宗教美。由此可见,这部明代的《土地宝卷》表现了宝卷艺术的人民性和反抗性。

四、宝卷宗教美的娱乐性

宝卷的演唱主要是为了某种“信仰”的需要,即为了求得神灵的保佑,达到消灾得福、健康长寿、发财致富等目的。除此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宝卷所表现出来的艺术性。宣卷是一种民间说唱艺术,它的音乐、语言、表演、造型等均是其艺术性的表现。宝卷的艺术性也是其宗教美的具体表现。

宗教与艺术是分不开的。因为宗教为了深入群众,必须运用各种艺术手段进行宣传。古今中外各种宗教概莫能外。敦煌千佛洞留有中国古代最优美的彩色雕塑、大量壁画等艺术作品,当然还有许多佛曲和变文(宝卷的前身)。

宝卷是要唱的,在它的唱腔中就有许多民间歌曲、戏曲唱腔的曲调,但是已经做了宗教化的改造。宝卷起初在寺院和庙会上由僧侣演唱时,用的是念经的调子,这个曲调带有印度梵呗音乐成分,后来在传播过程中逐渐中国化。到民间宣卷先生和佛头演唱宝卷时,则又加入了许多当地民间音乐,如民歌、曲艺(评弹、滩簧)的成分,这样更加符合人民群众的艺术趣味,受到他们的喜爱。

宝卷也是语言艺术。如民间俗语、谚语的巧妙运用,使得宣卷时语词朗朗上口、生动活泼,好听好记,声声入耳,句句钻心。

宝卷的叙事艺术也很高超,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故事情节,组织得非常好,加上宣卷时的生动表演,使得这些故事扣人心弦,令人感动、难忘。

宝卷是一种综合艺术——包含语言艺术、音乐艺术、表演艺术和造型艺术等等各个方面,这也是它的立体性的表现。因此,宝卷的艺术感染力非常强,人民群众对宝卷的喜爱很大程度上是受其艺术性的感染,为了娱乐而听宣卷。这就是宝卷宗教美的娱乐性。

结语

宝卷是带有宗教美的,但宗教具有两面性,它除了美的一面外,还有不美的一面。这不美的东西就是宗教的迷信成分。这种迷信把神佛的力量无限夸大了,把希望放在因果报应的死后来世,虽然表现了“惩恶扬善”的威慑力量和暴露恶人、咒骂和谴责恶人的劝善、教育作用,也表现了一种善恶有报的因果律;但是,来生报的死后来世总是虚幻,一些人会受到误导,产生迷信思想而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从而放松了自己劳动致富的努力,放弃了对恶人的斗争,这就不好了。

这就是说,宝卷作为一种民间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需要批判继承的。我们要发扬宝卷中有益的成分,批判其迷信落后,建设符合社会需要的先进宝卷文化。这样,宝卷就会在宗教自由的环境下,得到健康的发展。我觉得,宝卷的宗教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还是不会消失的。宝卷文化作为一种信仰的载体和娱乐的方式,在今后的新时期将仍然有一定的生命力,有一定的发展空间。

[1]段宝林.论民间文学的立体性特征[J].民间文化,1985(5).

[2]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8.

[3]吴根元,姚富培.靖江宝卷:圣卷选本[M].靖江:靖江市文化局,2001.

[4]车锡伦.中国宝卷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5]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

[6]郑振铎.从变文到弹词[M]//郑振铎全集:第五卷.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8:252-255.

The Multi-dimensionality of Baojuan and Its Religious Beauty

DUAN Baolin
(Beij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000, China)

Baojuan belongs to religious literature of folk literature.It is of great practicality because it is rap literature with chanting and telling stories when a folk religious ritual is performed.Its religious nature is expressed through religious content and ritual.The religious beauty of Baojuan must be appreciated on the basis of the theory of folk aesthetics, and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its multi-dimensionality, popularity and entertainment.

Baojuan; religious beauty; aesthetic innovation; duality; multi-dimensionality

I299

A

1008-2794(2017)06-0001-03

2017-09-23

段宝林(1934—),男,江苏扬州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民俗学、民间文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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