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

《水浒传》是我国四大名著之一，书中对英雄人物的成功塑造，是这部小说具有艺术性和可读性的重要因素之一。梁山好汉们侠肝义胆，抱打不平，让人敬仰，同时又各有特色。比如小说中塑造得最为突出的人物之一林冲，就有很多值得我们发掘的性格特点，他身上既有让我们津津乐道的中国传统侠义精神，又有让我们熟悉理解的平民性，这和古龙小说中的布衣之侠有很多相近之处，通过互相比较，更能让我们感受到林冲这一人物的人格特质，也更能让我们体会到古典小说艺术生命力长久不衰的魅力所在。

林冲出场时身份不凡，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声名显赫、武艺高强，同时家庭美满，属于社会阶层中的上等人，但在封建社会，等级和特权让他的人生充满了变数，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一个小小契因，就让他的人生翻天覆地。高太尉的儿子偶遇林冲的妻子，从此千方百计迫害林冲，想杀夫夺妻，及至后来林冲不得已被逼上梁山，落草为寇。

林冲的人生轨迹和古龙小说中的人物命运何其相似，古龙小说中的人物无不遭受别人的误解与迫害，无不蒙受种种罪名与冤屈，而他们抗争命运、打击邪恶的过程中表现出忍辱负重、自强不息的精神，让人唏嘘不已之余又让人热血沸腾。比如《萧十一郎》中的萧十一郎、《武林外史》中沈浪、《大旗英雄传》中的铁中棠等人都曾蒙受过不白之冤，成为整个江湖的公敌，《七种武器》的马如龙更是如此，转眼之间，就从家世显赫的贵公子成为谋财害命的凶手，被整个武林讨伐，差一点死于非命，即使像陆小凤、楚留香这样的侠客，在当时的江湖人眼中，也被看成大盗式的人物。蒙冤受屈是他们的共同遭遇，但他们都没有屈服于命运。而是用自己的坚韧、智慧、顽强冲破命运的藩篱，这种刚强有力的英雄特质，正是我们每个人孜孜以求的正义的力量。这种精神在林冲身上也表现得淋漓尽致。林冲最后凭借一己之力惩治恶霸、报仇雪恨，看得读者惊心动魄、热血沸腾，正是因为正义得以伸张，英雄侠义精神发挥到了极致，才能使读者肃然起敬、不能忘怀。

可以说，林冲身上所具有的这种反抗精神和英雄特质和古龙小说中的武侠精神是一致的。但是仔细阅读，我们会发现，林冲身上的侠义精神有很强的局限性，但更加真实。而古龙小说中的匹夫之侠反抗更彻底，当然也更加理想化。

我们且看林冲在逼上梁山过程中是如何表现的，且不说他被陷害误闯白虎堂时的无能为力、棒打洪教头时对方挑衅时再三隐忍退让、刺配沧州道时的忍气吞声，单看文中刻画的一个细节就让人印象深刻，事情的起因是他的妻子在光天化日之下遭人调戏，他怒火填膺，抓住贼人，正待下拳要打时，看出了此人竟是那个“在京倚势豪强，专一爱淫垢人家妻女”的高衙内。这时书中写到：“当时林冲扳将过来，却认得是本管高衙内，先自行手软了。”所谓“本管”，就是顶头上司。当鲁智深带了二三十个人来帮他撕打时，林冲又说：“原来是本管高太尉的衙内……权且让他一次。”从这些语言行动中，我们看到的不是大侠的怒发冲冠，快意恩仇，而是一个小人物对权势和命运的怯懦与苟且，这让人气愤而无奈，试问这里，何来的侠义肝胆？这简直就是现实社会的普通人物性格的真实写照。这时的林冲绝不是武侠小说中的伸张正义的侠士，而只是市井中一个忍辱苟安、胆小怕事的普通百姓。

林冲是侠，但更多的是普通人的特点和弱点，称得上是平民之侠。

而在古龙的江湖中，他笔下最精彩的人物都是那些来自民间，体现着自由精神的“匹夫之侠”。郭大路、萧十一郎、叶开这些人出身不高，在江湖中也并非一呼百应的大侠霸主，他们能做的也极为有限，只不过除去一些具体的恶势力，帮助一部分需要帮助的人，也是处于少数派地位的名至实归的“匹夫之侠”。

但古龙笔下的江湖是真正快意恩仇的江湖，古龙笔下的英雄真正是至情至性的侠士，他们有普通人的平凡一面，在生活中为人处世的情商甚至还不及普通人。比如那个热心助人但总是穷困潦倒、一文不名的郭大路，那个嗜酒如命，散尽家财的李寻欢，他甚至愚蠢到为报恩让出了自己爱人，还有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西门吹雪，完全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自闭症患者。但正是这些人，他们在权势面前毫无惧色，对于那些占据崇高地位和声望的对手毫无妥协屈从，哪怕那些所谓众望所归的“大侠”们如何威逼利诱也绝不放弃内心的坚持，真正做到了不违本心。比如李寻欢被困少林寺时，朋友阿飞去救却不幸被擒，敌人以阿飞来威胁李寻欢投降，书中描述了李寻欢与其中一位少林僧人心树的对话：

李寻欢又干了三杯，负手而立，微笑道：“我已准备束手就缚，你随时都可绑我出去。”心树道：“你可知道你一出去便必死无疑？”李寻欢道：“我知道。”

心树目光闪动，沉声道：“你可知道你纵然死了，他们也未必会放了你的朋友？”李寻欢道：“我知道。”心树道：“但你还是要出去？”李寻欢道：“我还是要出去。”心树像是在仔细咀嚼他这几句話中的滋味，徐徐道：“不错，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你纵然明知非死不可，还是要这么做，只因你非做不可！”

这个“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信念，正是古龙小说中侠义精神的精髓所在。正因为他们这种对于权势无所畏惧，从不妥协，充满着自由主义的豪侠精神，才使古龙小说中这些匹夫之侠成为武侠江湖中流光溢彩的形象，成为人们反抗现实的理想化身。

相较而言，古龙小说中的匹夫之侠更加受人青睐，少见于正史，于传奇、话本中却比比皆是。红线、虬髯公、聂隐娘都是这样的侠。而林冲的侠更接近于现实，每一个封建社会的有血性，正直善良的普通人都可能有这样的遭遇，却不一定都能成为侠，而只是谱写了一曲连野史都不会留下痕迹的人生悲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