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琼

新疆的秋天

时光瞬间仓促，万物黯然之际

一棵树捂着自己最后的武器

一枚果实的茫然

气温骤降

它还没来得及穿好坚硬的外衣，就要出击

光阴

阳光大好，路边的鼠尾草已渐渐替换了

千屈菜

都是深紫色的

都迷恋凡尘

都有惑人的眼睛和越来越老的身体

流水急，那遍地的花瓣都是光阴

那遍地的犹豫和颤栗

也是

大雪之日

落雪已停

思念仿佛又增添了一层霜寒

而月亮正好

挂在树梢

像一杯被搁置千年的老酒

等我饮下……

我前世的山水也挂在那里

晃了晃

便落了下来

或许我可以放下这辽阔的冬夜

这即将的春天

却放不下你冰凉的耳垂

霜降

黄昏时分，窗前那盆紫茉莉开了

热烈而不可阻挡

弥漫的香气

像窗外的树叶簌簌地

落

消失的急于消失

迅速的依然迅速

霜降之后，衰败如我，不堪岁月幽深

不堪悬在头上的那把刀

闪着寒光

还好，总有猛虎温良

总有一粒冰凉的骨头趋向于明媚

我多希望，这落雨与你无关

天色半灰，我在晨间对镜

梳妆

把一枝菊花插入瓶中

我多希望她苍白的

美

与你无关

你微笑，有永远的睡眠

我多希望，这睡眠

与永远无关

雨落着

落着

打湿了我去年的悼词

我多希望，这落雨

与你无关……

克孜山下

克孜山下，草木正一点点顺着流水抵达十月

漫山的沙棘已结出了红果

一串串让来年有了燃烧的理由

胡杨林、芦苇荡在天边晃眼

像我愈合的伤口

总还有点微疼

黄昏的时候，高出屋顶部分的

都会被天空收走

而羊群还没有归还

夕阳就要下

坠

一只手忽然从山那边伸出

把它摁住

这绵延的菊花田

穿过戈壁，当万亩菊花闪着金色的睫毛

穿过季节的疆域

一下汇集到眼前

我忽然不知该如何安抚它们

请原谅我这个手持单数花瓣的人

首要考虑的是

剩下的时光

该如何面对这巨大的欢欣和悲凉

而你说：等待吧，总会

——秋水茫茫，总会归于静空

月光

今夜，我只是悬浮在半空的

一

粒

念

珠

你无意地转动或诵经

都可以感觉到

我沁入骨髓的光芒

这千年的事物在唐朝以后就

被搁置、放冷

在没有云遮挡的地方

神只是幌子

佛语碎了一地

而我却需要整个夏天的温暖

你缄默不语，取下青白色的面具

古琴曲《秋风辞》

大暑之日，弹一曲《秋风辞》

就像是沸腾的血管里

忽然放进了一粒

清冷的月光

其实，我只想弹一曲

季节的相思

却忽视了命里的幽怨

一根弦里的跌宕是否会

一直汹涌

你看我手指枯瘦

悲欢终究归于虛空

这世外的小镇

踏着木质的栈道，我欲与一枝茶花

隐入林中

隐入的还有这小镇的灯火

水墨的温柔

这世外的小镇多好

这被水浪拍打

被鸟鸣啼叫

被夕阳安抚着的小镇多好

那远处的山峰多好

被水晃着

一会儿模糊

一会儿清晰

浑然不觉时光

过隙

我的白发飞流直下

连翘

清明时节，从阴影中醒来的连翘

保持着植物的本色和

死而复生的

光芒

在我眼前绽放

除了她黄色的花瓣

枝条依然

保持深秋的气质

哦！我不知道

她此前曾经历过怎样的风雨和尘世

她属性苦而微寒

保持着中药的美德

和馨香

此刻，她梦一样的叹息

碎了一地的叹息

多像我的爱人

让我流泪

午后下了一场雨

这雨下着下着就把窗外的阳光

给潮湿了

雾随之而来，越堆越厚？

渐渐漫过门前的苦莴苣、覆旋花

大香蓟、紫苜蓿

四下由此

迷离

一只蝴蝶忽然从枝上坠下

仿佛凋落的花瓣

顺着它生命的弧线

下滑……

万物忽然失语

除了我

有谁能道出这即将的跌宕

和消亡

那些轻

秋天之后，我看到空中的云朵

飞向天际的归雁

半片落叶

及它们渐渐消失的影子

这漂浮的事物

让我想起柳絮，故乡的

细雨

包括我掌中的手纹

命理的指向

一缕而上的青烟

黑色的蝴蝶，它的轻盈

不禁令我忧心这世上的轻

所漂浮的事物

背后会有我不可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