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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学光影后的民国“别体”文言小说*

2017-01-12张振国

关键词:文言日记小说

张振国

(黄山学院 文学院,安徽 黄山 245041)

新文学光影后的民国“别体”文言小说*

张振国

(黄山学院 文学院,安徽 黄山 245041)

清末民初是我国小说创作模式发生重大变革的时期,到民国初期形成文言小说创作和变革高潮。这一时期除了产生数量众多的文言长篇章回体小说外,还产生了书信体、日记体、集锦体、“假传”体以及骈体文言小说,标志着我国文言小说在易代之际所进行的自我调适。但这些“别体”文言小说因处在提倡白话的新文学运动的对立面而成为学术研究的“盲区”,梳理这类小说的存在状况可以证明我国小说创作模式和手法的现代化是由文言和白话小说共同完成的。

民国;文言小说;书信体;日记体;集锦体

从民国建立到“五四”前后,小说作家为了迎合社会需要,提高读者的兴趣,同时文言小说作家为了应对文言小说面临的危机,在小说形式改造上更是不遗余力,翻过不少花样,除了文言长篇章回体的大量出现以及短篇小说结构叙事上的革新外,还出现了日记体、书信体、集锦体等小说新形式,使得我国文言小说在经历了上千年的演变后首次在形式上有了如此丰富的表现。

一、日记体文言小说

日记体小说是用日记形式写成的小说,运用第一人称视角展开情节、叙述故事、刻画人物、反映社会生活,不同于传统的第三人称叙事小说,也不同于其他第一人称叙事的小说,更有利于对主人公的心理活动进行描述与刻画,从而增加小说的抒情性,更加逼真和生动,易于引起读者的共鸣。西方日记体小说起源较早,如《鲁滨逊漂流记》和《少年维特之烦恼》均属日记体小说的早起代表。1899年林纾翻译《巴黎茶花女遗事》最后为茶花女临殁扶病日记数页,将日记体小说介绍到了中国。

一提到日记体小说,人们自然会想到鲁迅的《狂人日记》*《新青年》1918年第5期。、冰心的《疯人笔记》*《小说月报》1922年第4期。、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小说月报》1928年第2期。等日记体白话小说。其实,在这些作品产生之前,文言日记体小说已经大量出现。徐枕亚的《玉梨魂》已经学着《巴黎茶花女遗事》将主人公的日记引入小说。还有一部分作品如一厂(许廑父)的“哀情小说”《碧海精禽》同样是长篇中穿插日记作为辅助叙事手段,如第一章《不幸之日记(一)》*《小说丛报》1917年第4卷第1期。、第七章《不幸之日记(二)》*《小说丛报》1917年第4卷第3期。、第十二章《潜父日记(四)》*《小说丛报》1918年第4卷第5期。、第二十章《不幸之日记(终)》*《小说丛报》1918年第4卷第8期。均整章穿插了日记。

徐枕亚的“别体小说”《雪鸿泪史》(又名《何梦霞日记》)是在骈体小说《玉梨魂》基础上改写而成的纯正的文言日记体小说,连载于1914-1916年的《小说丛报》1-18期*《小说丛报》第1-18期(1914年5月1日-1916年1月10日)。。署“雪莲女史原著”“江都李涵秋润词”的《雪莲日记》(一名《江东烽火实录》)连载于1915-1916年的《妇女杂志》*《妇女杂志》1915年1卷7-12号,1916年2卷6-7号。,以满洲女子雪莲所写日记的形式真实地记述了“武昌变乱”后雪莲的家庭变故,星莲、雪莲姐妹逃出南京城后沿途辗转的见闻感受,从一个侧面体现了作者对辛亥革命的思考。当时的日记体小说出版过单行本的还有吴绮缘的《冷红日记》、绮情(喻血轮)的《林黛玉笔记》《惠芳日记》*喻血轮《惠芳日记》,上海:世界书局,1918年版。、周瘦鹃的《珠珠日记》《亡国奴之日记》《卖国奴日记》等。周瘦鹃《亡国奴之日记》*周瘦鹃《亡国奴之日记》,上海:中华书局,1915年版。因作者有感于五月九日之国耻纪念不满于袁世凯的卖国政策乃作此篇宣扬爱国精神。《卖国奴日记》*周瘦鹃《卖国奴日记》,1919年6月自费出版;又见《周瘦鹃文集》(第一卷),上海:文汇出版社,2011年版。则以日记形式痛骂私通日本签订二十一条的卖国贼曹、章、陆三人,也表达了强烈的爱国意识。

以上作品出版过单行本,多数篇幅较长,此外还有发表在报刊上的日记体文言短篇,如周瘦鹃《花开花落》*《礼拜六》1914年第8期。《断肠日记》*《礼拜六》1915年第52期。、了青的《泣珠日记》*《游戏杂志》1914年第2期。、“碎琴遗著”“痴侠手录”的“别体小说”《碎琴惨史》*《消闲钟》1914年第1卷第9期;1915年第1卷第11期。、天笑的“哀情小说”《飞来之日记》*《中华小说界》1915年第2卷第2期。、冥飞的《浣云日记》*《民权素》1915年第10期。、“天翮原稿”“东讷润词”的“哀情小说”《日记中之忆语》*《小说丛报》1916年第19期。、“瑶华女史口述”“吴绮缘笔录”的《嫁前十日记》*《小说新报》1918年第9期。、碧梧的“别体小说”《病余日记》*《小说新报》1919年第5卷第1期。等亦为典型的日记体代表作品。《日记中之忆语》以“余”在旅馆榻底发现之日记为开篇叙事,日记记录了一段无果的恋情。主人公方姓,进入民国后赴省城求学,日记中叙述求学期间的经历。主人公为友人做媒孰知女子钟情于主人公,然主人公懦弱不敢告之父母,女子最后嫁给大腹贾,又约主人公见面,主人公几乎摊上官司。《病余日记》将书信体和日记体结合在一起,以女子病余日记之形式作为对畹哥之回信,时间从二月初五日记至二月十五日。《泣珠日记》非严格的按日纪事,乃女子以回忆形式追溯前尘往事。日记体小说以第一人称叙事,特别是讲述感伤缠绵的爱情故事,在“五四”前是文言语体居多,“五四”之后文言的日记体小说几近消失,白话日记体则大行其道。

二、书信体文言小说

书信体小说是以书信作为主要叙事手段的小说,是18世纪在欧洲兴起并流传开来的小说创作样式。由于靠人物在信中主观表白,因而也利于展示写信者的内心状态。这种形式也往往运用第一人称叙事和抒情,从而交代背景、反映生活、塑造形象。以“我”的耳闻目见或亲身经历给人以身临其境的真实感和亲切感,同时也有利于引起读者的好奇心。既可以是一人的书信,也可以是当事双方往来的书信,形式较为灵活自由。书信在我国古代又称尺牍,可谓历史悠久,但我国出现书信体小说的概念是在20世纪20年代,清华小说研究社《短篇小说作法》中称之为“书札体”,“它由一人通信中铺叙全事,或者由数人函牍之资料,集为一篇。”[1](P134)孙俍工的《小说作法讲义》称之为“书简式小说”。[2](P206)清末民初时期,一批西方小说被译介到中国来,其中就包括书信体小说,如林纾译的《鱼雁抉微》(即孟德斯鸠的《波斯人信札》)。我国最早穿插书信的小说是唐传奇《莺莺传》,其中穿插了莺莺写给张生的信,但只是作为情节中一个辅助手段,还没有让书信发挥主要的叙事功能。近代以后,特别是民国初年这段时间,有一些文人受西方小说的影响,结合我国小说的创作传统,便开始尝试书信体小说的创作。1915年,包天笑的《冥鸿》*《小说大观》1915年第2、4期。是较早使用书信体的小说,由为辛亥革命牺牲的烈士之妻写给亡夫的11封书信组成。徐枕亚的《雪鸿泪史》一般被认为是日记体小说,但是其中又穿插了不少书信,所谓“传情之处,悉以函札达之。”[3]碧梧的“别体小说”《病余日记》则以日记作为回信,将新兴的日记体与书信体结合起来。

徐枕亚还曾经用情节化的书信连缀成小说《风月尺牍》,其他还有刘铁冷的《求婚小史》等。(王)钝根“哀情小说”《情书》*《礼拜六》1916年第98期。写一少年以书信形式怀念故去的先祖,别开生面。王傲庐的“哀情小说”《血花泪果》*《小说新报》1916年第1期。以叶氏鹃娘绝笔书信形式自述一生悲苦经历。写鹃娘先是不容于继母,出嫁后丈夫去世,有卖身葬夫之举。(李)壮悔的“哀情小说”《倩影》*《娱闲录》1915年第13期。叙一老妪卖金石书画玩器,中有美人半身小影,“余”购之,于画中得素笺,则该女子断肠之笔。故事以女子绝笔书信的形式自叙身世,写爱而不遂终至抱恨而亡。后“余”欲知女子详情,然卖画老妪亦不知所踪,究不知女子所恨者何人何事耳。以上民初的书信文言体小说多以女性第一人称口吻叙事,且多数作品带有浓厚的感伤色彩,这与民初的哀感文风契合无间,具有鲜明的时代气息。

三、“集锦”体文言小说

鸳鸯蝴蝶派将那种由多人合作,执笔者在每段结束处嵌入另一作者的笔名,指定由他续写,最后使各节连起来成为完篇的小说,叫做“集锦小说”,又称为“点将小说”“小说扶轮会”“小说夺标”“家庭集锦小说”等。这种文学样式,可以追溯到古代文人诗歌联句的“柏梁体”。郑逸梅先生在《集锦小说溯源》一文中说:

最先创行此格者,尚在民元之际,其时《民立报》风行寰宇,附张小品称独步,主政者,则叶楚伧先生是。由海门陆秋心发起,为集锦体制点将小说,于是叶楚伧、邵力子、杨东方、谈善吾、徐血儿、谈杜英、于骚心、李伯虞、王季威诸子赞成合作。诸子皆一时俊彦,杨东方即杨千里,谈善吾即谈老谈,于骚心即于右任,李伯虞即李浩然。排日撰刊《斗锦楼》小说,读者无不击节称赏。《斗锦楼》为文言体,全篇约二三万言,点人者辄将被点者之名,嵌入于后,周而复始。……既而独鹤于《新闻报》之《快活林》中仿行之,先后刊登《海上月》、《奇电》、《蓬蒿王》、《红叶村侠》、《夜航船》、《米珠》、《怪手印》、《珊瑚岛》、《新嘲》、《闺仇记》,亦俱为文言体。执笔者为天虚我生、天台山农、独鹤、东雷、大可、指严、枕亚、谔声、浩然、律西、天侔、眷秋、真庸、警公诸子。刊竣后,曾由大成图书局刊单本集锦小说第一集二册行世,而集锦小说遂成为一时风尚。予与眠云合辑《消闲月刊》,亦一度仿行之,先后凡四篇,曰《戍卒语》,曰《香闺绮语》,曰《诗声》,曰《兰蹇修》,同撰者为指严、明道、牖云、双热、眠云、绮缘、烟桥,予亦与焉。而《半月》杂志上,又有予与眠云、赓夔、转陶、吟秋、烟桥、明道所成之《沧浪生》小说,此外学步者,不胜枚举也。[4](P195)

当《民立报》刊载《斗锦楼》小说时,还是文言体,全篇约二三万言,“五四”后,有的改用白话,字数多寡也有变化。可见此类小说产生是在民初小说体式变革创新之时,而这类小说的大量出现是在五四以后,由于白话文运动的冲击,许多旧体作家更多地将文言小说由娱乐大众变成自娱自乐,这种类似文字游戏的小说竟然能盛行一时。

在“五四”前,1914年,太一、笑侬等人合作的“点将小说”《奇男侠女》*《亚东小说新刊》1914年1、2期。,笑侬完成第二章后篇末署“第三节请赵心悸先生援助”,此后未见续完。1915年有文蝶、问秋、花魂、笑第的集锦体“奇情小说”《落花时节又逢君》*《小说丛报》1915年第16期。。1919年,石可、烟桥、植士、四川菊郎、瞻庐接力续写而成《绿窗絮语》,篇首有游戏规则要求限五百字,篇中缀集“钱牧斋”“郑康成”“李易安”“雨花台”“杨妃”“老妪”“长城”“步兵”*《小说月报》1919年第10卷第3期。八个文词。此后又有枫隐、蜷庐、散木、东海三郎接力撰成的《绿窗絮语》*《小说月报》1919年第10卷第4期。以及秋梦、梅梦、谦六接力而成的《绿窗絮语》*《小说月报》1919年第10卷第5期。。这三篇作品皆以《绿窗絮语》为题,是按照同一游戏规则完成的集锦体小说。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这类游戏文笔之作,难有佳制,但作为小说体式的一种探索,应该引起关注,也体现出民初游戏文风之盛。

与其他“别体”文言小说在“五四”后基本消失不同,进入20年代,文言“集锦体”小说仍然大量存在。1921年,由瘦鹃、天虚我生、小蝶、大可、颍川秋水、浩然、谔声、寄尘、济群、澹安、剑云、民哀、枕亚、独鹤、际安接力续写而成的集锦小说《哀鹣记》(集锦小说之一)*《新声杂志》1921年第2期。发表在《新声》杂志上。此外,由涵秋、大可、澹安、济群、枕亚、山农、寄尘、指严、律西、瘦蝶等人合撰的《红鸳语》*《新声杂志》1921年第10期。;指严、明道、牖云、双热、逸梅、眠云合撰“集锦小说第一篇”《戍卒语》*《消闲月刊》1921年第3期。;明道、指严、双热、牖云、眠云、逸梅合撰“集锦小说第二篇”《香闺绮语》*《消闲月刊》1921年第4期。;双热、眠云、逸梅、指严、牖云、明道合撰“集锦小说第三篇”《诗声》*《消闲月刊》1921年第5期。;明道、指严、双热、牖云、眠云、绮缘、烟桥、逸梅、牖云、双热、明道、指严合撰“集锦小说第四篇”《兰蹇修》*《消闲月刊》1921年第6期。;瑞瑛、冷芳、寿梅、吟芳合撰“名闺集锦哀情小说”《玉洞桃花》*《消闲月刊》1921年第6期。等均在本年度发表。

较为特别的是,李涵秋还曾模仿“集锦体”自著《离鸾记》*《新声》1921年第1期。,开了独撰“集锦体”的先河。其篇前作者自记曰:“《新闻报》《快活林》中近刊集锦小说,篇末衔著者之名,语极新颖可喜。惜余未得躬与其列,长日多暇,因搜集古大小说家姓氏以资游戏,博读者一粲。然文中事实则确乎不诬,读者略其戏而悲其遇可矣。”其中篇中提到俞仲华(即俞万春)、曹雪芹、施耐庵、蒲留仙等人姓名,并模仿集锦小说形式在段末戏署“以下请俞仲华续”“以下请曹雪芹续”“以下请施耐庵续”“以下请蒲留仙续”。

1923年,有恕谴、伴春、云上、留梅合撰的“家庭集锦小说”《心之声》*《心声:妇女文苑》1923年第7期。;陶报癖、何海鸣、贡少芹合撰“滑稽集锦小说”《狗之自述》(上、中、下)*《心声:妇女文苑》1923年第4、5、6期。以狗的自述口吻写更换三个主人的经历,通过狗的视角观世事。1924年,有辱刚、静宜、晓岚、冠三、猷轩、向初、念初、燠若、补庵、席孙的“集锦小说”《执鞭日记》*《行余学社社刊》1924年第1期。,是一篇将日记体与集锦体结合起来的文言小说,由元旦到十二日的日记构成。

当然,也有用白话创作的集锦小说,如雪门、梦痴、纽若、因时等人合撰的《华府》*《余光》1923年4-7期。以及知心、林逸、亚华合撰的《月饼》*《鸳湖杂志》,1923年2期。等均用白话写成。由此可见在这一时期文言和白话集锦体小说仍然有各自的创作群体和市场。

四、“假传”体及其他

“假传”在我国滥觞于唐代韩愈的《毛颖传》。所谓“假传”就是借鉴史书人物传的手法为除人之外的器、物以及其他非物质意象作传,并寄寓作者一定的创作观念和人生社会理想。“假传”是一类介于史传散文和小说之间的特殊文体,其文体归属向来是存在分歧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将不少这类作品集和单篇作品如《谈谐》《谐史》《十处士传》《香奁四友传》《豆区八友传》[5](P1233-1235)等归入小说家类存目。陈寅恪先生认为《毛颖传》是“以古文试作小说而未能甚成功者。”[6](P115)曾枣庄先生认为秦观《清和先生传》和连文凤《冰壶先生传》均是“小说家言”。[7](P965)陈大康先生认为“萧韶的《桑寄生传》是此时较别致的一篇带有传奇性的寓言小说。”[8](P207)石昌渝先生主编的《中国古代小说总目》(文言卷)也将大量的明清时期的“假传”作品收入其中。台湾学界将这类作品称为“拟人传”[9]体寓言。韩国汉学界也将这类作品称为“假传体小说”。[10](P245)由此看来,不论这类文体如何归属,其小说特质是不容忽略的。“假传”作为一种特殊的文体历经唐宋元明清数朝发展,直到民国仍然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

民初的休闲杂志上出现了大量的“假传”,多数见于《游戏杂志》《余兴》《娱闲录》等杂志,时间主要集中在1915年至1916年两年间,且通俗化色彩和娱乐倾向更加明显,是对明代“假传”娱乐精神的进一步发展。由于报刊的存在和民初娱乐化创作心态,使得这类一直不被传统文人重视的文体焕发出新的活力,也被赋予了新的时代精神。民初发表的“假传”比较有特点的像寿邱《富家翁传》(旧中国政府)*《游戏杂志》1915年第12期。、适公《白玉粒传》(稻米)*《游戏杂志》1915年第12期。、率真楼主人《水生传》(水烟)*《游戏杂志》1915年第13期。、黄燕乡《胡先生传》(胡须)*《游戏杂志》1915年第14期。、亚俾《炸弹先生传》(炸弹)*《游戏杂志》1915年第14期。、率公《眉娘传》(眉毛)*《游戏杂志》1915年第15期。、游戏三昧轩主《睡翁传》(旧中国)*《游戏杂志》1915年第16期。、邹学浩《君子固传》(穷)*《游戏杂志》1915年第19期。、谁《孙供奉传》(猴子)*《娱闲录:四川公报增刊》1915年第20期。、匏《风筝美人传》(风筝)*《娱闲录:四川公报增刊》1915年第24期。、杜寿潜《便壶先生传》(便壶)*《余兴》1915年第5期。、剥庐《阿芙蓉传》(鸦片)*《余兴》1915年第7期。、爱楼《睡翁传》(旧中国政府)*《富强》1915年第1卷第1期。等,其数量和种类超过了娱乐精神最为突出的明代,成为民初的一道独特景观。

当然,在民初“假传”体小说诙谐滑稽的表象下也蕴含着对世俗社会与国家疲弱、外侮迭来以及政府无能的辛辣讽刺,以嬉笑怒骂的形式表达了文人的社会责任感,体现了作者的忧患意识和拳拳爱国之心。游戏三昧轩主的《睡翁传》中的睡翁之“先世颇饶裕,楼台霞起,阡陌云连,称一乡望族。传至翁势渐凌替。翁性愦愦,处将倾之广厦,风雨飘摇,不知绸缪牖户,唯嗜睡”,“比邻豪猾辈利翁可欺,群起协谋鱼肉之。始而割其膏腴,翁不之争,让畔焉;继而撤其藩篱,翁不之御,失险焉;既而据其堂奥,翁不之拒,退避三舍焉。适旧好独醒道人过访,剥啄良久,迄无应门者,乃怀刺进见。翁方隐几卧,他人入室正集议瓜分所有。道人不禁扼腕太息曰:‘高明之家竟一败涂地至是哉?甚矣!执迷不悟之害事也。’遽拍案疾呼,作青天霹雳声。翁大惊,悚然而寤。”这里所谓的“睡翁”显然是对列强环伺、危机四伏的旧中国政府昏聩无能不求进取的影射和批判。还有一篇署名“爱楼”的《睡翁传》则异曲同工,写睡翁为东亚之大富翁,然性嗜睡,自号梦梦子,西方人目之为病夫。“其实非病。自私自利懒惰性成,烟赌嫖酒之余即昏昏睡去,其家田地非不广也,然荒废者多;其家人口非不众也,然游闲者多;其家金银非不聚敛也,然用于不正当之事者多。”因好睡故将家政付与仆隶之手,仆隶侵吞,百弊丛生,睡翁酣睡如故。西邻有抱友爱之念者劝翁力图振作,翁不之听,复朦胧睡去。东邻无赖子见翁无能且富有,乃挟利刃劫翁,逼其交出田地契约。翁不敢违,乃尽与之。东邻子转怒为喜,敛刃以去。孱仆尽出,恐主人复睡去,乃设法于睡翁四周支以斜木,领袖间系以绳索,上悬于梁间,如木人之牵线然。旁设警铃、警钟,以冀其不再睡去。作者在篇末最后说:“余睹其御睡之法可哂也,为作睡翁传以传之。”其中寓意,一目了然,睡翁为老大疲弱不堪之旧中国,黠仆与东邻子为谁,亦不言自明。作者通过诙谐之笔,辛辣讽刺了民初政府的不作为和国人的麻木心态,表达了作者深切的忧患意识。

另有一篇寿邱的《富家翁传》写富家翁禹生本华胄,貌伟甚,内虚弱,坐享素封。性奢靡而怯懦,不肯奋发图强,“徒令邻里土豪及强梁无赖施其鬼蜮伎俩,藉端索诈,挟势欺侮而凌辱焉”。翁敢怒不敢言,“家人则愤懑欲死,不平之气已充塞于禹域中矣。”“翁家有田三千万顷,力田服务者约四万万夫。田富于海,众庶于星。”西邻有事,翁惧祸不之顾,后祸及于己,东邻之小人趁火打劫从中渔利。“小人无姓氏,世居禹土东隅,聚族拥酋,俨成邦国。其壤僻,祗容三舍,俗淫贱,貌丑陋,身材短小,其先世为禹家奴,以有微劳,禹之祖以采邑三舍地分封之。近代子孙蕃息,人以无以名之,遂呼其族曰‘矮奴’。”“奴见禹家式微,乃挑拨离间,致使禹氏昆弟酿成纷争,几乎手足相残。家人之智勇兼备者劝翁抵御东邻,翁不以为意。奴自以为得计,捉刀持械闯入禹门,其势汹汹,如小鬼,如疯犬,入室抢劫。阍者及室人走告于翁,翁不之顾,家人愤激,持挺提刀,在翁之孙昆仑儿的号召下痛斥欲击矮奴。奴见众志成城,恐犯众怒,且理屈词穷,相望惊猜,将作鸟兽散。此时翁忽至,东邻奴乃转而恐吓禹翁,以图勒乘势索。翁虽胆小怕事谦让赔礼,而家人则已忍无可忍,合家老幼愤欲杀贼,一人愤而前,赤手与奴斗,不胜,触柱而亡。家人奋勇向前,与贼斗,互有伤亡。家人欲杀之以儆效尤,否则四邻之强梁侵扰,举家永无安枕之日。翁默然,意似是其说,然殷忧未尝稍释云。”故事以寓言“假传”体的形式塑造了懦弱胆小的富家翁形象,其实是对当时外患四伏而一味退让而使国家人民遭受屈辱的旧中国政府的辛辣讽刺。无论是强梁入寇肆虐仍酣睡不醒的睡翁,还是盗贼入室行劫而尚欲息事宁人的富家翁,都是旧中国政府的象征。

民国初期除了“假传”体文言小说大量出现外,还有其他一些带有游戏笔墨性质的“别体”小说,如天虚我生“别裁小说”《薄命女》*《游戏杂志》1914年第4期、第5期。乃是集调牌结撰而成的一篇小说,其娱乐化色彩更为明显。姚鹓雏的“寓言小说”《帕语》*《双星杂志》1915年第2期。则以手帕自叙口吻叙自身经历及主人之事。许指严“社会小说”《铜元券自述》*《说丛》1917年第1期。和《呜呼!又一铜元券》*《说丛》1917年第1期。则以铜元券自叙口吻叙事,反应当时社会的混乱。

另外,这一时期还有受到骈体文风影响的骈体短篇小说,与文言长篇骈体小说的骈散结合不同,这些短篇全部以骈文写成,是名副其实的“骈体小说”。如铁冷“哀情小说”《血鸳鸯》*《小说丛报》1914年第1期。写傳蕙对亡夫的哀悼,其夫俞生参与汉皋起义牺牲。酉山的“怨情小说”《璇闺怨》*《小说新报》1917年第1期。亦为骈体小说,写冯氏女智珠与表兄石寿山之婚恋,婚后如胶似漆,后寿山外出谋职,智珠空房独守,郁郁无聊,内心胡思乱想。骈体短篇小说通篇以骈文写成,体现了民初文坛游戏笔墨之风的盛行,同时也代表着民初小说作家在文言小说领域的探索和尝试。

结语

在民国建立到“五四”之前这段时间并非白话小说一统天下,而是呈现文言白话平分秋色的局面,我国小说的现代化历程是由文言和白话小说创作共同完成的。在西方小说理念和时代思潮的影响下,在批判继承传统小说创作精神的基础上,中国的新体小说开始大量出现,其创作语体既有文言也有白话。虽然并非所有的文言小说创新尝试都是成功的,但这些探索无疑为我国小说的现代化积累了宝贵经验。民国前期“别体”文言小说的大量产生彰显了民初小说的包容和活力,也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顺利开展做了有益的铺垫。

[1] 清华小说研究社.短篇小说作法[M].北京:共和印刷局,1921.

[2] 孙俍工.小说作法讲义[M].上海:中华书局,1923.

[3] 编者.人人必读之小说《雪鸿泪史》[J].小说丛报,1915,(13).

[4] 魏绍昌编.鸳鸯蝴蝶派研究资料:上[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

[5] 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北京:中华书局,1965.

[6] 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8.

[7] 曾枣庄.宋文通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8] 陈大康.明代小说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

[9] 颜瑞芳.唐宋拟人传体寓言研究[A].古典文学:第14集[C].台北:学生书局,1997.127.

[10] (韩)赵润济著,张琏瑰译.韩国文学史[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高 雪

On the "Special Form" of Classical Chinese Novels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Zhang Zhenguo

(School of Liberal Arts, Huangshan University, Huangshan 245041, China)

There was a major change in the classical Chinese novel creatio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The classical Chinese novel cre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came to a climax in the early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During this period, in addition to the classical Chinese chapter-styled novels, there appeared a lot of other special form classical Chinese novels such as epistolary novels and diary novels, which marked an innovative spirit of classical Chinese novels, and proved that the modernization of Chinese novels in patterns and methods was accomplished by the writings in classical and vernacular Chinese.

Republic of China; classical Chinese novel; epistolary novel; diary novel; collection-styled novel

2016-09-08基金项目:国家社科

“民国文言小说史”(09CZW051);全国高校古委会直接资助项目“晚清文言小说叙录”(1305)阶段性成果

张振国(1976- ),山东博兴人,黄山学院文学院副教授,南京大学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文言小说研究。

I206.5

A

1672-335X(2017)01-01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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