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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诗主义深圳青年诗选

2016-12-13憩园选编

西部 2016年10期

憩园选编

一首诗主义深圳青年诗选

憩园选编

袁行安

手艺

——To Mark Knopfler

1

日子像渐渐发福的身体

气氛正好

趋向一种饱和

有人

从别处的经验中伸出耳朵

你伸出手来

排布一两刻的好时间

随时引向

你旧日的苏格兰

别处的困境在

摇摆

2

此刻,公路正没过我的腰

因为你的手艺

有一些钢铁融化了进来

你继续歌唱,鼓和吉他围着你

跳跃或呜咽围着你

灯光与闪烁的爱情围着你

欢呼和泪水围着你

炮火也加入进来

枪声与剑的形式

也融化进来

你让情感继续

以言述得体的方式

越过这个夜晚

越过一片枯燥的森林

越过一些鬼影与等待黑暗的人群

将他们

变成镜子

郑婉洁

途径

你的意志和真理已经到达。你说

你终于可以潜游去。

我知道。海魂,你的,我知道。

在你骨架四周,流动的蓝鲸的血脉

来自你的永动和休止

而我常常如鸥鸟的展翅一样,

在背上扛一道闪电,对抗勒住我的神

你是我疼痛与疼痛之间的证明,

唯一的救赎就是寄生。

你知道。孤独,我的,你知道。

通向真理的道路只需要一道窄门。

因而朝向你的途径我不要坦途,

我只要我的未完成意志,任你用岁月把我

和你之间的距离无限拉长。

而今我便常常坐在海边

一边怀念,一边吃着时光的盐

底下的礁石是一条抵达你我的途径

秘密的。任何人都不知道。

洪家男

燃灯记

1

没有风时,便用石草引燃体内的灯芯,任月光

从中涨起并高过夜晚在天灵盖上注入的水面。

那些顺水流过的草芥,不时以一种瞬时的抵触,

抖落同心圆。你知道在事物的圆心距里,深埋着

你多年而来苦探不得的虎迹。你耻于求助那些隐秘时刻

被赋予的腐朽姓名,像你用稀疏的胡须匆忙掩埋过的

唇上胎记:“寻虎者”,博尔赫斯,欧几里得门徒;

“镜像大师”,雅克·拉康,玻璃城里的喜剧诗人。

2

十月的一个早晨,你在石头上发现自己的倒影和逝者

形成清晰的对称。以你脚下的奇异点为轴心,共同构成

一只渴望风暴的蝴蝶。透过它背部的羽织河图,你看见

不可能的显荣:你十八岁时渴望得到的疤痕,如今

你日见叠高的褶皱,铺开便成为历史或鱼鳞之上

多余的硅质。你想起“此在”:一种词的媚俗和衰退,

一个在日趋滑落中平如闪电的季节。没有雷声。你想起自己

曾描述过的三种绝望:深夜里清晰而广阔的视野抵达天花板

实木的深处;十二月二十一日的火车安全返航;清晨你醒来时,

梦境像雾水一样渐渐变得稀薄,你想起昨日便想起了失败。

3

在更大的寻踪术里,你用减法对抗穴居人。他们从掌心

抽出雨花石庙,以古老绳艺效仿多骨节蜥足类。而你明白时辰已到。

灯芯:火焰史的重述;一如你选择从口中吐出的莲花(一枚词的形象,

昔日斩首前曾以须根指引潮水。)而“一就是全”。你听到众人的默诵声

在水中溢出,知道自己不是

为世界的失败而负责的败军之将——不必在行刑前练习死亡。

你感到平静,你们因此旗鼓相当。

辚啸

青——给母亲

你叫青

青春。正青。青黄

最后

是青松

是松杪泉声流

是松下小小的一座土堆

这一回

青是永恒的

我不叫青

我是你青青崖岸下的一截根

黄国焕

在春天:餐厅即记

轻音乐催开桃花朵朵

红晕放大,不可避免地

一些秘密会越过高脚杯

以更抽象的方式回到自身

桃花仍是桃花,惨白或燃烧

意识深处的无数次幻想

随雨成水,流向记忆悬崖

虚构和现实频繁切换

清脆声响一次次提醒危险

你曾为此欣喜或悲伤

为此刻及其不偏不倚的偶然性

压低雨水中抽搐的火焰

春天已然来临,大地微微旋转

为什么渐行渐远?

路上积水——浑浊的镜像

照不出虚空此在

一滴雨水在眼角停留

它马上就要滑落了

你会在转弯处回头吗

像在餐厅里谈到诗歌一样

一个隐喻带来的巨大转折

生发出一场蒙蒙细雨

此时此刻,所有接受洗礼的事物

都拥有一个诗意的名字

你的面容——雨中怒放的花朵

只那么一抹轻红

就让我陷入无边沉默

田晓隐

死而无憾

旷野颤抖,用尽力气没有一步踏过断裂

昨夜。在梦中又一次亮出我的脾气

好比左撇子用右手提刀斩向自己的左手

顺其自然而绝不拖泥带水

在梦中我是逃犯,同时我又是缉拿自己的捕快

在古代的山水中

一个我亡命天涯,另一个我天涯海角的追杀

在自我的追与逃的过程中

山一程净是薄命的我,水一程净是福薄的我

稀奇的是,在梦中还套有一个梦

以此来证实我所言不虚,所演不假

某一个我在山头停下

看另一个我在某个山洼痛苦或者长笑

某一个我匍匐在屋檐之上

听另一个我在某座院落里痛饮酒或者鼾声如雷

这两个我总会遇见,总会打照面

总有同一个时刻泥巴溅满裤腿,总会合二为一

这时他们的痛苦减半

这时他们会使出剪子、包袱、锤的招数

迫使对方服从于自己

当一个我和另一个我握手言和

梦终归会醒来,黑夜终归会咬合白天

在梦中

我再一次练习用左手拿针去挑灯芯

练习用香油穿过铜钱落入瓶中,一滴不漏

一次次磨炼自己的脾气

把坏脾气留在梦中,让好脾气陪伴我的白天

哲人说睡眠是死亡的练习

多少个夜晚,我都死而无憾

失眠只是一次不成功的死亡预演,梦中即是人间

憩园

有点不知所措

既然我们在一起过,好好过。

不管怎么说,不好好过是不对的

不好好过而又死缠烂打直到你也精疲力尽就有意思的多了。

我们来到公园,前一秒还那么忘乎所以地接吻下一秒

便开始了同样忘乎所以的近身肉搏,

像小夫妻,那么罗曼蒂克。

人有时就是这样奇怪。

晚上的你突然感觉烦闷,撕开枕头,鹅毛乱飞,你去抓

抓着抓着心情好了起来。

鹅毛与你。我想看看

鹅变成鹅毛

之前的样子。

须弥

深圳笔记:八卦九街

它是夜晚,划出另一个早晨,

像一种睡眠,或被规定,标出它的

沸点。面孔还是那些面孔,

多年不变,他们有一致的姿势。

将这拥堵的日子接过来,我们知道,

冰镇啤酒好下肚,小卖店的生意

还是一样的好。日子的轮廓

或许已染上了街道的病毒。

邻居与猫皆有一种微妙的秩序。

昼与夜,这一天或那一天。

他们共同制造出:宅或失控的学问。

这日子的颜色,意图明显。

总之,每一间房间的背后都有一双

街道的眼睛。每一具走在街上,

于黑暗中被看见的肉身,从理论上来说,

都可能有一种一致的饥饿感。

袁叙田

野火

企图把夜的浓度书写在野外的火焰里

围坐在乱石丛中的生灵

讨论着秋天的种种不是和与生俱来的恐惧

白光闪过摇篮曲起

不必急于表达果实的跌落和情绪的关联

独立的山冈带来了一场初雪

肇事者铭记自己的出生地

收集证据和毫不相干的忧伤

跨过陷阱翻开金属盒子突然感到寒冷

突然把带芽的花朵裸露在户外

突然用指甲划开生活之痒的脓包

可有可无的饰品抬高了空架子的尊严

响亮的口号又一次撞击了浑浊的瞳孔

赶夜路的老人看见大把飘摇的野草

像我无数的兄弟散落在祖国各地

他们的内心一直处于燃烧的状态

他们的口袋里有星星剧本沙盐磷粉

放弃空洞的喘息钢质的残骸 梦的碎片

平静的河流已无水可取

酷刑也不能对每次的拷问奏效

讲真话的人随身带着钥匙

一间只有自己出入自如的小屋

透过窗口翻过童年

时常看见不远的山坡冒着幽幽的野火

吕布布

马炉①

艾略特说过,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遗产是一种永远年轻的信心,一种坚持把游戏、爱情、浪漫和理想主义变成现实的能力。此时此刻,那个时代终于淡化为背景。

五年前,我们下丹凤县看刘西有②故居

沿着那条狭窄的乡村公路走过去的冬天

闲和宁静,山萸散落。在阴坡

一群羊孜孜不倦地吃着积雪,无视

矗立的苞米秆子像战场上潦草的士兵。

人少却不寂寥,在那次行走总是出现的

奇迹里,朋友不耐烦地停止和回顾

他的严苛疲惫的身影,以及粘在

笔记本中的身世,让我们的步伐有了理智。

以贫穷写贫穷,并不需要完美的心智

就是这样,水库仍是马炉唯一显赫的建筑

苦楚,笨拙,一张立着的干枯的明信片

温柔地被一个假想的时代

盖上其他观点的邮戳

两棵柏树是它的鲜活映衬,历史的

修辞。朋友坐在墓地,劳动者的声音

还在腮红蜜的天空,发其困难,发其

每一天的贫穷,成为传奇的要素。

望过梯田看云彩,一个老人的目光

收回我们的比喻,清晰的农村并非

自然,而主题大多都来之不易

在这个越来越平坦化的世界,朋友

你不觉得眼前的梯田

是一种有趣的视野吗?

过去它缓解了人地矛盾,如今它拦截

那碾平一切的技术,更重要的

存在的它也是我们的命运——

地平线就在那儿,我们却得回转,回转,再回转。

注释:

①马炉:商洛市丹凤县马炉村。

②刘西有:马炉村农民,全国劳模,1981年因肝癌去世。诗中的“朋友”指刘西有之子刘丹影。

苏远

黑暗中的雨滴

这就是我们曾经渴望的样子?

那些爱过的人

都已经离去。我听到你的声音

在雨夜里破碎:像雨

从高处坠下

变成空气,然后虚无……

如今,远离了爱的控制

和关于爱的记忆,我们在各自的屋子

做爱,入睡,再也没有争吵。

可为什么我总忘不了?

我们曾努力关上门,把命运

挡在屋外。

没有谁知道,甚至你

许多个夜晚,我看着你,以为

你想要离开,

以为那些事从没有发生。

但我确确实实钢钉般进入过你,在那

纹着玫瑰的床单上。

许多个夜晚,我希望你抱着我,

你却不在

是的,我们已经不再爱了

但我们仍在那里

这是真的,像寂静中的雨滴,啪啪作响。

蒋志武

热爱

在一块青色的石头上练习沉默

晚风低伏,灵魂在别处

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扛得住自己

我面向山峦的顶尖,树木泛光

陌生人依次消失

山下的洞穴幽暗,因为热爱

深渊往往在深处让时间思考

而我,透过远处的灯火

热爱着那些行走的人

更热爱着生活中突然出现的小烦恼

躺在云雀的晨歌里

行走,我持续热爱着遥远的路程

看一季季的稻花怒放

有时,我们热爱活着

在尘埃中分辨爱,化解恨

有时,我们热爱死去

在那些痛苦和孤独的地方

任何人都可以攻击我

赵目珍

无限颂

腐朽和终结,无它。它们只可以用来想象。

就像落日余晖,在群山之下可以化身飞鸟;

就像白云千载悠悠,始终对青山一片赤诚。

我们追逐好山好水,就如同在追逐自己的人生哲学。

不论天地广大,还是乌托邦弱小。

轻言“消失”,似乎都是一种不小的罪过。

岂能视白骨浸入自然为一种残忍的结局。

上有乌鸢,下有蝼蚁。最终都逃不过一场空蒙的美丽。

——这是“有限”最致命的隐喻。

庄生云:“通天下一气耳。”

为此,不妨剔除有限时空内的虚名,让一切都无关指涉。

让“无限”呈荼蘼禁之势。

就譬如现在,涂鸦的文字,早应该溢出纸张之外。

切磋与琢磨,注定要死于文字之下。

而空白——必将接替结构之内死亡的必然结局。

任谁都无法支配。一个身份不清、来历不明者

高悬利刃,时时都有可能将定型的圭臬击碎。

哪怕是对旧石器时代的复原,也统统归属于此破坏之内。

顶峰总是消除眺望。然而,俯瞰亦让人眩晕。

我行走于莽荒之中,失去了照临的镜像。

只见千万卷贝叶经化作金黄,陨落出满世界的偈语。

马金山

花瓣

这些剧烈的火焰

从山林中蔓延出来

天空就彻底放亮了

我站在对面的山坡上

看着它们

不由得

心花怒放起来

张尔

梦中的中年派

乌云向他脱帽,致意,将雨点塞进

他风衣的领口,从那里,飞起一只

猫头鹰,旋转着羽毛与眼,在黑暗

中他们谈话如隔世的情人。

楼顶是这样的,萤火虫竖起尖耳朵

在天台上弹琴,唱歌,雪花打旋儿

其中的一片幻想着外婆,粉红的外公升上半空,蒙面是灯笼。

初春乃在菊江,一个中年派的学生

行至五柳先生帐外,白蚁啃噬了他

的书卷,幽兰东流,花生溺爱,

房梁的积雪化为洲上的鹦鹉。

她的眼神明亮,如雾中弥漫的风沙

将他层层围住。蚕丝也围堵着处子

那清晰的胃对应着一个骗术的制度

将彼此包裹、容纳、收复。

醒来似梦中,凌晨不睡是梦中,梦

像两只船桨正交织的蛇图。

徐东

梦见

我梦见我从远方来,

风尘仆仆,两手空空。

遇见现在的我,说:

“啊,愿万物,各安其好

你又胖了一些……”

我梦见,我不断否定,

活得像个假设。

一位逝者在山坡上

高声朗诵:“啊!

啊,是一部分星的叹息……”

我梦见分手的恋人,

从四面八方,走来,

紧紧拥抱在一起。

而雪花,纷纷扬扬。

哭泣声,隐隐约约……

我梦见树林托起天空,

一些鸟儿在飞。

飞,有种孤单美。

它们说着,说着什么,

或者,什么都没有说……

我梦见月光照着群山,

我在空旷处站立。

我大声说:“在这个世上

不一定,要有我,

有你们,就够了……”

黑光

人生虽长

铅笔虽长,有写短的时候

人生虽长,有只剩最后一天的时候

一切都是瞬时

清风啊,明月

城市啊,灯火

虽然有许多疾病,但我爱

有许多刀尖抵着背,然我忍耐

我从淤泥里抬起头来

撑开大大的绿叶

大大的花朵

我无所顾忌了啊

多空啊,多亮啊

我要多一百只眼睛多好啊

多欢啊,多悦啊

我要多一千个手臂多好啊

不亦

暗物质

十万个,也叫中微子

每天穿过我的身体我的意识

进入地球深处

十万个孔子的仁?

十万个耶稣的爱?

十万个老子的道?

十万个佛陀的空?

它们来自宇宙大爆炸

来自时间的起点——

所谓起点,也就是无影的影子

我渴望它们借我而碰撞

发出变异的射线

很遗憾——

这么多幽灵和小鬼

都视我为无物

楼河

二十年前的雪夜

晚自习后下起了雪,

我走在河堤上迎接这些雪花,

此刻的寒冷让我觉得一切都是公平的,

我和你们,和他们

一齐感受它的冷,它的美丽。

我暂时忘记了,一直有一种绝望

压在我的心头。在夜的白雪里,

空气会让人变得轻盈,飘荡着幻想。

我仍是独自走着,

雪在脚下的声音像孤独的影子,

陪着我,而我像个幽灵。

河水仍在流动,幽暗地闪光,

隐约的动物浮现,吸引我走向它,

像走向一种死亡。

但那时我不知道什么是恐怖,

我觉得自己发着光,像充满悲伤的天使。

微风把薄雪带进了我的颈脖,

一根针一样的冰冷迅速化开又不断奔来,

直到一种喧哗的声音像河面的波浪不停起伏,

我感觉,不是我看望它们,而是

它们读着我怀抱里的书和痛苦。

李三林

一个好人

我希望成为你们当中的好人。昨晚

一场雨

又差点将我从头到脚淋湿了。

我曾经害怕打雷。据说害怕打雷的人

很难成为一个好人

后来知道了,雨,

当它顺着额头流经身上所有缺陷之处

就能听到体内的

钟表滴滴答答的回声——那片刻,

只有那片刻我才知道

我已愧无你们那样有顺从的耳目

替自己安排后面的一些了

哦。躲在身体里的脏东西。而漫漫长夜里

我怎能一个人

冒着雨一件件扔掉那些脏东西

来吧。黎明。

悬挂在阳台的晾衣架上瑰丽的朝霞

深嵌在墙中围成一只只笼子的钢筋

都来我此刻的等待中

这里有你们的假设

你们的赠予,和经久不息的回声。

谢湘南

葬在深圳的姑娘

仙桃重庆长沙新兴宁波安徽河南……

你们有着不一样的籍贯

你们在别处出生,不约而同

来到此地,来到榕树 木棉 荔枝

簕杜鹃 旅人蕉 美女樱 柠檬桉

生长之地,来到另一个

生命的起点

没有人知道你们怎样生活过

用怎样的感情投入这片土地

此刻你们用微笑

静立在墓碑上

那是一个凝固的光影

是太阳也躲着的一团磷火

你们身体,活泼的流动

曾在这个城市的街巷里穿梭

是制衣厂 玩具厂 电子车间 柜台前写字楼内

让人心颤的气息

你们或许曾成天加班

或许在城中村的一个楼梯间,热烈地

吻过自己的恋人

在夜班过后的食街中用一个甜点 一串麻辣烫

来安慰曲折的肠胃

此时你们的耳边响起的仍是工地的桩声

是车轮滚滚的流逝

珠链滚入不同的白天与黑夜

青春戛然而止

生命的刻度在城市的表盘上取得一个终点

火热成为与你们无关的事

你可能的理想随同身影一起模糊

你是否还有未了的心事

城市灯火凝视可能的亲人

此刻你们真正成为亚热带的一株植物

在城市的外围

与夜露为伴

或许你们在夜晚还会来到城市上空散步

而这城市已认不出你

那条米花色裙子,用水冲洗三次之后

不再有汗味的发夹

太阿

五十年以来最强暴雨中的蜗牛

五十年以来最强暴雨,十级大风,

两只蜗牛相遇,头对头,身体并连。

他与她被惊醒,蜷缩成蜗牛,

在床上,在簇新的招牌下。

雨水暴露雌雄同体的全部,

卵早被抛在体外,深土朽木落叶之下。

他与她已经很软,脆弱的壳

抵抗不了太多的天敌——

鸡、鸭、鸟、蟾蜍、龟、蛇、刺猬,

连萤火虫也来突袭。

现在,时间到了,天依然很黑,

蜗牛早早出发,避免成为别人的美餐。

徒有数千颗牙,吞不下肉与骨头,

只能寻找属于自己的杂草。

东方说:缓慢落后;西方说:顽强坚持不懈,

必须缩紧触角,今天不是个好天气。

当街道变成河流,红色警告高悬,

他与她扔掉了雨伞,

蜗牛吐出黏液,走在刀刃上。

杨沐子

如此之弧

怎么能触摸到它红的、黄的、绿的

深处,涌出一个大的弧,展现的弧

帕鲁卡*,她金色的头发飘起的弧

仿佛蒸汽,在舞台中央的弧

风在吹,一股扬尘又向上飞起的弧

它必然是一种错觉,用以方位指南的弧

其中一部分×轴,允许可见的弧

她纤细腿上缠绕的光滑的丝绸的弧

嗨,听我说,那必然是一种悖论:

弧是她的身子,她的身子是弧?

宁静、不动。突然,一个大翻身的弧

向上,如云;向下,如火焰的弧

一束束渗入到我思想的花园的弧

有一种迫切的香,流动着的弧

产生了一个“或”又一个“或”的弧

它仍然是她,向我转化的思想的弧

(那又是什么?

即使灯光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

而钢管仍然是钢管,除了她的双腿的弧

什么也不是,此时,又一个大翻身的弧

在弧中,逃出她心灵的三个四分之一的长短音,混合着,再也没有实体

*帕鲁卡,德国舞蹈家。

旧海棠

姐姐

许久不曾想起姐姐

这个下午

秋风从椰王树上吹到露台上收衣服的我

在脸上皮肤痉挛的刹那

我想起姐姐

想她到中年的样子

想她到晚年的样子

如果她还活着

这会儿在做什么?

她死前我一直跟她斗争

她所有的行为我都看不上

她给我刷一双旧球鞋我要嫌弃那双旧球鞋

她给我织补一件断线的毛衣我要嫌弃那件毛衣

她坐在屋里不出门我要嘲笑她老了

现在

我已过了她那时的年纪

正在过缝缝补补的生活

——上午刚做完清洁

屋里很干净

就在刚刚,我移开沙发换上干净的毛毡

把大肚子花瓶里插上了白蔷薇

这么美好的时光

我想邀请姐姐来我身边坐坐

煮一杯蜜柚茶

聊聊儿女

请她告诉我用甜面酱烤鸡翅的做法

跟她一起用白棉布擦玻璃杯

在有污迹的地方

哈上热气

朱巧玲

与樊子的日常对话

首先,这不合时宜的

我们之间的常态

这世界遍布的荆棘,在我们的心里

长满了刺

“什么时候你不再醉饮,回到

事物明亮的表面?

什么时候深入火焰,被一种疼痛

猛烈地摄住?”

日复一日潜伏在你我之间的

琐碎的生锈的平常和争执

令我们逐渐衰老

一次又一次,我们打开屏幕看到

天鹅被猎杀的消息,与动物为敌的

人类——你说:“关掉吧。”

假如你不再愤怒而是沉默

(我和你一样妥协)

好吧,打开冥想的甬道

一种黑暗空洞地注视

一种幽深虚无的

使命在身

从终日奔波的地铁线上漫延到时间交叉的

十字路口,在幸福的深渊和繁复的

寻常之间

我们把乌托邦的日子过得

凛冽而嘶鸣

一种曲折迂回的冲动

一种混淆无形的撞击

在你我之间逐渐消失、遁迹的

清澈,取而代之的灰霾和尘埃

到处都是喧嚣

你我之间的交谈低于水,低于

车轱辘的市井劳碌

“为何我们还在交谈?”为何

我们还想着安身立命

这种类似于闪电袭击后的

麻木,令你我着迷

当我听到你的呼噜声,一种无奈和叹息

破碎的声音

令我在战栗中,去关上那扇

吱呀作响的木门

栏目责编:刘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