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勺儿匠(外二篇)

2016-12-13任乐

西部 2016年10期
关键词:锁匠老二豆腐

任乐

勺儿匠(外二篇)

任乐

“勺儿匠”是大伙对厨子王元的称呼。

村里谁家过事情,不管红事还是白事,都要把王元请去做席。一般都是在院子里临时拿土块垒个马槽炉子,旁边支一张案子。待客那天,王元腰上扎条白围裙,一手掂一把勺儿,雄赳赳地走到马槽炉子前边,炉子里的火烘烘地燃得正旺,他将左手的那把大炒勺咣地朝炉子上一坐,几乎是同时,右手的小铁勺子唰地一旋,已经在旁边案子上的油盆子里舀了油倒入炒勺里 ,等油烧热,菜“刺啦”地倒进去,炒勺里便轰一下燃起火来,围观的人都吓一跳,纷纷后退,他却不慌不忙,左手一伸一缩,那炒勺中的菜便跟着火一起腾起二尺多高,在空中起落、翻滚、喳喳地响。这期间,他右手的小勺子在旁边案子上旋一下,再旋一下,就将提前备好的各种佐料依次放进炒勺里。也不见他掂量用料的多少,勺子伸过去咣一下,姜粉,丢炒勺里哗哗地翻一翻,再伸过去咣一下,盐……他似乎很随便,看都不怎么看,就那么操着勺子胡乱舀,每样料却都下得恰到好处,这全凭手里勺子上的功夫,所以大伙都不喊他厨子,而是称他勺儿匠。

勺儿匠中等个儿,圆脸,细眉大眼,稀疏的胡须,显得精明、精神。

勺儿匠生于烹饪世家,祖上几代都是当地有名的厨子,红案白案上都有绝活。勺儿匠的爹在世时,古城子的大户人家过事情,从百里之外赶着马车拿上礼包来请他。他炒的菜,色、香、味、形俱佳,没人能比。他做的拔丝洋芋,盛到盘子里往席上送,走出去十几米那糖丝都不断。勺儿匠自小耳濡目染,深得家传,十二三岁时候,他爹给人家做席,他就跟在后边打下手,赶到二十岁,他已是煎炒烹炸样样精通,开始自己掌勺了。

农业学大寨那年,全大队的人举着红旗扛着铁锨浩浩荡荡地开到黄家台子平整土地,勺儿匠被安排在工地食堂当炊事员。给几百号人做饭,使不上他的炒勺,炒菜的那个锅,口径有一米二三,站在这边够不着那边,菜倒进去拿圆头锨炒。再说,当时刚过完春节,地上的雪还没化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食堂里一点儿肉都没有,每天不是炒洋芋片就是炒萝卜片,而且清油也是有定量的,不敢多放,基本上就是水煮菜,勺儿匠的厨子手艺根本派不上用场。不过他人聪明,总有一些歪点子,没啥好东西,也能让大伙吃得香、吃得高兴。比如做汤饭时,他不拿清油爆锅,而是把饭煮好后,用铁勺在锅底下炼一勺子清油,朝备好的葱花、姜粉上一泼,倒进锅里。这样既省油,又好看,吃起来还别有风味。

一天,县委书记带着县上一帮干部下乡检查工作,顺便来到了工地上。大队长赶紧跑到食堂来打招呼,说领导们中午要跟社员们一起吃饭,得好好弄几个菜。这可给炊事员们出了个难题,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勺儿匠,看他有啥招。勺儿匠沉吟片刻,拿起粉笔在小黑板上写出了菜名:1.东风吹;2.红旗飘;3.凯歌阵阵。待到开饭时候,社员们和县上来的干部看到小黑板上的字,都感到新鲜。当第一个菜端上来,大家一看,不觉哑然失笑,不就是个炒洋芋丝嘛,咋跟东风扯上了?吃了几口才明白,原来勺儿匠这洋芋丝弄得有些特别,他是把洋芋丝切好用凉水淘去淀粉,放进开水锅里烫一烫,捞出来洒上花椒粉,拌匀了,再放锅里爆炒而成。都说这洋芋丝香脆好吃,只是麻得人嘴里直刮风。“红旗飘”端上来了,是炒胡萝卜。胡萝卜全是红色的,切成了长长的薄片儿,用筷子搛起来就跟飘着面小红旗似的。第三个菜是把青萝卜切成条,撒些盐倒些醋,生吃。大伙都看不懂这个菜为什么要叫“凯歌阵阵”?过了一会儿,县委书记说:“你们听,这吃萝卜的声音多响!”果然,一大帮人同时嚼生萝卜,那声音听上去极有气势,很能鼓舞人的斗志。于是干部们恍然大悟,说对呀,这不是凯歌阵阵吗?旁边几个社员交头接耳地嘀咕:“这生萝卜吃多了,过一会儿就打饱嗝,还放屁,很多人一起又打饱嗝又放屁,那才像唱歌呢!”县委书记说:“这些菜名谁起的?起得不错。”食堂的炊事员们说,是勺儿匠起的。

“勺儿匠?”县委书记说,“勺儿匠是个什么人?”

大队长说:“是个厨子,锅灶上有两下子。”

县委书记说:“叫他过来我认识认识。”

大队长赶紧跑到伙房去把勺儿匠叫了出来。县委书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勺儿匠,说:“我们县委食堂正缺个炊事员,你去不去?”

勺儿匠愣了一下,说:“去。”

县委书记说:“那好,现在就跟我走,赶紧收拾行李。”

自此勺儿匠就成了县委食堂里的饮事员。

勺儿匠是大厨子,做的饭菜自然好,县里几个领导经常一边吃一边夸他。那段时间,食品奇缺,肉、鸡蛋都是凭票供应。食堂好多天没动过荤腥,勺儿匠有些过意不去,他听人说县城东郊的水磨河里有狗鱼子,就提了个大笊篱跑去捞,想捞些回来给大伙改善一顿。结果还真捞上了,他把鱼拿回来收拾干净了,因为没有油,就加了盐、酱油、葱段、姜粉,放笼屉上蒸。鱼蒸好后,起名时犯难了,叫什么呢?叫“清蒸狗鱼子”,既不好听,又没啥政治意义。勺儿匠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叫“跃进鱼”。

正巧那天州上一位领导来县上视察,中午由县上的几个领导陪着吃饭。当他吃到“跃进鱼”时,觉着鲜嫩爽口,很好吃,可是没吃几口就快没了。县上那几个领导实在是馋了,紧一筷子慢一筷子地搛,很快就把一大盘鱼吃光了。州上领导没吃好,心里有些不快,但又不好发作。他瞅了瞅空盘子,问:“这种鱼本来的名字叫什么?”旁边一人说:“叫狗鱼子,城郊的小河中捞的。”州上领导把筷子朝桌上一放,皱起眉头说:“狗鱼子就狗鱼子么,为什么偏要把这种既长不大又游不远的狗鱼子叫‘跃进鱼’呢?这不是在攻击大跃进吗?”在场的人全都一愣。州上领导说:“你们好好查一查,给这菜起名的人什么出身,什么用意。”

州上领导一句话,县上当然要重视。县委书记当时去省党校学习了,不在。县委副书记责令政府办公室召开会议批判勺儿匠,要勺儿匠在政府机关大会上老老实实地把问题交待清楚。这下可把勺儿匠吓坏了,他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敲碎来表明心迹,他认真作检查,挖根源。勺儿匠的爷爷过去在古城子的几家大馆子里干过,用挣下的钱买了几十亩地,土改时就被划成了上中农。勺儿匠就从自己上中农这个家庭出身挖起,上挖了三代,找阶级根源;下挖了自己放松学习改造,找思想根源。他沉痛地表示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更对不起领导的栽培。政府机关从主任到开212的小司机,上上下下好几十个人,都来帮助、挽救勺儿匠。机关还找了一个苦大仇深的老雇农专门作了一个忆苦思甜报告,痛说旧社会当牛做马的血泪史,以此来教育他、启发他。食堂还用甜菜叶子做了一锅忆苦饭,勺儿匠为了表示自己改正错误的决心,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结果吃出病来了,住进了医院。

在勺儿匠住院期间,大家都没放松对他的帮助,每天都有人到医院去对他进行教育和挽救。勺儿匠一遍遍地说:“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以后炒萝卜就是炒萝卜,炒洋芋就是炒洋芋……”

出院后,勺儿匠再没去食堂上班,他毫不犹豫地卷起行李搭上班车回了半截沟,还去当他的社员。

市场开放以后,有人在县城承包了餐厅,来请勺儿匠去掌勺。勺儿匠摇着头说:“不行,我还种着地呢,过几天就收庄稼了。”入了冬,又有人来请,工资开得很高,勺儿匠还是不去。别人就说,这么好的事情你咋不去呢?他说:“一想起城里我腿肚子就抽筋,给多少钱我都再不去那个地方了。”不久,勺儿匠在镇上租房子自己开了个饭馆,卖各种小炒和家常饭,整天人出人进,生意十分红火。

勺儿匠老婆去世早,给他丢下两个儿子。勺儿匠称大儿子老大,称小儿子老二。老大小时候念书不行,学做菜倒是很上路子,一看就会。勺儿匠说:“我看你小子天生是个锅把式,跟我一样,没啥大出息了。”于是他就把该传的手艺都传给了老大。老大初中一毕业,勺儿匠就把饭馆交给了他。勺儿匠两手一背回到村里,不慌不忙地侍弄庄稼。老二那时候十四岁,上初二,见只比自己大两岁的老大一把一把地挣票子,就羡慕得不行,也想学厨子。勺儿匠伸手摸摸老二的头说:“我们家的男人不能个个都围着锅台转,你脑瓜儿灵,好好念书,将来上大学。”初中上完,老二又闹着要学厨子,瞅个空子就往老大的饭馆跑。勺儿匠就骂:“你个狼吃下的咋这么不争气,当厨子整天烟熏火燎的有啥好的?再三心二意不好好念书我一勺子敲死你!”老二无奈,只好接着上学。到了高中,老二再没说过学厨子的事,他一门心思学习功课,月考成绩一次比一次好,最后都进入年级前二十名了。高中上完他考进了西北政法大学,大学毕业后他被安排到县法院上班,几年以后就当上了民事科的副科长。

村里人都很羡慕勺儿匠,说他养了个了不起的儿子。勺儿匠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说:“老二尕的时候还想学厨子呢,我硬没让学。”

这时候勺儿匠已经六十几岁了,头发花白,但身体依然硬朗,站在灶前炒勺翻得还是那么挥洒自如。不过种庄稼他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了,于是他就不种了,把自家的地转包给了别人。碰上谁家有婚丧之事,他就去给做席。平时不做席的时候,他就今天村南边溜达一趟,明天再去村北边转悠半圈,或者到镇上老大那里看一看,很是悠闲自在。

老大已将那个小饭馆发展成镇上最大的餐厅了,人们都称老大经理。他餐厅的服务员都穿统一服装,讲普通话,很像那么回事儿。老大菜做得好,又会经营,餐厅每天都是顾客盈门,隔三岔五还有订桌子包席的。碰上修桥补路济危扶困的事儿,老大总是慷慨解囊,带头捐款。村里谁要是遇上个啥事儿,实在没辙了就去找老大,只要是能办的,老大决不推辞。人们私下里都夸老大,说老大才真正是个人物,一点儿也不比老二差。勺儿匠虽然对老大也很满意,但他觉得老大无论如何都不能跟老二比。老大挣再多的钱,行再多的善事,还是百姓一个;老二就不一样了,老二是法官、是副科长,身份在那放着呢。在人前,勺儿匠总是喜欢提到老二,说老二穿上制服戴上大盖帽如何如何威风;说老二在城里住一百多平方米的楼房,那楼房装修得跟宫殿一样;还说老二多么多么孝顺,每次回来都给他拿两瓶茅台……大伙听了,啧啧不已。

然而,让勺儿匠万万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城里传来消息,说老二被检察院拘留了。勺儿匠很吃惊,立刻和老大进城到检察院去询问。人家什么也不告诉他们,人也不让他们见。

勺儿匠跟老大说:“老二到底会犯啥事呢?

“肯定是受贿。”老大说,“你没听人家说吗,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

勺儿匠瞪了老大一眼:“行了行了,都啥时候了还说顺口溜呢!”

几个月后,案子结了,老二确实犯的是受贿罪。根据犯罪情节及受贿数额,老二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勺儿匠痛苦得大病了一场。病好以后,他腰也弯了,人也明显地见老了。他逢人就说:“怪我呀,我当初让老二学厨子就好了,是我把娃娃害了!”

锁匠

秋贵还没有当锁匠的时候,当过小偷,还不是一般的小偷,是投过师受过培训的小偷。他的师傅童九是个腿有残疾的老头儿,出门的时候总是乘坐着一辆手摇轮椅,一点一点地往前挪,跟蜗牛似的。

童九主要是教秋贵掏包。

童九收秋贵之前,先看了看秋贵的手。秋贵人长得瘦,手也是瘦瘦长长的,手指一根就是一根,很有骨感。童九说,行,你适合干这个。就收了他。童九说,掏包首先要选准目标,要选那些兜里装钱的,同时又粗心大意的人去掏;其次是把握时机,就是要在周围环境最安全、对方注意力最分散的时候下手;第三点非常关键,那就是下手一定要轻,要准,要快。童九为了让秋贵练下手的速度,将一小块肥皂丢进一个盛着滚烫开水的洗脸盆里,让他用食指和中指往外夹。他练了上千次之后,终于能在半秒钟之内将肥皂夹出来了。

童九轮椅上经常带着盘象棋,到合适的地方就把象棋摆在地上,秋贵和童九假装着下棋。一来看棋的人,童九马上就腾开地方让别人下,自己回到轮椅上坐着,渐渐围观的人多了,秋贵也乘机让给别人下,他在边上看。别人以为他在看棋,其实他是在寻找目标,看谁兜里有钱,伺机下手,下棋的人或旁边看棋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棋盘上,把他们身上的兜挨个儿摸一遍他们都发现不了。得手了四五次之后,秋贵觉得掏他们兜里的钱就跟掏自己兜里的钱一样容易,伸手拈来。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最后也栽在了这里。那天下午,秋贵和童九把棋摊设在公共汽车站前面的人行道旁边,来了个下棋的,棋很厉害,先后好几个人跟他下,都输给了他。秋贵在旁边观察,确定了那人身上有钱,他的钱装在西装左边的内兜里。秋贵贴在他身边蹲着假装看棋,在那人下棋下得最投入的时候下手了。就在他用两根指头从那人的衣兜里夹出钱的一刹那,那人本来放在棋盘上的右手突然刷地朝回一收,以闪电般的速度抓住了他的手。他想挣脱,但那人的手劲太大,他感觉自己手上的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哪能挣脱得了。几乎是同时,那人的左手已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铁家伙,咔一下就锁在了他的手腕上。他想向童九求救,扭头看时,发现童九早已溜得没影了。后来他才知道,那人是县公安局刑警队的副队长。

秋贵被判了三年,他在监狱里,跟一个名叫长军的人关在一起。

长军三十来岁,长得人高马大。秋贵刚进去的时候,里面两个家伙想欺负他,长军说,这人跟我是一个地方的,人不亲土亲,谁敢动一下,老子废了他。号子里其他几个犯人都怕长军,听长军这么说,以后再没打过秋贵的主意。秋贵自然很感激长军,自此便称他长军哥,长军也把秋贵当兄弟看待。

一天上午在农场干活的时候,旁边再没别人,秋贵跟长军边干边聊。长军问秋贵掏兜最多一次掏过多少。

“七百。”秋贵说。

“最少呢?”

“十几块。”

“我操,十几块还值得伸一回手?”长军一脸的不屑。

秋贵说:“掏的时候,只知道人家兜里有钱,并不知道是多少钱啊。”

长军点一下头说:“也是。”

停了停,秋贵问:“哥你最多的时候掏过多少?”

“我不掏兜,掏兜能掏几个钱?我干得大。”长军自豪地说,“我用大卡车一车一车地往回搬运。”

秋贵就笑,以为长军在吹牛。

“笑啥?我说的是真的。”接着长军就讲了他第一次作案的情景。

他在石河子市的一个住宅小区踩好点,在下午那家大人去上班孩子去上学的当儿,将一辆卡车停在那家楼下,把身份证插进门缝一点一点地将暗锁拨开,和找来的几个帮手一起,将屋里电视、冰箱、衣柜、席梦思床等,一件一件大明大摆地搬出来往车上装。一位大妈坐在楼前的树荫下乘凉,瞅了一会儿,叹息说:“搬家真是麻烦啊!”

长军说到这里,自个儿哈哈地笑。

秋贵问:“后来呢?”

长军说:“后来我就把东西拉回来卖了。隔了几个月,我用同样的方式在另一个城市又做了一票,一样,别人见了都以为是在搬家呢,没谁在意。”

秋贵说:“真厉害。”

长军说:“那年我还从一个乡村供销社拉走过一车化肥。”

“也是大白天?”

“不,那是晚上。”

“供销社晚上没看门的?”

长军说:“有是有,但那个看门的喜欢打牌,每晚上都去附近的人家打牌,一打就打到半夜一两点,我就是乘他去别人家打牌的时候把事情办了。”

停了停,秋贵说:“你每次都做得这么大,人家没找上来过?”

长军撇一下嘴说:“找个屁,世界这么大,他找我不跟大海捞针一样?哪能找见。”

秋贵说:“那,你最后是咋失手的?”

长军说:“哎,那个就不说了,过去说书的讲《三国》,也只讲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不讲走麦城,对吧?”

秋贵就不再问了。

过了段时间,长军自己主动给秋贵说,他进来不是因为盗窃,是抢劫伤了人。他判得重,除七年有期徒刑外,还被判民事赔偿二十多万元。

长军说:“我进来两年了,还有五年呢,你出去我都出不去。”

秋贵叹口气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人不管啥时候,国家的法律不能触犯。”

长军说:“就是,熬吧,等熬出去了,老老实实干个啥,再不胡整了。”

三年后,秋贵刑满出狱。

秋贵临走前,长军说:“兄弟,拜托你个事,代我去看看我父母,说我好着呢,叫他们放心。”然后把父母的住址和姓名告诉了秋贵。

三年的监狱生活确实让秋贵有了些改变,他再也不想当小偷了,他想找份工作。他从一大堆招聘广告中选了一家自认为合适的单位去应聘,人家知道他是坐过牢的,不要他,他另选了一家,人家也不要。他先后去了好几个单位应聘,人家都不要他。就在他感到迷茫的时候,又碰上了童九。

童九的手摇轮椅停在儿童广场旁边的树荫下,轮椅上放着一些瓜子、口香糖之类的零食,时不时有行人过来买。

童九说:“学个手艺吧,有了手艺,可以自己干。”

秋贵说:“学个手艺当然好,只怕没人收我啊。”

童九沉吟片刻,说:“你到农贸市场去找开锁师傅李十一,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秋贵当天下午就去找了李十一。李十一说,他跟童九是师兄弟,童九的腿就是因为年轻时候扒窃被人家打断的。李十一让秋贵看他的手。见李十一的一只手上没有食指和中指。李十一说他曾在公共汽车上掏兜,两次被抓,他用菜刀剁下自己的两根手指,他的师傅才答应收他为徒。

秋贵听了,就使劲看自己的手指。

李十一说:“手指头我就不让你剁了,你是进过一次号子的人,以后轻重自己掂量吧。”

李十一收下了他。

秋贵手艺学成后,在县城西大街找了个摊位,摆上各样工具,专给人配钥匙、修锁、开锁,自此便成了锁匠。

一个深秋的夜晚,忙了一天的锁匠刚躺在床上,有人打来电话:“开锁师傅吗?”

“嗯,啥事?”

“钥匙忘屋里了,麻烦给开一下门。”

“你家在哪儿呢?”

“丝路皇家花园。”

“好,你等会儿,我马上过去。”锁匠挂了电话,立即起床。出门的时候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多了。二十四小时全天服务,是锁匠的承诺。

丝路皇家花园是高档小区,大部分住宅都是别墅。当锁匠的摩托在一栋别墅前停下来的时候,看见门口有人向他招手。那人隐藏在黑黝黝的树影里,锁匠看不清他的面目,能够确定的就是那人身材高大魁梧。锁匠停好摩托,背着工具包向那个高大的黑影走去。

“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不好意思。”那人说。

“没事。”锁匠说,“我看一下你的身份证。”

“身份证?没问题。”那人说,“但身份证在屋里呢,你开了门我给你看。”

锁匠说:“那不行,各行有各行的规矩。”

那人说:“就是就是。可是身份证在屋里,门打不开,我咋让你看呢?”

锁匠说:“要不你把保安叫来,如果他能证明你是这里的业主也可以。”

那人说:“师傅,身份证就在屋里,你把门打开,保证让你看到身份证。”

锁匠打量了那人一眼,但因他的脸背着光,看不清楚。锁匠迟疑了一下,从包里掏出工具。不到五分钟,门开了。

那人说:“进来喝杯水吧,你不是要看身份证吗?”

锁匠两脚刚迈进去,就听咔嗒一声,身后的门被带上了。锁匠心里一紧,赶忙将手伸向门内侧的墙壁,摸索着想打开灯。那人说:“别动,找死啊?”锁匠觉得有把刀子顶在了腰窝里。同时,一只有力的手臂夹住了他的脖子,他只能身不由己地随着那人在房间里移动。一道手电筒的光束在房间里照来照去,最后停在一个保险柜上。

“打开!”那人说。

开始的时候,那人故意压低了声音,锁匠没听出来,但现在他听出来了,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是长军。

锁匠摇了摇被夹疼的脖子,在保险柜前蹲下,那把刀子像条蛇,从他腰窝游动到了脖子上。那条蛇凉凉的,蛇信子在锁匠脖子上舔来舔去,让锁匠不敢回头。如果回头,借着手电筒的光亮,锁匠就能看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长军。

“磨蹭啥呢?赶紧开!”那人说。

听这声音,再联系他的体形,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长军。

“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秋贵。”锁匠突然说。

“秋贵?”手电筒的光束朝锁匠脸上晃过来,“哈哈,真是秋贵,干起这个来了兄弟?那正好,帮帮哥,就这一次,哥干完这一次就洗手。”

长军当年被判的那二十多万,只给了人家十万,还欠十多万。为了这十多万,长军的父母一直在外打工。因为还不上债,他们也不敢回家。长军被放出来后,看着满院子的荒草痛哭流涕。为了尽快把债还上让父母回来,长军决定再干最后一票。经过多次踩点,他选中了这户人家。这家男的是房地产老板,现在带着家人出国旅游去了。

锁匠说:“哥你放我一马,我现在是个守法公民。”

长军说:“我知道,就算你帮哥一回。”

锁匠说:“自从学了这门手艺,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踏实,吃啥都觉得很可口,很香,晚上往床上一躺就能睡着,这种感觉太好了,我不想再回到过去……”

“少啰唆,赶紧打开!”长军不耐烦了,说,“我认识你刀子可不认识你。”

锁匠觉得脖子那里又是一凉,便不由自主地把脖子缩了一下,然后说:“就是不为我想,你也该替自己想想,监狱里的那种日子是人过的吗?难道你还没过够?”

长军说:“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次。”

锁匠说:“现在我们从这里出去,就当啥事都没发生,我们还是自由的,这柜子要是一打开,就由不得我们了。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

停了停,长军说:“我这也是不得已,想赶快把欠人家的钱还上。”

锁匠说:“出来后我去看望过你父母,但没见着,听说他们因为你有家不能回。现在你出来了,该让他们回来过几天安稳日子了,欠别人的钱,我们一起想办法。”

停了会儿,长军终于收起刀子,在锁匠肩上捏了一把,说:“兄弟……”

锁匠站起来说:“咱们撤吧。”

长军说:“嗯,撤。”

豆腐匠

豆腐匠五十多岁,中等个儿,四方脸,花白的头发有一根没一根地贴在脑壳上,仿佛秋天被羊啃剩下的茅草,眼睛老眯着,像在打瞌睡,又像在琢磨事情。只要进北门农贸市场买过菜的人,没有不知道豆腐匠的。

豆腐匠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抠,铁公鸡,一毛不拔,你不要想在他跟前占到一丁点儿便宜。

市场上别的摊贩如果卖掉十块八块钱的东西,几毛钱的零头就不收了。唯独豆腐匠例外,多少就是多少,分文不让。比如你称了他两块豆腐,电子秤上显示出的是六块一毛钱,你给了六块,说没零钱了,一毛算了吧。豆腐匠肯定说不行,同时把手伸过来,等着你把一毛钱补上。你拿出百元大钞,他照样破开,找给你九十九块九,让你一张换他一大堆。时间一长,豆腐匠就出了名,大家知道了他的毛病,在他那儿买了豆腐,就再不跟他讨价还价白费口舌了,该多少就一分不少地付给他多少,省得自讨没趣。

豆腐匠出生于豆腐世家,子承父业,做豆腐三十多年了。以前豆腐匠的父亲一直在乡下做豆腐,豆腐匠接班后就搬到了城里。虽然城里做豆腐的人多,但豆腐匠凭着地道的做豆腐手艺,很快就打出自己的一方天地来。

城里的豆腐坊做豆腐大都现代化了,用蒸汽或用电煮浆,连点豆腐都不用卤水,只需要把黄豆倒进机器就万事大吉了。这样省事,成本也低,但做出来的豆腐根本不是以前的那个味儿。

豆腐匠一直坚持用传统的老方法做豆腐,架大锅烧浆,用纯盐卤点化。每天凌晨五点多钟,很多人还处于甜美的酣睡之中,他就起来开始忙碌了,将化好的卤汁慢慢注入出锅的豆浆中,用勺子舀着上下翻滚几下,盖上盖子,再转过身给木池子中的半成品豆腐压水……这样一直忙到八点多。

豆腐匠的豆腐点化得老嫩刚好,压得又紧,拎回家的豆腐几乎没什么水,不像有的豆腐,拎回家半袋子水。豆腐匠的豆腐油煎煮汤都行,很入味,口感细腻嫩滑,让人挑不出毛病。

豆腐匠一般都是早上九点多出门,十点左右到北门农贸市场。他每天用三轮车将豆腐运到市场时,都会看到有几个顾客在他店门口等着。他打开店门,将三轮车上的豆腐一盘一盘地搬进店里,整整齐齐摆放在柜台上,然后才正式开卖。

豆腐匠虽然抠,一分钱也不让,但人们还是愿意买他的豆腐,连喜欢占便宜的人也不例外。有时去晚了没买到,才去别的地方买。

豆腐匠的生意红红火火,自然有人羡慕。有个名叫胡珊珊的女青年,大学毕业好几年了都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见豆腐匠的生意那么好,就想在这个行当里闯一闯。她在大学里学的就是食品专业,全称是“食品工艺与检测”,专业课程有食品工艺学、食品包装学、食品营养学、食品微生物、食品化学等十多门,却没有“豆腐制作学”,所以她不会做豆腐。她加盟了一家名气很响的豆制品公司,正好豆腐匠的豆腐店斜对面一家卖卤肉的搬走了,她就拿下了那个店面,想跟豆腐匠离得近些,沾点豆腐匠的光。那家公司将店面装修得非常漂亮,跟豆腐匠灰头土脸的店面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胡珊珊的豆腐店开业的时候,公司在北门农贸市场大门外边拉了横幅,挂了彩球,放了音响。公司还来了七八个小青年用喇叭做了现场宣传,搞了试吃和买一块赠送一块的活动。

豆腐匠从来没见过这样卖豆腐的,闹闹哄哄的跟过大年似的。他搬张椅子坐在自己店门口,边抽烟边观看。

豆腐匠抽的是莫合烟。别人抽莫合烟都是用一小块白纸或报纸卷上,夹在手上抽,豆腐匠不,他是用烟锅子抽。他将莫合烟装在一个灰布荷包里,抽的时候,从里面捏一撮出来,朝烟锅子里一摁,衔在嘴上点着,一吸,烟先是从鼻子里冒出来,然后仰起头,对着虚空长长吐一口,很享受的样子。

眼望着自己的一部分生意被人家抢去了,豆腐匠似乎毫不在意。

大菊着急了,站在豆腐匠身边嘟嘟囔囔地说:“这可咋办啊,以后这生意咋做呢?你就这样干望着?”

豆腐匠没吭声。

大菊是豆腐匠的老婆,长得又白又胖又矮,跟块豆腐似的。见豆腐匠不搭腔,她赌气地扭身进了店,没两分钟又出来了,火烧火燎地说:“人家煽风点火地整那么大动静,我们也得想点办法呀!”

豆腐匠眯着眼睛问:“想啥办法呢?”

大菊说:“要不我们压压价,一公斤少卖几毛钱?”

“不压!”豆腐匠说,“该咋卖还咋卖。”

“那就想点儿别的啥招拉拉顾客,也像人家那样搞一下促销。”

豆腐匠说:“我们不弄那些虚的,跟年轻人较啥劲呢?”

大菊望着豆腐匠,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豆腐匠狠吸两口烟说:“做豆腐这个行当,靠的是质量,是豆腐的口感,不是靠促销就能把生意做好的。”

“没看见我们的好多老顾客都跑那边去了?还说这些没用的!”大菊气哼哼地跺了下脚。

“这是暂时的。”豆腐匠很自信地说,“人都贪便宜,见那边便宜,就去那边买,等吃上一回两回跟我的豆腐一比较,以后还得到我这来。”

“你就吹吧!”大菊撇了下嘴。

“再说了,一个豆制品新店能不能生存下去,要过一个夏天才能见分晓 。”豆腐匠说着,跷起一只脚,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

果然,过了段时间,豆腐匠的那些老顾客又都回来了。

胡珊珊的豆制品都是厂家头天生产出来,第二天配送到店里来的。天凉的时候还可以,到了夏天,气温一高,就有问题了。虽然胡珊珊小心谨慎,但还是难免有一些发黏发臭的产品销售出去。有的顾客就拎着豆腐来店里嚷,要求退钱;那些老实省事的顾客虽不来店里找麻烦,但之后再也不来买她的豆腐了。她的顾客一个一个地流失,到最后几乎没人进她的店了,跟开业时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胡珊珊的情绪一落千丈。做生意没有不想赚钱的,可胡珊珊的生意这时连房租都挣不出来,确实很难维持下去了。她不愿放弃自己的创业梦想,她想,既然选择了这个行当,认准了,就要努力打拼。思来想去,她觉得要想把这个行当做下去,就应该像豆腐匠那样自己做,做出最好的豆腐,自产自销。

胡珊珊想跟眼前的高人豆腐匠学,趁豆腐匠歇息的机会,她把自己的想法跟豆腐匠说了,可是豆腐匠眯着眼睛一声没吭,根本不搭理她。

胡珊珊不甘心,傍晚下班后,买了些礼品,专程去了豆腐匠家。

豆腐匠见是胡珊珊,门也不开,对着门外说:“你回去吧,想跟我学做豆腐,门都没有!”

胡珊珊碰了一鼻子灰。这是她意料中的事,没有谁会教自己的竞争对手来抢自己生意的,再说豆腐匠又是那么抠那么不好通融的一个人,就更不可能了。

胡珊珊有些泄气,心里说,算了吧,实在不行就转行干别的。可是,别的干什么呢,她想了几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项目,只好把那个半死不活的豆腐店继续维持着。

这天下午,胡珊珊到农贸市场大门旁边的一家超市去买水果,在挑水果的时候,正好碰到大菊也来买水果。那么热的天,胡珊珊见大菊还戴着手套,她一问,才知道大菊的手有严重的皮肤病,老是裂口子,不能沾水。可是做豆腐这个活儿,时时都得跟水打交道。大菊说花了很多钱这个毛病也没能看好,到冬天就更严重了。

当天晚上,胡珊珊在网上查了几个医治手脚皴裂的偏方,第二天拿去向当地一个老中医咨询。老中医根据自己多年的行医经验和药理知识,帮她选了其中一个方子。她趁豆腐匠不在店里的时候,把这个方子给了大菊,让大菊试试。

大菊很痛快地接受了胡珊珊的好意,也许是病痛久了,想快点把病治好,也就没想别的什么。

这偏方还真管用,大菊的手竟被治好了。大菊很感激胡珊珊,想帮帮她,教她做豆腐,于是就主动说服豆腐匠,让豆腐匠收胡珊珊为徒。

做豆腐的人一般都是把手艺传给自己的下一辈,带外姓徒弟的很少。即使带也要收费的,免费的基本没有。徒弟要学会做豆腐,得一次次地实践练习,掌握火候,熟能生巧。徒弟操作不当,很可能会把你一桶浆点坏。做豆腐,点老了压出来像石头一样硬,吃起来很粗糙,不细腻;点嫩了会粘布,压不好,一烧还容易碎掉。那些点得不好的浆就不能再做豆腐了,只好改做豆腐干。就算做豆腐干,产量也没有点卤点到做豆腐干刚刚好时的产量高。

胡珊珊拿了五千块钱,另外还买了两瓶当地有名的白酒“古城淡雅”,来到豆腐匠家拜师。

豆腐匠没收钱,只把酒收下了。做豆腐每天起得早,工作环境又比较潮湿,所以平时喜欢喝点酒驱寒除湿。胡珊珊给豆腐匠行了跪拜礼,双手给豆腐匠敬了酒,自己尝了卤水,就算正式拜师了。

胡珊珊关了店,凌晨四五点钟起床,去跟豆腐匠学做豆腐。豆腐匠手把手地教她,教她磨浆,一般都要磨三遍,还要掌握豆子和水的比例,浆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要比例刚好才便于点化。豆腐匠一边示范,一边告诉她要领。豆腐做得好坏,关键是点卤,一边倒卤水,一边不停地用瓢扒浆。看到满桶都是豆花就停止倒卤水,停止扒浆。不好时,用瓢再多扒两下,但要恰到好处,扒太多了豆腐就老了。如果用手感来判断,就像扒到浓粥一样就行。像豆腐匠这种老师傅,闭上眼睛也能点到位。胡珊珊把豆腐匠告诉她的要领都记在了心里,开始学点卤。她左手拿卤水瓶,右手拿瓢,手有点发抖,怕点坏了。豆腐匠鼓励她,叫她放心大胆点,点坏了就做豆腐干,一点儿也不浪费。胡珊珊点第一桶浆居然点得很好,但是后面几桶都点坏了。那些没点好的浆都做了豆腐干,豆腐匠那天的豆腐干堆得像小山一样,而豆腐却没有。来了买豆腐的顾客,豆腐匠就说,今天不卖豆腐,只卖豆腐干。豆腐匠一句都没责备胡珊珊,还告诉胡珊珊按他教的方法练习,再好好琢磨,肯定能点好。胡珊珊走在路上回到家里都在想豆腐匠告诉她的点卤方法,将每一个细节都烂熟于心了。后来她就很少出差错了,一次比一次点得好。

胡珊珊出师了。她临走之前,豆腐匠不放心似地又嘱咐了她许多,都是些经验之谈:温度的把控,是豆腐质量的命脉。温度太高跑水太快,温度太低豆腐容易变软。夏天豆子泡得时间要短,冬天则要长些。豆腐匠还说:豆腐布要用开水煮沸后再用流动水清洗干净,防止产生异味,豆腐架、豆腐缸等用前用后都要清洗,既能保持豆腐色泽明亮,又能保证味道鲜美。胡珊珊都一一记在了心里。为了不跟师父抢生意,她将原来的店面退了,到县城的另一头南门市场重新租了间店面做起了豆腐生意。有了第一次开店的经验和过硬的产品,她的店开得非常成功,生意火爆,连电视台都知道了,派记者去采访她这个创业新星。

采访中,胡珊珊自然提到了师父豆腐匠,讲他做豆腐的手艺如何精湛,如何帮助年轻人创业,还不求回报等。

电视台记者打电话要采访豆腐匠,被豆腐匠拒绝了。记者觉得这是一个好题材,便直奔豆腐匠的店里。对着镜头,豆腐匠显得很拘谨,说话也没有他做生意那么干脆利落。他说:“没啥,我真的没做个啥,我只是给珊珊引了下路,小小一点儿事情,上啥电视呢,珊珊的成功主要还是靠她自己。”

豆腐匠上了电视,大菊逗他说:“人家都说你抠,你还敢上电视!这一上电视,全县人都知道你抠了!”

豆腐匠笑笑,眯着眼睛抽了会儿烟,然后继续忙他的生意。

一天早上,豆腐匠驾着三轮车往店里送豆腐的时候,捡到一个黑包,他随手扔到了三轮车上,到店里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厚沓百元现钞,还有三张银行卡。豆腐匠想,如果把钱交给民警,转交过程可能就弄得复杂了,东西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到失主手里。如果失主着急,就会先去银行把卡挂失,那样这几张卡再补办得费好些工夫。他想,干脆去银行,通过银行卡查找失主的联系方式,这样很快就能找到失主。

于是,他顾不上卖豆腐了,将豆腐卸到店里,关了店门去银行说明了情况。很快,银行工作人员按照银行卡登记信息联系到了失主。失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豆腐匠把包亲自交到了他手里。小伙子说包里的现金是两万,三张银行卡里的存款总共将近二十万。小伙子见包里的东西一点儿没少,激动得不知说啥好,他深情地把豆腐匠拥抱了一下,然后从那沓现金里抽出两千块钱谢豆腐匠,豆腐匠不要,他硬朝豆腐匠衣兜里塞,豆腐匠躲着不让塞。豆腐匠说:“你拿这么多钱肯定是要办啥事情,别耽误了,快去办吧,我也要忙去了。”说完扭头就走了。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这事,有人对豆腐匠说:“你做生意的时候把一毛两毛都看得那么要紧,都抠着不让,那两万块钱咋不悄悄放下?又没人知道,其实你放下也就放下了。”

豆腐匠说:“我抠的,是我该拿的;不该拿的,我一分也不要。”

后来,豆腐匠把店关了。有消息灵通的人说,豆腐匠八十岁的老父亲出去锻炼摔坏了腿,他回家照顾老头子去了。还说豆腐匠的儿子在省城做公务员,还是个局长呢。儿子对他可孝顺了,早就叫他到省城去享清福,他没去,是因为这几年他一直靠卖豆腐资助两个贫困家庭的娃娃上大学,现在那两个娃娃已经大学毕业了……

顾客们至今还回味着豆腐匠这个人和他做的美味爽口的豆腐……

栏目责编:方娜

猜你喜欢

锁匠老二豆腐
学做豆腐
借钱
开锁匠收徒弟
郑老二
老二为什么比老大精
豆腐睡莲
家常豆腐
锁匠的徒弟
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