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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状元到实业家

2016-10-22夜何其

中外书摘 2016年9期
关键词:纱厂大生张謇

夜何其

了却三十年科举梦

张謇,公元1853年5月25日出生于江苏海门常乐镇,家中世代务农,父亲张彭年走街串巷一边卖糖一边换破烂,靠着辛苦劳作和精于算计,成为富裕农户,才有条件送几个儿子读私塾。

张謇十几岁时,经书读得通透,张彭年希望他去考秀才。可是,一个难题摆在张家人面前,清代,三代无功名的家族被称为“冷籍”,冷籍子弟科考要受很多不公正待遇。有人给张彭年出主意,让他与如皋张驹认为同宗,张驹之子病逝,尚有名籍在册,让张謇冒用张驹儿子之名参加考试。于是,张謇改名张育才,县试、府试、院试,场场过关,顺利考中秀才。谁知这仅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张謇考中以后,张彭年按原先约定送给张驹一笔酬金,哪知张驹兄弟不满足,经常敲诈张彭年,最终东窗事发。张謇被囚禁于如皋学宫之内。张彭年四处借贷,上下打点,张謇被关押三个月之后,才得以获释回家。

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礼部终于核准张謇改籍归宗。冒籍案首尾三年,这三年间,张彭年无心经营家产,张謇无法安心读书,张家负债一千余两银子。

巨额债务还引发了家庭矛盾。张彭年只得给几个儿子分家,张謇摊上一身债务。

冒籍案结束时,张謇虚岁21 謇欣然前往。孙云锦的月薪只有50两银子,却给张謇开出每月10两银子的薪水。

张謇在孙云锦处认识了淮军将领吴长庆。吴长庆请张謇担任自己的幕僚。

公元1882年,朝鲜发生壬午兵变,吴长庆受命入朝鲜平乱。张謇跟随吴长庆入朝鲜时,年近而立,当幕僚已有八九年,视野日渐开阔,思想日渐成熟,名声也渐渐传出去。

张謇在朝鲜期间写下《条陈朝鲜事宜疏》《壬午事略》《善后六策》,他的主张虽然没有被清王朝采纳,光绪皇帝的老师、户部尚书翁同龢读了以后却很赞赏。

翁同龢很想提携张謇,但是张謇的身份只是秀才,翁同龢爱莫能助,唯寄希望于张謇科举考试成功,获得进士头衔,才能取得通向官场的通行证。

公元1885年,张謇参加顺天府乡试,获第二名,清入关二百年间,南人在顺天乡试中只有三人被录取,张謇是其中之一。这个大好消息让关注张謇的人大喜过望,然而,第二年的礼部会试中,张謇落榜了。公元1889年、1890年、1892年,张謇又参加了三次礼部考试,每一次都阴差阳错没有考中。

四次会试落榜,张謇年将不惑,他愤而砸毁考试用的文具,发誓再也不进考场。然而,一切由不得他。朝中,翁同龢等人还在对他殷殷期盼,第四次会试落榜回家时,翁同龢赠他一百两银子,让他不要放弃;家中,七十多岁的老父亲念念不忘,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心爱的四儿子考中进士,了却他一生的愿望。

公元1894年,慈禧太后六十大寿,为表示普天同庆,与民共乐,慈禧太后下旨增加一次科举考试,称为恩科。张謇在江西为官的三兄张詧得知消息,力劝张謇再去考一次,76岁的张彭年心情更加迫切,他劝张謇:“我身体尚健,你正值壮年,再去考一次吧。”看着衰朽残年的父亲,张謇又走进了考场。

他到达北京时,在礼部会试中,他取中第60名贡士,礼部复试时,他取中第11名,翁同龢看到他的名次之后,把他调整为第10名,这样他就有资格参加殿试。之后的殿试,翁同龢怕再出错,命令收卷官坐等张謇交卷,直接把张謇的卷子交到他手里。他看了看很满意,批道:“文字甚老,字亦雅,非常手也。”

其他几位评卷官看了以后,觉得张謇的试卷当得起这个批语。

22日殿试,考河渠、经籍、选举、盐铁等题,这些理论联系实际的问题是张謇的强项,他引经据典,论述透彻,文字古朴练达,主考官经过集体讨论,将张謇列为第一名。

24日,张謇以一甲第一名之身份受到光绪皇帝的接见。翁同龢向光绪帝介绍说:“张謇,江南名士,且孝子也。”与此同时,报喜队伍从北京出发,到达南通州,在州官、县官陪同下,鼓乐喧天地去海门常乐镇给张彭年报喜。张彭年终于实现了毕生之愿望——有生之年看到儿子考中进士,而且是进士的第一名——状元!

张謇考中状元以后,照例授六品翰林院修撰。

在翰林院供职轻松又有前途,只要不得罪人,过几年往外一放,就是学政或是知府、道台。过几年升一升,就是今天的省部级高官。

对张謇来说,做官并不是目的,在做官与做实业之间,他宁可选择后者。

张謇在朝中任职不久,他的父亲张彭年病重,张謇急忙请假往回赶,等他赶回家,父亲已经去世,张謇按例丁忧。

公元1895年,《马关条约》签订,清王朝承认朝鲜独立,割辽东半岛、台湾、澎湖列岛给日本,赔款白银2亿两……消息传来,举国震惊。《马关条约》使张謇彻底断绝了功名利禄的念头。

公元1895年,张謇与两江总督张之洞相识,谈起兴办实业,两人越谈越投机,张謇为张之洞起草《条陈立国自强疏》,提出“富民强国之本在于工”的观点,张之洞以官方身份,集一国之资本兴办事关“国计”的重工业,张謇决心离开官场,集民间资本兴办事关“民生”的轻工业。

公元1898年夏天,张謇回京城销假,时值“百日维新”失败,翁同龢罢官回乡。十几年间,他目睹吴长庆、翁同龢两位赏识自己的人在险恶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失败,张謇对官场再无一丝留恋,他自此离开官场,再没有回头。

兴办大生纱厂

公元1896年初,张之洞委派张謇主持南通州商务局,让他兴办纱厂和丝厂。有张之洞支持,张謇心里很高兴,可是兴办纱厂所需的巨额资金从哪里来?张謇最初想走官督商办的路子,可是筹款比他想的困难得多。张謇计划在通州、海门、上海三地筹款,经多方奔走,在上海拉到几位股东,张謇在通州城北唐家闸一带先定厂址,紧接着浚港、筑岸、奠基,建厂房,可是上海纱市疲软,上海股东对投资纱厂没信心,迟迟不发来股本,南通是小地方,一时筹不起钱来。前期投资已经花去两万多两银子,不投入生产,这两万多两银子就打水漂了。

张謇只好去求官股,上海商务局答应把4万锭官机作为官股投入。这批机器是张之洞当年从英国购进的,扔在黄浦江边风吹雨淋,锈迹斑斑,官方把这批破机器折价50万两银子,作为官股投入。上海股东一听不干了,说官股投入纱厂,官府就会派人来指手画脚,私人的利益难以保障,如果用官股,他们就甩手不干了。南通股东见上海股东动摇,也要打退堂鼓。

张謇走投无路,只好到湖北向张之洞求救。张之洞在湖北建铁厂、修铁路,也为资金短缺所困,自然给张謇提供不了资金帮助,不过,张之洞给张謇出了一个主意,让他求助于两江总督刘坤一,让刘坤一下令,把那批机器一分为二,他和盛宣怀各分一半,在南通和上海各设一厂,这样,官股就降为25万两银子,张謇只需筹措25万两银子的民间资本就够了。先把厂子办起来,以后有了钱再扩大规模。

张之洞指明方向,张謇大喜,回来跟上海股东商量,上海股东还是不干,最终退出董事会。南通州地方官怕张謇办厂损害他们的利益,也暗中使绊子。

两江总督刘坤一让通州知州汪树棠帮张謇劝募股金,汪树棠让差役召集士绅,说张状元办厂需要资金,让他们必须凑足7万元,士绅大骂张謇聚敛民财。公元1898年底,张謇因为资金缺乏再次向刘坤一求援,刘坤一让汪树棠把存在典当行的一笔公款借给张謇,汪树棠却把举人、秀才召集起来,声称要把“宾兴”“公车”专款一万元拨给纱厂使用。这两项专款是给秀才、举人到省里或进京考试的津贴。区区一万元钱对纱厂微不足道,却是穷秀才们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秀才们吵吵嚷嚷,发传单、集会,声讨张謇。

张謇只好一点点筹借资金。布商沈敬夫原本是海门秀才,当年张謇曾帮助沈敬夫给海门争取拔贡名额,沈敬夫做布商以后,他又帮沈敬夫向官府请求减捐,沈敬夫为回报张謇,把自己布庄的资金都挪来支持张謇,还号召布商向张謇纱厂投资。为筹集股金,哪怕有人拿十元八元钱入股,张謇也都感激地收下,一位老太太只有六元钱,张謇也给她鞠一躬,把钱收下。张謇费尽周折,受尽刁难,终于筹到15万两银子。

那批上海破机器仅运输和打磨锈斑,就花费白银6000两,请来安装机器的英国技师说,从没见过损坏这么严重的机器。经过检查安装,只有不足一半能够转动。

公元1899年4月1日,大生纱厂投入生产,20400纱锭之中,只有9000纱锭能够运转,几个月后从英国买回零件对损坏机器进行修补,才开到14400绽。

纱厂开工以后,连收棉花的钱都没有。张謇向股东告急,股东无人响应,张謇只好以一分二的高利向钱庄借贷。上海商务局道台桂嵩庆许诺可以出六七万元,盛宣怀也许诺帮他筹款,张謇写给他们的“告急之信,几于字字有泪”,两人却捂紧荷包,一毛不拔,张謇与朋友“每夕相与徘徊于大马路泥城桥电光之下,仰天俯首,一筹莫展”。危急时刻,沈敬夫建议他“尽花纺纱,卖纱收花”,张謇只好孤注一掷,把纱锭全部运转起来,一边卖纱一边收棉。苍天不负有心人,大生纱厂开工以后,恰逢棉纱价格上涨,洋纱供不应求。第二年,纱厂还清亏空,还获利5万两白银,第三年获利达10万两白银。到1908年,获利累计190万两白银。

大生纱厂终于站稳脚跟了。

一个人与一座城

公元1895年,张謇受张之洞之命办“团练”,到达通州、海门交界处,见到大片长江和古黄河泥沙堆积下来的沿海滩涂,这些膏沃之地大多荒芜,那时张謇就产生了垦牧的念头,后因建纱厂,把这件事耽搁下来。

纱厂走上平稳发展道路之后,张謇想起荒废的沿海滩涂,觉得可以把那片土地利用起来种植牧草和棉花,既能给很多劳动力提供就业机会,又能给纱厂提供棉花。张謇与两江总督刘坤一商量,刘坤一很赞成,上奏朝廷,得到批准。张謇以纱厂为依托,很快募集到30万两白银,建立通海垦牧公司。

公司聘请有围海造田经验的荷兰工程师进行规划设计。在方圆200里的范围内,科学合理地安排堤坝、桥梁、水闸、道路,修大小桥梁四百余座、涵洞七十余个,建大闸三个,开河五条,道路横平竖直,路旁植松柏、冬青、银杏等树木。

公司建立之初,张謇亲自在芦苇荒草中跋涉考察,带领工人修拦海堤坝,第二年大风潮袭来,堤坝被冲得七零八落,张謇冒风雨站在大堤上,指挥工人抢修。公司招募了五千多户无地或少地农民、贫困渔民、盐民进行垦牧。有了通海垦牧公司的经验,张謇又成立大豫、大费、华成、大丰、大纲、阜余等21个垦牧公司,这些公司开垦土地一百多万亩,每年生产棉花20万担,可以有效地保障大生纱厂的棉花供应,公司其他产品如豆、麦、盐、家畜、家禽出产无数,昔日的荒凉海滨成为人烟兴盛之地。

公元1904年,张謇想在崇明外沙建大生二厂。由于大生纱厂的兴旺,这次很容易就募到80万两白银作为股金,当初躲着张謇不见的桂嵩庆也自愿入股2万两白银,原先上书指责张謇的浙江候补道朱幼鸿入股一万两白银。大生纱厂从募资到开厂用了44个月,大生二厂从募资到建成开工仅仅用了29个月。公元1914年,张謇又在海门建大生三厂。

时值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欧洲列强无暇东顾,纱厂利润节节上升。公元1919年,大生一厂、二厂盈利三百八十多万两白银,公元1914年至1921年八年间,两厂利润达一千多万两白银。大生纱厂发行的股票成为市场上最抢手的股票之一。

继建立垦牧公司为纱厂提供原材料之后,张謇又建广生油厂,利用大生纱厂轧出的棉籽榨油;建大隆皂厂,利用广生油厂的下脚料生产肥皂;建复新面粉厂磨面供工人食用和给纱厂浆纱;建资生冶厂、铁厂给纱厂修配和制造机件;建港口、船运公司;修铁路,解决原纱和原材料的运输,建懋生房地产公司给工厂建房,其他如盐业公司、渔业公司、染织公司、酿造公司、碾米公司、电话公司、纸厂、火柴厂、玻璃厂及旅馆、俱乐部等企业69家,总资产达3400万银元,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轻工业体系,提供了数以万计的就业岗位。

张謇利用企业利润,在南通疏浚河道、修筑公路,建起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各级各类学校,建起包括博物苑、图书馆、公园、剧场、气象台、公共体育场、养老院、济良所、残废院、公墓在内的一系列社会服务机构,提倡人们像西方人那样文明游苑、文明看戏。张謇从轻工业开始,带动南通文化、教育、社会风貌全面发展,使南通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城在短短二三十年间迅速走上近代化道路,被誉为“中国近代第一城”。

主力办学

张謇在科举之路上跋涉二十六年,年过不惑才考中状元,深深体会到科举制度对人才的摧残,他呼吁废除科举,兴办新式教育。他说“人皆知外洋各国之强由于兵,而不知外洋之强由于学”,认为“亡之后图存,舍教育无由也”。

《马关条约》签订以后,他更是认为救亡图存必须普及教育,而普及教育必须效法西方,兴办师范学堂。公元1902年,他赴江宁与刘坤一商量办学事宜,刘坤一非常支持,藩司吴重熹、巡道徐树钧、盐道胡延听说张謇要办师范学校,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说,中国别的事情不如西洋各国,难道中国人读书也不会了,也要学西洋人?

得不到官府的支持,张謇决定自行办学。他算了算,他在纱厂的本息共有两万多元,好友沈敬夫资助一笔资金,再加上社会各界的捐赠,差不多够办学经费。张謇请来好友罗振玉、沙元柄商议办学章程,将南通城东南千佛寺整修成一个可以容纳三百人的学校。

公元1803年4月1日,通州师范学校开学,这是中国第一所师范学校,开中国师范教育之先河。接着,张謇又办起通州女子师范学堂、甲种师范讲习所、乙种小学教员讲习所、盲哑师范讲习所、东台母里师范等师范类学校。又倡议或资助了两淮师范、龙门师范、金陵高等师范等多所学校。他的翰林好友沙元柄创办如皋师范学校。在他的呼吁下,清政府还创办了一些公立师范学校。

张謇创办师范学校的目的是想培养师资,普及教育,尤其是尽快普及小学教育。他计划在南通每16平方里设一所初级小学,南通8千平方里,计划设500所小学,很快在南通郊区建立一批小学,市区除小学,还创办幼儿园、中学和十几所职业学校。

这些职业学校中,以纺织、农业、医学三所学校成就最为突出,后来此三校皆扩充为专科学校。他的儿子张孝若把这所专科学校合并为南通大学。

张謇聘请一代刺绣大师沈寿办起南通县立女红传习所,培养高级刺绣人才。聘请著名戏剧家欧阳予倩先生创办伶工学校,培养戏剧和音乐人才。创办南通聋哑学校,对聋哑人进行职业培训。

除在南通创办学校,张謇还参与一些外地学校的创办。

公元1905年,马相伯在上海创办复旦公学,张謇是校董之一。

公元1912年,张謇参与创办江苏省立水产学校,后迁往吴淞,改名为吴淞水产专科学校,是今天上海海洋大学的前身。

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以后,张謇尽管很不赞成革命,对孙中山的第一印象也不好,他在日记中对孙中山的评价是“不知崖畔”——不切实际、不着边际之意。然而,他还是答应与临时政府合作,担任临时政府的实业总长。

临时政府成立之后,经费捉襟见肘,张謇以大生纱厂为抵押,向日本三井洋行借款几十万元,然而这与临时政府的需求相比,不过是杯水车薪,陆军总长黄兴只好逼迫盛宣怀出面向日本借款,日本趁机提出合并汉冶萍煤矿公司。张謇强烈反对,他说:“中国别的企业可以与外国合资,唯独铁厂不可,铁厂与别国合资都可以,唯独不能与日本合资,日本国内无铁矿,故一直处心积虑谋夺我国之铁矿。”

张謇觉得无法施展兴办实业的愿望,辞去实业总长之职。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西方列强又把目光瞄准中国市场,大生纱厂势单力薄,败下阵来。公元1922年以后,大生纱厂转盈为亏。尽管大生纱厂二十多年持续盈利,股东的投资已分得数倍利润,即使大生纱厂倒闭,股东也没有损失,股东对他还是不满。他为了兴办公益事业,从大生纱厂垫付大量资金,也确实影响了纱厂的资金周转。

公元1925年,以上海中国银行为首的银行集团接管了大生集团,这给暮年的张謇以沉重打击,并不是痛惜他个人的损失,而是他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他想普及教育,创建民兵制度,兴办大电力厂、大纺织印染厂,在沿海开垦几百万亩荒田,疏浚淮河、运河等河道,这些事业还要有几千万元投入,这些投入眼前不会有收益,二三十年后才会见成效。

七十多岁的他已经无法完成这些事业。

公元1926年7月16日,一代状元实业家张謇与世长辞,享年7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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