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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次方言中的“地的”连用

2016-07-18刘笑甜

现代语文 2016年6期
关键词:榆次助词谓语

摘 要:山西榆次方言中有一种特殊的语法现象,即助词“地的”的连用。这种连用的形式不仅承担了一定的语法意义,而且承担了特殊的语义功能,以“地的”为代表的助词连用形式成为山西方言的一大特征。本文将对榆次方言中的“地的”连用的语法功能和语义特征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作进一步分析。①

关键词:榆次方言 “地的” 形容词重叠式

一、总述

榆次区位于山西省晋中市,其方言符合山西方言的总特点:语音方面,有入声、有文白异读和变读现象、少数鼻韵尾消失、主要元音鼻化;词汇方面,有大量的四字格俗语、有大量的形容词生动形式;语法方面,部分地区的指示代词分化细致,有近指、中指、远指之分等等(郭建华,2010)。榆次方言在语法上有很多不同于普通话的特点,这和榆次方言较好地沿袭了古汉语的特点有密切联系。就学界现有研究成果来说,榆次方言中大量使用且运用灵活的助词主要有三大语法功用,一是表时态,二是表结构,三是表语气(郭正彦,1981)。在普通话中,助词一般是单个出现,跟在实词之后表达语法意义。而在榆次方言中,两个助词甚至两个以上的助词连用跟在实词之后组成语法结构的现象似乎比单个助词的使用更为普遍,“地的”连用就是其中之一。一般认为,“地的”连用是作为一个结构助词的整体出现的。笔者在整理以往文献的过程中发现,关于榆次方言中助词连用的现象文献中已有提及,但针对“地的”连用的研究却十分少见。较为系统分析“地的”连用的只有吴建生《晋中方言的“的的”连用和“地的”连用》一文,但该文关于“地的”连用出现的语言环境、承担的语法功能以及拥有的语义特征的探讨都不够深入。

榆次地区“地的”单字调分别是[ti45]和[],连读时不变调,整体读为[](侯精一、湿端正,1993)。吴建生在《晋中方言的“的的”连用和“地的”连用》一文中指出,榆次方言里的“地的”连用,“地”是形容词性成分的标记,“的”是名词性成分的标记(李娟,2008)。也就是说,“地的”结构整体上呈现出的是名词性质。这种说法认为“地”和“的”分别承担一定的语法功能,虽然是连用,但是不把“地的”看作一个整体。本文对这种观点持怀疑态度。笔者在语料收集过程中发现,“地的”连用的情况在榆次方言中非常普遍,出现的语言环境也非常复杂,在更多的语用中,“地的”并不是分开承担语法功能,“地的”结构也不完全是名词性质。我们认为,把“地的”看成一个“助词组”最为合适,其结构性质要根据它所紧跟的词的性质来决定。下面将对“地的”出现的语境及语法功能、语义特征进行分析。

二、“地的”连用的具体情况

榆次方言中的“地的”连用主要出现在以下几种语言环境中。

(一)单音节动词或形容词“A+得来地的”

跟在单音节动词或单音节形容词“A”之后,此时“地的”之前往往还有“得来”与其共同组成一个非常特殊的“A得来地的”的结构。例如:

(1)这儿人是饿得来地的,那儿怎呢(怎么)还不做饭了!(“地的”结构作谓语)

(2)凉得来地的,不知道出去跑甚了!(整个“地的”结构作谓语)

以上例子中,“得来地的”跟在一个单音节的动词或者形容词之后。例(1)中,整个“地的”结构使单音节动词“饿”呈现出一种表示饥饿的生动状态;例(2)中单音节的形容词“凉”呈现出表示天气寒冷的生动的状态。因此,“地的”本身不会使整个“地的”结构成为名词性质,这个“助词组”只是加强了它所修饰的谓词的词义,使整个结构生动起来。以上两例中“地的”结构作谓语,分别是动词性质的整体结构和形容词性质的整体结构。

(二)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AA+地的”

单音节形容词的重叠形式“AA”后跟“地的”的情况也十分常见,但用法稍有不同。具体来说,表示事物客观属性的形容词重叠式“AA+地的”和表示与人行为有关的主观性形容词重叠式“AA+地的”在使用时意义略有不同。下面分别做具体说明。

1.表示事物客观属性的形容词重叠式“AA+地的”

(3)这苹果红红地的招人待见。(“地的”结构作谓语)

(4)刚买的新新地的衣裳就给弄脏了。(“地的”结构作定语)

这种情况中的“地的”连用相当于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一个助词“的”,榆次地区更倾向于用合成助词“地的”来代替“的”。当然,此处也可以用“的”。

另外,由于对口头表达生动性的追求,人们在日常口语交际过程中更倾向于用形容词的生动形式代替单音节的简单形容词。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会更普遍地使用“地的”。如例(3)、例(4),更常见的说法其实是“红丹丹地的”和“新圪展展地的衣裳”。

2.表示与人行为有关的主观性形容词重叠式“AA+地的”

(5)不要闹!悄悄(不要说话、安静一点)地的!(“地的”结构作谓语)

(6)凑凑地的。(老实呆着)!(“地的”结构作谓语)

(7)这娃娃一直跑来跑去,就不能踢踢地的坐的那儿?(“地的”结构作状语)

以上各例中能出现在“AA+地的”结构中且表示与人行为有关的主观性形容词重叠式的“AA”需要满足以下两个条件。一是“AA”出现的句子往往是祈使句,句子通常带有命令语气,命令对方按照“AA”的方式去做;二是命令发出之前,违背“AA”形式的动作已经发生,“AA+地的”起到动作的纠正作用。以例(5)做详细说明。例(5)是大人训斥孩子不要吵闹时出现的句子。首先这是带有命令口气的祈使句;其次,在说出这个句子之前,孩子不“悄悄地的”,即孩子吵闹的事实已经发生。也就是说,一般在孩子吵闹之后,家长为了纠正孩子的行为而说出“不要闹!悄悄地的!”而不是在孩子吵闹之前提前告诫孩子“悄悄地的”。这是与人行为有关的主观性形容词重叠式“AA+地的”使用的特殊情况。以上“AA+地的”结构在句中作谓语或状语。

(三)形容词“AB/AABB/ABAB+地的”

这种情况中的“地的”作为一个“助词组”出现的特征就十分明显了。以下各例中的“地的”相当于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单个助词“的”,用法相当,但不常用。整个“地的”结构也不是名词性质的一个语言单位,而是只起到支撑起句子结构的单个助词“的”的作用。口语中,人们倾向于用生动形式代替单调的形容词重叠式。举例如下,不再详述。

(8)崭新地的袄儿。(“地的”结构作定语)

(9)崭新崭新地的袄儿。(“地的”结构作定语)

(10)干干净净地的床铺。(“地的”结构作定语)

这种形式“地的”结构主要作定语。

(四)形容词生动形式“ABCD+地的”

“地的”作为合成助词,相当于普通话单个助词“的”。

这种情况下,“地的”跟在生动形容词的形式之后。榆次方言中形容词的生动形式多以四字格形式出现,如“洋而勿而”(形容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样子)、“楞不兴兴”(形容傻呆呆的样子)等,这是榆次方言在词汇上的重要特点。在以下形容词的生动形式之后,基本都用“地的”代替“的”。例如:

(11)红丹丹地的才五角一斤,青煞煞地的就四角一斤。(“地的”结构作主语)

(12)外头黑黢五烂(黑黢黢)地的,出的干甚呀?(“地的”结构作谓语)

(13)年轻人眼里就没活计(事情),成天死眉处眼(不灵活、不会做事、傻乎乎的)地的。(“地的”结构作谓语)

(14)你看你歪(那)五眉不招眼(吊儿郎当、不正经)地的样儿!(“地的”结构作定语)

以上例子也可以表达成“红丹丹的”“青煞煞的”“黑黢五烂的”“死眉处眼的”“五眉不招眼的样儿”。但榆次方言更倾向于“地的”连用,尤其是在日常口语之中,基本不采用单说一个“的”的用法。这个现象更能证明,在榆次方言里,“地的”这个凝固化程度很高的“助词组”在语法功能上基本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单个助词“的”。在这里称“地的”为“合成助词”或“助词组”,主要是考虑到很难说在这样的句子里“地”和“的”分别承担怎样的语法功能。把它们分别理解成“形容词性成分标记”和“名词性成分标记”在例(11)中或许可以成立,但在例(12)~例(14)中这样理解就颇为牵强。在这种情况下,把“地的”看成一个凝固的助词更容易理解。“地的”和形容词生动形式组成的结构可以在句子中充当主语、谓语和宾语。

(五)副词+“地的”

榆次方言中有副词后跟“地的”做句子成分的例子,语义上有加强整个短语或句子“状态”意味的作用,这一点很特殊,可以做更深一步的研究。

(15)你这人是咋地的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地的”结构作谓语)

(16)他今天细细(实在是)地的不待动。(不想动)(“地的”结构作状语)

以上两例中“地的”的存在使前面的副词在表意上更加生动化、有状态感,“地的”结构在句子中作谓语、状语。然而“地的”本身不承担实际的语义。这种本身不承担语义,但出现在一个结构里又似乎附加了语义的情况十分特殊,值得关注。目前来说,我们考虑可能是“地的”本义的残留,或者是长期的语用实践将生动的状态感赋予了整个“地的”结构。

(六)比喻义短语+“地的”

“地的”不仅可以跟在动词、形容词、副词的后面,有时还可以根据语境跟在一个表示比喻义的短语后面,作用类似于跟在副词之后,加强整个短语的状态意味和生动性。这个短语往往比较特殊,是方言中特有的短语,普通话中很少有这样的说法。

(17)你给我人昂地的(像个人一样)听见了没啦?(“地的”结构作谓语)

(18)这娃娃就跟毛猴地的,乱老个乱(非常吵闹)!(“地的”结构作谓语)

跟在表示比喻义的短语之后,“地的”承担了一定的语义,它表示“像……的样子”,此时“地的”在短语之后是不可省略、必须出现的成分。这种句子的出现表明,“地的”在实际的语用当中适用的范围非常灵活,虽然作为助词出现,却常常承担了一定的语义色彩,使整个“地的”结构具有很强的生动性。

三、小结

综合上述分析,可知“地的”在榆次方言中是一种很常见的助词连用形式。对于“地的”的语义特征、语法功能总结如下:

(一)绝大多数情况下,“地”和“的”在句子中担任的角色并不那么明确,即并不一定是“地”作形容词性成分的标记、“的”作名词性成分的标记。把它们理解为一个助词组较为合适,具体的语言环境也证明了这一点。

(二)“地”和“的”作为合成的“助词组”,已经词汇化并凝固为一个助词。

(三)“地的”可以用在谓词的多种形式之后、副词及短语之后。

具体来说,可以用在单音节动词、形容词(此时多形成“得来地的”这样的形式)之后、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式“AA”(分客观性质形容词和与人行为有关的主观性形容词重叠式)之后、各种类型的形容词形式如“AB”“ABAB”“AABB”等之后、形容词的生动形式(大部分为四字格形容词)之后、副词之后以及比喻义短语之后。

(四)从语义上讲

1.“地的”两字使整个“地的”结构具有生动性和状态感,这和榆次地区人民在日常口语交际中对于话语生动性、幽默感的心理要求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正是人们追求口头话语的生动性并且希望通过话语生动性来拉近交谈者之间的心理距离,在日常交际使用方言时人们才更倾向于用各种多字格的生动形式加上“地的”来代替单音节等简单形式的动词或者形容词,由此产生了多种多样的生动的语言表达形式,也出现了本属于助词的“地的”承担了生动、状态感的实感语义的情况,同时也使交谈氛围更加幽默风趣、轻松愉快。

2.针对“地的”本身不承担语义,但出现在一个结构里又附加了语义的情况,我们考虑可能是因为“地的”本义的残留,或者是长期的语用实践将生动的状态感赋予了整个“地的”结构。

3.在表示与人行为有关的主观性形容词重叠式“AA+地的”的结构中,对形容词重叠式“AA”有具体的表述要求。即首先要求此结构所在句为祈使句,且表示命令口气;其次在表述“AA+地的”之前,违背“AA”的情况已经发生,“表示与人行为有关的主观性形容词重叠式“AA+地的”的结构起到纠正不当行为的作用。

(五)从语法特点上讲

1.“地的”的作用除了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助词“的”之外,一般还具有完句的作用。“地的”结构在句子中可以充当主语、谓语、定语、状语等。

2.“地的”结构一般不用在否定形式中。如果表示“A”的相反含义,往往会用“A的反义词/对义词+地的”,而不会采用原词的否定形式即“不/非A+地的”来表达。例如,要表达不是“红彤彤地的”,不用“一点也不红彤彤地的”,而用“青煞煞地的”或者其他表示颜色的生动形式的“地的”结构来表达。

3.“地的”结构不和程度副词同时出现。前面已经提到,“地的”是承担了生动、状态感的实感语义的特殊助词组,它和表示程度的副词“很”“非常”等不能同时出现,即“*很悄悄地的”“*非常猪头悻脑地的”都是错误的表达。事实上,“地的”已经表示了较深的程度,“地的”前再加程度副词则是程度词使用的重复。

四、结语

综上所述,“地的”在榆次方言中是一个凝固程度较高的助词词组,整体功能大体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助词“的”,在语义上有增强句子生动性、状态感、加深前面词的程度的作用;从语法功能上来讲,“地的”在句子中较为灵活,可以充当多种句子成分,不能直接否定,不能和程度副词连用。在“表示与人行为有关的主观性形容词重叠式“AA+地的”的结构中,对形容词重叠式“AA”有具体的表述要求。针对“地的”本身不承担语义,但出现在一个结构里又附加了语义的情况,可能是由于“地的”本义的残留,或者是长期的语用实践将生动的状态感赋予了整个“地的”结构。

注释:

①本文提到的“榆次方言”,指榆次区行政范围内的方言,包括榆次城区及周边郊区、村落。

②文熙《首届晋方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综述》,《语文研究》,1995年第4期,第5页。

③李守秀《榆次方言的助词》,《语文研究》,1982年第1期,第134页。

④吴建生《晋中方言的“的的”连用和“地的”连用》,《语文研究》,2002年第1期,第56页。

⑤吴建生《晋中方言的“的的”连用和“地的”连用》,《语文研究》,2002年第1期,第56页。

⑥吴建生《晋中方言的“的的”连用和“地的”连用》,《语文研究》,2002年第1期第57页。

参考文献:

[1]郭建华.晋方言研究综述[J].大家,2010,(3).

[2]郭正彦.晋中方言中的特殊语法现象[J].语文研究,1981,(1).

[3]侯精一,温端政.山西方言调查报告[R].太原:山西高校联合出版社,1993.

[4]李娟.山西榆次方言考[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08,(4).

[5]李守秀.榆次方言的助词[J].语文研究,1982,(1).

[6]孟庆海.山西方言里的“的”字[J].方言,1996,(2).

[7]文熙.首届晋方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综述[J].语文研究,1995,(4).

[8]吴建生.晋中方言的“的的”连用和“地的”连用[J].语文研究,2002,(1).

(刘笑甜 北京师范大学汉语文化学院 1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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