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焱

长野县泰阜村的NPO法人绿木自然体验教育中心代表理事，曾特意乘坐单程要五个小时的高速巴士，到我大学的课堂来客串。“公民社会论”和“社会参与实习”两节课上，代表理事详细介绍了他们30年来在人口只有1700人的小乡村，如何实现他们一直追求的“不一样的教育”。从当初遭遇村民们强烈的反对和排斥，到今天成为建设村庄的主力，带领整个村子成为山村留学的基地和闻名的教育之村。他们的故事告诉我们，自然学校的教育为什么可以改变孩子，改变大人，改变人和人的关系，改变整个村子。在被称为“平成大合并”的地方行政效率改革时代（2005～2006年高潮，日本全国的市镇村庄数量从3300多个合并降至1700个），其他小村子小镇子都纷纷放弃独立与周边大地方合并，而这个村子却坚持独立自治：“我们不能把自己生活的决定权交给别人。”如今，泰阜村重新找回了乡村传统生活方式的现代性价值，并成为倡导和展示这种价值的最先端的基地。

关于绿木自然体验教育中心，可以参阅笔者主编的《拥有我们自己的自然学校》一书中“乡村教育论的传道士”部分（中国环境出版社，2015）。在这里我想强调一下他们的代表理事热情洋溢的介绍中最吸引我的三件事，这三件事，非常典型地展现了“民间”自然学校做事的方式和特点，也是他们之所以能够改变人、改变周围的力量之源泉。

第一件事，绿木的经典露营项目“山贼露营”，每年有1200多个孩子参加，总是消息一出报名即满。为什么孩子们如此热爱这个露营活动？最大的秘密就是，这个露营没有日程表，没有各种规定，所有的事情都由孩子们召开“山贼会议”商量决定—玩什么，怎么玩，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吃饭也是一样，眼前只有村民们提供的各种蔬菜水果和其他食材，没有菜谱，更没有厨娘。孩子们围着自己小组的食材，讨论能做出什么菜，怎么做，然后一起动手点火切菜烧饭。露营期间禁止参加者戴手表，更没有手机，没有人在乎时间到底是几点。来自全国各地相互不认识的小学生们聚在一起，在世界各地聚来的志愿者的守望中，一起“过生活”。往往从准备吃饭到做完吃完，就要三个多小时。但露营主办方没有人会催，更不会替孩子们去做。除了风险管理所需，他们不会干涉孩子们协商、自治，自己动手做事。这种彻底的“放任”，实际上是建立在绿木成熟的自然教育的经验之上的。他们30年来经营山村留学项目，一年365天，看着20个孩子如何一起“过生活”，通过一起生活如何改变和成长。他们的工作人员看似“不干涉”，实际上每个细节都看在眼里，总会在僵局的时候很自然而然地给孩子们解冻的契机，在短短几天的露营生活中捕捉到所有可能让孩子们成长的情节，让孩子们尽情发挥。这种教育方法不是课本上能学到的，不是简单能模仿的，是时间和经验造就的，是活的，活在绿木工作人员的血肉里的。

第二件事，绿木的主体项目“山村留学”，每年都会有大约20个孩子（小学4年级到中学3年级），住在绿木的大家庭，去村里的小学和中学上学。这里的生活让孩子们着迷，其中有些一住就是四五年。孩子们住的房子，生活所需的所有东西，都设计成“略有不便”的状态。没有买来盘子和碗，但是有黏土和窑，还有陶艺家来给上课，所以自己的碗自己做。有干净清凉的自来水但没有自动的热水。这里的冬天很冷，所有取暖和洗澡，都要烧柴。孩子们自己掌握烧洗澡水的火候，一开始总是失败，但渐渐学会自己洗完以后要为下一个人加一根柴，洗澡水才会一直保温。孩子们用的柴是去年来山村留学的孩子们砍好、晒干，留下的，所以他们走之前也会为下一年的孩子们砍好、晒干并留下。孩子们每天的生活，没有人规定作息时间和各种纪律规则，也没有人喊孩子们写作业。但是每天晚上大家都会聚在一起商量下一天、下一周、下个月的事，一起分享一些想法，反思一些事情。“真正用自己的双手制作和维持自己的生活时，因为有这些不便，你会很自然很深入地与他人交往和合作，不然的话生活无法成立。”不方便的才是有价值的，说出来如此简单，但是能把所有“不方便”都转变为教育资源，把村里的陶艺家、编竹子的爷爷、打野猪的女豪杰、二战期间被国策愚弄去中国东北但如今依然做一手好水饺的奶奶，都变成教育资源，是绿木工作人员几十年来生活在村子，扎根在村子，比村民还理解村里的生活方式的基础上才做得到的。山村留学项目没有盈利，完全靠山贼宿营项目补贴，但绿木人说，山村留学才是他们真正要做的教育，是他们的主体事业。

第三件事，绿木在做一个完全亏损的野营活动，召集亚洲六国孩子的野营，已经坚持15年了。去年在日本冲绳，今年在韩国首尔。因为他们知道“一起过生活”会像魔法一般让语言不通的孩子们体会到“和别人一起活”的快乐和温暖，使他们学会陪伴、珍惜和尊重。他们的教育之所以能做到不讲国界，不受体制影响和政治倾向束缚，只是因为他们的根太硬太深：“我们知道想培养什么样的人，也知道怎么培养”。绿木的自然学校叫作“生活的学校”，“生活”，是没有国界没有体制之分的，这是他们教育理念的源泉。

曾有人问我，民间的自然学校收费高，是商业性的。做自然教育去国立的青少年自然之家就好了呀，那里一样有自然体验活动，便宜得很。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做自然体验活动不是自然学校的目的，改变人，改变人与人相处的方式，改变周围，引导社会走向可持续和共生，才是自然学校的目的。国立的青少年自然之家，基本上没有将教育理念和智慧渗入血肉的专业工作人员，没有精心设计的“略有不便”，更没有“生活”可言。我不是批判他们，他们提供的自然体验活动也是有意义的，有他们的功能和价值。但是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使我们感到震撼的这些日本民间的自然学校，他们是与国立青少年自然之家完全不同的存在，甚至不应该同时并称为“自然学校”。真正能做到反主流的教育实践和创新的，非这些民间的自然学校莫属。

如果你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野外课堂，那么自然学校领域，则需要这些作为社会企业来运作的，有独立精神和反主流实践经验及智慧的民间自然学校来主导和引领。绿木让我再次确信了这一点。

营地教育

受益一生的体验

在营地里，当孩子们交到新朋友，探索他们身边的世界，领悟“我能”是一个比“我不能”更有力量的话语，魔力就出现了！在这么一个为他们量身定制的环境里，孩子们学到真正的生活技能，树立他们的自尊，学会独立的同时学会社群生活。不论他们是在玩耍还是在探索自然，不论是在挑战新高度还是努力成为营地大家庭的一员，他们都是在创造终生难忘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