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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的“迭加”与“坍缩”
——空间理论视角下的《彼得堡》透视

2016-03-19

东北亚外语研究 2016年1期
关键词:彼得堡阿波罗大街

孙 娜

(大连外国语大学 俄语系,辽宁 大连 116044)

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的“迭加”与“坍缩”
——空间理论视角下的《彼得堡》透视

孙 娜1

(大连外国语大学 俄语系,辽宁 大连 116044)

在安德烈·别雷的长篇小说《彼得堡》中,存在着“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两个相互“迭加”与“坍缩”的空间层面。所谓“现实空间”,即《彼得堡》文本中所涉及的诸如涅瓦大街、莫伊卡河等彼得堡的现实空间,它们被作家称为“第一空间”。所谓“非现实空间”,是那些基于现实空间又超越现实空间的意识空间,它们往往是意识主体的精神场域,是相对于“第一空间”的“第二空间”。换言之,“第二空间”首先是心理性的和精神性的,它们由各种梦、幻觉、禅定式的思维所构成。本文尝试运用城市空间理论和量子力学原理对这一现象进行探究,考察深藏于两个空间维度中的作者立场。本文认为,在《彼得堡》的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的“迭加”与“坍缩”里,作家以象征主义的方式表达了时代精神的裂变,人类意识的混乱,俄罗斯命运图景的虚幻。

空间理论;《彼得堡》;现实空间;非现实空间;“迭加”;“坍缩”

在别雷的长篇小说《彼得堡》中,“空间”一词频繁出现。这个现象值得关注。笔者通过文本细读发现,在《彼得堡》中存在着“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两个空间维度,它们之间始终处于“迭加”与“坍缩”的动态关联之中。本文尝试运用城市空间理论和量子力学原理对这一现象进行探究,考察深藏于两个空间维度中的作者立场,以及这部作为20世纪初俄罗斯文学“彼得堡文本”的长篇小说的象征主义表达。

列斐伏尔(Lefebvre, 1991:154)认为,“空间从来都不是空洞的:它通常蕴含着某种意义”。在这里,列斐伏尔所说的空间,不仅仅是指事物实际所处的地点场所中的位置,而且还指特定的地理空间在意识形态上的“空间隐喻”。“列斐伏尔的隐喻性的‘空间’,最好理解为社会秩序的空间化”(Shields, 1999: 155)。列斐伏尔认为,空间知识是梳理现代复杂世界的一种方式(转自索杰,2005:72)。

随着人文科学领域研究的“空间转向”,人们注意到城市空间不再是一种静态的地理空间,而是被各种文化“暗物质”所充盈并相互“迭加”和“坍缩”的社会空间。城市空间理论和量子力学原理,为我们深入解读别雷的《彼得堡》提供了一个非常别样的视角。本论文所提及的“现实空间”,即《彼得堡》文本中所涉及的诸如涅瓦大街、莫伊卡河等彼得堡的实体空间,它们在本论文的视域中被称作“第一空间”。所谓“非现实空间”,是指那些基于现实空间又超越于现实空间的意识空间,它们往往是意识主体的精神场域,存在于客观可感事物之外的范畴之中,是位于星际空间以外的意识世界。在别雷的《彼得堡》中,它们是相对于“第一空间”的“第二空间”。换言之,“第二空间”首先是心理性的和精神性的,它是由各种梦,幻觉,禅定式的思维等所构成。它的特点即在于它的非物质性和非现实性。这个非现实性即是在现实空间中被破坏的某种起决定作用的自然规律、被改变的主人公的意识状态、作为精神存在的肉体以及那些披露了主人公真正动机和打算的潜意识。

依据量子力学原理,意识即是量子,意识不能被排除在客观世界之外。当今量子力学研究发现,人类的主观意识是客观物质世界的基础。客观世界是一系列复杂念头造成的。客观世界离不开意识,意识是客观世界的基础,意识使客观世界从不确定到确定。整个客观世界便是由人的意识的“迭加”和“坍缩”构成的。通常,我们认为客观物体一定要有一个确定的空间位置,这种存在,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是客观的。但在量子力学的视域里,微观粒子可能处在迭加态,而这种状态又根据人的意识处于一种或“迭加”或“坍缩”的不确定状态。

别雷依据叔本华和尼采的哲学思想,也强调人的意识创造着现实世界。他认为世界是人的“大脑游戏”的产物,人的本质是各种思想的影子,因而在文学描写中应该以人的主观意识、人的“幻象表演”为主(转自贾放,1992:58)。基于这样的艺术原则,他在《彼得堡》中创造了大量的由内心独白、梦境、人物的幻觉等组成的表达人的意识的非现实空间,并以这些非现实空间为小说的情节中心,而体现客观世界的现实空间则只是作为非现实空间的点缀,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之间的关系时而迭加,时而坍缩。小说通过形形色色的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的迭加与坍缩为读者展示了“资本主义文化的荒谬”(贾放,1992:58)、残酷的危机、崩溃、笼罩俄国的疾患和官僚寡头政治把持下的国家现状。宏伟而可怕,丑陋又神秘的彼得堡的形象便是当时俄国的集中体现。别雷借这部小说来宣告俄国历史上彼得堡时期的末日和整个旧世界行将到来的灭亡。

一、《彼得堡》的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的“迭加”

在《彼得堡》中,作为现实空间和非现实空间的相互迭加,是通过非现实空间——人的“大脑”对现实空间——涅瓦大街上人头攒动的场面的怪诞和隐喻性的折射来揭示的:

大胡子,小胡子,下巴:这一大堆构成人们身体的上头部分。一些肩膀,肩膀和肩膀,涌流而过;所有的肩膀组成焦油般黑黝黝的密集中心;所有的肩膀组成黏性极高和缓缓流动的密集中心,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肩膀也立刻粘到了密集中心上;就是说,它融合进去了;出于人体不可分割的完整性原则,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杜德金也随着任性的肩膀融合进去了;他就这样被抛到了涅瓦大街上;……就这样,奔跑到人行便道上的一些个人的身体,在涅瓦大街上变成了一个个身体组成的共同的机体,鱼卵变成了鱼子酱:涅瓦大街的人行便道——便是切好的面包片。奔跑到这里来的杜德金的身体,也是这样;他的顽强的思想也是这样:它立刻站在了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理智无法理解的思想上——站在了顺着涅瓦大街奔跑的一个庞大的多足生灵的思想上。他们走下人行道;这里有许多条足在奔跑;他们默默地看着由人们组成的黑黝黝奔跑的密集中心的许多条足出了神;顺便说一句,这个密集中心不是在流动,而是在爬行:一步步沙沙响地踏着爬行过去——用许多条足一步步沙沙响地踏着爬行过去:密集中心由无数的节片组成;每个节片——是一个身体:所有的身体都用足在奔跑。

涅瓦大街上没有人;但那里有一条在爬行、喧哗的多足虫;许多个不同的声音——许多种不同的话语,撒落在一个灰蒙蒙的空间;一些清晰的语句在那里互相碰撞;一些毫无意义而可怕的词句,在那里象一些空酒瓶落在一处,破裂后碎片往四处飞散开去;它们全部打乱后又重新编织成一个没头没尾飞向无限的句子;这个句子原来是毫无意义的,出之于一些虚构的故事:这个连续不断的已编织成的毫无意义的句子,像一道黑色的烟幕悬挂在涅瓦大街上空;空间上面竖立着一道虚构故事的黑烟。

(安·别雷,1997:408)

列斐弗尔的“空间的生产”不仅指空间的物质生产和社会关系的生产与再生产,而更具有尼采式的“生命的(身体的)生产”的广泛蕴涵。他的空间观与身体理论密不可分。在他看来,身体是空间性的,而空间也是身体性的。身体只能在空间中展现,而空间的发生起源是身体性的活动。每个具有生命的躯体本身即是空间并拥有其所在空间:它既在空间中生产自身也生产出这个空间。“空间的生产,开端于身体的生产。”(吴冶平,2008:5-6)根据列斐弗尔的观点,我们不难看出上述描写中别雷塑造的身体空间:“大胡子,小胡子,下巴……一些肩膀,肩膀和肩膀,涌流而过;所有的肩膀组成焦油般黑黝黝的密集中心;所有的肩膀组成黏性极高和缓缓流动的密集中心,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肩膀也立刻粘到了密集中心上;……他就这样被抛到了涅瓦大街上;……就这样,奔跑到人行便道上的一些个人的身体,在涅瓦大街上变成了一个个身体组成的共同的机体,……奔跑到这里来的杜德金的身体,也是这样;他的顽强的思想也是这样:……站在了顺着涅瓦大街奔跑的一个庞大的多足生灵的思想上。……这里有许多条足在奔跑;……这个密集中心不是在流动,而是在爬行:……涅瓦大街上没有人;但那里有一条在爬行、喧哗的多足虫;许多个不同的声音——许多种不同的话语,撒落在一个灰蒙蒙的空间。”别雷运用象征的手法,塑造了由失去个性的人,即大胡子、小胡子,肩膀所组成的多足虫般的非现实空间,通过该空间与涅瓦大街这个现实空间的迭加,管窥到整个彼得堡的亦真亦幻性。作为彼得堡的主要陆路交通干线的涅瓦大街,是果戈理笔下彼得堡民间喜剧性传说的重要部分。在果戈理以后,涅瓦大街一直是促使人们幻想各种替代的世界与生活的刺激因素和交往的线路。但在经过有着各种激进的愿望和可怕的现实的洗礼后,在1905年10月革命一触即发的气氛里,这条黄兮兮的涅瓦大街的空间产生了一种新的超现实性:大街本身是一片原始沼泽地的图景,极度痛苦的现代个体可以在这里融合,淹没自己,忘却他的人格和他的政治,然后沉没。可以说,涅瓦大街是一个湮没的象征,一片绝望的自我可以沉没其中的沼泽地。涅瓦大街本身,以及它的人形多足动物将经历更多的惊天动地的动荡与变形。大街上的人们变幻成动物,人群退化成一大堆蠕动的昆虫,人形分解成一团团纯粹的色彩,这一切都衬托着彼得堡空间的虚幻性、空洞性。无论马路上有多少“帽子”、“耳朵”、“胡子”和“鼻子”,沿着街的两边有多少被“严格编号的房子”,读者依然能感受到作者所强调的城市的空旷性。作家借彼得堡环境描写的虚幻性暗示了彼得堡所具有的彼得堡文化是没有根基的,也是没有前途的。

人类这个空间性的存在与周围复杂的现实空间处于相互迭加之中。《彼得堡》中,通过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的人体空间——即“大脑的游戏”的迭加来表现主题的例子俯拾即是,比如:

关于房间的错觉形成了:然后层层迷雾模糊了意识的界限,那错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仆人砰的一声关上笨重的客厅门,当仆人声音很响地经过走廊时,这都好像只是太阳穴在跳: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有痔疮充血症。

关上的大门里面,仿佛不是客厅,而是大脑的空间:脑回,灰色和白色的物质,松果体;而(涨潮时)水花飞溅的厚墩墩的墙——那些光秃秃的墙也只是一种压抑的和疼痛的感觉,一种属于这个尊敬的头颅的后脑壳,前额,太阳穴和头顶骨的感觉。房子——一大堆巨石——已不是房子;一大堆巨石是参政员的脑袋: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坐在桌子一旁埋头工作,受着偏头痛的折磨,感到自己的脑袋比原来大了六倍,比原来沉重了十二倍。

(安·别雷,1997:52)

在上例中,别雷模糊了参政员的家和参政员的大脑之间的界限。在这里,现实空间即参政员的家,作为一大堆巨石的房子,它的门、它的厚墩墩的墙已经化作非现实空间即大脑的空间,变成“脑回,灰色和白色的物质,松果体”,给参政员带来“疼痛”和“压抑”的感觉。现实空间客厅和非现实的大脑空间的迭加暗示了主人公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本人既是顽固坚硬的保守派,同时也被同样顽固坚硬的专制体制所压抑和胁迫的尴尬处境。这种迭加就以自己全部的象征意义共同参与了小说主题的创造。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总是看到两个空间:一个——物质的(房间的墙和马车的四壁),另一个呢——倒不是什么精神的(也是物质的)……这么说吧:参政员阿勃列乌霍夫的眼睛看到参政员阿勃列乌霍夫的头顶上有个古怪的流体:从一个旋转的中心发出的明亮的、闪烁、模糊、欣喜地蹦跳着的斑点,把物质空间的界限拉到昏暗之中;这样,在一个空间里出现一个空间,仿佛由圣诞树上的金银丝,由许许多多小星星、小火光组成。

(安·别雷,1997:214)

参政员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梦境中看到的非现实空间——“阿勃列乌霍夫的眼睛看到阿勃列乌霍夫的头顶上有个古怪的流体:从一个旋转的中心发出的明亮的、闪烁、模糊、欣喜地蹦跳着的斑点,把物质空间的界限拉到昏暗之中;这样,在一个空间里出现一个空间,仿佛由圣诞树上的金银丝,由许许多多小星星、小火光组成。”这个非现实空间是和日常生活的现实空间相互迭加的,因为“一个空间里出现了一个空间”。小说中是这样描写的:“有时候(不总是)面对白天意识的最后一分钟,正要入睡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发现,所有的线条、星星咕噜咕噜响着旋转到一起时会产生一条无限长的走廊(这是最为惊讶的),他感到这条走廊——从他的脑袋开始,也就是说,这走廊——是他脑袋的无限伸长,脑袋的颅顶突然打开——伸向了无限;就这样,老参政员在入睡前得到非常古怪的印象,仿佛他不是用眼睛,而是用脑袋的中心在看东西,也就是说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不是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而是待在脑子里的某个东西,是它从那里,从脑子里在看;当颅顶打开时,这某个东西能自由地、简单地跑过走廊,直到走廊深处敞露着的那个坠入深渊的地方。”(安·别雷,1997:215)参政员看到的非现实空间不仅和现实的空间共存,即迭加,而且他从非现实空间可以延伸到现实空间。通过这个非现实空间,“参政员可以向上‘登上星空’或者向下‘坠入深渊’,无限地延伸到上界或者下界”(郑芷莲,2011:114)。这个非现实的空间里的星际物质被认为是流动的,它由物体阴影及其不断变化的形态构成。

由此可以看出,别雷把俄罗斯历史问题也置于非现实空间的框架中考量。人们对过往的历史的思考存在于非现实空间中,并且这些思考的结果有能力返回到现实空间,影响现实物质世界。这就是本文所说的“第二空间”,即非现实空间——参政员“大脑游戏”的作用。

二、《彼得堡》中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的“坍缩”

意识就是量子,而量子构造空间,由量子构造的空间抑或处在迭加状态,抑或因为人类所施加的觉察而坍缩。意识是量子力学的基础,意识和物质截然不可分割。如果人类不对量子的状态实施观察,那么它就是迭加的;反之,则坍缩。人的意识受外部客观世界的影响随时都在发生变化;同时意识也能通过其状态的迭加与坍缩改变外部客观世界。

作为一种下意识的生活记录的《彼得堡》,其中的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之间也存在着坍缩关系,这是因为从不确定的非现实空间变成确定的现实空间,必然有人类的行为参与。比如:“涅瓦大街具有惊人的特征:它由供人群流通的空间组成;被限止在编上号码的房子当间;号码是按房子的顺序编排的,——因此很容易找到要找的房子。”(安·别雷,1997:8)因为人类施加了编号这个行为,涅瓦大街已经坍缩为具体的现实空间。在彼得堡,涅瓦大街虽说是最自由的“公共空间”,但是由于被编制在“确定”的号码中间,实际上也揭示了它的“非自由”、“被规训”的空间本质。

一身灰装的仆人急忙把马车门关上。轿式马车急速驶进雾中;被偶然路过这里所见到的一切惊呆了的地段警官,在急速奔去的马车背后——转过头去对着脏兮兮的漫雾张望了好久好久;他叹了一口气,走了;仆人也朝那边看了看,看了看涅瓦河四周,那里依稀露出雾蒙蒙烟囱林立的远方,瓦西里耶夫岛从那里不安地眺望着。

(安·别雷,1997:23)

这个例子中提到的涅瓦河空间,因为被施加了“看”这个行为而坍缩成了现实的涅瓦河空间。涅瓦河上的瓦西里耶夫岛象征着混乱和恐怖,这是恐怖分子杜德金的主要空间舞台。这个区域与以涅瓦大街和参政院广场为代表的中央区域互相对立,它们代表了生活的两部分,一个是中心,一个是边缘;一个要求统治和秩序,一个要求反叛和混乱。然而,它们既相互分离又紧密相连,共属一个整体。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拉过门铃,便有一股寒气袭来:机关里供暖不好。他害怕空间。……乡下的风景简直使他恐惧:那里,在冰天雪地和森林的冠状菱形线上,暴风雪常常刮得空气来回流动;由于偶然的一时糊涂,在那里他差点给冻僵。

(安·别雷,1997:118)

机关办公室空间由于被主人公施加了“害怕”这个行为而坍缩为具体的现实空间了。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拉过门铃,便有一股寒气袭来,这来自机关办公室空间的寒气侵入了主人公的心中。别雷的小说中经常出现“冰冷的手指”、“冰冻的手臂”的意象。环境的感觉和人物的感觉相映相和,共同述说着彼得堡幻觉般的社会状况及主人公的心理感受。

“对,对,对:一千个对;这个要人交给我最繁重的任务;这些任务把我送进那个冰天雪地:雅库茨克省的寒冷地方。”

“这么说”,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说起俏皮话来,“一个遥远省份大自然的平原变成了玄妙的心灵的平原。”

“对,我的心灵就象一个世界空间;我从那儿,从世界空间的角度看待一切。”

“您听着,可是在你们那里……”

“世界空间,”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打断他说,“有时候使人感到烦闷,要命的烦闷。您知道,我把什么叫做空间吗?”

没有等到对方回答,补充说:“我把自己在瓦西里耶夫岛上的住所叫做空间:四堵贴着暗黄色糊墙纸的墙;当我坐在这些墙里面时,没有谁会来找我,只有莫尔若夫,还有,就是一个要人。”

(安·别雷,1997:138)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的住处无疑是坍缩为现实空间的空间场所。别雷描写了杜德金那到处爬着潮虫的简陋的阁楼,杜德金白天待在自己狭小的屋子里,不敢出来。尽管他深受压制,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蕴藏着强大的反抗力量,这种力量集中在杜德金身上就是“参政员不能容忍的曲线”行为:“不过,画曲线的其实是他的胳臂肘:我这位陌生人显然是想保护包裹不至于出什么令人伤心的意外——不至于一下子摔倒在石砌台阶上,因为他那胳膊肘的动作显示出技巧运动员般真正高超的灵活性:那动作的微妙灵巧让人觉察出他的某种本能。”(安·别雷,1997:29)

《彼得堡》以1905年革命高潮为背景,1905年1月9日,二十多万市民从四面八方一起涌入市中心,组成强大的工人群体,到沙皇所住的宫殿去请愿。但沙皇尼古拉与家眷仓皇离开都城。他的大臣们谋划了一场屠戮,向请愿的人们开枪射击,造成1000多人死亡的后果。这就是著名的“流血星期天”事件。此事件之后彼得堡人们的革命热情高涨,群众扔炸弹、埋炸药、搞恐怖活动,民粹派社会革命党的一个秘密旁系实施了一系列暗杀政府高级官员的行动。《彼得堡》的主人公阿勃列乌霍夫这个空间的存在者本身是帝国的高级官员,身处1905年的环境,帝国官员们有充分的理由担心各种要剥夺他们生命的企图,阿勃列乌霍夫的担心超过了理性的限度,别雷通过描述与他相关的各种身体空间来表达他的恐慌。比如:大脑空间、心灵的空间、耳朵的空间、手的空间、脸的空间、瞳孔的空间等等。这些空间片断来回跳跃,让人眼花缭乱。别雷正是通过这些不同的非现实空间的塑造迫使读者体验彼得堡人们在1905年被迫生活其中的,使人眩晕的但却神秘的气氛。

大脑空间、心灵的空间、耳朵的空间、手的空间、脸的空间、瞳孔的空间等等这些非现实空间无疑成功地表明了“彼得堡”这个超大空间的无根性以及必将覆灭的未来。

由此可见,别雷反思俄国200年来的现代化进程,对于彼得堡是持否定态度的。自彼得大帝定都彼得堡之后,俄罗斯就进入了历史上的“彼得堡时期”。这个时期以彼得轰轰烈烈的改革,一面加强中央集权,一面建立“瞭望欧洲的窗口……北国的花园和奇迹”(转自管海莹,2012:147),以定都彼得堡为起点,却以1905年革命,迁都莫斯科为终点。正如洛特曼所言,在观念上彼得堡成为“一种无时间性的存在”,它以强权开始,以暴力结束,国家重又陷入混乱和危机之中(转自管海莹,2012:147)。彼得不仅被认做改革者,他的轰轰烈烈的活动不仅使俄国经历了俄国历史的两个时期(彼得之前和彼得时期),还反映了世界历史进程的两个趋势,两种生活方式——欧洲的和亚洲的,西方的和东方的,这是别雷对“彼得堡”模式的历史判定。若是俄罗斯一直以处于东西文化的夹击之中“彼得堡”模式为发展方向必将没有出路。唯有去除彼得之“堡垒”,俄罗斯才能拥有新的和谐。在《彼得堡》中,别雷正是通过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的“迭加”与“坍缩”表现了世纪之交由两种趋势、两种生活方式相互纠缠出的时代精神的裂变,人类意识的混乱,以及俄罗斯的命运图景。

三、结语

在《彼得堡》中,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之间的“迭加”与“坍缩”,反映了叔本华的哲学观点:世界是我(主体)的表象同时也是我的意志。世界是我的表象,指的是世界不过是客体在我们主体之中形成的表象。目所见,耳所听,心所思,整个人的意识、知觉、印象等等所有这一切都是表象(转自田颖,2014:1)。对于植物,动物,同样也有其表象。主体是所有表象存在的前提条件,如果移开主体,整个世界(表象世界)就会坍塌。因为表象是由主体和客体相互关联而生,所以任何表象都是与主体相互关联的,其关联性由客体在主体中对应的形式所决定。这种认识从本体论的角度重新界定了人与世界的关系以及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的基本含义。

列斐伏尔认为,社会空间是一种社会产物(转自吴冶平,2008:4)。列斐弗尔对空间的认识更加依靠感觉和感受,以便发掘空间的深刻与丰富,清楚感知空间内部的矛盾。按照列斐伏尔的理论,空间即是生产、空间即是隐喻。因此,彼得堡的现实空间既是现实空间,同时也是生产空间,甚至是隐喻空间。所谓“生产空间”和“隐喻空间”都是指空间的形而上的、意义的属性,这样的空间在《彼得堡》中是通过人的“大脑”营造出的“第二空间”,是置身于彼得堡“第一空间”的人类意识所建构的意义空间。生产空间,或隐喻空间原本是与实体(现实)空间“迭加”在一起的,只有人的意识去“觉察”,某些隐喻的、或生产的层面才会“凸显”出来,抑或“坍缩”进去。

作为象征主义、意识流小说,《彼得堡》继承并超越了俄罗斯文学“彼得堡文本”的传统。所谓继承,即这部小说以现代主义姿态呈现了“彼得堡文本”在主题、城市神话和人物系统层面的传统结构。所谓超越,首先表现在别雷有意识地将交响乐的结构原则移植进小说,致力于使叙事文学主旋律化和韵律化。他改变传统小说中惯有的结构方式,将极为零散的细节借助于作品的主旋律串联起来,并以再现的方式不断强调主旋律,体现了象征主义者将世界喻为一片“象征的森林”的世界观,充分展示了他所表达的主客观世界的混乱与不谐调。其次,别雷以象征主义手法,通过展现大量的人物“幻觉”来营造非现实空间,以表明脱离现实生活的意识形态的虚幻性质。别雷不断变换作品人物与故事叙述者的地位,时而让他们处在同一叙事位点,强调他们在本文中地位上的平等;时而又将他们截然分开,造成一种印象,即小说的全部人物其实都是作者“大脑游戏”的产物。这显示了象征主义作家一贯强调的作者在创作活动中的地位,即他是自己笔下世界的造物主。同时,这种叙事方式将叙述者的形象作为一种独立自在的意识空间,与作品人物的意识空间之间构成了“迭加”、从而把浮泛的思想具体化在空间里。

《彼得堡》最为集中地体现了别雷诸方面的艺术创新。别雷在哲学思想上深受叔本华和尼采的影响,带有浓厚的唯意志论色彩。他把世界看作是人的“大脑游戏”的产物,把人的本质看作是各种思想的影子,文学描写只有以人的主观意识、人的“幻象表演”为对象才是抓住了根本。本着这样的艺术原则,他在小说中广泛运用内心独白、梦境、人物的幻觉等来传达人的意识,并以由此构成的现实空间与非现实空间的迭加与坍缩,来揭示他所谓的“客观世界只是作为人的意识的点缀”(贾放,1992:58),如此一来,主客观的现实关系在他笔下发生了根本的颠倒。

[1] Lefebvre, H. 1991. D. Nicholson-Smith (trans.) The production of Space[M]. Oxford: Black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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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索杰. 2005. 陆扬译.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7] 田颖. 2014 .叔本华意志论哲学研究 [D]. 湘潭 :湘潭大学.

[8] 吴冶平. 2008.空间理论与文学的再现[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

[9] 郑芷莲. 2011.东欧现代神话作品艺术表现研究——《彼得堡》的四纬神话空间 [J].青岛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113-116.

“Superposition” and “Collapse” of the Real Space and Unreal Space——Analysis of Petersber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ace Theory

In the novel Petersberg or Hemepbype by Андрей Белый (1880-1934), there exists the interaction of superposition and collapse of the “real space” and “Unreal Space”. The “real space” refers to the spaces described in the novel such as the Neva Street and Moika River in the city of Petersberg, called by the author as the “First Space”. The“unreal space” refers to the spaces that are based on reality yet surpass the real world, which are called conscious space, a spiritual field of the subject of consciousness. The unreal space is the “Second Space”in contrast to the “First Space”. In other words, the “Second Space”is basically psychological and spiritual, composed of various kinds of dreams, illusions and Zen style minds. To explore this interesting phenomenon and to study the stance of the author that seemed deep buried behind different space dimensions, this essay tries to use the city space theory and quantum mechanics as tools to analyze the novel . It is considered, through using the “superposition” and “collapse” of the real space and unreal space in Petersberg and through symbolism, the author was actually trying to express his deep worry about the f ssion of zeitgeist, chaos of human minds, and illusions of Russia’s future destiny.

Space Theory; Petersberg; Real Space; Unreal Space; Superposition; Collapse

I106

A

2095-4948(2016)01-0029-06

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俄罗斯文学‘莫斯科文本’与‘彼得堡文本’研究”(14BWW027)和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作为完整的艺术系统的——俄罗斯文学‘莫斯科—彼得堡’题材研究”(12YJA752007)的阶段性成果。

孙娜,女,大连外国语大学俄语系讲师,研究方向为俄罗斯文学与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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