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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 稽” 探 奥
——美的范畴研究系列之三

2016-02-27

学习与探索 2016年7期
关键词:幽默

祁 志 祥

(上海政法学院 研究院,上海 201701)



“滑稽”探奥
——美的范畴研究系列之三

祁志祥

(上海政法学院 研究院,上海 201701)

摘要:“滑稽”是与“崇高”相对的一个审美范畴。如果说“崇高”包含着对积极的肯定性价值的仰慕和赞美,“滑稽”则呈现为对否定性价值的暴露和对无价值或反价值的嘲笑;如果说“崇高”是观念溢出形象,内容压倒形式,“滑稽”则是形象大于观念,形式压倒内容;如果说“崇高”遍布于自然和人生现象中,“滑稽”则主要存在于人生领域;如果说“崇高”引起的是沉重的乐感,乐感中包含不可企及、自叹不如的仰慕,“滑稽”引起的则是轻松的乐感,乐感中包含着洞悉荒诞的鄙夷和认识常理的自信以及自以为是的优越。 “滑稽”可以分为“否定性滑稽”与“肯定性滑稽”。否定性滑稽的极端形态是“怪诞”,肯定性滑稽的常有形态是“幽默”。“否定性滑稽”是荒谬悖理的暴露,是对其无价值、反价值的嘲笑,批判是由审美主体完成的;“肯定性滑稽”是对荒谬悖理的无害的模仿或制造,是对其无价值、反价值的嘲笑,批判是由滑稽的模仿或制造者完成的,体现着模仿者、制造者的过人智慧。

关键词:滑稽;反价值;否定性滑稽;肯定性滑稽;怪诞;幽默;美的范畴研究

“滑稽”是美的重要范畴之一。如果说“优美”与“壮美”是一对相互对应的美学范畴,“滑稽”与“崇高”则是另一对相互对应的美学范畴。与“优美”与“壮美”形式与内容之间、对象与审美主体之间处于协调状态,引起审美主体不包含痛感的和谐的愉快感不同,“滑稽”与“崇高”恰恰以形式与内容之间、对象与审美主体之间的冲突,引起审美主体包含着恐怖、惊悚、压抑、苦涩等等痛感的不和谐的愉快感为共同特点。有学者指出,从“壮美”与“优美”、 “崇高”与“滑稽”引起的主体情感反应来看,前者还“停留在感性与理性、理智与意志、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之中,因而这种情感主要还是和谐的、美的”;后者“以对立、冲突的方式加以表现”,因而“‘壮美’中的理性和伦理”就发展为“‘崇高’中的赞叹与讴歌”,“‘优美’中的欢欣和愉悦”就发展为“‘滑稽’中的嘲笑与戏谑”[1]17。篇幅所限,本文仅对“滑稽”做出重新解读。

“滑稽”是与“崇高”相对的一个审美范畴。只有在与“崇高”的比较中,才能准确把握“滑稽”的确切内涵。如果说“崇高”包含着对积极的肯定性价值的仰慕和赞美,“滑稽”则呈现为对否定性价值的暴露和对无价值或反价值的嘲笑;如果说“崇高”是观念溢出形象,内容压倒形式,“滑稽”则是形象大于观念,形式压倒内容;如果说“崇高”遍布于人生和自然现象中,“滑稽”则主要存在于人生领域;如果说“崇高”引起的是沉重的乐感,乐感中包含不可企及、自叹不如的仰慕,“滑稽”引起的则是轻松的乐感,乐感中包含着洞悉荒诞的鄙夷和认识常理的自信以及自以为是的优越。具体而论,“滑稽”可以分为“否定性滑稽”与“肯定性滑稽”。否定性滑稽的极端形态是“怪诞”,肯定性滑稽的常有形态是“幽默”。“否定性滑稽”是荒谬悖理的暴露,是对其无价值、反价值的嘲笑,批判是由审美主体完成的;“肯定性滑稽”是对荒谬悖理的模仿或制造,是对其无价值、反价值的嘲笑,批判是滑稽的模仿或制造者完成的,体现着滑稽模仿者、制造者的智慧。

一、“否定性滑稽”与“怪诞”“荒诞”

“否定性滑稽”是“滑稽”的一般形态。一般说来,“滑稽”在价值属性上是呈否定性的。车尔尼雪夫斯基指出:“只有到了丑强把自己装成美的时候,这才是滑稽。”[2]89李泽厚指出:“滑稽对象的特点在于它失去存在的依据,将为或已为实践否定。”[3]222所谓“否定性的滑稽”是指“假的、恶的、丑的内容硬要通过美的、庄严的、神圣的形式来炫耀”[4]249。它有四个特点:第一,无价值或反价值;第二,无知或荒谬,即对这种无价值或反价值缺乏自我意识,反而打扮成有价值;第三,无害,即对他人不构成伤害;第四,这种荒谬显而易见,令人轻视和嘲笑,包含着对无价值或反价值的否定,从而成为“有价值的乐感对象”。

最早涉及“否定性滑稽”内涵、特征的理论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柏拉图率先揭示出“滑稽可笑在大体上是一种缺陷”“这种缺陷一般是和得尔福神庙的碑文所说的那种情况正相反”,也就是“简直不认识自己”[5]294,缺少自知之明。在柏拉图看来,大多数人总自以为“具有实在并没有的优良品质”,如果“受到耻笑”后有能力“替自己报复”,那就构成有害于人的恶;如果“受到耻笑”后没有能力“替自己报复”,那就构成无害于人的“滑稽”。“强有力者的无知,无论是实在的还是伪装的,有伤害旁人的危险,而没有势力者的无知就是滑稽可笑的”[5]295。换句话说,“滑稽”的对象是“没有势力”的弱者,不会对审美主体构成伤害,但其往往是“无知”而妄自尊大的,自以为“具有实在并没有的优良品质”,因而使人觉得“滑稽可笑”。柏拉图还说过:“不美而自以为美,不智而自以为智,不富而自以为富,都是虚伪的观念。这三种虚伪的观念,弱则可笑,强则可憎。”[6]亚里士多德也认为“滑稽的事物是某种错误或丑陋,不致引起痛苦或伤害,现成的例子如滑稽面具,它又丑又怪,但不使人感到痛苦”[7]55。古希腊美学家论述的“滑稽”触及“滑稽”的无价值本质,这种无价值是由“不认识自己”的“无知”产生的“错误或丑陋”,但它对人“无害”,所以会引发审美者不以为然的嘲笑和洞悉真实的优越快感。此后,东西方“滑稽”学说大体都沿着希腊美学家奠定的这四个方向向前拓展。

首先,是“否定性的滑稽”与无价值的“丑”或“丑恶”的联系。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诗人特里西诺在其《诗学》中指出,“那些带有一点丑的对象”才能引起可笑的快感。看到美女、闻到芳香、尝到美食,是不会发笑的;“然而,如果诉诸感官的对象含有一点儿丑的成分,它就会惹人发笑了。例如,丑怪的嘴脸、笨拙的举动、愚蠢的说话、读错的字音、难看的书法、恶味的醇酒、奇臭的蔷薇,都会立刻引起笑。”[8]32黑格尔认为“滑稽”是“高贵、伟大、辉煌的东西的自毁灭”,是“把实际上确是一个道德的行为,一个真理,一个本身有真实内容的东西表现于某个人身上,而又借这个人证实它们是空虚的”[9]。车尔尼雪夫斯基也指出“丑,这是滑稽的基础、本质”[2]89。李泽厚则强调:“滑稽具有的审美性质,就在于引起人们看到恶的渺小和空虚,意识到善的优越和胜利,也就是看到自己的斗争的优越和胜利,而引起美感愉快。”[3]222陈炎指出:“‘滑稽’是对象事物的主观目的违背了客观规律而引起的令人发笑的行为或现象。具体说来,当人的主观目的性过于膨胀,从而违背了客观的规律性的时候,他与客观现实之间的冲突便常常会制造滑稽感。因此,面对滑稽的现象,人们常常采取一种讽刺和批判的态度。从历史发展的角度上看,一度占据统治地位的邪恶势力往往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要把自己的主观意愿强加给整个世界,因而显得自不量力而滑稽可笑。这就像卓别林在电影《大独裁者》中所扮演的以希特勒为原型的兴格尔那样,以为把个地球仪把玩在手里,就可以主宰整个世界了。从这一意义上讲,‘滑稽’的本质是对恶的批判,只是这种恶还不足以给欣赏主体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因而人们可以用一种鄙夷的态度加以欣赏。”[1]19

其次,是“否定性的滑稽”与“无知”“荒谬”的联系。丑恶如果敢于承认自己,以自己的本然状态表现出来,那就不是滑稽,而仅仅是丑恶。只有当丑恶对本身无知而不自量力地把自己装扮成美好形象,造成现象与本质、形式与内容严重脱节背离的荒谬形态时,丑恶才会变成可笑的“滑稽”。特里西诺在《诗学》中分析说:“那些品质不符所望的东西,尤其能令人发笑,因为这样一来,它们不但使我们的感官稍受触犯,而且使我们的希望有点落空。”[8]32人们期望的是符合常理的行为,“滑稽”往往荒谬而不合常理,使人的期望落空,因而具有使人发笑的美。英国小说家菲尔丁认为“滑稽”形式大于内容、造成内外不相称的荒谬可笑特征的深层原因是虚荣,“虚荣促使我们装扮成不是我们本来的面目以赢得别人的赞许,虚伪却鼓动我们把我们的罪恶用美德的外表掩盖起来,企图避免别人的责备”[7]506。于是产生出不自量力的矫揉造作,“真正可笑的事物的唯一源泉是造作”[7]506。戳穿造作,就会感到惊奇、可笑和快乐。康德指出:“在一切引起活泼的撼动人的大笑里必须有某种荒谬悖理的东西存在着。笑是一种从(对合理的——引者)紧张的期待突然转化为虚无的感情。正是这一对于悟性绝不愉快的转化却间接地在一瞬间极活跃地引起欢快之感。” [10]180所谓“从紧张的期待突然转化为虚无”“一瞬间极活跃地引起欢快之感”,即是由假象唤起的合理期待在假象被揭穿后令人大失所望产生的审美效果。康德举例说,一个印第安人在英国人的宴席上看见一个啤酒瓶子打开后啤酒化为泡沫喷涌而出时惊呼不已,英国人问他有何可惊之处,他说:“我不是惊讶那些泡沫是怎样出来的,而是惊讶它们怎样搞进去的。”那位印第安人觉得啤酒化为泡沫是一种违背常理的事情,而我们却在他的“发现”中发现了一种似是而非的逻辑,因而觉得滑稽可笑。黑格尔继承、发展了康德“荒谬悖理”是滑稽主要原因的思想,进而总结说:“任何一个本质与现象的对比,任何一个目的因为与手段对比,如果显出矛盾或不相称,因而导致这种现象的自否定,或是使对立在实现之中落了空,这样的情况就可以成为可笑的。”[11]291在此,他将滑稽界定为“形象压倒观念”,即“内在的空虚和无意义以假装有内容和现实意义的外表掩盖自己”[12]。车尔尼雪夫斯基同样揭示了“荒唐”“愚蠢”是滑稽的主要原因:“丑只有到它不安其位,要显出自己不是丑的时候才是荒唐的,只有到那时候,它才会激起我们去嘲笑它的愚蠢的妄想,它的弄巧成拙的企图。说老实话,只有不得其所的东西才是丑的,否则,这事物虽然可以不美,却不是丑的。”[2]89“只有当丑力求自炫其为美的时候,那时候丑才变成了滑稽”,“那个时候它才以其愚蠢的妄想和失败的企图而引起我们的笑”[13]111;“荒唐的主要来源,就是愚蠢、迟钝。因此,愚蠢是我们嘲笑的主要对象,滑稽的主要来源。”[13]114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滑稽”是人的主观目的违背了客观规律而引起的令人发笑的行为。当人的主观目的性过于膨胀,从而违背了客观规律性的时候,他与客观现实之间的冲突便常常会造成滑稽感。

正由于“滑稽”的荒谬悖理源于自以为是、不自量力的“无知”,它必须以活动主体具有意识机能为前提,而自然界具有意识机能的生命体只有人类,所以“滑稽”现象一般只能存在于人类世界,是一种人生美学现象。诚如车尔尼雪夫斯基指出的:“滑稽的真正领域,却是人,是人类社会,是人类生活。因为只有在人的身上,那种不安本分的想望才会得到发展。凡是在人的身上以及人类生活中结果是失败的、不合时宜的一切,只要它们不是恐怖的、致命的,这就是滑稽。”[13]112“在无机界和植物界中,滑稽是没有存在之余地的,因为在这一阶段的自然发展上物象没有独立性,没有意志,也就不可能有任何妄想。风景可能是十分不美的,或许就称它为丑吧,但它绝不是可笑的。也有十分不美的植物,仙人掌决然是丑陋的,但是它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呢?……植物不会卖弄风姿,不会顾影自怜。严格说来,动物也甚少是滑稽的,但是它们已经多少想到自己、纵容自己、满意自己、赏识自己了……那已经是可笑的了……然而,对某些动物我们所以嘲笑得更甚的,是因为它们使我们想起人和人的行动;不美而动作不雅的动物之所以可笑,是因为它使人想起畸形儿和粗鲁笨拙的人的可笑动作。”[13]112当代学者陈炎也指出:“与自然界的其他事物不同,人是一种有目的性的存在物。当人的主观目的性与客观现实性相一致的时候,便会引发单纯而又美好的情感,当人的主观目的性与客观现实性不相一致的时候,便会引发复杂而又乖张的情感。当然了,有些动物也有主观目的性,当我们看到一头笨拙的大熊猫千方百计地要把一个皮球放到斜坡顶上而屡屡失败的时候,我们也会感到滑稽可笑。但是,动物的目的性毕竟是十分有限的,因而从普遍意义上讲,‘滑稽’主要不属于自然界,而存在于社会历史领域。我们不能说,那座山样子很滑稽,那棵树长得很滑稽,但却经常说,这个人看上去很滑稽。” [1]19

再次,是“否定性的滑稽”与“无害”的联系。“滑稽”虽然具有否定性的丑恶本质,但这种丑恶还不至过分深重,不会对他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因而可以成为他人观赏的对象,给他人带来逗乐的美。特里西诺指出,只有不太严重的不幸才会引人发笑,“如果我们见到别人所遭受的不幸是致命的和惨痛的,譬如说,受伤、发热、被害”时,我们只会产生同情怜悯;“心灵的丑和缺点如果是严重的,例如背信和伪誓”,就只能是引起我们的轻蔑厌恶的丑恶,而不是“滑稽”[8]32。车尔尼雪夫斯基在“丑陋”“荒唐”之外,还给“滑稽”加上了“无害”的规定:“凡是人和人的生活其结果是不成功、不适当的事情,只要它不是可怕或有害的话,那就是滑稽。”[13]112“丑,这是滑稽的基础、本质……然而,到了这个丑并不可怕的时候,它就在我们心里激起完全不同的感情——我们的智慧嘲笑我们的荒唐可笑。”[2]89总而言之,“凡是无害而荒唐的领域——也就是滑稽的领域”[2]92。*这段话另外一种译文是:“一切无害而荒唐之事的领域,就是‘滑稽’的领域;荒唐的主要根源在于愚蠢、低能。因此,愚蠢是我们嘲笑的主要对象,是滑稽的主要根源。”由此可见,“滑稽”是一种无害的荒谬悖理。“滑稽”中出现的丑或恶,一般是小毛病小缺点,但常常表现出虚张声势、不可一世的样子,事实上既无法实现自己宣称的目的,也无法造成实质性的危害,就像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一样。所以人们常说,“滑稽”是一种“形式大于内容”的现象。

最后,是“否定性滑稽”的美感特征。由于滑稽之美中主角是丑,是以丑为主体组合制造出来的笑声,因此就决定了滑稽的美感效果是快感与不快感的混合。车尔尼雪夫斯基指出:“滑稽所给人的印象,是快感与不快的混合,但是其中惯常是快感占了优势;有时候,快感的优势是这样强,以至不快的因素差不多被它吞没。这种感觉就表现为笑。在滑稽中丑态是使人不快的;但是,我们是这样明察,以至能够了解丑之为丑,那是一件愉快的事情。”[13]118

“滑稽”对象的愚蠢无知及其在手段与目的、现象与本质关系上存在的乖讹,使得洞悉这种愚蠢、荒唐、乖讹的人感到鄙夷、发出嘲笑,因而滑稽的美感中包含着鄙夷和嘲笑。17世纪英国学者霍布斯提出“鄙夷”说,认为“滑稽”的对象有某种令人鄙视的弱点,当这些弱点以道貌岸然的方式表现出来的时候,便会引起人的鄙夷和嘲笑。例如在博马舍的喜剧《费加罗的婚礼》中,贪婪好色的伯爵把自己装扮成正人君子,遭到费加罗等人的嘲弄。车尔尼雪夫斯基指出:“我们既然嘲笑丑态,就……同时觉得自己比它高明得多了。”[13]118叔本华也说:“笑……是以直观的和抽象的认识不吻合为根据的……笑的产生每次都是由于突然发觉这客体(滑稽的表现本身——引者)和概念(主观对常理的期待——引者)两者不吻合,除此之外,笑再无其他根源。”[14]在对否定性滑稽现象的恶意嘲讽讥笑中,人们或多或少带有批判态度。在这里,审美者作为理性的代表,居高临下地讥讽或嘲笑荒谬悖理的滑稽对象,因此,欣赏“否定性滑稽”实际上是欣赏比我们自己卑下的对象。当审美主体发现了滑稽对象的荒谬悖理,同时就产生了一种自矜高明的自荣或自豪,因此“滑稽”引发的笑声中还包含着一种优越感和轻松感。霍布斯分析指出:“骤发的自荣是造成笑这种面相的激情,这种现象要不是由于使自己感到高兴的某种本身骤发的动作造成的,便是由于知道别人有什么缺陷,相比之下自己骤然给自己喝彩而造成的。”[15]41“人拿自己同别人的缺点比较,或者同从前的自己比较,一旦发现自己的优越,就突然产生一种自豪感,于是不禁笑起来”[16]。黑格尔分析了嘲笑产生的心理机制,认为“笑是一种自矜聪明的表现,标志着笑的人足够聪明,能认出这种对比或矛盾而且知道自己就比较高明”[11]291。达尔文也指出:“大概笑声里最普通的原因,就是某种不合适或不可解释的事情,而这种事情会激起那个应该具有幸福的心境的笑者感到惊奇和某种优越感来。”[17]

苏珊·朗格曾引述说:“笑是一种得意的歌声。它表示了发笑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比被笑的对象有一种瞬间的优越感。”[18]李泽厚认为,“如果说,崇高是现实肯定实践的严重形式的话,那末,滑稽则是这种肯定的比较轻松的形式。如果说,前者因丑恶的为害巨大而激起人们奋发抗争之情;那末后者却因丑恶的渺小而引起人们轻蔑嘲笑之感。”[3]221“滑稽所引起的美感特点是一种轻松的愉快,经常与笑联系在一起”[3]222。在“滑稽”带给我们的轻松喜悦中,还包含着紧张的释放。康德就曾指出:“笑是一种从紧张的期待突然转化为虚无的感情。”[10]180斯宾塞、弗洛伊德等人也认为,当心理从严肃的观念突然转到轻松的观念时,由紧张积聚起来的过多的精神能量没有消耗掉,于是充溢、释放出来,产生出滑稽的笑声。例如一则笑话写道:“一裸男上了一辆出租车,女司机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男子怒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男人的身体吗?女司机说:我在琢磨你待会儿从哪里掏钱!”当笑话中的男人把精力集中在男女道德问题上时,女司机却只关心乘客会不会付钱的小事情。于是,原来的紧张化为乌有,剩余的精力得到宣泄。

“否定性滑稽”中的荒谬特点如果发展到极端,便是“怪诞”和“荒诞”。其共同特点是反常。如果说“滑稽”表现为一般反常,“怪诞”和“荒诞”则表现为极端反常。

所谓“怪诞”,偏指外在形式的极端反常。汤姆森指出:“怪诞一贯突出的特征是不和谐这个基本成分,这要么被说成是冲突、抵触、异质事物的混合,要么被说成是对立物的合成。”[19]31凯泽尔在述评怪诞的同义词“画家之梦幻”时指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无生命的事物同植物、动物和人类混在一起,静力学、对称、均衡的法则不再起作用。”[20]11在怪诞的形象中,可以见到“不相容领域的相互混合;静力定律的废除;本体丧失;对‘自然’形状的扭曲;种属差不复存在;对人格的破坏和历史秩序的破碎”[20]196。刘再复指出,“怪诞”是“滑稽的极端化”,是“滑稽的极度夸张形式”,“因此,它表现得更为畸形、可怕、尖锐”[4]265。美的事物一般是正常的事物,但有时反常的事物也可能引起人们一种惊奇的快感,诚如桑塔亚那所说:“一件似乎是怪诞的事物,在本质上可能劣于也可能优于正常的典型。”“出色的怪诞也是新的美。”[21]例如,刘熙载曾说:“怪石以丑为美,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刘熙载《艺概·书概》)这个“丑”实际上指的是奇或怪。一般说来,任何怪诞的事物或现象只要不有害于人生,在形式上怪得出奇、别致,就可能是美的。比如《庄子·人间世》描写“支离疏”这个人“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两颊贴近肚脐,肩膀高过头顶,发髻直指天空,五官朝上翻着,胯骨充当两肋,这无疑就具有怪诞的滑稽效果。车尔尼雪夫斯基指出,有一种滑稽“只局限于一种外部的行动和一种表面上的丑”,如生活中笨拙的步姿、不合常理的习惯,如不停眨眼、不慎摔倒,滑稽戏中的长鼻子、大肚子、细长腿等[13]90,都是以怪诞为特点的滑稽现象。“怪诞”在形式上的奇怪、别致还表现为对常态的极端背离。比如生命是一种自由性压倒机械性的有机现象,如果机械性反过来压倒自由性,如卓别林电影《摩登时代》中那位被累昏了头的机械师不断重复的拧螺丝的动作,便显得呆头呆脑、滑稽可笑。因此,柏格森指出,滑稽是“镶嵌在活的东西上面的机械的东西”,“机械的僵硬”是滑稽的基本构成因素,“掺进自然界中的机械动作、社会中的刻板的法规——这就是我们得到的两类可笑的效果”[22]。“笑”就是消除这种僵硬、恢复生命活力的武器。值得注意的是,“怪诞”不仅存在于人的行为领域,如“竹林七贤”“郊寒岛瘦”“扬州八怪”等等,而且同样存在于自然界,如动物界中的独角兽、两头蛇,植物界中的含羞草、挠痒树,自然界中的日食、月食、极光、怪石、奇峰;在人类创造的艺术领域中,如早期神话中蛇身人面的女娲、伏羲,周代青铜器上面目可憎的饕餮图案,六朝的志怪小说和宋元以来的神魔小说,此外还有李贺的诗、八大山人的画、郑板桥的字等等。

英国作家斯威夫特《美丽的女郎就寝》一诗描绘的人造美女科琳娜形象,也是怪诞艺术的典型作品。

再把头上的假发脱;

于是抠出水晶眼,

擦擦干净搁一边。

鼠皮做成的眉毛,

一边一块贴得尚精巧。

灵巧地,她拔出两块口塞,

它们帮助填充那深陷的两腮;

解开绳线,牙床上

一副牙齿全出场;

扒去支撑乳房的布帮子,

垂下一对松弛的长奶子。

解开钢肋背衬,

施展操作技巧,

背衬平凸填凹。

手一举,她脱去

填补臀部的软具 [19]77

科琳娜为了美容,给自己装上了假发、假眼、假眉、假腮、假牙、假乳、假肋、假背、假臀,而这些造假的物件害得她全身都是血水脓疮和疳子,以这种方式制造美丽很罕见、很反常、很荒唐、很怪诞。黑格尔曾经分析过怪诞艺术的构成方式,除了讲到不同领域的事物不合理融合这一方式以外,还提到了以极端和扭曲方式组成的怪诞,以及以超自然方式构成的怪诞,诸如“自然和人类各种因素的怪诞的融合”“具体形象都被夸大或被怪异地扭曲”“同功能事物的增殖,众多的手臂、头颅的出现”等[20]106。值得说明的是,20世纪以来,追求怪诞成为西方艺术的一种潮流。达达主义、立体主义、黑色幽默、魔幻现实主义等各种现代艺术流派,都不同程度地与怪诞结下不解之缘。绘画如法国画家迪尚的《走下楼梯的裸体者》、西班牙画家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和达利的《内战的预感》,小说如美国作家约瑟夫·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戏剧如意大利皮兰德娄的《六个寻找角色的剧中人》等等,都是运用变形、夸张、扭曲、抽象等手法创作的怪诞艺术的代表作[23]172。

当然,并非所有的“怪诞”都是美的。在怪诞艺术创作中,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提醒人们注意,要“分辨真正的怪诞和仅为掩盖其空虚的心灵及无法施展的江湖艺人的身躯而穿着骗人的小丑戏装所玩的花招”[24]281。“真正的怪诞是赋予丰富的包罗万象的内在内容以极鲜明的外部形式,并加以大胆的合理化,而达到高度夸张的境地。……怪诞不能是不可理解的,带问号的。怪诞应该显得极为清楚明确。”[24]279那种“虚有其表的、凭空臆造的怪诞的巨大的像吹得鼓鼓的肥皂泡一般膨胀、也像肥皂泡般完全缺乏内容的形式”,就像“不带馅的馅饼,没有酒的酒瓶,没有灵魂的躯壳”[24]280。

“怪诞”引起的美感既是欢快的,也是苦涩的。汤姆森和凯泽尔都曾指出过怪诞审美特点的苦涩性质。汤姆森说:“人们同时领悟到怪诞的另一方面——它那令人恐惧、憎恶或可怕的方面,使反应产生了混乱。因而,人们完全可能对怪诞发出神经质的或易变的笑。”[19]89凯泽尔写道:“随着气氛慢慢地变得令人窒息,我们的捧腹大笑变成了尴尬的苦笑;最后,笑意荡然无存;读到主人公之死时,我们已不知如何是好。”[20]5“在那里,也只有在那里,我们心中油然升起另一种情感。潜藏和埋伏在我们的世界里的黑暗势力使世界异化,给人们带来绝望和恐怖。尽管如此,真正的艺术描绘暗中产生了解放的效果。黑幕揭开了,凶恶的魔鬼暴露了,不可理解的势力遭到了挑战。就这样,我们完成了对怪诞的最后解释:一种唤出并克服世界中凶恶性质的尝试。”[20]199

所谓“荒诞”偏指内容上对常理的极度背离而又无害。如果说“怪诞可以具有一定的形式”,而“荒诞却无一定的形式,无一定的结构特征”。“荒诞是一种内容、一种特征、一种感觉或一种氛围、一种态度或世界观”“其表现形式多种多样”[25]。比如亲人死了总要伤心落泪,表示哀悼。可庄子却不然,他不仅不吊唁,相反鼓盆而歌,惹得前来吊唁的惠子都看不下去了:“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至乐》)尽管庄子对死亡有其独特的理解,但这样做确实极违常理。魏晋时期,士人纵情任诞、放浪形骸,如刘伶“纵酒放达”“裸形在屋中”,阮籍“常从妇饮”“醉便眠其妇侧”,阮咸与群猪共饮,等等。与“怪诞”存在于现实生活的各个方面不同,“荒诞只能对人和人的行为举止而言,自然界却不存在荒诞与否的问题”[23]171。必须指出的是,并非所有的荒诞行为都属于美,只有对人“无害”的“荒诞”才具有可喜的美的性质。在这方面,荒诞艺术是典型代表,它描写荒诞事件而对人无害,是典型的审美样式。艺术史上那些描写违反客观必然性的荒诞行为的作品早已有之,如塞万提斯的长篇小说《唐·吉诃德》、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一个官员的死》、吴敬梓的《儒林外史》等等。*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诃德由于读了大量骑士传奇而入迷,整天梦想当一名骑士,于是拼凑了一副破烂不堪的盔甲,骑上一匹瘦马,手执长矛盾牌,外出行侠。结果把风车当巨人,把旅店当城堡,把羊群当军队,到处冲杀,闹出许多荒诞不经的笑话。契诃夫笔下的切尔维亚夫是一位胆小怕事的官员,一次看戏时打了一个喷嚏,因为担心唾沫星子溅到前座的一位将军身上,一直惶惶不可终日,最后积郁而死。然而,到了20世纪,由于艺术家们对生活中的荒诞本质有了更深刻的体认,因而表现荒诞题材和主题的艺术成为具有时代特征的突出现象。在西方,奥地利作家卡夫卡的小说《变形记》,法国作家萨特的小说《苍蝇》《恶心》,加缪的小说《局外人》,尤奈斯库的戏剧《秃头歌女》,爱尔兰作家贝克特的戏剧《等待戈多》等,都是荒诞派文学的名作。加缪认为“人必有一死,他们的生活并不幸福”“观察到生活的荒谬,不可能是一种终结,而仅仅是一种开端”。在哲学随笔集《西西弗神话》的开头,他就指出:“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便是自杀。”[26]加缪认为人所以自杀,是因为“认识到人活着的任何深刻理由都是不存在的,就是认识到日常生活行为是无意义的”。他把这种认识体现在小说《局外人》中。《局外人》描述了主人公默而索在荒谬的世界中经历的种种荒谬的事,以及自身的荒诞体验。从参加母亲的葬礼到偶然成了杀人犯,再到被判处死刑,默而索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当事人显得就像局外人。《等待戈多》是一出没有情节、没有戏剧冲突、没有人物形象塑造而只有混乱对话和荒诞插曲的戏剧。剧中主人公狄狄和戈戈是流浪汉,总是唠叨不停,但都是废话,他们的唯一希望是等待戈多。但戈多总是等不来,他们苦闷得想上吊,但又怕死后戈多来了。人生就是这样,既难活、又难死,既很绝望、又有希望,“我们还得等待戈多,而且将继续等待下去”。该剧揭示了生活是无目的、无意义、无休止的循环,突出了现代西方人的幻灭感。在“新小说”“波普艺术”“超现实主义绘画”等后现代西方艺术中,也充斥着大量的荒诞内容。而中国在“文革”后,也出现了一批反映荒诞年代荒诞遭遇和荒诞心态的荒诞艺术作品,如谌容的小说《减去十岁》、吴若增的小说《脸皮招领的启事》、韩少功的小说《爸爸爸》以及相声《如此照相》等等。

总之,包含“怪诞”“荒诞”在内的“否定性滑稽”以形式的反常和内容的荒诞为特征,在形式组合上不伦不类,在内容上有悖常理,在与审美主体的关系上无害,一方面引起观赏者苦涩的痛感,另一方面又唤起观赏者轻松的优越感,产生一种嘲笑的快感,其审美感觉如同品尝怪味豆。在一定意义上,“滑稽”的本质是对恶的批判,只是这种恶还不足以给欣赏主体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因而人们可以用一种鄙夷的态度加以欣赏[1]19。

二、“肯定性滑稽”与“幽默”

所谓“肯定性的滑稽”是指“内在的真的、善的、美的内容却通过丑陋的、异常的、渺小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滑稽”[4]249。西方美学史上通常从否定性的角度探讨“滑稽”,而忽略了对“肯定性滑稽”的研究。20世纪中叶以来,中国美学工作者的研究弥补了这一不足。施昌东在评价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滑稽”学说时指出,滑稽“有两种基本类型,即除了表现丑的荒唐的事物的‘滑稽’之外,也还有表现合理的事物的‘滑稽’。后一种‘滑稽’的本质和根源就不是 ‘丑’‘荒唐’‘低能’和‘愚蠢’,而恰恰相反,是美、善(合理的)和机智,虽然也常有以‘荒唐’的形式出现。车尔尼雪夫斯基只是说明了否定性滑稽的本质,这忽视了肯定性‘滑稽’的存在”[27]436。“当内在的美和有意义事物以其异乎寻常的、奇特的、甚至‘荒唐’和‘丑’的形式表现出来,这就是肯定性滑稽的特点”[27]437。例如《西游记》中的孙悟空,《水浒传》中的李逵、鲁智深,拉布雷《巨人传》中反抗中世纪封建神权、坐在罗马教堂屋顶一泡尿就泡死36万多人的高康大,民间故事中的主人公阿凡提等等都是此类代表。“新时期”之初,刘再复不仅给“肯定性滑稽”作过明确定义,而且作过具体论证:“例如安徒生童话中的‘丑小鸭’,就是肯定性的滑稽形象。我们通常所讲的与美对立的丑,如丑恶的人物,总是要引起人们的厌恶和不愉快,而‘丑小鸭’的‘丑’却相反,它不仅不会引起人的厌恶,而且会引起人的愉快,因为它所包含的‘丑’排斥了那种能伤害人、使人恐惧、使人痛苦、使人悲伤的因素,也就是排除了恶的因素。尽管它不表现出巨大的力,显示不了伟大性,甚至表现为笨拙、丑陋、机械等‘丑’现象,但决不会使人感到恐惧和苦痛,而会使人感到轻松和愉快。因此,丑小鸭的丑只是外在形式的丑,而它的内在的内容却是善的、美的。”[4]249他还通过对《水浒传》中的武大郎、鲁迅笔下的“无常”、豫剧《七品芝麻官》中的知县的具体分析,较完整地解读了“肯定性滑稽”。鉴于这一研究成果已经比较成熟,刘叔成、夏之放、楼昔勇等人合写的高校美学教材《美学基本原理》将“肯定型滑稽”作为与“否定型滑稽”相对的概念提出来,指出:“笑作为人类的情感反应,可以来自两类截然不同的情绪体验:肯定性的笑是由肯定型滑稽对象引起的,实际上是一种对人的本质力量的直接自我观照,这里对其乖谬形式的否定与对其美的内容的肯定是辩证统一的,是一种因产生喜悦之情而发生的笑……否定型的滑稽对象同样引人发笑,这是因为它的丑的内容偏偏以美的外观作为掩饰,真与假、善与恶的对立显得特别明触目,从而引起人们强烈的批判态度,一下子领悟到它的内容的空虚。这种笑声具有烧毁无价值的、虚伪而丑恶的社会现象的巨大威力,同时也就是对于有价值的真、善、美的东西的热情肯定,这样,在对于人的本质力量的感性形态的曲折观照中,便得到一种充满自豪和满足的愉悦感。”[28]这种评价是自成一说的。受此影响,陈炎提醒人们注意:“并非只有反动的、没落的、垂死的阶级才能成为滑稽的对象,一些有缺点的好人也会成为滑稽的对象。例如国产电影《李双双》中的喜旺,自以为成了双双的丈夫就可以颐指气使、独断专行了,结果他那保守、自私、又爱占小便宜的行为却在双双那里屡屡碰壁,显得十分滑稽。”[1]19“所谓‘人无完人’,无论是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在艺术作品里,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些正面的、有价值的人身上也可能存在一些无价值的、值得讽刺和嘲笑的缺点和弱点,从而成为‘滑稽’的对象。只是我们对于这些对象的嘲讽,常常是善意的。”[1]20

“肯定性滑稽”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是“幽默”。如果说“否定性滑稽”因对象本身确实愚蠢无知而引人发笑,“幽默”则是通过自己对无害的荒谬悖理的故意模仿来制造笑声。如果说“否定性滑稽”是弱智的表现,“幽默”则是机智的表现,是智慧的游戏。它以调侃善辩、妙语连珠的方式捕捉、放大着生活中无伤大雅的悖谬可笑之处,体现着“肯定性滑稽”的魅力。中国古代多从肯定性角度欣赏“滑稽”。如《楚辞·卜居》云:“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崔浩注:“滑,音骨;稽,流酒器也,转注吐酒,终日不已。言出口成章,词不能穷竭,若滑稽之吐酒。”“滑稽”本是一种吐酒器,后用来指称“出口成章、不能穷竭”,如“转注吐酒,终日不已”的语言艺术。又姚察注:“滑稽,犹俳谐也……以言谐语滑利,其知计疾出,故云滑稽也。”“滑稽”是“智计疾出”“谐语滑利”的机智表现。《史记·滑稽列传》载:“淳于髡者,齐之赘壻也。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司马贞《史记索隐》注曰:“按:滑,乱也;稽,同也。言辨捷之人言非若是,说是若非,言能乱异同也。”这是说“滑稽”之人是能“言非若是、说是若非”的善辩之人。当然这个善辩不是当真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而是一种妙语连珠、令人捧腹的语言艺术。古代的滑稽之士不可复见,今天的幽默大师则风采可睹。比如周立波的海派清口、王自健的单口相声。而诸如“女人生孩子——血口喷人”“妓女罢工——抵制日货”之类的语言制造出的笑声中,的确可以感受到言说者的某种过人的智慧。黑格尔曾说:“在幽默里是艺术家的人格在按照自己的特殊方面乃至深刻方面来把自己表现出来。”[29]372所以,幽默“要有深刻而丰富的精神基础”“于无足轻重的东西之中见出最高度的深刻意义”“纵使是主观的偶然的幻想也显示出实体性的意蕴”[29]374。弗洛伊德指出:“幽默”具有“庄严和崇高的东西”;“幽默不是屈从的,它是反叛的。它不仅表示了自我的胜利,而且表示了快乐原则的胜利。”[30]卓别林说:“智力愈发达,喜剧就愈成功。未开化的人很少有幽默感。”[3]224此类种种,皆说明了“肯定性滑稽”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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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修磊]

收稿日期:2016-04-17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乐感美学”(14FZW004)

作者简介:祁志祥(1958—),男,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文学基本理论及美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16)07-014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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