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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国佬》看美国华裔男性的成长历史

2016-02-20汪顺来

关键词:成长历史

汪顺来

(常州工学院外国语学院 江苏常州 213002)



从《中国佬》看美国华裔男性的成长历史

汪顺来

(常州工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常州213002)

【摘要】《中国佬》是汤亭亭继《女勇士》之后的又一部传记体小说,展现了华裔男性在美国创业的艰难历程。小说中,汤亭亭将中国传统章回体小说、自传、中外传说和神话、法律等各种文本,与想象的历史文本并置,构建了一个相互交织的符号系统,打破了真实与想象、历史与现实的界限,用诗性的语言再现了以汤家为代表的华人移民成长史。

【关键词】汤亭亭; 《中国佬》; 美国华裔男性; 成长; 历史

20世纪70到80年代,美国社会进入了多元文化时代,美国华裔文学也逐渐繁荣起来开始步入美国经典文学的殿堂。美国华裔文学中,传记文学尤其是自传文学在其中占有很大比例。与书写个人生活经历为主的西方传统传记文学大不相同的是,美国华裔传记文学更注重个人、家族、民族的书写,凸显个人、家族与民族之间的血缘纽带关系。

汤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1940—)是美国华裔作家的杰出代表,凭《女勇士》(TheWomanWarrior, 1976)及其姊妹篇《中国佬》(ChinaMen, 1980)一举成名,并顺利跻身美国经典作家的行列。汤亭亭是著名的传记小说家,在她的传记写作中,善于将中国传统的章回体小说、人物自传,以及中外传说和神话故事、法律文件等各种文本与想象的历史文本并置,努力构建一个相互交织的符号系统,旨在打破真实与想象、历史与现实的界限。可以说,她是用诗性的语言构筑了一段神话的历史。《中国佬》是一部典型的家族传作品,讲述了汤家4代男性在美国的成长经历。同时它也是一部家族史书,再现了以汤家为代表的华人移民史。

汤亭亭的小说以自己在美国的成长经历为基础,糅合了经过她巧妙改写的中国文化故事,诉说着美国华裔内心的苦痛并表达他们对身份的诉求。如《女勇士》,讲述了主人公“我”在反抗父权制、性别和种族歧视的艰苦斗争中成长为一名华裔美国女性的故事。如果说《女勇士》是美国华裔女性主义意识觉醒的呐喊,那么《中国佬》则是汤亭亭在为美国华裔男性树碑立传。

一、再现美国华人移民史

《中国佬》叙述了美国华裔男性在美国创业的成长经历,再现了那段被遗忘的移民史。汤亭亭原本将小说命名为 “Gold Mountain Men”(金山勇士)或 “Gold Mountain Heroes”(金山英雄),以表达对华裔先辈的崇敬之情。后来她接受了出版商要求更名的建议,决定启用China Men作为书名。其寓意有两点:一方面China Men是对Chinamen (支那人)的分解和抗诉,颠覆美国主流历史和社会对华人的蔑称;另一方面,China Men传达了一种属性,体现了一种男性力量,意思是这些来自中国的华裔先辈是开发和建设美国大陆的真正男子汉。他们从19世纪中期来到美国,足迹遍布夏威夷、金山、内华达山脉、阿拉斯加等,无论从时间上还是空间上,华裔先辈对开发和建设这个国家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经历了过客、定居者和公民3种身份的转换;他们在苦难中经受煎熬,在血泪中经受洗礼,逐渐模糊了对“家”、对母国的依恋,最终成长为华裔美国人——一个新的族裔群体。

《中国佬》以家族史为背景,讲述了“我”的曾祖父(曾外祖父)、祖父、父亲、弟弟和堂表兄弟4代人在美国辛酸的奋斗史。无论是开发夏威夷建造横贯美国大陆的铁路还是到越南战场,都有美国华裔,他们为美国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尽管曾几何时,美国历史歪曲、甚至抹杀华裔的功绩,但事实是不容更改更是抹杀不掉的。美国华裔完全有理由在美国以主人翁的状态工作与生活,他们是真正的美国公民。因此,汤亭亭在小说中将华裔男性作为英雄歌颂,因为他们的成长经历伴随着美国的成长。

二、见证华人移民的成长史

《中国佬》的叙事结构继承了中国古典章回小说的特点,由6个主章和12个副章构成。主副章相互独立,又连成一体,共同完成了一个完整的叙事。其中,主章倾诉华人4代男性移民成长的历史,副章虚实结合,既有法律条文和新闻报道的真实,又借助于对中外神话、民间传说和鬼怪故事的改写、戏仿,来渲染移民故事的神秘和凄凉,使得文本叙事更具寓言性,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感悟、认识到华人移民先辈如何成为美国祖先,华裔后代怎样成长为美国人的。

(一) 曾祖父:美国的祖先

《檀香山的曾祖父》一章是以“我”游历夏威夷,置身于甘蔗园中寻觅我的美国祖先的足迹开始的。“我”的曾祖父是华裔先辈的代表,这里的“曾祖父”不是特指某一个人,而是一个群体,所以曾祖父的故事是所有华人先辈的故事。

曾祖父伯公和伯叔公等人祖籍广东。他们去檀香山探险,一方面是迫于饥饿和内乱,另一方面是出于好奇,对大海的向往以及同乡代理人的劝诱。曾祖父的故事有似于西方冒险家的经历,如《鲁滨逊漂流记》中鲁滨逊禁不住大海的诱惑,数次离家出走并流落荒岛,后经自己拓荒垦殖成为岛主。但不同的是曾祖父没有在夏威夷建立殖民地,而选择了回家。小说对伯公的经历进行了神话般的描述:伯公一行乘船在海上颠簸了3个月后,爬出了舱盖,来到一片弥漫着檀木香气的土地上。他们来不及欣赏这里天堂般迷人的景色,便开始伐树木,建农场,扩大种植园,还要忍受洋鬼子的辱骂和皮鞭。伯公最不能忍受的是种植园的这条规矩:干活儿时候禁止说话。这条禁令分明是要把华工变成不说话的劳动工具或牲畜。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认为,沉默是那些人们不愿提及或被禁止提及的事,但并不是话语的绝对终结。打破沉默是弱势群体生存下去的一种策略。[1]138面对洋鬼子的禁令,曾祖父们想出各种办法来打破沉默,他们以诅咒、哼唱甚至咳嗽、吐痰来反抗禁令。康拉德(Joseph Conrad,1857-1924)在《黑暗的心》(Heart of Darkness,1899)中说,人以声音证实自己的存在。失去话语,就意味着失去人的主体性。曾祖父们用特殊的男性话语表达着自己所受的苦痛和内心的不满,同时也证明着自己作为人的属性。

身在异乡的曾祖父们思家心切日渐浓厚,“他们在地球上挖了一只耳朵,要把他们的秘密吐露给大地。……心中的话说出来后,他们用泥土把话儿埋葬,像是在种庄稼。”[2]118曾祖父是夏威夷的开山祖师,他们用这种方法创造了夏威夷的习俗——在地上挖猫耳朵传话给亲人,充分表达了华人先辈思念祖国和家人的落叶归根思想。伯公最后回到中国,伯叔公虽然娶了夏威夷女子,成了夏威夷人,但是他没有忘记当初的誓言,带着檀香山的妻子回了中国的家。

随后的两个副章《论死亡》和《再论死亡》看似与主章无多少关联,实际上却是主章叙事的佐证。《论死亡》以中国民间传说杜子春的故事,论证了人因为有爱而不能长生。同理,曾祖父因为爱而不能久留美国。杜子春吃下师傅的丹药,在幻觉中游历地狱。他看到自己投胎于杜氏夫妻,母亲又聋又哑,可怜善良;父亲性格暴戾,竟以摔孩子威逼母亲说话。见此情景,杜子春一声大叫“啊!”又重回人间。叫声虽然毁了师傅的药方,但杜子春从婴儿复又回到成人世界。这个故事与曾祖父的经历颇为相似:曾祖父生于贫穷羸弱的中国,祖国母亲饱受列强的欺侮,在沉默中饱受煎熬;华人先辈冒险开发夏威夷,受尽折磨,出于爱才放弃了永久定居夏威夷的机会,但由此成为美国的华裔祖先。《再论死亡》以西方神话莫伊的故事,论证神也难逃死亡一劫。为了人的长生不老,半神骗子莫伊教人沉默,只身潜入夜神海娜的体内偷她的心,正待逃出时被一只鸟发现,鸟的笑声惊醒了夜神,莫伊被夹死在海娜的体内。

两则故事都说明话语/ 声音对打破沉默的强大力量。檀香山的曾祖父因打破洋鬼子沉默的禁令,才赢得了自己的身份。沉默是话语世界不可或缺的延伸,它与话语一起构成一个多声部的世界[1]138。话语/ 声音象征着语言和身份的在场,是打破沉默的有力武器,因此成了弱者在强权下求生存的一种策略。

曾祖父们的探险经历,无意中使他们成为夏威夷的开拓者。他们踏遍了檀香山的甘蔗园,甚至莫科利岛今天还被称作“中国佬的帽子”。虽然他们最终选择离开夏威夷,但檀香山的种植园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夏威夷群岛留下了他们的工作帽。因此,檀香山的曾祖父不愧为美国的祖先。

(二) 祖父:美国的脊梁

《内华达山脉的祖父》一章,叙述了以阿公为代表的华人祖父们修建的铁路横贯美国东西大陆的历史功绩。汤亭亭凭想象,再现了阿公们坐着吊篮在内华达山脉的悬崖峭壁上炸岩石、修隧道、架桥梁的惊险而惨烈的场景:空中老鹰在盘旋,谷底是万丈深渊,那里埋着坠崖的祖父们的尸骨;狂风在耳旁呼啸,尘土塞满了他们的鼻孔;甘油炸药爆破山岩时把工人们炸得血肉横飞……。然而,祖父们没有被恐惧和死亡吓倒,他们收拾好同伴的遗物,擦干眼泪,继续奋战在最前线。他们用生命和智慧,将“中国龙”写在了美国大陆上。如果说,那些纵横交错的铁路是连接美国东西交通的大动脉,那么阿公们就是支撑美国大动脉的脊梁。

铁路建设过程中,华工死亡的具体数字美国官方历史无从查考,因为在面对“他者”的记忆时,西方正史总保持沉默或患上健忘症,“他们忘了清点死人的数目,修这条铁路死了多少人没有任何记载。也许负责清点死亡人员的是几个洋鬼子,中国佬根本不值得他们费神。”[2]139新历史主义批评家格林布拉特(Stephen Greenblatt,1943- )认为历史是不可靠的,所以他坚持将大历史(History)化为小历史(history)的策略,来颠覆历史大于文学的旧历史主义观。旧历史主义认为,历史的真实性大于文学的想象性和虚构性,而新历史主义将这一矛盾关系颠倒过来,强调文学大于历史;文学注入历史的生命中,即用文学阐释历史能揭示历史中隐秘的矛盾,从而彰显历史的文化政治性和权利关系。格林布拉特指出,为王者而写的“大历史”是充满谎言的,以文学和非文学共同解读历史内层的“小历史”才是最有价值的。[3]173美国正史故意忽视华工建设美国铁路的事实,企图掩盖华人的历史功绩。为此,以汤亭亭为代表的华裔作家,将历史和文本置于新历史主义语境下,进行华人男性移民建设美国铁路的宏大叙事,重构了华人移民的“小历史”。

铁路竣工后,白人官员作了演讲:“这是19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功绩。这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功绩。只有美国人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功绩。”[2]146萨义德说(Edward W. Said,1935-2003):“每一个西方人,无论他就东方说些什么,他最终还是个种族主义者、帝国主义者、地道的种族中心论者”。[3]47萨义德一语道破了西方意识形态中的种族主义和霸权主义思想的本质,即西方优于东方,西方是强者,拥有发言的权利,占支配地位;东方是弱者,只能处于被主宰的境地。白人的演讲就是这种种族中心论的体现,他将功绩完全归结到美国人的身上,且特指美国白人,完全摈弃华人的贡献,是典型的“白人”优越论的种族主义思想。在他们眼中,只有西方的美国人才能创造这一奇迹,东方的华人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伟大工程的。这种种族主义思想还迅速助燃了种族仇恨的火焰,白人种族主义者开始大规模地疯狂驱逐和大肆捕杀华人劳工,成千上万的华工在铁路完工后不得不逃亡,沦为难民。1906年,旧金山大火又烧毁了档案馆中的中国佬的国籍文件。中国佬一下子成了流浪在美国大陆的无稽可查的孤魂野鬼。但是汤亭亭断言,中国佬的命运也正是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如凤凰涅槃般地再生为美国公民的生命轨迹。阿公们的功劳表面上被抹杀了,然而那纵横交错的铁路和钢轨下华人的亡魂,是永不磨灭的铁证:中国佬用血肉与生命铸就了美国的脊梁。

接下来的副章《法律》又是另一个铁证,记录了从1868年《伯林盖姆条约》的签订,到1978年中美建交后的110年间像汤家男子一样千千万万的华人蒙受的苦难。尤其是1881年的《排华法案》禁止华人移民美国,禁止华人加入美国籍,这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政策。美国的华人社区被无情地“阉割”,旧金山华埠变成了所谓的“单身汉社会”,华人由“土生子”沦为“私生子”,丧失了应有的美国公民身份。1943年美国撤销了《排华法案》,但仍实行移民配额制,严格限制华人移民入美。直至1978年美国政府对配额制作了特殊的调整,华裔后代方可合法地进入美国。可以看出,1868年至1978年之间美国针对华人移民颁布的一系列的法律,无一不体现西方霸权主义的能指,其所指涵盖着极端的种族主义思想。美国华裔批评家李磊伟曾如此评价《法律》这一章:“它们不仅仅是文字,也不仅仅是一段历史过去的语言记录,而是语言行为,是残酷对待一个无声的少数民族的行为”。[4]法律代表着强者的权力话语行为,但弱者并不会总是沉默,他们一直在抗争,还华人先辈一个清白的身份是美国华裔作家追求的目标。汤亭亭将想象的华人故事与权威的美国法律并置,以弱势群体的另类叙事对抗主流霸权话语,重构了一段华裔先辈艰难的成长史。

随后的副章《阿拉斯加的中国佬》、《其他美国人的故事》,讲述了中国佬被驱逐后流浪到阿拉斯加等地成为“中国人乔”,甚至魂游故国的辛酸故事。汤亭亭打破了时空的界限,以丰富的想象成就了华人移民的集体记忆,还原了华裔先辈成长为真正美国先驱悲怆的历程。

(三) 父亲:美国的“土生子”

《中国佬》开篇的两个副章《关于发现》和《关于父亲》起着重要的引言作用。《关于发现》改写了清代李汝珍的《镜花缘》,重构了一个北美的“女儿国”故事。华人唐敖为寻找金山误入北美的“女儿国”,因此被关押失去人身自由:双手被锁拷,双耳被穿孔,双足被缠上裹脚布。这里的女儿国显然是隐喻北美的美国—虽然没有战争,没有赋税,却有的是迫害男性的手段,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无处不在。金山,是暗喻华人的“美国梦”。唐敖的故事为下文《中国来的父亲》一章叙述父亲在美的遭遇埋下伏笔。《关于父亲》,讲述了孩子们认错父亲的故事。由于所有华人父亲的长相、背影、神态和穿着都大体相同,所以孩子们很难一眼认出自己的父亲。这看似荒谬的一幕含意深刻:故事中的父亲是泛指,不是特指某个人的父亲,很可能是整个华裔群体的父亲。因此后章节中《生在美国的父亲》和前章《中国来的父亲》,实际上都是讲述的同一个父亲的故事,都是一个美国“土生子”的故事。

主章《中国来的父亲》中,汤亭亭对父亲的经历作了细致而传奇般的描述。华人父亲来自清末民初的一个动荡的中国,参加过史上最后一次科举考试却名落孙山;举行过中国式婚礼;当过教书先生,最后怀揣着“金山梦”踏上赴美的路途。父亲入美的路是不平坦的,富有传奇色彩,作者创作出的3个不同版本,让读者以不同的视觉思考着“父亲”的身份。

第一种方式是随金山客乘船经古巴,从纽约入美。对于这种合法途径,作者表示认同。

第二种方式是藏在板条箱内随走私犯偷渡入美。作者否定了这个途径:当然我自己的父亲不可能是这样到美国的;他是以合法途径来到了美国。[2]49

第三种方式是作者认为最有可能的,即从天使岛移民站入美。天使岛位于旧金山的海湾中,是20世纪初华人移民美国的门户,也是美国接待亚洲移民的“过滤中心”(filtering center),华人称之为“鬼门关”。[5]1906年的旧金山大火烧毁了保存移民记录的档案馆,因此多数华人移民声称自己出生在美国,是美国的“土生子”(native son)。他们中有人甚至不惜花重金购买美国身份证明文件,背熟证明材料,来应付白人检察官的讯问。美国当局因此还成立了特别听证委员会审查这些“契纸儿子”(paper son)。移民官设计了种种圈套刁难、污辱华人,结果是许多持合法证件的移民被拒绝入境。然而小说中的父亲凭高超的记忆力、坚强的忍耐力和机智的“骗”术,终于闯关成功,获准入境。

这3种看似矛盾的移民方式,正好印证了1882年《排华法案》颁布后华人移民美国的窘境。他们为了一纸公民身份,不得不忍受白人种族主义者的精神和肉体的折磨。汤亭亭的小说延续了族裔文学中关于身份的探讨。

身份多指文化身份或文化认同,既隐含一种群体具有一种固定特征的含义,又体现一种个人寻求认同的深层含义。[6]华裔作家笔下的文化认同实质上指“认有美国”(Claiming America),这既是一种政治行为,也是一种艺术创造。[7]汤亭亭笔下的父亲是集体名词,代表那个时代的华人群体,父亲的经历成了华人移民的集体记忆。尽管父亲的父亲和曾祖父曾是美国的先辈和开拓者,但是公民身份始终困扰着他们的下一代,以至于陷入身份困惑和身份危机之中。父亲入美后在唐人街开了家洗衣店,这是当时华人最普遍的营生方式。随后的生活困窘、种族歧视产生的心理压力使他喘不过气来,终日沉默寡言——没有故事;没有过去;没有中国。[2]7父亲的沉默反映了他内心的矛盾和痛苦,他想忘记过去的创伤,忘记中国的故事;想融入美国社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美国人。可事实是他既无法割舍中国,又无法被美国接纳。夹缝中的生活和双重身份的困惑,迫使他选择沉默作为对现实的消极反抗和无奈的表达。作为“契纸儿子”,他获得了法律上的身份,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保护;作为美国先辈的后裔,他的“土生子”身份同样得不到认可。

另一主章《生在美国的父亲》,为父亲的“土生子”身份添加了一个有说服力的注脚。1903年父亲出生在旧金山,成家后一开始在斯托克顿大街帮别人经营一家华人赌场,母亲做女佣,生活勉强能够得以维持。赌场关闭后,父亲的思想一度消沉,将自己幽闭在地窖和阁楼里。后来在母亲的劝慰与鼓励下,他走出了阴影,在埃尔多拉多大街开了家洗衣店,从此有了合法的住所和店铺。父亲生在美国,他的创业历程与多数土生美国人相似,只不过父亲从事的是华人移民在美国不得不做的工作。但是父亲也有自己的“美国梦”——拥有自己的私人财产。这既是求生存的手段和策略,也是一种主宰自己劳动成果的权利,更是对美国劳力市场种族歧视的一种有力驳斥。[8]

如果说理查德·莱特(Richard Wright,1908-1960)的代表作《土生子》(Native Son 1940)是美国黑人诉求身份的一声呐喊,那么汤亭亭的《中国佬》就是为所有美国华裔寻求“土生子”身份的代言。因为无论是来自中国的父亲,还是出生在美国的父亲,他们都有共同的先辈,而这些先辈正是美国的先驱和开拓者,是撑起美国繁荣的脊梁。

(四)弟弟:华裔美国人

副章《离骚:挽歌》,改写了关于战国时期伟大诗人屈原的故事。作者凭想象将屈原化作一个和平主义者战士:因热爱和平而被放逐,有家不能回;独自流浪,上游天国,下游龙宫,最后魂归江水。屈原的忌日成了端午节的来历,也成了包括中国人、朝鲜人等亚洲人以及美国人的节日。汤亭亭将端午节描述成和平的节日,印证了她写作的宗旨:为华裔的美国属性寻根溯源,巩固华裔后代的美国公民身份。作者曾宣称,自己写作就是用和平主义的文学形式找回美国权利。[9]副章为下面的主章中弟弟的身份和家园意识的叙写起到很好的铺垫作用。

主章《在越南的弟弟》,讲述了出生在美国的3个弟弟汉桥、正桥和明桥成长为华裔美国公民的故事。父亲给弟弟取名字极具象征意义,希望弟弟成为中国和美国的桥梁(汉桥),做一个正大光明的美国人(正桥、明桥)。但是考验华裔后代忠诚的时刻到了,弟弟不得不和其他亚裔后代一起参加越南战争,这是一场亚洲佬对亚洲佬的战争,最后演变成美国华裔对中国人的战争。弟弟是个和平主义者,他驾机到过越南,但没有投弹;乘军舰路过香港和台湾,但没有回中国的家,也不能回,因为他的心中早已模糊了“家”的概念。越南战争对弟弟来说,就是一次被放逐的经历,他如屈原一样感同身受,虽屡遭排斥,仍恋恋不忘在美国的家和家里的亲人。因为“美国是他生活过的唯一地方,他不愿被驱逐出这块土地。”[2]294但这次经历给了弟弟证明自己是美国人的机会,也因此保护家人通过了联邦调查局的审查。

其实,20世纪40到50年代成长起来的第三代华裔及后代,已经过渡到散居族裔社会结构。这是一群无根的族裔群体,在祖国(缺失的归属)和归化国(现有的归属)之间摇摆着。德裔美国散居族裔批评家萨弗兰(William Safran, 1930-)认为,由于散居族裔群体或他们的祖先从一个特定的“中心”迁移或被放逐到国外区域,他们始终保持着集体记忆,想象着关于最初家园的神话(地理位置、历史、成就等)。[10]20作为第三代华裔的弟弟,对中国的感情只是停留在集体记忆的层面,他只能凭想象去虚构故国的神话。弟弟对自我身份的诉求也是摇摆不定的:既不能忘却有血缘关系的族裔文化主体,又不能逃避美国文化主体;他努力寻求美国文化的认同,又割舍不掉自己的族裔文化之根。尽管弟弟最后通过了战争的考验,并由此成长为美国公民,但他还只是个华裔美国人,与真正的美国人身份之间还有细微的裂痕。这是一种介于断裂和缝合之间的“第三时空”,即本质身份和结合身份之间的边界地带。[10]27因为在一个民族国家内,具有自我身份和民族身份的公民是不带连字号的,然而在多元文化的美国社会,华裔美国人(Chinese-Americans)是一种带连字号的、非纯粹的主体属性,他们的文化身份因此是游离的、摇摆不定的。正如英国文化学者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 1932-2014)在《文化身份和族裔散居》(Cultural Identity and Diaspora)一文中指出的那样:“文化身份根本就不是固定的本质……不是一成不变的,……是由记忆、幻想、叙事和神话建构的。文化身份就是认同的时刻,是认同或缝合的不稳定点。”[11]

结语

汤亭亭以家族传为背景,通过描述汤家4代男性在美的经历,全景式地再现了成千上万的华工及其后裔在美国的生存境遇:他们所涉足的地方遍及美国各地,从夏威夷到内华达;他们所从事的工作,从建铁路到洗衣工;他们所遭遇的苦难,从天使岛的非法拘禁到唐人街的光棍社会等,所有这些事实描绘出一幅华人在美历程的宏大历史画面。汤亭亭用这些历史事实,佐证了汤家4代男性乃至千千万万类似华人,为美国社会发展做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从而颠覆了以西方霸权话语自居的宏大叙事,重构了一个真实且丰富的美国华人/华裔历史。

同时,《中国佬》更是一部成长小说,记载了汤家4代男性如何成长为美国的祖先、美国的脊梁、“土生子”和华裔美国人的历程。在华裔男性成长过程中,作者有意强化华裔对美国身份的追求,旨在为华裔的美国属性寻根求源,巩固他们的美国身份。在华裔男性寻求美国身份认同的过程中,作者采用了对抗性策略,试图颠覆主流权利话语认定的“宏大历史叙事”,努力重构一段寓历史于想象,富有传奇色彩的美国华裔男性的成长叙事。

参考文献

[1]陆薇.走向文化研究的华裔美国文学[M].北京:中华书局,2007.

[2](美)汤亭亭.中国佬[M].肖锁章,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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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张延军.美国梦的诱惑和虚幻[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4:58.

[9]张伟华.“颠覆”与“含纳”——汤亭亭《中国佬》和平主义的历史建构[J].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13(2):74-80.

[10] (英)朱利安·沃尔弗雷斯.21世纪批评述介[M].张琼,张冲,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

[11] 费小平.家园政治:后殖民小说与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31.

On the History of Growth of Chinese-American Men in China Men

WANG Shun-la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Changzho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Changzhou 213002, Jiangsu, China)

Abstract:China Men, another biographical novel following The Woman Warrior, tells the hard experience that the Chinese-Americans migrated to America and settled there. In the novel Maxine Hong Kingston integrates different texts of traditional Chinese chapter novels, autobiographies, Chinese and foreign legends and myths, and legal documents with the imaginary historical texts with the view to the construction of an interweaving semiotic system, dismantling the confines between facts and fantasy, history and reality, meanwhile rewriting the history of growth of the Chinese-American men represented by the Tang family in the poetic language.

Key words:Maxine Hong Kingston; China Men; Chinese-American men; Growth; History

收稿日期:2016-02-12

作者简介:汪顺来(1970- ), 男,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美国少数族裔文学。

基金项目:2014年度常州工学院校级社科基金项目“20世纪美国华裔作家的成长小说研究”(YN1429)研究成果之一。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4860(2016)04-003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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