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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道与教化:《管子》“养性理论”分析

2016-02-01崔兰海

管子学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教化管子

崔兰海

(安徽医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22)



尊道与教化:《管子》“养性理论”分析

崔兰海

(安徽医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22)

《管子》关注国民精神状态,把礼义廉耻视为国家霸业的基石,尊道与教化是《管子》培养理想人格的两大手段。《管子》“静因之道”遵循了唯物主义认识论,在此基础上构建的“循名责实”理论代表着当时认识论与逻辑学的历史高度。《管子》“因时”理论实现了从关注四时变化到关注世道演进的逻辑跨越,也是管仲改革观的哲学根基。《管子》尚贤理论冲击了落后的宗法制度,开启贤人政治的历史先河,是管仲通过改革实现社会制度更新的重大举措。《管子》注重法治的教化意义,主张先礼后法,与后世“燔诗书而明法度”法家有极大不同。

《管子》;尊道;教化

生命的调养包含两个方面的生命呵护:一是养生。《管子·戒》*本文《管子》版本依据为:黎翔凤《管子校注》,中华书局,2011年版。说“任之重者莫如身,涂之畏者莫如口,期而远者莫如年”(以下凡引此书只注篇名),养身以求长寿,成为立身立功的基石。此方面我在《治身与治国:管子生命哲学初探》[1]中做了集中探讨。二是养性,即对人的精神、灵魂的调养与塑造。《内业》说:“凡人之生也,必以平正。所以失之,必以喜怒忧患。是故止怒莫若诗,去忧莫若乐,节乐莫若礼,守礼莫若敬,守敬莫若静,内静外敬,能反其性,性将大定。”追求生命过程的平正,克服后天不良情绪的影响,达到“定性”,这是《管子》养性的目标。为达到这个“定性”的目标,《管子》强调二个因素:一个是诗、乐、礼等教化因素;一个是内静外敬的尊道因素。不过《管子》体现出一个务实政治家的路线,其对精神灵魂层面的建设是建立在坚实物质基础上的,所以《牧民》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衣食足,只是基石,是前提,最主要的目的是塑造知礼节、知荣辱的国民。因为“礼义廉耻”是国之四维,没有精神建设,国家就失去了稳定的基石,更无论实现强国霸业梦想。

一、尊道与贵因

既然道成为我们生活的最高准则,那么生命的调养首要在于尊道。《管子》说“畜之以道则民和,养之以德则民合,故能习,习故能偕,偕习以悉,莫之能伤也”(《幼官》),尊道养德,即可和谐而无伤。“道”对于人来说“小取焉,则小得福,大取焉,则大得福。尽行之,而天下服。殊无取焉。则民反其身,不免于贼”(《白心》),尊道则天下可服,不尊道则不免于灾祸,尊道成为生命呵护重要条件。《法法》说“圣人精德立中以生正,明正以治国”,精德立中就是道德当中,道德在心,方能廉明治国。那么如何做到尊道重德呢?《管子》提供一下思路。

(一)静因之道

“道”之虚静特征,要求尊道之人要谨守静因之道。啥是“静因之道”呢?《管子》说:“是故有道之君,其处也若无知,其应物也若偶之,静因之道也。”(《心术上》)静因之道,要求虚己以应物。《管子》说:“因也者,舍己而以物为法者也,感而后应,非所设舍也。缘理而动,非所取也。过在自用,罪在变化,自用则不虚,不虚则仵于物矣。变化则为*从俞樾考证:古“为”,“伪”字通。参见黎翔凤撰《管子校注》,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777页。生,为生则乱矣。故道贵因。”(同上)这里实际就是要求我们抛开人为的主观看法,而以外在客观事物的本来面目去认识世界,所谓的“自用”“伪生”,就是先入为主的主观概念,均是认识客观事物的障碍,要不得。

静因之道,符合唯物主义认识论,坚持了认识论上的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原则。怎么来实现这一认识论?《管子》提供了一套“循名责实”的方法。《管子》说:“智不能尽谋,物固有形,形固有名,名当谓之圣人”,“以其形,因为之名,此因之术也”(《心术上》)。客观世界的丰富、无限,人们认识外在世界很为吃力,如何能做到周知而无过呢?《管子》说循名责实则可为圣人,而这也是“静因之道”的可供操作的方法。《管子》说“言不得过实,实不得延名,姑形以形,以形务名,督言正名”。言、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属于主观抽象,实、形是一个层面的,属于客观世界,要做到名实相符,就要以形取名,这样就是“名当”;否则,“言”大于“实”或者“名”大于“实”,都是“奇名”,而“名正则治,名倚则乱,无名则死”(《枢言》)。“名”成为《管子》特别倚重的一种认识外在事物的标识。《管子》“名者,圣人之所以纪万物也”(《心术上》),“名”成为圣人纲纪万物的尺度。《管子》“名”“实”思想闪烁着唯物主义认识论,代表着那个时代认识论的高峰,在此之前尚没有如此成熟的认识论。孔子与《管子》类,重视“正名”,但孔子着眼点在于调节社会等级秩序,缺乏《管子》形而上学的哲学思考。且“名”于孔子之学带有更多的先验色彩,孔子倾向用周礼中抽象的一般的“名”去规范现实的具体的“实”,而现实“实”是变化的,而周礼的“名”是固定的,也就是孔子说的“克己复礼”,又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从这个意义上说,与《管子》不同,孔子的“名实论”带有唯心主义色彩。老子认为名不尽可靠,所以说“名可名,非常名”,张岱年说“道家以为名言不足以表达真知,真知是超乎名言的”[2]34,《管子》名实论与道家也不同。《管子》开创了名、实论的新境界并把它视为“静因之道”的方法论。

循名责实,要求人们理性而又客观公正地看待外部事物,这一思路推演下来就成为法学理论的先导。《管子》说“名正、法备,则圣人无事”(《白心》),正名与法治摆在统一层面,这无疑是法学理论的先声。不过我们认为《管子》虽言形、名,当尚无形名连用的现象,似“形名”尚没形成一个固定的概念,这与出土帛书《黄帝四经》有很大不同,《道经》言“刑(形)名立,则黑白分明”,又说“刑(形)名已立,声号已建,则无所逃迹匿正也”,“形名”在帛书中形成一个固定的表达模式,帛书或在《管子》四篇之后。

尊道很大程度就是要顺从天道自然,而人类对天道自然最大的感受莫过于四时更替,气候变化,故而“因时而兴”成为《管子》尊道理论的重要内涵。《管子》说:“春采生,秋采蓏,夏处阴,冬处阳。 圣人之动静、开阖、诎信、浧濡、取与之必因于时也。”(《宙合》)贵因与顺时成为内在关联的统一体。“时”成为做事的法度,《白心》说“知时以为度”。违时而做,虽劳而无功,《幼官》说“冬行秋政雾,行夏政雷,行春政泄”。《管子》顺时理论并没有停留在“四时”层面,而是进一步深化,《管子》说:“贤人之处乱世也,知道之不可行。则沈抑以辟罚,静默以侔免,辟之也犹夏之就清,冬之就温焉,可以无及于寒暑之灾矣。”(《宙合》)从因“四时”而动,到静守道而“待时”,这无疑是“因时”理论的深化,《管子》从关注“四时”转移到关注“世道”。《管子》不主张做无谓的牺牲,身处乱世,退隐、静默以避罚、免灾,不失为贤者,这样才能“大贤之德长”(《宙合》)。贤人相时而动,《管子》说“慎守其时,以备待时,以时兴事”(《霸言》),慎守其时,成为贤人成就事业的先机与条件。

另一方面,因时而动,要求人们举事、兴业顺应外在四时、世道的变化。遵循“因时”人生哲学必然要求相应“主变”社会观相适应。《管子》说“天地不可留,故动,化故从新”(《侈靡》),天地自然无时不在“化故从新”。尊道“因时”就要“随变断事也”(《宙合》)。不仅天地四时在变,外在民风、民意也在变。《管子》认为“民变而不能变,是梲之傅革,有革而不能革,不可服”(《侈靡》)。意思是说民变而管理者不跟随着变,就如同鸟兽脱毛后,脱毛仍附在皮毛上,其皮不能去旧更新,此之谓有革不能革。不能自我革新,其必然腐败而不可久,故而“主变”成为《管子》社会观鲜明特征。《管子》主变的社会历史观与管仲改革图强的历史事迹相匹配,管仲在齐国推动了“相地而衰其政,则民不移矣”(《小匤》)为中心的经济改革(约在公元前682年),要比鲁国“初税亩”(公元前594年)还要早近90年,这可能是春秋时代最早的土地制度改革。

(二)修心正形

我们说《管子》的道论(精气论)在坚持唯物主义道路具有局限性,其中最主要的依据就是《管子》的“道”与《管子》“修心正形”理论之间可以分离,道似乎可以游离于身体心形之外。《管子》认为要想保持得道之身,必须做到“修心正形”。《管子》说“正形摄德,天仁地义,则淫然而自至”(《内业》),又说“心静气理,道乃可止”(同上),这里道人相合有两个前提,一个“心静”,一个“正形”。静心就是修心,《管子》说“彼道之情,恶音与声。修心静音(意)道乃可得”(同上)。得道的前提是“修心静意”,做到不受外界干扰。正形就是要体格健壮,耳聪目明,《管子》说“耳目聪明,四枝坚固,可以为精舍”(同上),又说“正形摄德,天仁地义,则淫然而自至”(同上),“正形修心”成为留住“道”的化身——“精气”的重要前提。“正形”的理想境界就是“人能正静,皮肤裕宽,耳目聪明,筋信而骨强,乃能戴大圜,而履大方,鉴于大清,视于大眀”(《心术上》),这是何等的光明磊落的伟丈夫形象,这与老子“贵柔守雌”形象完全撇清了关系,表现完全不同的精神境界。“修心正形”后,精气就会自然来到体内。我们说《管子》“精气论”的意义似乎不在其本体论意义,而在于其生命调养意义,这是因为《管子》赋予了精气更多的保持人类饱满精神状态意义。《管子》说:“精存自生,其外安荣,内藏以为泉原,浩然和平以为气渊,渊之不涸,四体乃固,泉之不竭,九窍遂通,乃能穷天地,被四海,中无惑意,外无邪灾。”(《内业》)精气存体,自可长生,容光焕发,宛如有“浩然和平”之气通畅四体。这样就可寿比天地,德被四海,内无迷茫,外不逢灾。这是何等豪迈的人格追求!

《管子》“浩然和平气渊”之说对后世影响很大,胡家聪在对比《内业》与《孟子》后认为《孟子》“吾善养我浩然之气”“养心莫善于寡欲”等表述“明显从《内业 》抄袭过来而又加以改造”[3]334。不过《管子》精气论意义似乎不仅仅在于体格,而且还有事关智力方面的意义。《管子》说“能专乎?能一乎?能毋卜筮而知凶吉乎?能止乎?能已乎?能毋问于人而自得之于己乎?故曰思之思之,不得,鬼神敎之,非鬼神之力也,其精气之极也。”(《心术下》)精气被赋予了提高智力的功用,能使人专一,能使人未卜而先知,无师而自通,能让人知止而后定,能让人自我觉悟。《管子》“精气论”对于生命而言,不仅生存之本,而且是发展之基。

二、教化与礼法

教化是塑造灵魂,安顿生命的最直接最可靠的途径。在教化的议题上《管子》以“四维论”著称后世,《牧民》:“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礼不踰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故不踰节则上位安,不自进则民无巧诈,不蔽恶则行自全,不从枉则邪事不生。”这段对“四维”的论断赋予了礼义廉耻至高的行为规范意义,实际上是从意识形态的高度奠定了社会精神文明建设的指导方针。

《管子》说:“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小匡》)《管子》认为士农工商,如同支撑国家的柱子,是国家的根本。在当时,“四民分业”是十分进步的一种教育理念。孔子瞧不起耕地的人,称有志于耕地的学生樊迟为小人,此事见于《论语·子路》,可管子视农民为国家的重要支柱之一。后来的韩非子,视商人为国家的蛀虫,此见于《韩非子·五蠧》。相比而言,管子的开明政治是非常具有进步意义的。对于国民精神教化问题,除了家族世业教育外,《管子》尚就全民的思想教化提出了祭祀、婚姻、尚贤、法治等教化思路。

(一)祭祀

《管子》对祭祀非常重视,《牧民》说:“顺民之经,在明鬼神、祗山川、敬宗庙、恭祖旧。”这里提到训导民众之道在于对鬼神、山川、宗庙、故旧进行祭祀。把祭祀置于“训民之经”的动机下,这体现出一种社会教化思维,淡化了原始的鬼神崇拜色彩。我们注意到《管子》分类祭祀而表述的教化功用。黎翔凤说“鬼神幽居,明之,所以尊之也”[4]7,即古人柴燎以祭,敬鬼神,使民众知信*悟,训为信。从郭沫若等撰《管子集校》,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3页。,明鬼神不可欺,墨家有《明鬼篇》。山川,为地望之祭,西周祭祀山川等级分明*《史记·封禅书》说:“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诸侯祭其疆内名山大川。四渎者,江河淮济也。”祭祀等级森严。,春秋又有“国主山川”*《左传·成公五年》:“国主山川。故山崩川竭,君为之不举,降服、乘缦、出次、祝币、史辞之以礼焉。”之说,山川与国家政治之间被赋予了特殊联系。此外,山川之神在春秋常被赋予“监盟”意义,如《左传·襄公十一年》亳之盟“或间兹命,司慎,司盟,名山,名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国之祖,明神殛之,俾失其民,队命亡氏,踣其国家”,名山、名川之神,列在先王公之前以监盟。故而《管子》说祭祀山川,可提高威令。宗庙乃社稷,不敬宗庙,则臣无君而下民轻辱其上*释文从闻一多:校,读为姣,侮也;上姣即民轻辱其上。参见郭沫若等撰《管子集校》,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4页。,祭祀宗庙,使民知礼法而不犯上。祭祀宗亲旧故,使民知孝道、友爱。可以看出,每每祭祀,皆立足于对民众进行社会伦理规范,先民那种出于本能恐惧而对自然山川、鬼神崇拜之意,让位于在祭祀中追求社会教化意义,我们认为《管子》的祭祀观与《管子》对天道去神秘化的唯物主义认识论是一致的。

《管子》祭祀中的鲜明的政治动机在《短语》组《侈靡》篇也得到反映。对于那些为公室而战死的人,《侈靡》主张“辱举其死,开国闭辱”,意思是厚藉以荐,举尸而行,厚宠之;安葬于专用公墓,开公墓国屋而荐以草,而后闭之。对死人极尽尊宠而隆重葬之。不但如此,《侈靡》还要求“开其国门者,玩之以善言,奈其斚。辱知神次者,操牺牲与其珪璧,以执其斚。”大意是要求祭祀安葬之人操牺牲圭璧,且要有祝嘏祈祷之词*释文参考黎翔凤撰《管子校注》,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664-669页。。可见,安葬仪式也极尽虔诚。这样做当然是激励活着的人更多的为国而战,《侈靡》把这一做法称之为“死教”,这实质上开启中国历史上国家公祭的先河。

(二)婚姻

古人说:“夫礼,始于冠,本于婚。”(《仪礼遗经·冠义》)婚姻成为礼乐教化重要途径。《管子》说“婚礼不谨,则民不修廉”(《八观》),婚姻也成为《管子》实施教化的重要载体。针对家庭,《管子》提出“为人父者,慈惠以教。为人子者,孝悌以肃。为人兄者,宽裕以诲。为人弟者,比顺以敬。为人夫者,敦蒙以固。为人妻者,劝勉以贞”(《五辅》)的要求。这里面对家族中人员均提出了行为规范的要求:父慈、子孝;兄宽、弟敬;夫固、妻贞。家庭成为教化最重要的起点。夫固妻贞,就是要求丈夫感情要敦厚不移,做妻子的要贞洁自爱,这既是教化的内容,也是礼法的要求。《小匡》“士三出妻,逐于境外。女三嫁,入于舂谷”。这可视为中国最早的婚姻法雏形,它规定男子三次出妻,驱除出境;女子三次改嫁,强制去舂谷劳作。通过法治手段来推动教化,可视为《管子》礼法兼用思想的体现。《管子》把维持婚姻和谐的理念借助齐国霸业,推广到天下诸侯,《大匡》记桓公问如何匡正天下诸侯时,管仲说“诸侯毋专立妾以为妻”,又说“士庶人毋专弃妻”,这无疑是把“夫固妻贞”理念推广到天下诸侯国,起到匡正天下风俗的目的。

和谐稳定的婚姻是保障社会和谐的最基本要素,在婚姻基石上通过血缘关系的纵向、横向延续,形成父子、兄弟关系,《管子》提出“孝悌慈惠以养亲戚”,孝弟慈惠,成为家庭教化的重要内涵,这里面不仅有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尚有“孝者,子妇之髙行也”的表述,这里的亲戚就超越了血缘,加上了翁(婆)媳关系,为此《管子》说“父母慈而不解则子妇顺”“子妇孝而不解则美名附”(《形势解》),做长辈的要慈爱,做媳妇要孝顺,成为互动关联体。

在《管子》看来治家可以过渡到治国,《管子》说:“天下者,国之本也。国者,乡之本也。乡者,家之本也。家者,人之本也。”(《权修》)按照这个逻辑逆推,人才的成长要遵循一个过程:家治,方可治乡;乡治,方可治国。通过“乡治”环节,把治家与治国统一起来。《管子》认为只有能实现家、国同治的人,方可委以大任。《管子》记管仲向齐桓公推荐隰朋,说:“且朋之为人也居其家不忘公门,居公门不忘其家。事君不二其心,亦不忘其身。”(《戒》)在管仲看来隰朋之所以能委以大任,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隰朋能做到治家与治国同举。这何尝不是一种明智之举!试看今天的贪腐官员哪一个不是从家庭腐败开始的?搞权色交易者有之;放纵亲属,不加管教者有之;那个贪官能谈得上家治?

(三)尚贤

尚贤是一种政治行为,但也是一种教化行为。《管子》说“使其贤,不肖恶得不化?”(《侈靡》)此中大意与《论语·颜渊》“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举皋陶,不仁者远矣”相通。 为了发挥贤能的教化作用,《小匡》载管仲曾提出“乡建贤士,使教于国,则有礼矣”的政治主张,并视此为爱民之道。何为贤人呢?《管子》说“道术德行,出于贤人”(《君臣下》)。即贤人要具有尊道、重德的素质,也可以理解为尊道、重德就是可以称为贤人。《管子》最推崇的贤人可能就是宋微子。 《管子》 说:

“微子不与于纣之难,而封于宋,以为殷主。先祖不灭,后世不绝,故曰大贤之德长。”(《宙合》)《管子》称微子为大贤,微子尊道而不违时,不与纣难,故德长,这可能是贤人中尊道的代表了。这类人能安命尊道,不沽名,《管子》说“钓名之士,无贤士焉”(《法法》)。“贤人”不仅要遵循天道自然,还要有人道伦理上的要求,《管子》说“义立之谓贤”,这里的“义”就是国之四维的“义”,也就是“德”的范畴。

宗法社会用人强调“亲亲、尊尊”之道,古人云:“吾闻殷道亲亲,周道尊尊,其义一也。”(《史记·梁孝王世家》)然管仲之时,周礼衰败,贵族血缘宗法无法维持社会和谐延续,所谓:“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论语·季氏》)这是孔子对礼崩乐坏的感慨。管仲之时,周礼衰败还没有那么严重,但王室衰败已是明显,齐国自身也因政治腐败而政局不稳。管仲推行尊贤任能,实质就是对宗法世卿世禄制度的改革,破解人才匮乏导致政治不明的困局。《管子》言“修长在乎任贤”(《经言·版法》),提出要想国运长久,非用贤能不可,这可视为管仲治国理论的深度总结。

《管子》尚贤理论应该是春秋战国诸子尚贤理论的直接源头,此后孔子、墨子、荀子等人均对有所谈论。不过作为政治家的管子,在尚贤上提出了“三选”*《管子·小匡》《国语·齐语》并载其制,大致任贤要过三次考核:官长选贤者进,公召面省察,退而察其乡而案其能。制度保障,其尚贤理论更具操作性。各人身份不同立论自有差异,不可强求。总体看,管、儒二家的选贤任能均仍在宗法制度下进行,《管子》说“疏贵戚者谋将泄,毋任异国之人”(《侈靡》);儒家说“尚贤任能,等贵贱,分亲疏”(《荀子·君子》),这些言论无疑都带有血缘宗法色彩。相对而言,墨家的尚贤思想最为激进,如果说管学、儒学尚贤理论还在于贤臣的范畴讨论,那么墨子的尚贤则直接把天子也拉来进来。《墨子·尚同》“是故天下至贤者,立以为天子”,天子之立,是因为其贤,能救民于水火。墨子对依靠宗法血缘延续政权的做法提出批判,《墨子》说:“近王公大人骨肉之亲,无故富贵、面目美好者,焉故必知焉?若不知,使治其国家,则其国家之乱,可得而知也。”(《墨子·尚贤》)可见墨子的尚贤在一定程度已直面挑战宗法制度了,其尚贤理论是非常彻底而激进的,这与管、孔有极大的不同。

尚贤文化是中国早期文化的重要部分,自上古禅让到春秋战国的尚贤,这中间应该是存在着一定传承关系。我们认为尚贤文化力推贤能治国,甚至立贤能做天子,在相对和平的环境中改革落后的血缘世袭制度,这代表着中国古人实现社会改良,甚至是制度交替的重大理论尝试,这一理论对当代我们破解部分领域的阶层固化、人才匮乏问题也不失其历史启迪意义。

(四)法治

从教化角度审视《管子》法治思想,是学界的一个薄弱环节。其实在《管子》看来,法治一如道德,其教化意义显著。《管子》说:“章道以教,明法以期,民之兴善也。”(《宙合》)这里道、法并提,皆可使民向善,法治的教化意义明显。《管子》法治教化思想立足其对人性的把握,《管子》说:“民之情,莫不欲生而恶死,莫不欲利而恶害。”(《形势解》)既然人性皆欲利而恶,则法治就可在赏善罚恶中引导百姓向善,起到教化的目的。《管子》说:“禁罚威严,则简慢之人整齐。宪令著明,则蛮夷之人不敢犯。赏庆信必,则有功者劝,教训习俗者众,则君民化变而不自知也。”(《八观》)通过法令禁止,那些行为简慢之人也变得整齐恭敬;通过立法明示,那些蛮夷也不可犯我。对有功者赏,就可以起到劝德的作用,民众争先向善,这样奸邪不生,民风大化。《管子》又说:“邪莫如蚤禁之,赦过遗善,则民不励。有过不赦,有善不遗,励民之道。”(《法法》)这里强调禁邪要早,赏善不迟,再次肯定了法治励民功用。《管子》甚至提出“仁义礼乐者,皆出于法”的主张,这无疑也是站在法的教化意义上立论的。

《管子》法治思想丰富,但我们仍认为《管子》不能称为中国法家思想的源头。我们的理由有二点,其一,《管子·经言》的法治思想与后世法家不类。司马谈《论六家要旨》对法家的定义是“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史记·太史公自序》)按照这个经典的定义,我们发现《管子·经言》虽有厉行法治的主张,但多是法、教结合,先礼后法,没有出现“一断于法”的偏激主张。其二,《管子·经言》的法治思想与子产推行的法治貌似而实不同。《左传》说子产“制参辟,铸刑书”,一般认为三辟为刑书内容。《吕氏春秋·离谓》说:“子产治郑,邓析务难之。与民之有狱者约:大狱一衣,小狱襦袴。民之献衣襦袴而学讼者,不可胜数。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是非无度,而可与不可日变。所欲胜因胜,所欲罪因罪,郑国大乱。民口讙哗,子产患之。于是杀邓析而戮之。”《吕氏春秋》的这段文字给我们推测子产“三辟”刑书的内容提供了重要的参考。虽然“三辟”具体所指我们无法确知,但该内容主要是提供民众认定自己行为是否触法,以及触法后如何惩罚的律文。后世《晋书·刑法志》说:“大刑用甲兵,中刑用刀锯,薄刑用鞭扑。”子产“三辟”之刑或类此。至此我们认为子产“铸刑”意在定罪惩罚。邓析据子产“刑书”律文为民众辩护,发挥着最早律师的角色。但我们回头看《管子·经言》,《管子》“版法”“首宪”等在内容与子产迥异。“版法”一词唐房玄龄注解说“选择政要,载之于版,以为常法”,可见管子刻在木板的法是政治纲要,非定罪律文,与子产“刑书”在内容存在本质差异。“政要”意在推行政务,而“三辟”意在以律定罪。

至此我们认为虽《管子·经言》是中国法学思想重要源头,但仍不能称为法家。与管仲相比,子产思想更具有法家源头意义。萧公权说“吾人如谓《管子》为商、韩学术之先驱,而非法家开宗之宝典,殆不至大误”[5]205-206,持论甚笃。另外,受早期学界大佬的影响,学界中有种不加区别,把《管子》法学一律视为稷下学派法家思想去看待的思路,这一思路低估了《管子》作为中国法学早期源头的意义,也不利于中国早期法家思想源流的讨论。当代学者受地域利益驱动或限制,把《管子》法学视为齐法家,并与三晋法家做对比研究,这一主张似乎突出了《管子》特征,但实际上正如前文所分析《管子·经言》是不能视为法家理论去看待的,由于《管子》书非成于一时,亦非一人之手,不加动态考察,一概视为齐法家理论同样是不可取的,它同样不利于对中国法学做正本澄源地探讨。

[1]崔兰海.治身与治国:《管子》生命哲学研究[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15,(4).

[2]张岱年.中国哲学大纲[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

[3]胡家聪.管子新探[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4]黎翔凤.管子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1.

[5]萧公权.中国政治思想史(上)[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责任编辑:谷玉梅)

2016-05-17

本文为安徽医科大学博士生资助项目,项目号XJ2014022。

崔兰海(1978—),男,历史学博士,安徽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历史文献与文化传承。

B226.1

A

1002-3828(2016)03-00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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