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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材与饭菜

2015-10-26高临阳

新作文·高中版 2015年10期
关键词:巴别仓库食材

高临阳

没摸过传统的裙裾怎么敢写裙裾?

只能写别人说传统的裙裾在风中飘逸。

不了解星辰的运行怎么能写某位神灵?

只能写看见星星想到一些美妙的事情。

没到过异域就没有异域的纯正口音。

就拉不响异域奇特的手风琴。

——李东《八行书信:90后作家书信》

有写作习惯的人一般会有一座仓库。这个仓库极其隐秘,大门上贴着“他人勿进”的告示。仓库里有成箱成箱的书,还有一个个小本子。本子上的笔记有记录日常所思所感,有摘录读到的话语。这座仓库是作者写作的发动机,它们即素材。

素材是食材,文章是饭菜。食材与饭菜之间隔着一口锅和七七八八的调料,它们是高于生活的“高”。

没有素材,笔失掉墨水,难以前进。但首先我们必须意识到素材的问题,搞清楚局限再上路也不迟。其实我们会对素材产生依赖,丧失自我写作的自然流畅。这种依赖严重的话会让你的文字像上紧发条的玩具青蛙,它会往前蹦跶,然后“咔嚓”一声就不动弹了。比如我,在写这篇文章时,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回仓库,倒腾一阵,翻出些落灰的古物。它们被再次重视,面露欣喜,一个个张嘴大喊“用我,用我”地向你身上跳。但对于写作来讲,它们的存在其实是在为你设定路线。写作缺少一种冒险性,你相当于个肉票,被素材无情绑架了。或者说,写作本来是一场流浪,结果你跟了团,这样的写作,其实不够性感。

徐皓峰老师的小说和电影我都较为熟稔,心生纯正的敬佩。但在读完《道士下山》后,却有气不顺之感。之后发现其前言中提到写此书的背景:1998年他跟一位老者学习,老者每天午睡醒来,先讲点民国时期的江湖掌故,再论学术。这些掌故即小说的原始素材。他利用掌故创作小说。于是,我猜度自己读后感觉“气不顺”的原因和此有关。每一则掌故拿捏在手里必定都透着一股可爱劲、机灵劲,它们从过去醒过来,巴不得多看几眼花花世界。作者也许在创作中难以割舍,索性都让他们活下来。单看每段经历,确实有趣。但作为整体,我愚钝,看着有些茫然。长篇小说如果由一则则掌故并联,在格局意识上可能有所损失,也难为陈凯歌导演。对于陈凯歌而言,小说变成素材,这个素材也捆绑了他,令电影混乱不清,徐皓峰老师必定也不满意。而翻回头读徐皓峰老师的短篇集《刀背藏身》,则每篇都掷地有声,容量小,但气魄大。不贪,不婪,把一个素材穿透了,把一道菜炒熟了,香。

姜文在《诞生》中提到,好的素材就像是引线或炸点,能把人埋在心里的东西炸开。《动物凶猛》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的炸点。只有能将你炸得粉身碎骨的素材,才能创作出让别人魂飞魄散的作品。这种“炸”是传染性的,连环爆破。所以,不论我们在读书还是“到人间去”,都是一个找炸点的过程,到瓦砾中找,到小路上找。有时,这种“找”充满危机,害怕炸伤自己。军人的勋章不在衣服外面,而在衣服里面,你的伤口就是你的勋章。不要害怕伤口,好的细节都是刮着骨头“噌噌”响的。曾经想写一个垃圾中转站的故事,我拎着几瓶酒就到垃圾堆里找工人聊天,和他们一起干活。垃圾散发出的恶臭直往鼻子里钻,但当你把自己想象成工人,那味道也习以为常。其实,占有素材是一个前提。文前引友人的诗,即讲这个道理,通俗点即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你一定要见猪跑,哪怕一眼,那一眼要达到“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的效果。要让生活打在心里,没有高尔基对巴别尔“到人间去”的建议,巴别尔不深潜于战争风浪下,不会根据随军日记写出一生中最重要的《红色骑兵军》。

有时也不需要你参与战争,这种“找”有时只需要多留心,多观察。“观察”貌似简单,实际上是一门学问。因为一个人的内心很容易近视,忽略已经成为一种习惯。而好的作者,时刻在擦拭着内心,保持一种敏感。周国平《宝贝,宝贝》记录着自己女儿生活的诸多细节,很多话语都是从诗里走出来的,她说,“妈妈,我是谱子,你来唱我吧”;当她采花时,她说,“我的手是花瓶”……周国平的敏感,让他能准确倾听到宝贝脉搏的每一次搏动,这是一笔珍宝。

拿到了食材,至于怎么做菜,就各有各的做法。运用素材的创意就是背叛素材。一些生意火爆的饭店,菜品之所以好评,就因为它背叛了食材本身的用途,做出了创意菜。写作也是,获得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由丹尼·博伊尔导演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来源于维卡斯·斯瓦鲁普的同名小说,而小说则来源于印度青年哈尔许瓦尔汗·维纳希的真实经历。但不同文本在面对素材时有不同的策略,我从一个例子即题目,来说明。现实生活中邻家男孩答对的十五道题目完全是知识层面的,而斯瓦鲁普的小说则设置了完全不同的十二道题目,小说的靶心是印度贫富差距。而最后走到电影,十道题目,是给贾马尔提供一次逆袭的可能,电影的核心又不在贫富差距。三个版本,三种可能。斯瓦鲁普背叛现实,而博伊尔也背叛了斯瓦鲁普,背叛出成功。对于素材,艺术之处在于选择,而非照搬。巴别尔在创作《红色骑兵军》时,同样背叛了战争。在战争中,他作为苏联红军布琼尼麾下的一员,原本应像十七年文学一样饱含革命浪漫主义,但他背叛了,选择现实的暧昧,对以恶制恶的腥风血雨进行了手术刀似的剖析。这种背叛是一种还原,把战争的面具撕碎,把其所谓的正当和必然撕碎,而拼贴出它应有的荒诞和悲剧。

除了背叛,在具体通往作品的路上,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种是通过人物,一种是通过情节。在剧作理论中,也有这么两种说法。前者是拉约什·埃格里的《编剧的艺术》,后者是罗伯特·麦基的《故事》。他们不对立,只提供两种方法,就像面对同一片菜市场,他们提供了两种食谱。大部分作者选择通过情节——把素材编织起来,成一张网,让它牢不可破。然而,也有人通过素材生育出一个人物:卡尔维诺在写每个故事的起始之时,脑子中都会有一个形象,这个形象在他头脑里发展成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不论是树上的男爵,还是不存在的骑士,这个形象总是先行。这是处理素材的一种方式,即建立一个人物,让这个人物形象带着你走。当然,这种情况多出现在小说的写作中。但它也提醒我们,面对现实生活,首先要关注里面的人,会呼吸的人。

从素材到作品,这条路是爬着过来的。当顺利、轻松地哼着小曲从素材跑到作品时,那你就要当心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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