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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连载1)

2015-08-13裔兆宏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5年8期
关键词:河工天华窑厂

裔兆宏

楔子

在我国东部沿海,有一片坦荡的盐阜平原,这里水网交织,河流纵横,是典型的江北水乡。

在盐阜平原,射阳河是条自然有名的大河,从扬州宝应的射阳湖算起,射阳河一路奔流中不知拐过了多少弯,弯过了多少汊,也不知哪朝哪代,在射阳河冲积巨型拐弯处繁衍了五个大村庄,而每个大村庄一般都是以族姓聚集,繁衍生息,这里的柏家庄仅是其中之一。或许射阳河的曲折多难,或许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的庄稼人经受的苦难太多,这里的人们特别钟情古老的地方剧种“老淮调”。仿佛唯有吼一声“老淮调”,才能声扬天外,才能发泄他们心中的积怨。可是,“老淮调”的悲怆凄美,却让人们常常泪水呜咽,甚至痛生悲情。

柏家庄的柏家子孙们在这河岸边不知生活了多少代,可让柏家人想不通的是,这个村庄的后代们从来就难有出人头地的好运,不仅柏家后生们如此,就是后来迁居来的外姓人家也同样遭此厄运。于是,老人们留下了一个生了铜绿的遗训:

射阳河水浑又黄,背井离乡卖儿郎。

射阳河水清又清,后生出息远离亲。

新中国诞生了,庄稼人安定下来过日子了,射阳河的上游依旧流淌的是射阳湖,河流的两岸水患也仍然不断。之后,苏联专家在下游的大海边建起了射阳河大闸,仿佛人们盼望的幸福日子马上就要降临了。可到头来,大闸虽然建成了,庄稼人盼望的好日子并未马上到来。“电灯电话,楼上楼下”,那只是庄稼人久盼的梦呓。柏家庄依旧贫困落后,庄稼人的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

长辈们说:“这都是命!”

儿孙们说:“这都是乱!”

第一章

见识

这是20世纪70年代的一个初冬时节。

夜晚,盐阜平原的串场河畔,寒风刮得一阵紧似一阵的,疯狂得活像个猛兽。

自从高中毕业后,他就到公社的轮窑厂(所谓轮窑厂,实际上就是砖瓦厂)来做临时工了。应该说,到这里当临时工,这是夏天华第一次外出寻找人生的出路,他在公社轮窑厂上班已经两个多月了,厂子与邻县建湖靠近,这里离家四十多里远,他一来就没有回过家,身上的衣服还是来时带的,虽然是件旧棉袄,但旧棉花胎子很不保暖。今晚是轮到夏天华上夜班,因此他提前二十多分钟就赶往砖场。夜班是从晚上八点到次日凌晨六点,干活十个小时算一个班次。虽说外面狂风怒号,寒气袭人,可在砖场忙碌了不到一小时,他的全身都发热了,甚至浑身感觉冒火了。三个小时干下来,他已浑身乏力,腰酸得像是被棍子砸了一样。

今晚的班次搭档是女工刘招娣,这个青年姑娘是从射阳河对岸的牡丹大队来的,据说她是因为逃婚才来砖瓦厂做临时工的。因为她长得很漂亮,如今这个车间里有三个小伙子在追求她,其中有两个姓闻的叔伯兄弟俩一齐向她讨好献媚。与夏天华和刘招娣上同一班次的有两个小伙子,他们都是拖砖坯的,其中就有一个是姓闻的弟弟“闻四”。到底是农村长大的姑娘,刘招娣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干起活来手脚麻利,泼辣迅速,她接砖坯的速度每次都比夏天华快上几个节拍,因此她每车都要帮夏天华多接几趟砖坯。

班上中途休息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一休息,“闻四”就主动凑了过来。只见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刘招娣的面前,然后结结巴巴地献殷勤说:“招……招娣,你……你今晚的夜餐我已给你准备好了。”

“我不吃,你留着自己吃吧!”本来“闻四”那小子想讨好刘招娣的,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

夏天华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就主动同另一小伙子坐到一个砖头码子那里。

这时候,“闻四”赶紧上前拉住刘招娣:“你还生我的气?”虽然隔了老远,他却听见刘招娣哭着大喊道:“不要脸的流氓,滚!你的饭盒拿走,滚!”说着,她把饭盒扔给了“闻四”,弄得“闻四”屁也不敢放一个。看到夏天华来了,“闻四”感到非常尴尬。

幸亏是夜晚,谁也看不清“闻四”的脸色。

他俩嘴上虽不讲明,但夏天华推测,刚才“闻四”肯定手脚不老实,惹怒了刘招娣。

继续工作了,夏天华和刘招娣不再同那拖坯的两个家伙搭腔,只是在拖坯离开砖场的空隙,刘招娣才同夏天华说话,但一听到他们的拖车响了,就马上刹住,待他们走了之后,刘招娣又向夏天华倾诉起来:“人这一辈子活着没什么意义,还不如死掉的好。”

“姐姐,闻四刚才欺侮你了?真是没得王法了!”

“是的,我这人命苦。”

夏天华劝她说:“哎呀,好姐姐,你无论如何不能这样想。命这东西不是天生的,你软它就强,你硬它就软,人活着总是比死了好,连上帝都这么认为的,你啊,将来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对生活一定要有信心。有什么困难?小弟我只要能帮助的,一定拔刀相助!”

“小兄弟,你真是个热心人,即使以后我们不在一块做工了,你这个好人我会永远记着的。”

“用不着记的,我又没帮过你什么忙。”

“你这人心肠好,将来一定会有好运的。”

“我问你,世上究竟是不是上帝主宰人的命运?”

“哪有什么上帝?命运在自己手里。”

“不对!‘子孙有命富贵在天,‘命里有五分省得起五更。这是古训,也是长辈们常说的。”

“你啊,幸亏你还是个高中生呢,这点道理还不懂吗?人的命运差异只是机会不同罢了。”

“反正我相信命运的安排。你想,出身是命,婚姻是命,未来是命,等等,这些都是命运早已安排好的,人是难以摆脱命运控制的。”

“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比如你反抗父母之命,反对包办婚姻,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

“这哪能算是不受命运控制了,将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不信,每个人的命运是自己掌握的,你只要有信心,就能有美好的未来。”

“小兄弟,但愿你的话是对的,那我盼着将来生活得充满希望。”

……

一车又一车的砖坯不断地运来,让他们紧张而忙碌,但他俩却在等待拉车换挡的间隙攀谈着。她在不断地感叹、抱怨命运的不公,而他则在不住劝说她树立生活的信心。快到早晨六点了,他们才交班。

夏天华刚回到集体宿舍,大姨哥朱大成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说公社轮窑厂的食堂里缺一个烧饭的炊事员,这是一个轻松的活计。在食堂里烧饭,风不打头,雨不打脸,是个快活的事,工资也不算少,比起去搬砖坯划架的轻松多了,很适合夏天华干。不过,轮窑厂是公社办的,在这样一个集体单位,有关用人的事都得由一把手说了算,也就是只有公社轮窑厂的书记才能决定,其他人根本无权定夺。大姨哥说,机会是来了,但没有人能够打通这个关节。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工友老周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愿意帮忙。他说,他同那个轮窑厂的副厂长是远房亲戚,他出面找找他,请他同一把手陈书记讲讲情。听到老周如此热情,姨哥和天华都非常高兴。

记得夏天华刚来的那天,老周见到这个小伙子就满心喜欢,高条条的个子,浓眉大眼,皮肤白净净的,很有几分书生气。当时老周就感叹说,这么英俊的高中生到轮窑厂干活实在是委屈了。大姨哥解释说:“他同我一样都是农村长大的,想推荐上大学是没指望的,想当兵也没门路,只能这样了。”

果然,老周是个爽快人。他脱下工作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大姨哥急忙跑到附近的代销店里买了一包大前门香烟,送给老周去找人用。老周说什么也不肯收,大姨哥硬是将烟塞到他的口袋里。

夏天华是临时借住在大姨哥他们的集体宿舍的。这个宿舍有十二三个平方米,原来只搭五张床铺,住了五个人,都是下货的苦力,这些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庄稼汉,大都三十到四十之间,身材魁梧高大,一担都能挑上近三百斤重。活虽苦重,可每个月能挣别的工种的两三倍工资。但只要一上班,他们全身总是汗湿湿的,至于夏季整天都是汗流浃背的,上班是汗毛巾不离身,一个班次下来,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不湿透的。即使下班了,这个宿舍里也没得电风扇什么的,简直就像个大蒸笼。宿舍里的气味就更难闻了,脚臭味与汗臭味交织在一起,乍一进房子,臭气熏天,仿佛要将人熏死。夏天华第一天进来时,就遭遇到了这样的尴尬氛围。然而,人到房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是来谋生的,大姨哥能待,自己为什么不能待?这样想的时候,夏天华也就心安了。转眼之间,从夏天很快就转到了冬天,这时间也太快了……

就在夏天华的脑子里晕眩眩想的时候,老周回到宿舍了。一见面,姨哥就热情地向老周打招呼。老周匆忙脱下外套上装,然后喝一口朱大成刚倒的开水,他用手把头发向后一抹说:“我的那个亲戚倒是很帮忙的,可是公社人武部部长的一个亲戚抢先了,事先人武部部长就已经找了轮窑厂的陈书记,陈书记已经答应了。真是日鬼了(当地的方言,意思即奇怪事),我们比人家晚了一步。但即使去了,只要公社人武部部长的亲戚想做,小夏仍然是干不成的。”

“没关系。让你辛苦了。”姨哥连忙替天华感谢说。

夏天华说:“谢谢你了,是我的运气不好。”

老周说:“是啊,人的一生机会难得。这个年头没有点关系想找个好工作难呀,再等等,看看有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朱大成连连点头说:“好,好!”

夏天华看到老周说话的脸色似乎有点失望,但他什么也不想说了。人家帮忙也是求人的事,哪能说到就做到?又不是皇帝老子。

一个星期之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这一天下午三点半左右,正当夏天华埋头下砖坯时,生产队的三扣子到轮窑厂来找他了。三扣子见了夏天华就说,生产队长叫他立即回去,眼下公社安排上河工的水利任务下派来了,队长说要派夏天华去海边上河工。

听了三扣子的通知,夏天华二话没说,立即回到宿舍收拾他简陋的行李。随后,他坐着三扣子的自行车回家了。

三扣子人高马大,把个自行车骑得飞快。夏天华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路远眺,那静静流淌的串场河,高耸的轮窑厂烟囱,繁忙的砖场,在夏天华的视线里从清晰到模糊再到最后消失,他的心里非常难过,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犯人似的,不仅行动不自由,而且心里承受着巨大的压抑。他想,连自己在外谋生也要受到他人的制约,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夏天华到阳河公社的轮窑厂干临时工才不到五个月。回忆近五个月前,他刚刚高中毕业时,心里一直犹豫彷徨着。

说心里话,刚上高中时,夏天华对于自己的人生前程还是充满无限希望的,他憧憬着自己人生的未来,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跳农门,绝不能像他的父亲一辈子待在这个穷乡僻壤。要知道,自己毕竟是一个高中生,如果一毕业就回乡种地,那同没读过高中的农村小伙子有什么区别?年复一年,整天忙着修地球,同泥土垡块打交道,然后找个相宜的农村丫头结婚生子,这一辈子就捧牛屁股过了。他曾与同学柏强华他们说,人不能目光短浅,当井底之蛙,要放眼世界,他将来要么去当兵,要么就去闯荡社会,反正是一定要跳出农村的,哪怕去新疆内蒙古这些少数民族居住的地方谋生,也脱离这个落后的乡村。然而,眼看就要毕业了,面对当初的踌躇满志,夏天华却一筹莫展,因为他一无过硬的社会背景,二不是城镇定量户口,能到什么地方去谋生呢?更何况脱离了户口所在地,你没有生产队开具的外出证明,哪里也无法落脚。究竟回生产队去挣那一个劳动日一角二分钱呢?还是找亲戚朋友去外地工厂或学校找点临时工干干呢?显然,他夏天华不具备后者的条件。因为,他家没有多少能够帮他在工厂找活做的亲戚。那么,究竟如何找到自己的谋生之路呢?那段日子里,他心乱如麻,怎么也拿不定主意。正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二姨娘到他家来了。听到天华母亲对天华未来的焦虑,二姨娘对天华说:“我回去找你大姨哥想办法。”

果然时隔不久,他的大姨哥朱大成带信来说,叫天华跟他到公社的轮窑厂去做临时工吧,一个月能挣三四十块钱呢。

公社的轮窑厂位于串场河畔,是全公社工业的顶梁柱子,这座砖瓦厂占地320多亩,一个高一百多米的烟囱巍峨耸立。可夏天华到砖场一看,到处是砖瓦、泥坯,零乱散落,尘土飞扬,窑工们有的被黄泥坯沾得满面尘灰,有的浑身沾满着泥巴,就像是从泥塘里滚过的一般……

可即使是这样的辛苦活,这样的艰苦环境,如果没有一点关系也是进不来的。夏天华起初干的是“划泥坯架”的活,主要程序是把那些从生产砖坯机房里轧出来拖到堆场上的泥坯一块块地分开、架好。这活在窑厂这地方是被看着轻的,划架工人们一干就要十个小时,期间一辆辆的拖坯板车不停地涌来,往往是一辆接着另一辆,你来我往,川流不息,而刚出机的泥坯必须按时分开,架起来吹晒晾干。面对这样的场景,简直让“划架”人直不起腰来。因此,一个班次干下来,人简直累成了一摊烂泥。在这里干活,绝没有节假日与正常上班休息之分,只有班次之分,每个工种基本上都是三班倒,一个星期一轮换。

这种活干得很累。可夏天华哪里知道,就是这样的苦活,他也不能干得长久。这不,生产队长余二愣子竟派人将他找了回去。这让夏天华非常无奈和苦恼。

回到家里,母亲杨玉梅看天华黑瘦了一圈,非常心疼,她摸着天华的脸说:“儿啊,人家的孩子都长得昆棒(方言,意思是壮实),浑身的疙瘩肉,劲鼓鼓的,哪样农活拿不下?看你长得这么精头细爪(意思是非常瘦弱)的,到海边上河工怎么吃得消啊!?”

爹爹夏宝田马上说:“这样吧,要不还是让我去拼上这把老骨头!”

天华说:“不!爹爹,你不能去!我已经长大成人了,是个男子汉了,还是我去吧。再说你那么老实厚道,常被人欺侮。”

“唉,这样的苦日子不知要熬到哪个猴年马月?”杨玉梅说着,叹一口气。

重任

20世纪中期,上河工修水利,对于每一个中国农村人来说都是件头等大事。因为,“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这对于以农为本的中国农民来说,无疑是进行改天换地的能力尝试,而且“与人斗争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

在苏北沿海地区,每年的冬至一过,修水利上河工的任务就压紧了。在本村本公社内搞的小型水利自然没多少话可说,那是鼻涕往嘴里淌。

要知道,在农村上河工那是男将们最为头疼的事,也是女将们最心疼的,但谁又敢抵抗?

然而,在阳河一带,大型水利工程年年有。上“大型水利”的劳力,公社是根据各个大队的规模大小、人口多少来进行土方分配的,然后由各大队各生产队挑选劳力。上“大型水利”,苦虽说苦点,但县里是给补贴,弄得好,强壮的劳力一冬下来,能赚个百十斤的粮食。当然了,这种的“大型水利”可是不好上的,一般情况是,家里非常贫困,日子难熬的,或是没人“焐脚”的光棍汉,在家没念想的,想赚些细粮回来过年的,才会争着要去。然而,柏家庄贫困归贫困,一般的人家谁愿意去吃这种苦头?好端端的一个大男将有的上了“大型水利”被搞伤的,有的落下一辈子的后遗症。在柏家庄,往年上“大型水利”的青年小伙,累死在工地上的又不是没有。

往年,柏家庄大队第二生产队去上河工都在十三四个劳力,今年大队里却下达给二队十七个名额。自然,按时组织男劳力上河工,去完成公社革委会布置的硬指标,成了生产队干部们的头号政治任务。怎么才能完成这个硬指标呢?这可让生产队长余二愣子劳精费神了一番。

刚开始,他感到非常地为难。你想想,全队要出十七个劳力参加通海河工程,哪有那么多的男将?全生产队共有三十六户社员,烈军属的有三户,干部家庭的有五户,超过六十岁的老人家庭有五户,孤儿寡母没有男将的有四户,还有虽不属于这样类型的家庭,但要是真的派这些家庭出一个男将去上河工那还真难,这倒不是他们没有男将,而是这些家庭的男将不顶用。他仔细分析过,有的看起来像个男将,可干起活来连个女将都不如;有的没有大病,可小毛病不断,一上了河工,两天泥担子一挑,马上就躺下了;有的文弱书生,即使上了河工也不顶用,像夏天华这样的小伙子,高中刚毕业出书房门的,典型的嫩骨头……可没有办法,这是公社和大队硬派的任务,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他只能这么做。但究竟是按照传统的土办法实行抓阄儿,还是实行社员大会民主决定呢?最终,余二愣子还是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讨论上河工的社员会是在生产队养牛房里开的。生产队的牛房一共有三大间,靠近门口的地方向外突出一个两张床的位子,这是特意为养牛的饲养员准备的,因为饲养员夜里是要在牛房里看牛,给牛马喂饲料什么的。养牛房的门开在最前面,也是进入牛房的唯一通道,冬天总是用稻草帘子挂挡着,以防寒风入侵牛房。牛房里共拴了八头耕牛,其中两头是牯牛,六头是母牛。冬天,在养牛房里开会的最大好处,就是取暖方便。这其中的原因是,不但有饲养员不停地用麦豆秸秆等来烤火取暖,还有牛身也不住地散发着热温。即便是这牛房里牛膻味臭烘烘的,气味大得很,社员们也不愿意围到其他地方去开。牛房里有一张饲养员睡的大铺,铺上铺着厚实实的稻草,热乎乎的,开会时不管是男是女都喜欢坐上这大铺。开这种会的会场,最大的好处是人们不计较会场环境的好坏,哪怕有些人打喷嚏,哪怕有人咳嗽、吐痰、擤鼻涕,哪怕墙旮旯里不时传来打呼噜的声音,人们也不会太注意,干部们也不会太计较他们的粗俗,都是乡下人,讲究什呢噻。但今晚的会却开得十分认真严肃,因为会议讨论的主题是确定上通海河的劳力人头,哪一户也不敢马虎,谁愿意去服这个苦差事,只有那些光棍汉,或者家里揭不开锅的壮男将,才不声不响地去上河工呢。即便有人愿意顶替的,有些喜欢多事的“挑膻棍”(当地人口语,意思是故意挑动)也会从中插一杠子,叫那上河工的男将向没得壮男将的人家提出苛刻的筹码,说明服这苦差事不是容易的,一定要让那些被顶替的人家多付出一点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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