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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而温情的底层书写
——评陈年的煤矿写真小说

2015-07-24山西侯文宜

名作欣赏 2015年31期
关键词:胭脂矿工底层

山西 侯文宜

苦涩而温情的底层书写
——评陈年的煤矿写真小说

山西 侯文宜

作为山西本土的文学新人,陈年小说可以说是近年才进入人们视野的。但其出手不凡,风貌独特。这独特,即在于她从小生活在煤矿棚户区的苦难经历和对矿区底层世界的真切写照。此外,他的创作蕴含的另一种价值所在,即是在这种苦难叙述中的人性关怀,用有温度的叙述带给人以温暖。

陈年 苦难 温暖

侯文宜

人类的情感往往是如此的莫名其妙和充满悖论,顺境时的幸福很容易忽略,逆境中的苦难却永难忘怀,尤其苦难中的那丝温暖情义更是令其感动不已。这或许如顺水行舟轻快了便不大在意,逆水行舟艰难了反倒刻骨铭心?所以,历来有“痛苦出诗人”“磨难是作家的宝贵财富”之说,可谁愿意为当作家去遭磨难、受痛苦呢?其实都是人生的不得已。陈年的小说便是在这不得已的磨难生活中生长出的文学之树。

陈年

作为山西本土的文学新人,陈年小说可以说是近年才进入人们视野的。但其出手不凡,风貌独特。这独特,即在于她从小生活在煤矿棚户区的苦难经历和对矿区底层世界的真切写照。自2009年《胭脂杏》被《小说选刊》转载并入选《2009年中国短篇小说年选》《二十一世纪年度小说年选》以来,2012年到2013年,《小烟妆》《九层塔》又连续被《小说选刊》转载,前者曾引起广泛的反响讨论,同时入选2010—2012年赵树理文学奖中篇小说奖提名,后者再度被收入了《2013年中国短篇小说精选》。就这样,陈年将一个独特的生活面带给世人,以其苦涩而温情的文字打动着许多读者。最让人眼前抹不去的一幕,是小说中那黑洞般的煤窑矿井、煤尘飞扬的矸石山临时户区、脏兮兮闹嚷嚷的土街和煤黑子们的矿工及依附于他们生存的婆姨媳妇们,所有的人生大戏就上演在这样的一种情境中。这无疑是一个苦情的底层世界。而由此它也获得了众多的感动和评论,就像《小说选刊》在选载其小说《九层塔》时的“编者按”中所言:“《九层塔》是一篇典型的底层文学作品,刻画了一位典型的底层小人物——‘戏女’陈平——的艺术形象……”还有评论写道:“偶尔读到山西女作家陈年的短篇《胭脂杏》, 深深为小说中两个生活最底层人物所牵引潸然不禁……” 然而,陈年之所以为陈年,又与一般的“底层写作”不同,其小说不仅有着与时下“打工文学”“草根文学”相同的“写底层”色彩,同时还包蕴着作为深层内涵的“写煤矿”。尽管煤矿也自在底层之中,但由地缘性带来的生态复杂性、历史感、文化蕴含不同一般,对陈年的小说来说失去煤矿就等于釜底抽薪。这是因为,她的全部小说都是构筑于“煤矿”生活之上的,没有煤矿生活深重的苦难背景、环境、文化内涵,她的小说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从其最早发表于1995年的《拾炭的女人》、后来的《老乡》一直到近年来的所有作品,几乎无一不与煤矿息息相关。据此可以说,陈年是在“煤矿文学”与“底层文学”的接壤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文学绿洲。

而这一点恰恰是来自于无情生活的有情赐予。从作家的“创作谈”中,我们可以看到“煤矿”和“底层”是如何深深刻印为弗洛伊德们所说的影响作家一生的“早年经验”的:

我是在煤矿的临时户区长大的,我家自建的石头房子盖在矸石场附近,一出院门就是亮闪闪的电车铁轨。夜里,倾倒煤矸石的铁牛车沿着简易铁轨轰隆轰隆地驶进孩子的梦,孩子们在梦里愉快地做着藏猫猫的游戏。

我们那里的女人几乎都没有工作,为了补贴家用,她们很多人都在矸石场捡过炭。我的母亲也拾炭,穿着父亲的旧窑衣,背着大大的铁丝筐。星期天我会去矸石场帮母亲拾炭,母亲怕危险不让我爬矸山,她让我把已经拾好的炭块背回家。背炭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炭块像座大山压在我肩上……累了想歇也不敢歇,因为歇下了没人帮忙,我一个人很难再背起来。有时实在太累了,只能连人带兜子一起贴在人家的石头墙上靠一会儿……

除此而外,成年后作者先是被煤矿招工后又下岗、开店的艰辛更是强化了其苦难底层的意象体验,即如作者所言:“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梦,那就是用文字写出自己内心深处的哀伤和快乐。”这样,读陈年的小说,就给我们一种别样的滋味和文学意象。它既不同于以往的煤矿文学那种关乎生产发展、技术改革等宏大叙事,又不同于某些“底层文学”尤其“打工文学”偏于个体悲情的小叙事,它看上去也属个体命运遭际的小叙事,但背后却往往有着煤矿一方世界的厚重承载或丰富含量。例如其小说的主人公不是娘、五女、翠姨、胭脂、小烟就是陈小手、三鬼、刘军、老左、老徐,不是老矿工、农协工、下岗人员就是婆姨、媳妇、烟尘女子,清一色的卑微的小人物,往来于日常生活、柴米油盐、邻里短长等,但却已写出了一个大的世界,就像莫言的山东高密乡、贾平凹的陕西商丘系列,如果我们连续读完陈年的全部小说,就会发现作者已经写出煤矿一个特殊的生活面,那就是其着力全景式展现的矿区底层生活——“土街”“应县村”这些矿工家属区的世相百态。

对于“写底层”的范畴至今文学界仍存争议,所谓“底层者”写“底层”还是“介入式”写“底层”。由于陈年是真正的“底层者”写“底层”,因而她的小说动人处即在于其写底层的酸甜苦辣而不耽于俯视式同情。她的小说可以说是近乎原生态的“写真”,如王祥夫所说的“是一种关于当下底层人生活的素描……我们不妨把陈年说成是一位‘现场提供者’”。综观陈年近十年的创作历程,其主题内容可以说主要由两大方面构成:一是以孩提少小口吻写旧时“我”眼中的煤矿底层生活,一是作为成年第三者对现在时态下煤矿底层现实的叙事。不难发现,记忆中的煤矿生活和人与事构成了她初期创作的基本内涵与特色。最感人的要算一组短小说《煤矿生活》了,其中,《娘》写穿着父亲旧窑衣背着铁丝筐在煤矸石场拾炭的“娘”,《翠姨》讲述了矿工妻子翠姨改嫁的故事,它们显然代表了陈年最初创作的特点,即从切身体验、身处其中的直接参与者来讲述曾经历和看到的一切人物故事,但这些创作质朴真实却尚显稚嫩,散文化痕迹突出。其后从《天葵》《豆腐河》再到《新媳妇》《小酒壶》等小说,可以看出作者创作的过渡和拓展。而最能代表作家创作水平和写出矿区复杂现实及人性之深的,还是近年来的小说新作。对于作者来说,愈来愈广的生活观察和对人的命运、人性、灵魂的思考,都需要更为自由灵活的叙事方式,从而有了陈年创作的突破和深度,诸如《梅花沟》《胭脂杏》《小烟妆》《九层塔》《女人与鸟》《遗尿帖》等。这些作品将当今矿区底层现实的生存状态和命运沉浮鲜活地展示了出来,成功地塑造了两类人物形象:新老矿工的形象和矿区的婆姨媳妇形象。而所有这些人的基本特点即是芸芸众生、卑微生活,小说主要描写他们日常生活的艰辛和生存的抗争。其中矿工的形象颇为沉重,像因工伤失去劳动能力后苟且谋生的陈小手(《胭脂杏》),为了多赚钱辞去教师工作下井挖煤死去的蓝孩(《梅花沟》),工伤锯掉腿抑郁中自我解脱的老曾(《遗尿帖》),为了改善生活下夜班到城里跑摩的的三鬼、刘军们(《小烟妆》);而女人们大多是嫁到矿上的,“矿上稀罕女人”,她们嫁给矿工主要就为矿工有钱讨个生活,所谓“黑脸脸挣钱,白脸脸花”,如果男人伤亡其命运便会陡然变故,像爱洗澡、勤快、仁善、与丈夫恩爱的新媳妇水儿(《新媳妇》),因失身流落矿区与有偷盗污点的工伤矿工陈小手苟合的发廊妹胭脂(《胭脂杏》),一心持家奔光景却因丈夫工亡经济无源只好进城做起了皮肉生意的陈果(《小烟妆》),下岗离异后落入风尘做起了“戏女”而渴望再婚找回归宿的陈平(《九层塔》),还有无处寄身嫁给麻子脸矿工张顺的尹小夏(《女人与鸟》),等等。而值得注意的是,陈年小说很少专门以男性矿工为主人公,除《遗尿帖》《社会青年》外,小说主人公基本上都是婆姨媳妇们,这无疑与作者的女性身份、女性经验和女性立场有着很大关系,也突出表现了作者接地气的底层写照。

煤矿世界是苦难的和苦涩的,但在苦难和苦涩中最宝贵的精神支柱就是善良的人性和温暖的情义了,这是我们从陈年小说中常常读出的东西。也让人想起路遥《平凡的世界》中田晓霞深情地说出的一句话:“这里就像是一片黑色的世界,但是特别温暖。”没有亲验底层生活的作家很难有此体验,陈年说得朴素:“在世人眼里,煤矿是个‘坏地方’,受苦,受累,生命朝不保夕……我说,煤矿是个好地方。”因而读其小说,能明显感觉到在苦涩的底层书写中往往渗透着一缕温情和乐趣。其小说底色黯淡却不绝望,总是在无常的苦难生活中散发出人性的温情和梦想,如《胭脂杏》中陈小手自顾不暇却热心出手援助无助的胭脂,胭脂不因陈小手入狱出走反而不离不弃;《小烟妆》中三鬼与刘军的兄弟情义以及几个善良人彼此的同情和关爱;《九层塔》中陈平宁愿自己痛苦,主动将来之不易的幸福还给了“她人”;还有《走亲戚》中自家一贫如洗却有一副热心肠的大胡子矿工、《风景》中热心助人的矿工连成、《小酒壶》中富有人情味的红扣儿夫妇……他们都闪现出人性的善良、道义、自强不息和相互扶助,这就是民间,这就是底层的力量。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陈年的小说是有温度的、给人温暖的,这是其创作蕴含的另一种价值所在。

作 者:侯文宜,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与批评学、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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