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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葛水平

2015-07-24山西傅书华

名作欣赏 2015年31期
关键词:赵树理神性现实

山西 傅书华

文学葛水平

山西 傅书华

葛水平是诗性的,又是神性的,这让葛水平的创作成为了特立独行的存在。无论是她那精彩纷呈的中短篇小说世界,还是其更为丰富的长篇,抑或是其风格最为成熟的《河水带走两岸》,都与葛水平的生命形态、生命特质密切相关。

葛水平 诗性 神性

傅书华

我与葛水平相识很早,然始终不太熟悉。因缘际会,她的作品刊发后,我陆陆续续地读过,却感到有点难解其中三味。找来一些对她的评论文章一阅,觉得各有高见,确实深刻,但打个不确之喻,又常常给人以盲人摸象之感:对象腿、象肚、象鼻子的概括,精辟准确,但大象那整体之形、生动之神、摄人之魂呢?更不要说有些评论文字还把牛腿、猪肚视为象腿、象肚大谈特谈呢。

一千个读者心目之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或许正是文学阐释的功能,因之,我也不妨来谈谈我对葛水平创作的理解。

山神凹是葛水平的故乡,我对叫这样一个名字的村庄一直模糊不清,想象中,应该是一个山凹,有一山神小庙,还有农田、树木、人和家畜。山神会是什么样子呢?

葛水平从小就生长在这样的一个山凹里。幼小的时候,随其小爷爷,在山间坡畔牧牛放羊。隔代的亲情与山水花草、蓝天白云,共同氤氲着自然之气,孕育、滋养了葛水平本然而又自由的身心。大概是过了十岁,葛水平被送进剧团学戏,其后又进了戏校,然后是在戏剧研究室,从事着戏曲的创作与研究。如果说,影视是现代大众性的,那么,戏曲则最具民间性,戏曲的舞台,是通过虚拟来演绎、超越民间现实人生的舞台。你有时还真的不得不佩服大自然的造化,它让葛水平顺着其从小生活的自然天地的逻辑,进入到了这样的一个艺术的人生空间,顺应、丰富、强化了她的本然而又自由的天性。心理学家所讲的生命意义上的这一儿童记忆,如影似梦相随于葛水平其后的人生之旅及写作之道。

葛水平

端详葛水平在山水之间的片刻留影,你会觉得她美丽、沉静、大气,如果你的眼睛足够“毒”的话,你还可以从中看到那内潜深隐着的超越世俗规范、现实格式的妩媚、妖娆,看到这妩媚、妖娆超越世俗规范现实格式的尖锐力度。这也难怪,女性对瞬间、鲜活、柔嫩、蓬勃、易逝的美,总是有着一种特殊的敏感与怜爱,女性的生命形态,其特质也有着鲜活、瞬间、柔嫩、蓬勃、易逝的一面,所以,你看看各个风景点上,总是女性留影者居多;所以,女性喜表达,善变化,更执着。以写人性著称的梁实秋先生,对此的言说,在在皆是。社会是坚硬的,作为社会主体的男人是忙碌的,这两个原因导致女性所看重的这鲜活、瞬间、柔嫩、蓬勃、易逝之美,常常是被忽视的。于是,把这一种美及因之而来的对社会既存法则的全面拒绝、顽强对抗,留在文字里,就为女性写作者所擅长,对于葛水平这样艺术气质特别强的女人来说,更是如此。真的,你在她的创作中,可以时时看到,只要她的笔,一接触到如格式塔心理学所说的,与之类似的异质同构形态,就有如神助一般,顿时神光四射,让你心惊魂颤。

于是,或许会不难理解,她最开始的创作,始于青少年时期,且从抒情性更强的诗与散文起步。其实,细细考究下来,她那时的散文,其特质也仍然是诗性的。那是她刚刚从本然而又自由的现实与艺术的“山神凹”步入社会,有着太多的基于作为个体生命的自我与外部世界冲突所形成的自我表达、自我抒情的冲动。这一期间的创作,她将其结集为诗集《女儿如水》《美人鱼与海》,及散文集《心灵的行走》。这时,她的创作特质、基质,虽然如胚胎或三岁的幼儿已经初步形成,且虽说“三岁看老”,但她这时的创作,并没有引起读者及敏锐的文学评论家们的关注,她还要丰满自己,等待时机。而那个时期,她想望得更远,目光却被她所立足的大山弹回来了。

2004年,葛水平三十八岁,正是一个女人生命最为胀满的年龄,葛水平找到了中篇小说这一与她自己这年龄最为合适的表现形式,她先后创作、发表了中篇小说《甩鞭》《地气》《喊山》《狗狗狗》《天殇》等五个中篇,引发了文坛的巨大震动,转载、座谈、研讨、评论、获奖,接连不断,以至于事后文坛在评价2004年的中篇小说时,会将其称之为“葛水平年”。这之后,葛水平的中短篇小说创作,如井喷般,一发而不可收,在几年的时间里,先后创作了《黑口》《黑雪球》《黑脉》《道格拉斯在中国》《比风来得早》《连翘》等数十部中短篇小说,而又以中篇为主。这些作品,先后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各种选刊及各种年度选本所收录,结集为《喊山》《地气》《守望》等多部小说集出版,并荣获中国文学界的最高奖项“鲁迅文学奖”及“人民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等奖项。

2011年,葛水平出版了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裸地》,并因之荣获了第五届鄂尔多斯文学奖大奖、首届剑门关文学奖大奖、2011年度优秀女性文学奖。

2013年,葛水平出版了她的长篇散文《河水带走两岸》再次引发了文坛的轰动,也标志着葛水平的文学创作,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但无论是她那精彩纷呈的中短篇小说世界,还是其更为丰富的长篇,抑或是其风格最为成熟的《河水带走两岸》,其最为耀目者,却无不与我前面所说的她的生命形态生命特质相关,只是这生命形态生命特质更为鲜明、丰富与深刻。譬如《甩鞭》中,作者写主人公王引兰与财主丈夫麻五、贫农丈夫李三有在大自然中的男女情爱之美;在《狗狗狗》《喊山》中,通过外在暴力与内在暴力,写生命力、生命形态与社会规范、社会形态的尖锐冲突;在《地气》中,写生命力、生命形态对自身健康的复苏及复苏后对自身的顽强守护;在《黑脉》《比风来得早》中,对资本、官场损害人性的揭示与批判,等等。在长篇小说《裸地》中,葛水平则通过生命史诗与乡村史诗的结合,对此做了更为丰富广阔的揭示:人生繁华落尽,草木枯荣一秋。小说结尾,伴随着对小说主人公的下葬,给人以大地万物凋零后裸地茫茫的悲凉之感,令人感到了绝望与虚无。但大幕虽然落下,毕竟上演过精彩的大戏;虽然裸地茫茫,毕竟曾经万物生长。这就是小说中所讲的各种各样的人生故事,小说最后那哭棍上长出的麦芽大的青绿,则构成了对绝望与虚无的反抗。这样的悲凉与反抗,在《河水带走两岸》中,葛水平通过各种各样的普普通通而又琐琐碎碎的人、景、物、事,通过时间、个体生命、日常性和博爱情怀,对此做了更为酣畅淋漓的神性诉说。所谓“神性”,就是说,它不是社会中的实然存在,而是现实世界中注定的不能实现,它不能科学实证,属于“信”的性质。譬如说,我们对每一个不同于他人的不能重复的一次性的个体生命过程意义的设定,都是“虚无”,但不能因为是“虚无”就认可既定现实,而是要“反抗虚无”。不能因为历史法则、现实法则的不可抗拒性,因为沧海桑田的历史演变的不可抗拒性,就认为其是合理的,而是明明知道其不可抗拒,明明知道这种抗拒没有现实实现的可能性,才要去抗拒,并以此构成了对现实此岸世界的价值召唤,并以这一彼岸世界的神性观照,见出此岸世界的种种缺陷与需求。《河水带走两岸》中的所见所写,是现实的、具象的,但其价值立足点却是“神性”的,是明知其必然消失却仍然要做出的无望挽留,是对社会、历史以合理性方式,消损鲜活、瞬间的一次性个体生命的价值性拒绝。这样的一种写作,预示着一种新的写作形态的形成,也标志着葛水平文学创作的新的高度。

从赵树理到葛水平,一直是学界感到有兴趣的话题,这倒并不是仅仅因为他们都是山西晋东南沁水人,而是因为二人的文学创作之间,确有许多可以比较之处。

就他们的人生形态而言,都与乡村血肉相连,并且顽强地守护着自己的乡村生活形态。表现在赵树理那里,是大家所熟知的他对晋东南地方戏曲的热爱,是居于国内外大都市而不改自己乡村生活习俗的各种趣闻趣事,是一次次返回家乡对家乡牵肠挂肚般的关心;表现在葛水平那里,是其一贯的乡村服饰,是这一乡村服饰的特立独行,是她房间中对久远乡间旧物的满目陈放及在这一“气场”中对自己“形神”的感应。

就创作立场、创作方式而言,他们都是从自己的生命体验出发,忠实于自己的生活感受进行创作,而不是用社会某种流行的观念来规范自己的创作。表现在赵树理那里,就是对“文坛”的拒绝与对“文摊”的立足;表现在葛水平那里,则是对观念的拒绝与对审美感受的立足。所以,赵树理的小说被“文坛”讥讽为“小儿科”;所以,葛水平的小说,其主题、意蕴总是含混的、多义的。他们都坚守着自己的创作立场,不为时风所动。

就创作内容而言,他们都重视对乡民日常生存的真实描写,并于其中体现出了对此的价值认可、理解情怀。但赵树理是从此在向未来的敞开,葛水平是从神性向此在的观照。赵树理的民间生命本体性,体现在具体的社会层面上,体现在乡民作为日常生存的具体实在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实际实现上;葛水平的民间生命本体性,体现在生命层面上,且更多地体现在乡民超越现实物质生存的情感形态、审美趣味及幻想性追求上。赵树理的时间观念是在历史的延续性上,是作品在时间上的内容的不同。如20世纪40年代的“三仙姑”发展到50年代就是“小飞娥”,发展到60年代就是“小腿疼”。葛水平的时间观念是在空间的凝结性上,是把历史中的时间延续,引入到同一时间中的空间内容上,表现在作品中,就使她笔下具体时间空间中的各种事物具有了历史、现实与未来的丰富性。譬如她对乡间铁匠铺、钉马掌的描写,就让人看到了乡间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指向。二人的这一区别,或许与二人的男女之别有关。

就外界对他二人作品的接受而言,郭沫若说赵树理一出现就是一个成熟的作家,葛水平也是在2004年甫一出现,即以成熟的作家面目为社会所认可。虽然赵树理的长篇《李家庄的变迁》要比描写相对过于“干净”的《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来得更为丰满,但其受重视的程度却远远不及《小二黑结婚》与《李有才板话》;同样,虽然葛水平的长篇《裸地》要比描写相对“精致”的《地气》《喊山》更具意义上的“张力”,但其声誉却远远不及《地气》与《喊山》。让赵树理一下子成名四方的一个重要原因,来自于作为强势文化的政治文化对他的接受与解读,这就是赵树理方向的提出,虽然这种接受与解读与赵树理文学创作本身不尽一致;让葛水平以“葛水平年”一下子为文坛所知,来自于作为强势文化的现代都市文化对她的接受与解读,这就是对葛水平小说中,现代都市所缺少的乡村文明价值的高度肯定,虽然这种接受与解读同样与葛水平文学创作本身不尽一致。在这些众说纷纭面前,面对毁誉不一的评价,面对权力或者媒体的大力介入,赵树理与葛水平如同汪曾祺对赵树理的赞美那样:“脱出了所有人给他规范的赵树理模式,而自得其乐地活出一份好情趣。”

这样的“好情趣”,或许就是文学的本性吧,葛水平是文学的,文学葛水平。

作 者:傅书华,名作欣赏杂志社副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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