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冯

方纪见孙犁

◎老 冯

方纪约我一同去看孙犁。方纪右脚迈步很困难，每一步都是先右脚向前划半个圈，落到半尺前的地方停稳，再把身子往前挪动一下。

就是这样，他还是坚持要去见孙犁。

孙犁住在一个大杂院里，我搀着方纪绕过几座防震屋，忽见孙犁就站在院子里。他一见我们，便拄着手杖迎下来，笑呵呵地说：“听说你们要来，我两点钟就在这里等着了。”

孙犁让方纪坐在一张稳当的大藤椅上，给方纪倒水，拿糖，并把烟卷插在方纪的嘴角上，划火点着。两人好似昨天刚刚见过，东一句西一句地扯起来，偶然间沉默片刻也不觉尴尬。

孙犁那天很少谈文学和书，说的多是日常生活里一般的麻烦、趣闻。他埋怨每天来访者不绝，但他无处躲避，任何来访者一推门就能找到他，他说这叫瓮中捉鳖。为此，孙犁特地写了一个“现在休息”的小木牌，本想用来挡客，但只挂了一上午，没有挡住来客，却把一个亲戚挡回去了。“这亲戚住得远，难得来一次，这下，他再也不来了!”说着孙犁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逗得我们也都笑起来。

随后，他又同方纪扯起天津解放时刚入城的情景。那时街上很乱，一次，在街上，一个散兵朝他们背后放了一枪，他们险些中枪。他们身上也带着枪，忙掏出来回敬两下。“我们都是文人，哪里会放枪？这事你还记得吗，老方？”孙犁问。“记得，记得，好险呀!”方纪一字一句地说。两人开心地哈哈大笑。

坐了一个多小时，我担心两位老人都累了，便搀扶方纪起身告辞。孙犁说：“你们从东面这条道儿走吧，这边道儿平些，我在前面给你们探路。”说着他戴上草帽，拿起手杖走到前面去了。

我帮着方纪挪动他瘫软了的半边身子，一点点前移。孙犁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用手杖的尖头把地上的小石块一个个拨开。他担心这些碎石块成为朋友行动的障碍。他做得认真而细心，哪怕一个栗子大小的石子，也嗒的一声拨到小径旁的乱草丛里去。

此刻，庭院里只有方纪的鞋底一下下费力地磨擦地面的声音，伴随着孙犁的手杖把小石块一个个拨出小径的清脆的嗒嗒声。

（摘自《灵魂的巢》作家出版社 图/豆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