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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泓艳情诗情感梳理(一)

2015-03-20骆新泉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5年1期
关键词:贺氏诗人

骆新泉

(徐州工程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8)

一、生平著作

王彦泓(1593—1642)字次回,金坛(今江苏常州金坛市)人,明末诗人,著有《疑雨集》,集中艳诗多而工。据耿传友考证,王氏本金坛望族,祖上三代皆进士,仕途政绩亦显著,可谓书香门第,仕宦之家。娶妻贺氏,育有一子一女,子名元楷,不幸早卒,女名王朗,是明末清初著名女词人。王朗诗词在当时闺阁中极有影响:“王小词尤足情致,如龙女遇柳毅时,苕艳惊人,而雾鬓风鬟,有可怜之色。”[1]

王彦泓一生命运多舛,仕途偃蹇。20岁(一说23岁)结缡,后屡困场屋,33岁时父亲因秉公执法触怒权贵,“为科道纠拾,坐(定罪)藏至万余金”[2]。36岁时发妻贺氏病逝,43岁贡入太学,次年以岁贡身份官松江府华亭县(今上海市松江区)训导,任职内间有病患,50岁卒于任上。饱受精神打击的他长期沉迷温柔乡中以求安慰,创作诗歌宣泄内心苦痛,尤其是创作大量艳情诗以化解功名情结,疗治心灵创伤。这亦与明末社会动荡,底层文人心灰意冷,文人创作世俗化、言情化的时代背景吻合。

《疑雨集》充满香艳情事,是香艳、真情、伤感混合的艳情诗,而不是纯粹色相展览的艳诗。王彦泓死后其诗被邻居兼友人于韬仲编为《疑雨集》。清末民初大量刊行《疑雨集》的同时,又出现题为王次回所撰的《疑云集》,经考证,《疑云集》中102首词全部见于清末俞廷瑛《琼华词集》,531首诗中的近200首亦见于俞廷瑛《琼华诗集》,因而“署名王次回的《疑云集》完全是一部伪书”[3]。

《疑雨集》在崇祯年间就家传户诵,风靡一时,余焰蔓延近三个世纪,纳兰性德《饮水词》中就有不少词作是借鉴王氏艳诗创作的。民国时期,《疑雨集》甚至刊印30余次,集名也成了艳诗的代名。明末至今,众多大家都曾给予评价,褒贬不一。贺裳言:“王次回喜作小艳诗,最多而工。……见者沁人肝脾,其里习俗为之一变,几于小元白云。”[4]钱谦益言:“彦泓,……诗多艳体,格调似韩致光,他作无闻焉。”[5]日本著名作家永井荷风在《初砚》中说:“读王次回《疑雨集》全四卷,悉为情痴、悔恨、追忆、憔悴、忧伤之文字。其形式之端丽,词句之幽婉,而感情之病态,往往使人觉得如对波德莱尔之诗。中国的诗集中我不知其内容尚有如《疑雨集》富有血肉者。”[6]美国哈佛大学的韩南教授干脆称他是“中国的波德莱尔”[7]。

据耿传友统计,《疑雨集》共收诗347题733首,其中有几首残诗亦计算在内;而本人的统计则为307题855首(含《满江红》词2阕),数据相差较大,不知何因。

《疑雨集》中涉及众多女性,有发妻贺氏,妾阿云、阿姚、陆氏,歌妓阿锁,还有未交代姓名的歌妓、婢女及不便言明的“个人”“无题”“纪事”“即事”中的众多女子。本文系系列论文的首篇,分析《疑雨集》中关涉“发妻与侍妾”的艳事艳情。

二、发妻贺氏

首先应该承认,王贺夫妻感情并不欢洽,甚至有隔阂,这从诗句中可以找到根据。《病妇》中言“悔杀从前几事违”,如果贺氏没有病入膏肓,诗人就不会悔杀;悼亡诗《悲遣十三章》(其八)言:“悼亡非为爱缘牵,俨敬如宾近十年。疏阔较多欢洽少,倍添今日泪绵绵。”贺氏对丈夫相敬如宾,让诗人不能恣情欢爱,这个责任不在贺氏而在诗人。又如王彦泓36岁时贺氏病逝,其间十余年的婚姻生活中,共创作了218首(含《满江红》词两阕)诗,仅有两首间接提及贺氏,一首是33岁时写的《归途自叹》,在“愁见啼红染客衣”的情况下遮遮掩掩地提到妻子,却言“纵使到家仍是客,迢迢乡路为谁归”,诗人对发妻的感情也就可以想见了。另一首《病春》写于两年后,亦为客居他乡情感孤独时所写,但他不说自己如何思念妻子,而是推测贺氏在春夜病中关门独坐盼望自己归来,这既是诗不言内的传统所致,也是诗人对发妻缺少感情所致。

崇祯元年(1628年),36岁的王彦泓创作颇丰,一年之内作55题166首,原因有三:一是照料病妻时有感而发;二是妻亡后创作约30余首悼亡诗;三是,在妻亡同年,与一位女子“个人”(亦称“个侬”)产生强烈的爱情而写下几十首艳情诗。崇祯元年,贺氏病重,诗人居家照顾发妻,贺氏身影才频频出现在卷二中,主要涉及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贺氏缠绵病榻的苦状及作者照料病妻的写实,二是妻亡后的悼亡追忆。这两类诗歌的性质决定了王彦泓的涉妻诗极少有艳情成分,这种情况在封建文人诗词中普遍存在,妻子活着的时候,丈夫一般从不提及或很少提及夫妻间的恩爱,死后才会追悔莫及,正如伊沛霞所言:“(诗人)从不把与妻子分别后写的诗(甚至也许从来不写)给别人看。妻子去世后,男人即怀着可以告慰的心情描写她对父母是尽责的儿媳,家务方面是胜任的管家,还是慈爱的母亲,但却不写她是他生命中的最爱或遇到困难时最强有力的盟友。他可能写诗表达悲痛,但是这些诗辞通常集中在丧妻后的感情反应而不在他们共处的时光。”[8]但王彦泓比封建社会的一般文人又有所进步:他在妻子病重期间毕竟写下20首诗来表达对病妻的愧疚之情兼及闺房旖旎,如《病妇》《妇病忧绝》《呈外父时妇病方苦》《述妇病怀》12首等。在病妇诗中,诗人“把疾病审美化了”[9]。从而将夫妻间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而富于美感。

从诗意判断,贺氏的病是于婚后第二年就有的,后来疾病不断,患有肝病、糖尿病等,有诗句可证:“旷废苹蘩十二年”(《记永诀时语四首》其一)、“可堪肝病苦逢春”(《妇病忧绝》其一)、“消渴还愁骨亦消”(《诉妇病怀》其三)。贺氏多年罹病花掉不少钱财,甚至连嫁时衣饰都典当一空,《病妇》诗就言“十载同愁一笑稀,艰难典尽嫁时衣”,十余年的夫妻生活中,病妻对丈夫是体贴有加的,“秦嘉浪迹犹分饷,苏季空归也下机”,所以诗人看到病入膏肓、形容消瘦的妻子尚要操劳家事,不禁有“悔杀从前几事违”的愧疚。《妇病忧绝》第2首中说“口味断来单剩药,愿香酧罢更无财”,此时贺氏的病已到无可救药之地步,就在这“穷途无计堪娱汝”时,诗人“聊折瓶花一两栽”,也算是对病妻的难得柔情了。《呈外父时妇病方苦》中,诗人自谦“王郎才地本凡庸”,感谢岳父将女儿嫁给他,并夸赞贺氏“云英教捧醉朦胧”的美貌。云英是唐代神话故事中的仙女名,传说裴航过蓝桥驿,以玉杵臼为聘礼,娶云英为妻,后夫妇俱入玉峰成仙,事见唐裴铏《传奇·裴航》。《述妇病怀》12首更牵动人心,每首写一事,记一细节,如同一组分镜头的特写,充分体现贺氏临终前对丈夫、儿女的牵挂。从这组诗中,我们可以洞察贺氏的坚强与美德:“平生守礼自谦畏,不受荀郎熨体寒”(其五)、“头花臂钏看看尽,卖到当年结发簪”(其七)、“娇痴稚女最关情”(其八)。临终前,贺氏还指着女儿说,今后要加倍对父亲恭敬(“嘱向薄情狂婿道,为加恭敬倍从前”)(其十),且对这个于己薄情、于人多情的丈夫发出爱的誓言:“前路无涯爱有涯”(其十二),读之不禁潸然。《记永诀时语四首》写于贺氏病逝后,作者自注:“俱出亡者口中聊为谐叙成句耳。”妻子临别时的话不时回响在他的耳边,这组诗纯属记叙,益显贺氏人品。第一首愧疚自己十二年来常卧病在床,自责不能恪尽妇道,侍奉公婆也多有不周。第二首为典尽金银珠宝去买药而惭愧,徒有侠女的好名声(诗下自注:“余内家素豪侈,而妇实俭约。居恒布衣,十年不制。病革之日,箧无金珠,唯典券数十纸,皆频年药债,及女伴戚属困乏者所移贷耳。内外尊人,咸咎其靡费及好施而自窘乏。妇心冤之。于永诀时,自白一二语,实不能达意也”),“侠女”的由来,显是贺氏生前“好施”而得名。就是这样一个富家女,嫁了诗人后却能“心性自甘贫薄惯”,临终时交代丈夫“不烦频送纸钱烧”(其三),读之令人感动不已。这些感人细节,也出现在悼亡诗中,如“忍病尚防儿辈觉,耐贫应虑老亲忧”,“更有一端遗恨在,不申禳祷戒屠牛”(《遗恨》)等。

值得注意的是,作为写情里手,其病妇中也刻意与香艳挂钩,“以致从那恼人的病房情景中都升华出了凄美的意味”[10]。如“不受荀郎熨体寒”(《述妇病怀》其五),荀郎,晋荀粲,字奉倩。《世说新语·惑溺》:“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再如“愁看西子心长捧,冷透荀郎体自堪”(《侍疾》),诗人以捧心西施事典来表现贺氏的病态之美,并希望如荀郎那样亲身为病妇分担痛苦,显示出诗人怜香惜玉的情调,这些都完全符合艳情诗的写作模式。

贺氏病逝后,诗人连续创作了30余首悼亡诗以表达对亡妻的眷恋和愧疚之情,如《悲遣十三章》、《过妇家有感》2首、《杂悲三首》、《记永诀时语四首》、《灯夕悼感》7首、《重遣三首》、《重过妇家》2首、《空屋》、《九月初八出门日别妇柩作》、《遗恨》、《客中苦寒作》2首等。或述贺氏弥留之际情形,或绘贺氏病中痛苦之状,或言贺氏对己体贴,如在目前;或忆自己服侍病妇,或叙灵筵祭拜过程,或抒鳏居之苦、思念之切,语悲心伤。数量之多,亦属罕见,质量之高,亦属事实,这在古今悼亡诗中是不多见的。但从时间上看,王彦泓的悼亡诗逐年锐减,三年后亡妻就从《疑雨集》中彻底消失。悼亡妻诗无论如何都不应归入艳情诗,故不赘述。

三、侍妾阿姚

王彦泓先后娶有阿云、阿姚、陆氏三位侍妾。发妻病逝的同年,诗人在悼亡诗《记永诀时语四首》中突然冒出一个侍妾阿云来,据诗意看,可能是随贺氏陪嫁来的侍女被王彦泓收为妾的。这组诗的第四首这样记述贺氏临终遗言:“三年侍疾不辞勤,药碗炉熏仗阿云。诀别赠言唯自爱,开箱留赐一拖裙。”三年,指贺氏人生的最后三年,而作者对“阿云”是这样自注的:“妾名,见《北史》。”贺氏临终时告知侍妾要自爱,并赠给她一件拖裙,可见贺氏活着的时候,王家是妻妾并存的,贺氏对妾亦是关爱的。但此妾在《集》中仅出现两次,可知她在诗人眼里并不重要。另一次的出现是写于次年的《归后有赠》。这一年诗人夏日曾去江阴,似为考试,但落第而返,有《小试失意自遣》诗为证。岁暮又在外作客。此诗当为第一次外出返家后所作。当阿云得知主人返家时,高兴异常,“东风吹鬂远逢迎”,但诗人却因落第而高兴不起来,故有“宁藉福缘酬密爱,已甘欢分折才名。忍言妾面羞郎面,敢笑前人不及情”的惭愧兼自豪。诗人在此诗中将落第的责任用耽于闺阁来搪塞。

崇祯四年辛未年(1631年),诗人39岁时结识了一位名为阿姚的女子,这是在贺氏离世后诗人交往的女子中最为中意的一位,五年后终于娶之为妾。因诗人的艳情诗基本都是纪实之作,我们从中得以了解这位女子的身份。阿姚姓姚,本为青楼歌妓。写于人日的《试笔》中说到诗人春节前后没有写诗的原因就是“新欢到手身难暇,尤物当前命易轻”,这位“新欢”“尤物”就是阿姚。卷三中有组诗《问答词》16首,诗人对诗题亦自注为“阿姚”,而在此之前有《席上》《感咏》《有赠》等诗,按理说亦是为阿姚所作。下面,我们先从这些诗中来确定阿姚的身份。《席上》其一第四句“会得琴心允客挑”,其三颔联“舞鬂坠钗松翡翠,歌唇尝酒湿珊瑚”,《有赠》其二颈联“当筵心借调琴语,入户行防触瑟声”等诗句都暗示此女是一位擅长歌舞调琴的歌妓。《有赠》尾联“何事胆娘偏小胆,略闻鹦鹉便心惊”更以典故交代她的歌妓身份。胆娘,泛指歌妓。唐元稹《追昔游》诗:“谢傅堂前音乐和,狗儿吹笛胆娘歌。”阿姚能入诗人法眼,乃是其天生美丽多情兼后天歌舞琴艺精通。她“风情天付眼眉腰”,肌肤如赵合德一般白皙,身材如杨玉环一般丰腴(《席上》其一),而这位天仙一样的美女对诗人情有独钟,“早信个人心更暖”(《席上》其二)。当她与诗人幽会时,发肤的香味让诗人乍闻就心醉如狂了:“芗泽乍闻心便醉”(《席上》其三)。诗人与阿姚的交往中有时会遭到拒绝,然以追求声色为乐的诗人却觉得幸福无比,所谓“浅颦轻怒总相亲”(《感咏》),就算被她伤害了亦觉得“可人”。诗人如果一味追求女色而不顾及她内心感受,也就无聊甚或无人性了,可贵的是,他对阿姚“薄命生涯”的悲惨运命寄予深深的同情,并不像一般轻薄男子那样将歌妓视为玩物,故此诗人才会得到阿姚的认可,准备将自己的后半生托付于他。

诗人与阿姚的交往并非一般情况下恩客正大光明地光顾青楼,而是偷偷摸摸进行的,《有赠》就是对此事的记录。其一首句就夸赞阿姚的美丽,“国花第一数姚黄”,姚黄,牡丹之名贵者,开千叶黄花,由宋代姚氏人家培育所成。此处刚好以“姚黄”之姚切合阿姚之姚。阿姚的母亲或老鸨也是歌妓出身,诗人早年曾见过,故有“笑靥乍圆全似母”之说。其二写一见钟情而偷偷交往(“入户行防触瑟声”、“何事胆娘偏小胆,略闻鹦鹉便心惊”)。其三写幽会情景,天将亮时情犹未足,诗人睁开眼来看到阿姚的“芙蓉颜色”就认为最是“慰朝饥”,当然,此处的“饥”不是肚子饿,而是“色”饥,说白了就是性饥渴。起床后阿姚“亲炊饭”,诗人还夸张地想象阿姚“还愁守到浓欢夜,瘦得蛮腰剩一围”。不过,阿姚虽说美丽多情,歌舞琴艺皆好,但她文化水平不高,无法用诗文来与王彦泓互相酬唱传情,“扫眉才子更无卿”(《有赠》其二)已经交代了这个事实。为了把这场恋爱编排得更富情韵,诗人就写了多首代答诗,如《问答词》16首、《代所思别后》5首等。

《集》中最早注明为阿姚而作的诗就是七绝组诗《问答词》,是诗人返乡前与阿姚分别时写下或分别后追忆时写下的,16首诗皆采用对话的方式来写,虽是双方情真意切的表述,却也处处可见诗人的香艳情结。阿姚的美和诗人对她的爱是无处不在的:“双睛点漆面凝酥,笑靥愁蛾一世无”(其一)、“一旬长遣十函书”(其三)、“想杀昨宵灯暗后,满身香雾近人时”(其五)、“劳卿更为先尝看,暗度樱桃味与郎”(其九)、“人间多少双飞侣,未必如侬切念君”(十二)、“无计徘徊归去也,一生赢得一思量”(十三)。阿姚对诗人也是充满信任和期待的:“愿作君家扫除隶,一生长拜美人图”(其一)、“一自读郎诗句后,去年消瘦到如今”(其二)、“情痴自信定非痴,思重真拚命一丝”(其五)、“银瓶酒尽不堪筛,妾泪如波溅玉杯”(十四)。但阿姚虽陷情网,却也看出王彦泓的滥情:“知音恼说是多情,情到多时处处轻”,而诗人却辩解道:“幸我生平颇情寡,陡然迷惑为卿卿”(十一)。于是阿姚决定考验王彦泓的诚心到底几何:“到死相寻意已坚,莫教赍恨下黄泉。浮盟浪约三年过,病喘还知剩几年。”(十五)其间又传来阿姚的病讯,于是诗人有《病讯四章》记录此事。王氏在此组诗中仍以艳情的态度来写阿姚的病情,言“啼多不损横波俊”(其一)、“面痕轻舐待萧郎”(其二),诗人恨不得“蝤蛴还啮旧欢痕”(其三),想象病中的阿姚稍事打扮后“一株明玉温泉里,两朵红酥映日初”(其四)。诗人痛恨没有能治疗别恨和留住曼妙身姿的灵药,希望“承露远贻卿和药”(其四),也是够痴情的。浪约三年的考验期,不知为何比预期多了一年,也许是阿姚看透了王彦泓“君家自惯迎桃叶”(《别语》其二)的猎艳本性难移。后来,诗人又以组诗《劝嫁词》12首催嫁,最终抵不住诗人的爱情攻势而于4年后嫁给了他。《劝嫁词》中,诗人叙说自己独居的孤寂无聊,每首诗都是先追忆过往的甜蜜情事,末句皆用“××××等卿来”收束,依次是:“垂杨丝下等卿来”,“软苔香径等卿来”,“暖烧心字等卿来”,“琉璃匣畔等卿来”,“瓶笙声里等卿来”,“素馨花发等卿来”,“竹窗梅槛等卿来”,“画船烟雨等卿来”,“浅嗔低骂等卿来”,“浓香细唾等卿来”,“尽消痴妒等卿来”,“清词吟遍等卿来”,真不愧是谈情说爱的高手,以火热的诗句将自己盼娶的心情火山熔岩般迸发出来,作为一名以脱却乐籍、嫁与良人为人生目的的歌妓,谁能无动于衷?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诗人,此时的作者已经43岁。《阿姚之归,凡同心皆为予喜,而向来知其事者,端己、韬仲叔也于其来贺。赋谢一章》就是诗人迎娶阿姚后,朋友前来道贺而写的诗。但诗人在此诗中也流露出遗憾:“惭愧月华诗思浅,只堪烹点密云茶。”月华,作者自注:“唐女郎姚月华有诗,见才调集。”此借指阿姚,可见阿姚大概只能算是粗通诗。密云茶,作者自注:“东坡有茶名密云龙,最所珍惜;惟黄鲁直、秦太虚来,则使侍儿朝云烹以饮之。”此以朝云比阿姚,这又是在向朋友炫耀娶了王朝云一样的红颜知己。

男人的通病是,将女人娶到手就失去原有的兴趣。阿姚为妾后,身份立马改变,《示晚内》4首中就再也没有对阿姚外貌的矜夸和情事的渲染,只有“磨耗雄心渐已空,十年醇酒妇人中”(其一)的慨叹和“狂踪不待卿垂念,天下男儿睡魇时”(其二)的放浪。本以容貌打动诗人的阿姚婚后就变成了“所乏唯容”,只剩下“不费闲膏沐”(其三)和“布裳椎髻”(其四)的勤俭持家美德了,而且至此之后阿姚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诗人笔下,直到五年之后病逝,诗人在《悼词四章》中才再次提到她,真是一个薄福之人。阿姚的死令诗人再次陷入“凶短应令薄幸偿”的凄凉境地,最后痛彻心肺地吟出“底是可消冤痛处,哭伊三万六千场”。

在与阿姚谈情说爱直至纳之为妾及后来的生活中,诗人一直艳遇不断。在去世的前一年,诗人竟然动心思又买一妾,此女陆姓(《聘妾未回寄赠代书》其二有“第一风神陆女郎”之句)。高兴之余,一口气写了组诗《买妾词》10首,将买妾的过程交代得有条不紊。此妾是扬州乐籍中人,其五言:“如今不作扬州梦,苏意新梳燕尾长。”此次买妾是由媒人领着去的,而且是从一群女孩子中任意挑选的。在作者眼中,这群女子简直个个都是天仙,人人技艺超群,其中当然有矜夸的成分,但也看出诗人秉性难移。其一言随媒人登船前往选妾,其二言来到一群女子面前,被她们品头论足,其三言自己对她们的审视(“粉面香肩挨笑处,隔帘偷看主人家”),其四言她们个个打扮得整齐、大方、得体,其五言对她们的仔细端详,其六言鉴别后让其中的一位报出年庚(“某月日时刚十六”),其七言她们琴棋女红精湛,能诗会文,其八言写下买妾文书,其九言所买之妾盼嫁的急切心理,其十想象婚礼程序及婚后妾回门娘家的情景。王彦泓好色的心理至死不移。

多年来,诗人的身体状况并不好,时常罹病,但他在49岁时竟然还有心情买妾、作艳诗,其艳心艳情可见一斑。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位被诗人下了契约的陆氏小妾不知何故却无回复的音信,于是诗人又写《聘妾未回寄赠代书》7首,这也是《集》中最后一组诗。他自作多情地说:“未曾识面早情深”(其一),“洛神姿韵也寻常”(其二),“色艺果然推第一,那能不唱涣之诗”(其四),“女弟从来体自香”(其五),“凤凰声韵不如雏”(其六)。读这些诗句,你可以想象诗人在憧憬之中是何等惬意舒畅。这组诗的最后两句是:“一绺香烟花数朵,正堪相伴病维摩”(其七),惬意中伴有颓唐,颓唐中不无惬意,但这位小妾到底娶没娶进门,或是根本没有来得及迎娶诗人就已病入膏肓,我们是无法得知了,这也给读者留下一个大悬念。

四、结语

从发妻贺氏、侍妾阿云,到阿姚妾、陆氏妾,在近三十年的婚姻生活中,诗人一方面不断遭受困顿科场、仕途无望的折磨,一方面不断追求新欢而创作大量艳情诗(发妻贺氏的悼亡诗除外),用诗人的诗句来概括,就是“磨耗雄心渐已空,十年醇酒妇人中”(《示晚内》其一)。

[1] 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7:87.

[2] 《三旌义门王氏族谱》卷五《事行》[M].清光绪刻本,南京大学图书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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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钱谦益.列朝诗集·丁集第十六[M].缩版影印清顺治九年(1652年)毛氏汲古阁刻本.北京:三联书店,1989.

[6] 永井荷风.永井荷风散文选[M].陈德文,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234.

[7] 韩南.中国近代小说的兴起[M].徐侠,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221.

[8] 伊沛霞.内闱:宋代的婚姻和妇女生活[M].胡志宏,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135.

[9] 张宏生.情感体验与字面经营:纳兰词与王次回诗[J].社会科学,2012(2):168-178.

[10] 康正果.词淫与意淫:谈王次回及其《疑雨集》[J].万象,2001(7):3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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