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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谢灵运山水诗的观物模式

2015-03-13李真真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7期
关键词:观物谢灵运山水诗

李真真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723000)

论谢灵运山水诗的观物模式

李真真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723000)

谢灵运首次在其山水诗的创作中将“山水”作为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对象进行观照,形成了自己独有的观物模式:采取主体情意较强的观物态度,使用多重感官去体悟山水,并表现出对自然的凌跨意识;在游览的过程中,采取动态的观物方式,并且将动态的游览过程完整呈现于诗作之中;其观物效果,便是巧言切状,注重对物象的精当描绘。谢灵运山水诗的观物模式具有客观性和观赏性的特点,描摹大于抒情,对南朝风靡的赋化诗风具有一定的促成作用。

谢灵运;山水诗;观物模式

走出了玄言诗的南朝诗歌转而走上了体物的道路,山水诗首开其端,体现出与道家“玄对山水”截然不同的观物方式,重视对物态的细致刻画,追求形似的效果,而较少去深入地开掘物象的象征意义。作为这股诗风的引领者,谢灵运首次在其山水诗的创作中将“山水”作为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对象进行观照,形成了自己独有的观物模式。所谓“观物模式”,就是诗人观照外物时所持的态度、方式,以及在静态文本中所体现出来的物我关系模式的总和。谢灵运所持的是主体情意较强的观物态度,使用多重感官去体悟山水,并表现出对自然的凌跨意识;在游览的过程中,采取动态的观物方式,并且将动态的游览过程完整呈现于诗作之中;其观物效果,便是巧言切状,注重对物象的精当描绘。

一、观物态度:主体情意

所谓“观物态度”,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总结为两种:“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有我之境”是指主体的印迹较为突出,诗作中“物”“我”的界限较为分明。在谢灵运的山水诗中,诗人的主体情意极为浓厚,首先体现为重视用多重感官去观照山水风景。谢灵运通过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等多重感官的结合,去完整体现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的带给他的震撼,去巧妙捕捉风之析析、水之沦涟那稍纵即逝的美感,他以观赏的态度对客体世界进行冷静观照。

通过视觉去领略风景是谢灵运最常用的方式,例如:

张组眺倒景,列筵瞩归潮。(《从游京口北固应诏》)

眷西谓初月,顾东疑落日。(《登永嘉绿嶂山》)

靡迤趋下田,迢递瞰高峰。(《田南树园激流植援》)

极目睐左阔,回顾眺右狭。(《登上戍石鼓山》)

诗人通过视觉去领略风景的角度会随着人与景之间方位的不同而产生变化,观赏远处的风景用“眺”,观赏低处的风景用“瞰”,观赏后方的风景用“眷”和“顾”,如果风景在侧方,则用“睐”。观赏山水时视觉感受是排在第一位的,谢灵运在诗中采用多个不同的词语去描述眼睛对景物的捕捉角度,可见其对视觉感受是极度敏感的,并且对景物呈现的完美度也有着苛刻的要求,甚至不惜去“扪壁攀枝”,追求完美的视觉享受:

窥岩不睹景,披林岂见天。(《发归濑三瀑布望两溪》)

扪壁窥龙池,攀枝瞰乳穴。(《登庐山绝顶望诸峤》)

“窥”在这两句诗中均是“从岩缝中向外望”的意思,想要窥探到山另一面绝美的风景,就要爬上陡峭的崖壁,寻找细小的岩缝。同样的,想要于深山老林中望见天空,就要拨开丛林的枝叶;想要观赏钟乳石山洞完整的景象,就要攀到高枝上向下望。在这两句诗中,观赏景物的过程加入了动作的辅助,读来觉得惊险刺激,就愈发觉得风景之奇美。

听觉的捕捉往往可以带来视觉和精神的双重享受,因此,诗人也时常会去聆听大自然的声音:

援萝聆青崖,春心自相属。(《过白岸亭》)

异音同至听,殊响俱清越。(《石门岩上宿》)

诗人钟爱用“聆”去表达自己在倾听大自然声音时的专注投入,不仅“倾耳”去听,还“援萝”去追寻,因为鸟声、树叶声、风声这些来自大自然的天籁稍纵即逝,需要用心捕捉,全情投入地体会。

嗅觉与触觉的使用在诗中虽然较为少见,但同样被谢灵运作为“体物”的一种方式。如:

朦胧的月色中传来猿猴的哀鸣,露水让空气变得潮湿,芳荪草那浓郁的香气在这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入夜之后,诗人依然能够通过听觉与嗅觉领略到与白天不同的风景,且感触更加微妙。又如:

憩石挹飞泉,攀林搴落英。(《初去郡》)

诗人在游览山水之余于岩石上小憩,合手掬起那一汪飞流着的清澈泉水;诗人在林间游荡,随手牵动柔软的枝条,瞬时间花瓣纷纷飘落。用手去触摸水流以感受山泉的清冽,去摇动枝条以制造落英缤纷的意境,

这种多重感官体物的方式使谢灵运的山水诗极具立体感,眼睛看到的光影与山水、耳朵听到的鸟语与虫鸣、鼻子闻到的花香、手指触到的泉水与香草,共同演化成“声色大开”的山水胜景,也就是谢榛所谓的“造语天然,清景可画,有声有色。”

谢灵运的主体情意还表现为对自然的凌跨意识。“大谢对于自然,却取一种凌跨的态度,竟不甘心为自然所包举。”“他人咏叹自然,屈服于自然之下;惟谢公凌跨一切包举自然之上……其一种凌厉精神,至少亦与自然抗衡平列。”他在山水诗中常常使用“媚”这个字状物态:

江山共开旷,云日相照媚。(《初往新安至桐庐口》)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登池上楼》)

白云抱幽石,绿筱媚清涟。(《过始宁墅》)

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登江中孤屿》)

“媚”字的频繁使用体现出诗人希望大自然皆取悦他,遵从他的意愿,是一种凌驾于自然之上的态度。

谢灵运具有主体情意的观物态度产生于他所拥有的物质基础,“灵运父祖并葬始宁县,并有故宅及墅,遂移籍会稽,修营别业,傍山带江,尽幽居之美。与隐士王弘之、孔淳之等纵放为娱,有终焉之志。”谢灵运所吟咏的自然山水,大部分是他做官时的管辖之地或者家族的私产,他是名副其实的“主人”,有着“呼风唤雨”的权力,因此在其山水诗作中,他以主人的态度笑傲林泉、役使风月也是在所难免的。

二、观物方式:过程动态

谢灵运通常采用动态游览的方式观照山水物象,也就是所谓的“游观”。杨维桢在《张北山和陶集序》中对谢灵运这种游观方式做了评价:“康乐伐山开道,入数百人,自始宁到临海,敝敝焉不得一日以休,得于山者粗也。”王夫之也在《古诗评选》中评价谢灵运的山水诗:“景非滞景,景总含情。”是说谢灵运山水诗中的风景不是停滞不前的,而是流动着的,具有动态的时空关系。如《从斤竹涧越岭溪行》:

猿鸣诚知曙,谷幽光未显。岩下云方合,花上露犹泫。

川渚屡径复,乘流玩回转。苹萍泛沉深,菰蒲冒清浅。

企石挹飞泉,攀林摘叶卷。想见山阿人,薛萝若在眼。

握兰勤徒结,折麻心莫展。情用赏为美,事昧竟谁辩。

观此遗物虑,一悟得所遣。

整首诗采取“移步换景”的方式,随着诗人的脚步,新的景色不断地出现。从绵延的山路到湍急的山涧再到凌空的栈道,时空是不断变化的;诗人看到了急流、深谷、沙洲、飞泉、漂浮的水草与卷曲的新叶,景物也是动态的,形态万殊,各呈其趣。整首诗充满了画面感,诗人游览的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般畅快自然。

《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亦是如此:

朝旦发阳崖,景落憩阴峰。舍舟眺迥渚,停策倚茂松。

侧径既窈窕,环洲亦玲珑。俯视乔木杪,仰聆大壑淙。

石横水分流,林密蹊绝踪。解作竟何感,升长皆丰容。

初篁苞绿箨,新蒲含紫茸。海鸥戏春岸,天鸡弄和风。

诗中景物出现的十分密集:有崖、峰、渚、松、径、洲、乔木、大壑、石、水、林、篁、蒲、海鸥、天鸡等,每一句都会出现新的景物,且只取一词来形容景物的特征,看似蜻蜓点水,实则是谢灵运山水诗独有的趣味。诗人显然没有预期的路线,自然无法预料接下来将要看到的景色,诗人以一种虚静澄明的心态去捕捉与自然景物相遇时物态的显现,并将这些物态全部倾泻给看客,这种观物方式虽被杨维桢形容为“粗”,却有着畅快之感。

三、观物效果:局部精妙

谢灵运一向被称为诗风“清丽”,谢灵运对“丽”的追求来源于当时注重重现山水之貌、巧言切状的文学潮流。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有提到:“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

谢灵运在山水诗中十分注重对局部景观的重现与描绘,力求做到精工严整。如《石壁精舍还湖中作》云:“林壑敛暝色,云霞收夕霏。”用“敛”和“收”两个动词展现林壑与暝色、云霞与夕霏的微妙关系,于动中写静,尽现湖边黄昏美景。又如《登江中孤屿》云:“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借助光感来描写云彩和太阳、天空和水的相互映衬,呈现出澄明清透的意境。

此外,谢灵运还借助对自然山水声音与颜色的描绘来达到对物象的精妙刻画。观赏山水景物的过程中,他往往采取“直寻”的方式。所谓“直寻”,是指“创作者对于审美对象直观或直觉式的把握。”声音与颜色则成为最好的“直寻”对象。在谢灵运的山水诗中,声音常以拟声词的形式出现,拟声词使得诗人能够将自己听到的声音以一种可以想象的方式表达出来,见其文如闻其声,这样诗作中风景的呈现会更加细致与贴切。谢灵运山水诗中的拟声词大部分会用来重现飞禽走兽的鸣叫声:

用来形容风声、水声的拟声词却由于物体本身的单一性质而略显单调:

析析就衰林,皎皎明秋月。《邻里相送至方山》

“析析”是风吹林木发出的声响,“活活”是水流的声音,出自《诗经·卫风·硕人》:“河水洋洋,北流活活。”这些都是区别于动物鸣叫声的自然界声响,难以形容且稍纵即逝,因此对自然界声响采用拟声词来形容,会使整首诗颇有微妙之感。

在自然界中,植物的颜色最为丰富也最为醒目。谢灵运在游览的过程中,游目骋怀,最先接触的便是草木之色,形成瞬间的直观印象,并在诗作中特意将具有色彩差异的植物以对比的形式进行描绘,在其山水诗中形成极大的视觉反差:

初篁苞绿箨,新蒲含紫茸。(《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

山桃发红萼,野蕨渐紫苞。(《酬从弟惠连》)

紫色被用来形容蕨类植物的叶苞、新生水草细毛茸茸的花朵和春水中的白芷,与山桃花蕾外面红色的鳞片、绿色的竹丛、白色的花朵形成鲜明的对比,颜色搭配上更加和谐与清新。在《郡东山望溟海》中,诗人还充分运用了外在光感的配合,正是灿烂的阳光使得白色花朵在南边朝阳的树林中显得格外洁白耀眼,紫色的白芷在波光粼粼的春水中也显得格外光亮,使植物本身的色彩与光线充分结合,构成整体的色彩感知,给人以清亮之感。

谢灵运始终处于一个客观的角度去体物,以一个观赏者仰或是主人的身份去欣赏自然山水,而不是暂停在一个角落,将身心与自然相融合,达到物我合一的境界。这就使得其山水诗的观物模式具有客观性和观赏性的特点,描摹大于抒情,对南朝风靡的赋化诗风具有一定的促成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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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3-0046(2015)7-017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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