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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暗合:张禹与刘雪苇的鲁迅研究

2015-02-13黎秀娥

玉溪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6期
关键词:鲁迅研究野草师范大学

黎秀娥

(内蒙古师范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文 学]

致命的暗合:张禹与刘雪苇的鲁迅研究

黎秀娥

(内蒙古师范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张禹;刘雪苇;鲁迅思想;一贯性;自发性

刘雪苇对鲁迅思想一贯性的捍卫和张禹对鲁迅一以贯之的革命本色的强调,不约而同地站在学术的同一面上;他们对鲁迅从自身汲取力量的论述,突出了鲁迅是一个积极、主动的,具有一贯和坚持的思想品格的现实主义革命人。

鲁迅思想的分期问题从一开始提出来,就出现两种不同的论调。一种是强调鲁迅思想的“转变”乃至“突变。主要以瞿秋白、毛泽东、艾思奇、郭沫若、邵荃麟、茅盾、周扬、胡绳、冯雪峰等人为代表,他们对鲁迅的论述虽然各有侧重,但在一点上是一致的,认为鲁迅思想的发展以1927年为分界线,分为截然不同的两个时期,高度评价鲁迅前期思想的同时突出其阶级局限性,突显鲁迅走向革命前的彷徨苦闷和后来走进革命阵营的必然性,而且是在党的领导下才实现其后期思想上的“飞跃”。一种是强调鲁迅思想的一贯性和自发性。

《野草》写于1925~1927年,对《野草》思想内涵和情感基调的解读,是辨析鲁迅“转变”问题的关键所在。

对此,“转变”论者纷纷给予了论述。如,邵荃麟强调《野草》时期的鲁迅思想还没有越出进化论的阶段,还没有明确的革命观点。胡绳在他的《鲁迅思想发展的道路》一文中对鲁迅思想“突变”的阐释,也把《野草》时期视作鲁迅的痛苦、绝望时期,以此论证鲁迅彻底转变的必然性。冯雪峰的《论〈野草〉》,对鲁迅思想的发展脉络进行了梳理和定论——鲁迅思想发生过“转变”,而且是党给了他完成这种转变的力量。

而张禹与刘雪苇则以一贯性和自发性的论调对《野草》进行了阐述。并以致命的暗合,在学术上邂逅。

首先来看张禹的论述。泥土社编辑张禹以一篇《〈野草〉札记》闯进了鲁迅思想分期的学术研究中。张禹从鲁迅的《而已集·革命文学》中受到启发,认为鲁迅的“根本问题”在于鲁迅是一个革命人,《野草》时期的鲁迅也不例外;鲁迅的作品是革命文学,《野草》也不例外。张禹引用鲁迅和毛泽东的话,描绘出一个“文化革命主将”形象——从“五四”以来勇往直前,从不后退,纵使有过彷徨以至颓唐,根本精神上仍是革命的、战斗的,《野草》就是“革命人”在战斗中的抒情诗①张禹.《野草》札记:代序[M]//卫俊秀.鲁迅《野草》探索.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13.。张禹也谈鲁迅前后思想的变化,认为鲁迅前期“一般地攻击某种思想或现象”,后期“直接地向反动统治阶级猛烈而执著地进攻”,虽有差别,但是革命本色却并无二致。

在鲁迅思想发展的力量来源问题上,张禹也亮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鲁迅思想中融入马克思主义因素的起点是在“五四”时期,1927年以后成长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不过是鲁迅“不断的逐步完成的自我教育自我改造的结果”①张禹.《野草》札记:代序[M]//卫俊秀.鲁迅《野草》探索.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27.,鲁迅的“全部无可匹敌的坚定的力量,是与他的实事求是精神相联系的”②张禹.《野草》札记:代序[M]//卫俊秀.鲁迅《野草》探索.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32.。张禹特意强调“全部”二字就是要表达,给鲁迅力量的是鲁迅本人,而不是别的什么,反对以自己的注释来强调《野草》的政治意义的研究方法,认为那样只能是牵强附会,将《野草》庸俗化,失去“象征”或“暗示”③张禹.《野草》札记:代序[M]//卫俊秀.鲁迅《野草》探索.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34-35.以上的意义,认为“鲁迅在对待农民革命的问题上,自发地接近了马克思主义立场”④张禹.《野草》札记:代序[M]//卫俊秀.鲁迅《野草》探索.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39.,甚至在他“尚未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前,在许多具体的问题上,自发地或半自发地达到与马克思主义相一致或相接近的结论,达到他的时代思想的高峰。”⑤张禹.《野草》札记:代序[M]//卫俊秀.鲁迅《野草》探索.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24.在张禹看来,鲁迅以文化运动中的实践和执著的战斗热忱,给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胜利(从传播到结合)提供了巨大的、积极的贡献,为同时代和后代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者提供了坚实而丰厚的文化基础。

对比可知,张禹的鲁迅研究在两点上与“转变”论产生了矛盾:一是对鲁迅前后期思想给以同样高度的认识,这实质上就等于淡化了党对鲁迅的影响;二是对于鲁迅思想发展“自发性”的强调。无论张禹是否有意为之,这种对鲁迅去政治化的解读在客观上构成了对“党给鲁迅以力量”论的消解。

其次来看刘雪苇。刘雪苇在新中国成立前首次出版了鲁迅研究论文合集《鲁迅散论》,新中国成立初期两度再版。刘雪苇的鲁迅研究论著不繁,主旨在论证鲁迅思想发展根本上的一贯性,否定其“转变”。刘雪苇对此的阐释路径别具一格。与耿庸、何满子等人思辨性十足地坚决反对瞿秋白从鲁迅的“只信进化论的偏颇”⑥鲁迅.三闲集:序言[M]//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6.得出“从进化论最终的走到了阶级论,从进取的争求解放的个性主义进化到了战斗的改造世界的集体主义”⑦瞿秋白.《鲁迅杂感选集》序言[M]//红色光环下的鲁迅.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22.的结论不同,刘雪苇结合作品分析和个人感悟,徐徐展开论述。

刘雪苇把《野草》中的散文分成两组,作对比分析。第一组“主要是从心境底‘阴影’的一侧面来解剖自己”,以《过客》为首篇,其余为《希望》、《影的告别》、《死水》、《求乞者》、《墓碣文》、《颓败线的颤动》、《死后》、《风筝》,共9篇;第二组“主要是号召战斗及直接对于黑暗底攻击”⑧刘雪苇.论《野草》[M]//鲁迅散论.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46.,以《这样的战士》为首篇,其余为《秋夜》、《淡淡的血痕中》、《一觉》、《复仇》、《复仇》(其二)、《狗的驳诘》、《失掉的好地狱》、《立论》、《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我的失恋》,共11篇。谈到《野草》中的“阴影”,刘雪苇说:

作为一个彻底的民主主义者的鲁迅,是不停息的在继续着战斗而且提出战斗的要求。然而却于散了伙(五四后的分化)之后一时找不到结合的集团,未直接感到支持着他的伟大潜在力量之存在,四周的黑暗却又如此强有力地包围着他与压迫着他。这黑暗势力的强固程度,又是当时旧中国极少人能像他一样具有足够和正确的估计与认识。于是,在他内心的深处,不能不掀起某种程度的矛盾斗争,感到某种程度的寂寞,以及发现绝望与空虚的诱惑——这都是我说的“阴影”。⑨刘雪苇.论《野草》[M]//鲁迅散论.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60.

刘雪苇认为那时的鲁迅毕竟已经形成“无我的战斗人生观”,用“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完全否定了绝望,即便有“阴影”也是战士的颓废和虚无①。在刘雪苇看来:

《野草》是具有特别重大底意义的,因为这最后彻底的解决了他底一切问题,《野草》成了他底无可攻破的“防御阵地”,给他奠下在任何风暴中均能“立于不败之地”的前提。②

为配合对鲁迅第二组《野草》散文的解读,刘雪苇别出心裁地详细列举了鲁迅写于《野草》时期的近70篇思想论文作为参照,加上《野草》里第二组的11篇,共近80篇,都是战斗的篇章,具有突出的历史意义和战斗意义。相比之下,在相同的时间、地点、条件下写出的9篇带“阴影”的文章也只能算是鲁迅偶尔的内心波动,使鲁迅的战斗精神与阴暗情绪形成鲜明的主次对比,由此得出结论:

“《野草》的内心斗争是完全胜利的,且正是‘鲁迅式’底战斗的内在底力的泉源”,所谓的“空虚感与寂寞感,在鲁迅的思想中,不是主面而是客面,不是正面而是反面,不是优势面而是劣势面,不是肯定面而是否定面。”③而且认为《野草》是鲁迅通过了社会斗争的“炼狱”考验的一座里程碑。

在刘雪苇的逻辑中,鲁迅“是个彻底的现实主义(唯物主义)者,而且是个缺点很少的现实主义者,所以他的思想发展过程,自始就带着一种一贯发展的特征,很相似于马、恩们的发展过程。”虽然这思想的发展前后有大差异,但那是发展的飞跃,是“一贯下的发展,而不是说他有两截或叁截的‘转向’或‘转变’”。因为“‘转向’也虽然是一种‘突变’,然而这变动是前后带有对.抗.性.质.的,是走到岔路尽头时的回转。”④而鲁迅从头到尾“是个脚踏实地的现实主义者,所以他的走到阶级的集团主义,是自始就规定了的、自自然然的发展。他也通过飞跃——突变而跨越过来,但他与堂·吉诃德他们两样:他的发展,前后是不带有对抗性的,他没有走过岔路。”⑤

在鲁迅思想的“转变”问题上,刘雪苇的态度十分坚决:“一贯”跟“转向”不两立⑥。他从做人、处事、写作诸层面论述了鲁迅思想的“一贯”性。指出鲁迅在做人上,保持“彻底的自我牺牲,精密的是非之辨,最坚韧的战斗操守,最圣洁的人格的典型”;在处事上,“实事求是”,“切实而反夸张,进取而反盲动,彻底的现实主义的精神,一起都取决于实.际.内.容.的检讨,不为任何的假面所掩蔽”,坚持“无情地扫荡一切各式各样的市侩投机分子,永久的不妥协”,并“通过个人的活动去暴露和打击某种社会思想和社会现象”⑦;在写作上,“一开始他的写作生活,第一就坚决主张写作是为.社.会.的理论。在鲁迅先生看来,既不是‘为写作而写作’,也不是为‘自我的表现’而写作,而是完全从社会的见解出发,为了社.会.的.解放和斗争而写作的。在他看来,若不是这样,写作就简直没有丝毫的意义,他自己也毫无趣味来提笔了。他一.贯.的.这样主张着,实践着,并且一.贯.的.在这见解上跟和这相反的人们作激烈的论争”,“从.头.到.尾.所抱的见解,是一贯充满健康的,然而是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被我们应用起来的见解。”⑧鲁迅始终坚持“客.观.的.、现.实.主.义.的.最本质的写作立场”,在写作方法上是一个“彻.底.的.现实主义者”⑨,“严.谨.的.现实主义者”○10。刘雪苇认为“跟其他问题一样,在写作问题上的鲁迅,也没有在理论上走过岔.路.,是很明显的。”○11(以上着重号皆为原文所有)

要之,刘雪苇论证了鲁迅《野草》时期的精神基调是战斗,把一贯性定位为鲁迅思想遗产中最伟大的部分,是第一位的,说鲁迅是“一架为这历史特制的桥梁”,“刚从封建主义解放出来即能稳妥地直接走上马克思主义道路的特殊的思想桥梁”,架在未竟的“人的解放”事业和“集体主义的社会主义斗争”之间,是“启蒙的思想导师”①刘雪苇.鲁迅先生的写作理论[M]//鲁迅散论.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40.的代表,并把鲁迅力量的来源归结为鲁迅自身。

有论者感叹刘雪苇视革命的、乐观的方面是《野草》时期鲁迅思想的主导方面,说“这就和胡绳等人的论述发生矛盾,从而使得鲁迅的‘转变’没有深刻的来由,进而不具有深刻的意义。这一点,恐怕是雪苇始料未及的。”②吕东亮.“胡风派”的鲁迅研究及其与主流派的歧异[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7(2):243.不能不说这种推断失之草率,刘雪苇对鲁迅思想一贯性的肯定和“转变”论调有矛盾,这是刘雪苇不需预料当时就能明确感受的,由行文中密布的着重号可以窥见他当时的坚定立场和论辩决心。

刘雪苇对鲁迅思想一贯性的捍卫和张禹对鲁迅一以贯之的革命本色的强调,不约而同地站在了鲁迅“转变”论的对立面;他们对鲁迅从自身汲取力量的论述,也与“党给鲁迅以力量”论背道而驰。他们对各自的与“转变”论的矛盾未必毫无意识,真正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两人的鲁迅研究中的暗合,以及这种学术上的邂逅会在特定的历史时期衍生出的那一番与胡风同流的政治意味。

Fatal Coincidence:Zhang Yu’s and Liu Xuewei’s Studies of Lu Xun

LI Xiue
(School of Literature,Inner Mongolia Normal University,Hohhot,Inner Mongolia 010022)

Zhang Yu;Liu Xuewei;Lu Xun;consistency;spontaneity

Liu Xuewei’s defense of Lu Xun’s thoughts and Zhang Yu’s emphasis of Lu Xun’s revolutionary nature brought the two scholars together intellectually.Their expounding treatises have great force in Lu Xun himself that highlight him as an active,consistent,and realistic revolutionist.

l210<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

A[文章编号]1009-9506(2015)06-0020-04

2015年3月22日

黎秀娥,博士,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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