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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凯尔泰斯的代表作《无命运的人生》

2015-01-30夏晓方

浙江工商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5年2期
关键词:泰斯凯尔存在主义

夏晓方

(浙江工商职业技术学院,浙江 宁波 315012)

论凯尔泰斯的代表作《无命运的人生》

夏晓方

(浙江工商职业技术学院,浙江 宁波 315012)

《无命运的人生》是凯尔泰斯的代表作,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自传体小说,主人公克韦什是作者创造出来的一个哲学性人物。作者采用克尔凯郭尔式的反讽立场,以主人公的视角,通过他的旁观和沉思,揭示了集中营和集中营生存的荒谬,同时又肯定了集中营人生的意义。小说在阐述人和命运的关系时,强调的是人的主体性和个体的选择,表达了作者的存在主义哲学立场。

反讽;荒谬;集中营;存在主义;价值

凯尔泰斯·伊姆雷在其代表作《无命运的人生》中,采用克尔凯郭尔式的反讽立场,使这部小说的主人公不同于其他集中营文学中的人物。他以独特的视角见证并沉思了集中营的荒谬,并肯定集中营中的人生也是有意义的。虽然这部小说和其他存在主义文学一样,也在阐述一种“人生哲学”,但是由于它特殊的背境——纳粹集中营和作者的反讽立场,使它不但跟一般集中营文学不同,在整个存在主义文学中也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

克尔凯郭尔认为,“反讽”标志着个体立场的确立。而个人想在“生存中成为反讽的主人”,他就得有一种 “对世界的总观”,“有必要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哲学家”。①克尔凯郭尔.论反讽概念[M].汤晨溪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281-283。为何反讽者要有哲学目光?因为“根本意义上(sensu eminentori)的反讽的矛头不是指向这个或那个单个的存在物,而是指向某个时代或某种状态下的整个现实”。②同上,第218页。同时,对反讽者来说,生活对他是一场“戏”,他始终以“观众的眼光看着这场戏,即使他自己是剧中人物”。③同上,第218页。这部小说主人公克韦什正是这样一个人物,他没有丰富的性格,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旁观”;作为旁观者,他对集中营发出种种自己的“洞见”,正是这些常常令读者十分吃惊的“洞见”,构成了小说的核心内容,使它超越了萨特和加缪,成为20世纪独一无二的一部存在主义文学杰作。

1 克韦什眼中的集中营

当卡夫卡的文学想象成为一种现实后,要认识这种现实的本质只有通过文学想象。卡夫卡《在流放地》是对奥斯威辛的预言,小说中的杀人机器及杀人方式,从各方面看都是“毒气室”前身。它是极权、意识形态和技术(小说中奥斯威辛上空的齐柏林飞船暗示着后者)的产物,杀人机器由司令官亲手制造,按他意志使用,处决“犯人”不经审判,“犯人”躺在杀人机器下仍不知道他要被处死。这一切正是奥斯威辛中犹太人的处境。当囚犯们认为,这事只能用“恐怖”来形容时,克韦什却不这么想。他对毒气室反讽式的“旁观”和“沉思”,创造出荒谬又独特的艺术真实:

此刻对面正被焚烧的正是我们火车上的那些侣伴……从车站出来后,他们也去了浴室。……那儿也有管道和喷头,只不过从其中给他们放出来的不是水,而是毒气。……(进毒气室前)那里的人自始至终对他们很好,他们一直处于关爱、照料之中,孩子们玩着球,唱着歌,那个让他们窒息的地方非常美丽,坐落在草坪、树林和花床之中,因此这一切也最终使我产生了一种在开玩笑的、好像是在搞那种学生式的恶作剧似的感觉。①凯尔泰斯.无命运的人生[M].许衍艺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无命运的人生》第88页)

克韦什的感觉是“常人”的感觉,因为杀人不可能有这种“杀法”。所以他才会觉得这是“开玩笑”,是一种“学生式的恶作剧”。克韦什对“毒气室”的想象和描述,是这部小说与同类题材的小说的最大的不同之处之一,它超越了那些“由苦难和牺牲的真实故事堆积起来的”的作品,把奥斯威辛“还原”成一种卡夫卡式的存在。

大屠杀是一件经过周密策划的严肃的事,但在克韦什带孩子气的戏谑性想像中,成为某种儿戏。反讽瓦解了奥斯威辛,也瓦解了司令官们的“正经形象”:

他们很有可能也把头凑在一处……估计全都是司令……后来他们中的一个想到了煤气:另一个马上就想到了浴室,第三个想到了肥皂,第四个又补充了鲜花,依此类推。有些主意可能被长时间地讨论过、修改过,而另一些主意却立刻让他们感到高兴,他们跳了起来(我说不上为什么,但我坚持这一点:他们跳了起来),并相互击掌——所有这一切都很好想像,至少对我来说。(第81页)

克韦什的 “洞见”,在揭示奥斯威辛的荒诞性上,给读者以新的体验,而这种体验是别的“大屠杀”题材文学作品所没有的。盖格尔认为:“与单纯的表现存在相比,艺术家的创造性活动在再现本质的过程中显得更重要、更意味深长。”“当艺术家抽取出人物、事物、情境的生命,并且使我们能够体验它的时候,虽然我们仍然熟悉我们长期以来已经熟悉了的这些东西,但是,它们对于我们来说却变成了新的东西”。②莫里茨·盖尔格.艺术的意味[M].艾彦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165.克韦什眼中的奥斯威辛,因超越了单纯的表现,成了一种“新的东西”。

2 克韦什的集中营人生

什么是 “无命运的人生”?凯尔泰斯对此解释是:命运“是悲剧的可能性”,“如果我们将强加给我们的决定当成一种事实自始至终地生活于其中,而不是生活在我们自己的(相对的)自由所带来的必然性中,我便称之为无命运。”③也就是说,自由是一个人拥有命运的前提,命运是自由选择的结果。小说名为“无命运的人生”,指的是没有自由、因而也没有命运的人生,即集中营人生。

克韦什集中营人生,很难用其他战时存在主义理论来解释。萨特认为,人类生存的本质是自由,自由是选择权和决定权,也就是命运。④凯尔泰斯.苦役日记[M].转引自《无命运的人生》译者序,许衍艺译,第8页。但是,被投入奥斯威辛的犹太人,却没有选择权和决定权,他们接受纳粹军官“裁定”:进毒气室,还是暂时还有机会活。(188)即在劳动营中艰难又屈辱地活下去。

集中营人生,可以从克韦什说的一段话来说明:

某些概念只有在集中营里我们才能够完全理解。譬如,我小时候读到的那些蹩脚的童话故事里常有一个流浪汉或穷小子之类的主人公,为了向公主求婚,他决定为国王效劳…… ‘但七天在我这里就是七年’,国王对他说。 (118)

“七天就是七年”这类童话中才有的荒唐事,在集中营里成了现实。三个月把他变成一个“干瘪的老头”。(118)他接着调侃道:“有些情况,有些境遇,看来,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已无法使它们进一步恶化了。可以说,经过了那么多努力、那么多徒劳的尝试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本人也找到了平静、安宁和轻松。”(123)他放弃了生的愿望。

克韦什对生命突然留恋,用作者自己的说法,是小说中最具“神秘内涵的生命体验”之一,①凯尔泰斯.船夫日记[M].余泽民译.北京:作家出版社,73.他躺在布痕瓦尔德月台上只等一死时,突然产生了想活下去的念头。克韦什神秘的生命体验出自生命自身的诉求,是对残害生命的纳粹集中营的无声反抗。

克韦什能幸存下来,是小说中最大的反讽之一。他在党卫军医院里得到救治,并活了下来。但是在克韦什看来,这事并不比集中营中的其他事更怪:既然在集中营任何荒谬“怪事”都是“可能的和可以相信的”,“反过来”也一样。(150)克韦什的这段经历和他的想法,把集中营的荒谬本质推向顶点。

3 克韦什集中营人生的意义

凯尔泰斯笔下的克韦什,并不是一位普通的14岁犹太少年,他是一位“哲学性人物”,或者说是“集中营哲学家”。最终完成这一形象的是他在小说最后一章表达的那些对于集中营与集中营人生的“洞见”。战后回到匈牙利的克韦什,一反从前的沉默,就集中营问题,开始与人争论。

第一个问题是如何描述集中营,记者把集中营比作是“地狱”,克韦什却说他对地狱是什么“一点也不了解”,他只能把集中营“想象”成集中营。记者提供的是一个概念,集中营却是一种具体存在,他这样来描述它:

如果我们到达了一个尽管算不上豪华但整体上还可以接受的、干净整洁的车站,在那里,一切只是慢慢地、按照时间顺序、逐步地在我们面前变得清楚起来,这有多么地不同。当我们经历了一个阶段把它甩在了身后的时候,下一个就已经到来了。当我们已经知道了一切的时候,我们也就明白了一切。在明白一切的过程中,人不会无所事事:他已经在做他的新事情,生活、行动、活动,完成每一个新阶段的每一个新的要求。假如没有这个时间顺序,而让所有的认识全都一下子当场铺天盖地地向我们涌过来的话,那么或许无论是我们的脑袋还是我们的心脏都会承受不了的……而另一方面……它的缺陷、可以说弊端就是,那时间也得消磨掉。(181-182)

在这段话中,“车站”,“无所事事”,“新事情”,“新的要求”,“消磨掉”等日常用语和集中营残酷的现实间形成“坚硬的对立”,②克尔凯郭尔.论反讽概念[M].汤晨溪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73.产生了强烈的反讽效果。克韦什之所以这样描述集中营,是因为他意识到他经历的事,外人永远无法理解,也无法想像。所以他把记者称为“无知者、某种意义上的小孩子”,他“永远无法”和他们“争论”。(180)实际上,记者代表的是战后欧洲舆论,克韦什嘲讽记者,其实是嘲讽战后欧洲对集中营的“工具主义化”宣传。在凯尔泰斯看来,这种宣传的结果将是对集中营的“生动记忆化为乌有”。③奥斯威辛中隐藏的怜悯——与德国作家阿德尔伯特·雷伊夫的对话[J].外国文艺,2003,(1):30.

其次是如何对待集中营经历。斯泰纳大叔叫他“忘掉”那些恐怖事,克韦什却表示他不可能忘掉,而且他也没觉得有“恐怖的事情”发生过。(187)克韦什想说的是,那是他经历的事,“恐怖”不“恐怖”得由他来判断,得看他“把什么当成恐怖”。(180)克韦什想强调的是,他是一个主体的人,以前他作为犹太人被投入纳粹集中营,现在他作为集中营幸存者,又被人按照他们设定的概念来“解说”集中营与集中营经历,都是把他当成客体,用概念来取缔主体生命。为了表示即使在集中营,他仍是一个主体,克韦什没有将一切都推给环境:当初他要是逃跑,(39-40)就可能不会进集中营。但他选择了“诚实”,因此在接下来的集中营人生中,他不是彻底无辜的。

存在主义认为,一个人如果“试图解释自己的行为”,说“‘C’est plus fort que moi(我实在没辙了)’,我身不由主”,那是在为自己“开脱”,“你只是假装这不是自己的决定,你已经在现实中作出决定,却不愿面对这个事实的后果,事实在于——正是你自己作了决定。”①以赛亚·伯林.浪漫主义的根源[M].吕梁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141.作为对比,小说中的斯泰纳和弗莱斯曼大叔就属于没有主体意识,不愿为人生承担责任的客体人。

最后也是最大的问题是,集中营人生有没有意义。这也是小说中最重要的问题,因为人生问题归根到底是意义问题。克韦什抗议两位大叔想使他的“诚实”和他所走过的路“统统失去其意义”。(189)克韦什集中营人生的意义之一,是他对犹太人问题的洞见:

“犹太人”有何含义:没有任何含义,至少对于我来说,起初它并没有任何含义,直到开始走那些路为止。……没有别的血统,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只有特定的处境以及存在于其中的新的特定的条件。(189)

对“特定处境”的强调,把“犹太人”放到纳粹时代来思考,再次表明作者的存在主义立场。这种个体主义立场表现在克韦什身上,就诞生了关于他自身的集中营人生的意义:他“在自己特定的命运里自始至终是诚实的”(189,190)“诚实”与被投入集中营的关系,显示了世界的荒谬,小说想强调的是,不管世界如何荒谬。“诚实”仍是一种美德,一种值得肯定的生命价值。鉴于作者在另一部小说《惨败》中,把主人公所处的世界称做“谎言的深谷”,②凯尔泰斯.惨败[M].卫茂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3.克韦什对“诚实”的强调也是对世界的嘲讽。小说对“诚实”的集中营人生的肯定,显示了作者对“反讽”的超越,因为反讽是否定性的。

集中营经历真没法忘掉吗?似乎不是。在小说结尾处,克韦什开始“遗忘”。这种遗忘以一种反面的形式出现:那就是“记得”。他突然记起黄昏时分正是他在集中营里“最喜欢的一小时”。他又想道:“即使是在那里、在那些烟囱旁边,于痛苦的间隙中也有过某种与幸福相似的东西。……对于我来说,或许这种体验才是最难以忘怀的。”说完这段令人费解的话后,他又说:如果再有人来问他,他就给他们讲讲“集中营里的幸福”。(191)此时,克韦什对集中营的思忆,已是一种 “诗意地记得”,“诗意地记得”正意味着遗忘。克尔凯郭尔认为,一个人如果开始 “诗意地记得”,“那被体验的东西就失去了所有那使人痛苦的成分”。其原因与他的当下境遇有关,也就是说,“遗忘总是依据于人怎样去记得;而人怎样去记得,又依据于人怎样去体验现实”。③克尔凯郭尔.非此即彼[M].京不特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361.因此,克韦什想到集中营中的“幸福”,暗示着他将以反讽者的态度继续活下去。

《无命运的人生》这部小说是一个隐喻。克韦什生命三阶段:前集中营—集中营—后集中营,在因果上表现为:因(犹太人)—果(投入集中营)·因(幸存者)—果(回匈牙利),回到匈牙利是新的因,果是他只能“把旧的生活过下去”。(189)这正是前文提到过的克尔凯郭尔式反讽的哲学特性:把矛头指向时代和整个现实。小说中独特的存在主义思想,是对特定处境下人与命运关系的看法:“若有命运,则不可能有自由;……而若有自由,则无命运,……我们自己即命运”。(189,190),在这一点题之笔中,作者想告诉人们,一个人如果还有一点自由,那么外部命运就不能完全主宰他,凭那点自由,他可以做出某种选择,这样他也就创造了自己的“命运”。④杨宏芹.一步一步——凯尔泰斯·伊姆雷和他的《一个在命运之外的人的传奇》[J].世界文学,2003,(2):299.

克尔凯郭尔认为,反讽带来的是“消极自由”,⑤克尔凯郭尔:《论反讽概念》,第226页.但它终究是一种自由。对凯尔泰斯来说,反讽还是他“见证”和思考集中营和“无命运人生”的主要手段,最终使他写出了这部杰出的集中营存在主义小说。

【责任编辑:黄素华】

On Sorstalansag-the Magnum Opus of Kertesz

XIA Xiao-fang
(Zhejiang Business Technology Institute,Ningbo 315012,China)

Sorstalansag,the magnum opus of Kertesz,is not simply an autobiographical novel as assumed.Koves,the protagonist,is a philosopher composed by the author.In a Kierkegard ironic way,the author exposed to us from Koves’perspective through his observation and reflection,the fallacy of concentration camp and the life in the camp and put forward the meaning behind such kind of life.When narrat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erson and the destiny,the author focuses on the choice of subjectivity and individuality,which reveals his philosophical standpoint of existentialism.

irony;absurdity;concentration camp;existentialism;value

I34

A

1671-9565(2015)02-035-04

2015-05-20

宁波市2015年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存在主义视角下的凯尔泰斯”(编号G15-ZX19)阶段性研究成果。

夏晓方(1958-),男,浙江宁波人,浙江工商职业技术学院教师,主要从事外国文学方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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