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峰

那年，我在一所小学任教。

那是一所非常简陋的山区小学，没有图书馆，也没有任何电教设备，甚至没有院墙和操场。不过，这里环境甚是优美，学校外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扭动腰身风姿绰约地绕过学校，潺潺远去。天空高远明净，像一块无瑕的蓝宝石，空气清新，让你的五脏六腑时时熨帖。

在这样美好的环境中学习，孩子们是快乐的，每天都雀跃得像窗外起起落落的小鸟。临近下课，孩子们就按捺不住了，坐在板凳上摇摇晃晃，眉眼之间还暗传着信号。我知道他们一定是约定下课后的游戏，看他们已无心学习，于是我吹起了哨子。果然，哨音未落，他们已如轻捷的小鸟，从凳子上弹起，飞到了室外。

我站在校园里，向对面山坡张望。正是春季，山坡上绿草如茵，如同铺了一张柔美的绿毯，上面点缀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姹紫嫣红，缤纷耀眼。如此美妙的画卷，让人不得不慨叹，这是哪个丹青妙手的杰作。

春日融融，铺天盖地流淌着温润的气息，夹杂着时浓时淡的花香。我静静地站着，享受着大自然丰厚的馈赠，脸上却笼罩着一抹淡淡的忧伤。一周前，男朋友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说如果我再不回到城市，回到他的身边，他只能放弃我们的感情。我知道，单位领导的千金正在疯狂地追求他，父母也逼着他就范，他已经挣扎了很久。但是，这所山区小学教师特别紧缺，我走了，这些孩子怎么办？

孩子们正欢天喜地地做着各种游戏，男孩子们兴致勃勃地扳手腕，两腮鼓鼓的，小脸憋得通红，有的在吹柳笛，模仿着溪水和小鸟儿的歌声；女孩子们呢，你的腿缠绕着我的腿，正跳着凌乱的步子，嘴里唱着“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孩子们的额头和鼻梁上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如同晶莹剔透的露珠，那可爱的笑脸多么像颤动着露珠的花朵啊！光洁，清新，美好。

这时，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和男朋友那张冷漠决绝的脸在我的眼前交替浮现。我的心如同被两股绳索用力拉扯着，揪扯得生疼，不知不觉，竟泪流满面。

“孩子，春天这样美好，万物都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看，高粱在拔节，树木在萌发，野花在盛开。走，到山坡上去，好好欣赏这烂漫的春光，别辜负了每一朵花开。”不知何时，白发苍苍的老校长站在了我的身后，我羞赧地擦掉滚落腮边的泪水，默默地跟在老校长身后。

老校长是城里人，师范毕业后分配到这里，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孩子，我知道你正面临着人生的抉择，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无权干涉。但是，我想让你听一下我的故事，也许会对你有所启发。”

老校长顿了顿，继续说：“本来我也有机会离开这大山里的小学校，但是实在舍不得这里的孩子。当时家里已经给我跑好了调动，开学后就可以到城里的学校上班了。可是开学前几天，我如同着了魔似的特别怀念这里的一切，怀念明净的蓝天和纤尘不染的流云，怀念我在校园里亲手栽下的每一棵树，怀念每一个孩子，他们的一颦一笑在我的脑海一一浮现。于是我不顾家人的阻拦，只身回来与他们告别。得知我要走的消息，孩子们揣着鸡蛋，拿着白薯，抹着眼泪送出我老远。我安慰了这个，又安慰了那个，最后，我也哭了，我和孩子们相拥着哭作一团……后来，只好牵着孩子们的手回到了学校。说也奇怪，回来后，我的心踏实，宁静，丰盈。在这里我度过了38年的岁月，但我无怨无悔，因为我没有辜负每一朵花开！”

老校长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脸上布满了圣洁的光彩，一双眼睛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清亮，如同被山泉洗濯过。我被老校长的故事深深打动了，向老校长投去深情的一瞥。

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花朵，质朴而绚烂，活泼而全无张扬，在这个美好的季节里，这些山花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奇异的力量攫住了我的心。这时，传来了孩子们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回头看，那张张动人的笑脸，不正是同这遍野的山花一样娇嫩艳丽吗？瞬间，我的心深深地陶醉了。

是的，别辜负了每一朵花开，迈着坚定的步伐，我向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