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晗

(云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瓦解》描述了西方民主入侵下非洲氏族文化的瓦解过程。小说主人公奥贡喀沃一直以来试图摆脱父亲无所事事的阴影，并依靠自己的努力成为氏族里有名望的人。然而在西方民主的影响下，非洲本地居民的思想观念慢慢发生变化，氏族传统文化也逐渐瓦解，奥贡喀沃对氏族名望的追逐随着氏族文化的瓦解而破灭。在无法适应西方文化的情形下，固执于氏族传统的奥贡喀沃最终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本文运用荣格的性格哲学，通过对奥贡喀沃个人无意识与集体无意识的分析来追溯其悲剧命运的心理根源。

弗洛伊德将人的心理分为三个层次：意识、潜意识和无意识。意识处于最外层，指人对外界的直接感知。“潜意识处于中层，是指那些此刻并不在一个人的意识之中，但人可以通过集中注意力或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回忆起来的过去的经验。无意识则是不能被本人意识到的，它包括个人的原始的盲目冲动、各种本能和出生后和本能有关的欲望。无意识是心理活动的基本动力，占主导地位，是决定人的行为和愿望的内在源泉，是起支配作用的”[1]61。基于各种临床实践，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扩展了弗洛伊德的无意识概念。他认为所有人除了拥有来自个人经验的“个人无意识”之外，还有着来自原始社会集体经验的“集体无意识”。“集体无意识是种普遍的、非主体或超主体性的人类心理体系，主要由遗传产生”[2]192。荣格把集体无意识的内容解释成为“原型”。原型作为一种“种族记忆”被保留下来，使得每一个作为个体的人天生就获得一系列的意象和模式。奥贡喀沃在个人无意识与集体无意识的双重影响下所形成的性格是导致他悲剧命运的重要因素。

一、个人无意识的影响

从荣格的理论出发，早在个体生命出生以前，意识便已孕育在胚胎之中。“通过观察荣格发现，幼儿在辨别和确认父母、玩具以及周围其他事物时往往会运用某种意识，而这种对意识的自觉运用又与其思维、情感、感觉和直觉等四种心理功能的运用紧密相关。进一步地研究使他发现，儿童并不是平均地使用这四种功能，通常他会较多地运用一种功能而较少地利用其他功能。而这一被优先使用的功能，就会形成一个孩子区别于其他孩子的基本性格特征”[3]6。奥贡喀沃性格的形成离不开其父亲乌诺卡的影响。乌诺卡虽然个子高瘦，但他是个胆小鬼，见不得流血的场面，并且畏惧战争；虽然对音乐十分喜爱，然而在音乐方面却依然一事无成，以致成年以后仍旧十分贫穷，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勉强糊口。因此，在他去世的时候，什么头衔都没有得到，只落得一身重债，“他的儿子奥贡喀沃以他为耻”[4]7。对软弱与失败的恐惧一直深藏在奥贡喀沃的内心里，“他一直受着一种感情的支配——他父亲乌诺卡所爱好的一切，他都痛恨，其中之一是温和，其次就是懒惰”[4]13。有了这样的父亲，奥贡喀沃不仅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从父亲那里继承到装满木薯的仓房，而且脾气也变得跟乌诺卡迥然不同。生怕别人认为他是一个像他父亲一样软弱的人，他整日以火暴脾气管理着妻子和孩子。他火暴的脾气不仅针对家人，对其他人也是。在一次开会期间，只是因为意见不同，奥贡喀沃就把对方说成是女人。因此，在基督教到达时，奥贡喀沃尤为无法忍受自己的儿子和同村的人们为了选择这种像女人一样的宗教而放弃自己的信仰。

个体无意识“蕴含和容纳着所有与意识的个体化机能不相一致的心灵活动和种种曾经一时是意识经验，不过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受到压抑或遭到忽视的内容”[5]63。例如一些个人不愿提及的悲惨经历，自己极力摆脱的一些难题等等。这些被忽视的被压抑的体验，与那些微弱的不足以达到意识之中的体验一起，成为个人无意识的主要内容。就在年青的奥贡喀沃向族人借到800个木薯种子那一年，是记忆中最坏的一年。跟一切好农民一样，奥贡喀沃在这一年初雨时就开始下种。但是第一场雨下的太迟，而且很快就停了。干旱持续了8周之久，致使种下木薯全死了。终于等到又下雨的时候，奥贡喀沃种下了剩余的木薯种子。然而雨是下了，可是却是一场从来没有见过的倾盆大雨，日日夜夜，把一堆一堆的木薯都冲掉了。可想而知，那年的收成是多么的可悲。“奥贡喀沃在后半生中，每次想到这悲惨的一年，总禁不住要打冷颤”[4]22，然而正是这种经历给了奥贡喀沃不屈不挠的性格。这种性格在他流亡期间支撑着他的意志，使他重新燃起回归家乡取得名望的希望。即使面临西方民主的到来，在多数人基本接受了新宗教新商店的时候，奥贡喀沃依然固执地选择拥护氏族文化，不惜以暴力手段毁掉教堂，甚至杀掉白人官吏。

二、集体无意识的影响

随着研究的深入，荣格发现，个体无意识依赖于更深的一层，它并非来源于个体经验，也不是后天获得的，而是先天就存在的，荣格将它定义为集体无意识。这部分意识是普遍的而不是个别的，具备了所有地方和所有个人都有的、大体相似的内容和行为方式。“由于它在所有人身上都是相同的，因此它组成了一种超个体的共同的心理基础，并且普遍地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身上”[3]12。在《瓦解》中，奥贡喀沃在摔跤比赛中战胜了拥有7年不败神话的摔跤手之后，建立了自己在9个村子中的名声。“摔跤在古希腊拥有很高的地位，人们将奥林匹克赛会的摔跤胜利者视为英雄，许多神话及文学作品中描写的人物都与摔跤有关，这些人物大都是摔跤场上的高手”[6]64。小说中，摔跤手虽为男性，然而摔跤不仅受到男子的喜爱，也得到女子的青睐，因此摔跤的场面十分宏大，围观者也非常多。然而，摔跤中必不可少的就是对暴力的追求。参与摔跤比赛的选手都是经过多年的训练，拥有强健体魄和顽强意志的人。摔跤“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宣泄暴力的机会，不仅实现了人类对暴力的诉求，也使人类生命冲动与本能得到释放”[6]65。身为摔跤手的奥贡喀沃经常使用武力：仅因为最年轻的妻子在朋友家梳头发而没有及时回来准备晚餐，他就在神圣周将其狠狠打了一顿；仅因为第二个妻子摘下了几片香蕉树叶子包裹食物，他就结结实实地打了她一顿；在氏族决定处死寄养在他家三年的伊克美弗纳时，怕人说自己软弱的奥贡喀沃亲手将其杀死；无法忍受新宗教到来的奥贡喀沃，最终仍旧选择了暴力来作为反抗手段。

荣格强调，集体无意识是由“本能及其相关物、原型的总和”组成，是包含在每一个大脑结构中更新的人类进化的整个精神遗产。在大脑的一致性中，荣格推演出新的集体无意识假说，即人的集体无意识包含了从祖先传下来的生命和行为的全部模式。“作为遗传原型观念的潜在物，原始意象和本能应是以原型的形式预先形成在大脑之中的”[3]16。奥贡喀沃是对古希腊悲剧英雄的复兴，有着和《伊利亚特》中伟大的英雄阿基琉斯相似的性格和特点，比如外刚内柔的性格。“战场上骁勇善战的阿基琉斯会在自己的母亲面前流泪祈祷，会在赫克托耳死后其父的哀求下心肠软弱”[7]48。虽然奥贡喀沃从来不公开流露出任何感情，但是他对养子伊克美弗纳的赞许、对女儿埃金玛的喜爱还是溢于言表的：他曾一度视伊克美弗纳如亲生，给予他同自己儿子一样的教导；他会因放心不下妻子和女儿而偷偷跟在她们后面去山洞，会在埃金玛生病期间整夜守候。除了性格，奥贡喀沃与阿基琉斯的相似之处还表现在他们对欲望的追求。在荷马史诗描述的时代中，每个男人都在不断地追求着自己的欲望，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氏族之间的战争，因为战争胜利的一方往往会对战败的一方进行大肆掠夺。“阿基琉斯是当时最为伟大的英雄自然也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他参加战争是为了荣誉、女人和财富，为了自己获得的女人，他甚至不惜跟自己的首领阿伽门农发生争执”[7]48。同阿基琉斯一样，奥贡喀沃也一直追求着自己的欲望：“他的生命一向受着一股雄心的支配——他要成为氏族中的一个领袖。那是他生命的动力”[4]117；即使在流亡期间，他仍然幻想着某一天为了荣誉而卷土重来：“他打定主意，要使他的归来为人们所注目。他将以张扬的姿态回到家乡”[4]153。然而为了追求自己的欲望、维护自己的尊严，奥贡喀沃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甚至失去了儿子恩沃依埃和养子伊克美弗纳。生活中有多少典型的情景就有多少原型，“当和特定的原型相对应的情境出现时，这个原型被激活，并强制性地显现出来，就像一种本能的驱动力一样”[2]211。

三、结论

综上所述，奥贡喀沃性格的形成包含着个人经历与集体经验的共同影响。由于童年受父亲影响，奥贡喀沃从小立志成为与父亲不同的人，这也使得他讨厌父亲软弱的性格，从而形成了火暴的脾气，以严厉的手段统治着家人。同时，奥贡喀沃悲惨的人生经历亦是构成其顽固性格的重要原因。另一方面，氏族的传统运动进一步激发了其体内暴力的分子，加之对于氏族名望的苦苦追求，致使其在回归氏族之后，在看到氏族传统瓦解的同时，梦想也随之破灭，最终选择自杀结束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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