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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尔维尔航海叙事作品中伊甸园神话的现实观照

2013-03-31周小川

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4期
关键词:伊甸园巴德白鲸

周小川

(常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常州213164)

19世纪美国浪漫主义作家赫尔曼·麦尔维尔以航海叙事作品见长,其中以早期畅销作品《泰比》、中期长篇名作《白鲸》,以及后期传世遗作《比利·巴德》这3部小说最具代表性。对维氏小说的各种研究中,对作品文本和主题的各类分析历来占主导地位,3部小说文本在内容、形式和主题方面的具有一定的有机统一性,尤其是在《圣经》原型意象方面。本文基于弗莱的原型理论中有关人物、象征和意象在特定神话中探寻仪式和意象的原型定义[1],论述这3部作品中美国亚当寻找理想家园伊甸园的现实诉求,认为它们整体上展现了从对伊甸园神话的现实重构、反思和抗争到重返伊甸园的精神升华。

一、《泰比》——伊甸园重构与反思

弗莱在其象征理论中,将文学作为象征系统来考察,而神话象征是其阶段之一。在原型批评中,具有意义的内容都涉及欲望与现实之间的冲突。[1]《圣经》的结构、情节、意象等等在文学史中历经了简单戏仿、移植、改写乃至异化的过程。它们在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便具有了约定性的联想。

《泰比》是“波里尼西亚三步曲”中以作者南太平洋航海经历为基础写出来的第一部展现南太平洋诸岛异域风土人情的叙事小说。作者以托莫为第一人称讲述了其在马克萨斯岛上的食人部落泰比人中的惊险经历,通过托莫细腻的感触和全景式移动的视角,读者可以全方位领略泰比山谷旖旎的伊甸园式的自然风光和泰比人单纯善良的原始风情。

泰比山谷对海员托莫来说就是自己要寻找的“伊甸园”:“即使天堂中的花园,也不比这里的景色更让人陶醉。”[2]57但是托莫对泰比山谷的印象是梦幻般但又是现实的。托莫刚到这里就注意到自己的腿上神秘的肿块,疼痛难忍以至“我几乎怀疑我是被一些毒蛇所咬”[2]57。如果真是被蛇所咬,托莫就已经找到了伊甸园,然而现实并非如此。他很快就意识到“波里尼西亚群岛享有与爱尔兰岛一样的名声:没有任何毒蛇”[2]57。这里并非就是真实的伊甸园,因为这里没有毒蛇,既没有撒旦也没有上帝,是远离文明的世界。托莫的内心深深烙上了《圣经》原型意象“大蛇”[3]220的印记。托莫是因受到诱惑才进入泰比山谷的,这如同亚当和夏娃受到诱惑偷偿了知识树上的禁果。如果泰比山谷是托莫要找的伊甸园,那他既是禁果的接受者也是其施予者。他与同伴托比对于泰比人来说就是撒旦。托莫带来的知识和文明对于原始的泰比人来说无疑是撒旦对亚当的诱惑。这种伊甸园图景与托莫本人就是亚当和撒旦的双重重构了一种理想国伊甸园的现实图景,同时对伊甸园里的正邪和善恶的相对性进行了反思,因此泰比山谷成了美国亚当心目中被赋予全新意义的伊甸园。

托莫和同伴托比在泰比山谷寻找果实是亚当夏娃为知识树上禁果所吸引的情景再现,他们在泰比山谷的未知世界里探求一种生存和解惑的知识——“果实”[2]78;然而另一方面他们与亚当和夏娃有所不同,他们在寻找果实时有着文明社会人类所独有的分别善恶的认知能力,而这正是《圣经·创世纪》里的“使人分辩善恶的智慧之树”为亚当所开启的智慧之源。因此托莫作为来自文明世界的美国人,他身上承载着亚当堕落后的人性特点,而当他身处陌生的泰比人领地时他又是创世之初的亚当。

虽然托莫与泰比人互有戒心,但泰比山谷的远离尘嚣的宁静和纯真却在某种程度上成就了托莫心中的伊甸园之梦。然而托莫的白人优越感和他的基督教宗教观与异教的具有不同生活习性的泰比社会是不能完全相容的。托莫想成为伊甸园里的自由自在的亚当,而其身上却带着堕落之后亚当记忆里的文明烙印,这种文明在泰比人看来是撒旦——恶的化身。而泰比山谷中的泰比人虽然原始蒙昧如未吃禁果的亚当,但却同时有着“食人生番”的恶名而与亚当形象相去甚远。现实的泰比山谷虽然是泰比人的理想国度,但却不能免受外部的入侵,也不能抵挡来自文明的诱惑;而逃离文明世界的托莫一心想寻找的伊甸园却要以靠掠夺和侵占泰比人幸福家园为代价。因此泰比是伊甸园的一个现实重构,寄托了美国亚当寻找新世界的理想,同时也反应了美国人对伊甸园的反思:对新世界的征服本身就是对伊甸园的亵渎和毁灭。

二、《白鲸》——失乐园的抗争

《白鲸》是作者的第六部航海叙事小说,在《白鲸》里作者赋予捕鲸过程和鲸以深刻寓意,表达了捕鲸者与白鲸之间的争斗和复仇所引发的对于现实存在的“失乐园”亚当和神秘存在的“伊甸园”缔造者上帝之间的对抗。《白鲸》的主人公亚哈可以被看作是一个与主宰命运的上帝进行抗争的愤怒的失乐园的亚当,他对白鲸莫比·迪克的疯狂猎杀就是“失乐园”的亚当对伊甸园里万能上帝所代表超自然力量的挑战和控诉。白鲸代表着一种与亚哈相对应的令人畏惧的神秘意象,一个巨大的充满神奇力量的海怪[4]。小说中麦普尔神父在他的布道中说 “上帝无所不在”[5]70。

白色是白鲸身上最令人恐惧的超自然体现[6]。这是有如安第斯山脉和北极雪脊那样“渺无人烟的荒地”[5]286。而以赛玛利最为心忧的是这些颜色所释放的“超自然力”—— “这种咒文似的颜色,我们还没有把它弄清楚,白色为什么对人类具有如此的魔力,也还没有弄明白;”[5]287白色有种使现实世界变得虚无神秘的效果,使人们对神秘象征和思想的非现实性引起注意。“……白色为什么同时就是最具有神力的征象,又是基督教的神的面具;而且事实上就是如此:一切事物中的强化了的神力,就是最使人类可怖的东西”[5]287。白色同时也是精神视野上的一种黑洞:一种体现上帝性情和律法的现象,它本身的存在就是上帝万能意志的显现。

亚哈对白鲸追逐的热情远胜过其他鲸类不仅仅因为他要复仇,还与他内心对上帝万能救赎的神学箴言的质疑密不可分,他正是对这种意义谬误进行挑战的现实践行者。他陷入了信仰的困境,对麦普尔神父布道所遵循的神学箴言不置可否。作者对裴圭特号未来命运的暗寓以及亚哈那既像恶魔又如不听话的孩子般的表现进行了细致刻画,这为麦普尔神父所倡导的这些基督教神学理论在逻辑上的缺失和上帝的因果混淆提供了注脚。《圣经》中约拿的受罚是因为他违抗了上帝的旨意,“他觉得他那种可怕的处罚是公正的”[5]69。然而亚哈确却不同,他第一次与白鲸狭路相逢中被白鲸咬断了一条腿,仅仅是因为他看到了白鲸神秘的存在——正如亚当偷食禁果一样,“……正在这时,莫比·迪克突然从他下边挥起它那镰刀似的下颏,如同一架刈草机在地里刈草一样、把亚哈的腿给刈掉了”[5]270。面对这种处罚如离开伊甸园的亚当,亚哈明知白鲸力量的强大也不肯退缩,通过抗争改变自己。

对莫比·迪克的复仇使亚哈对支配他命运的超自然力的愤怒得到了宣泄:他宣布自己“永生”,但不是在“伊甸园”而是“在陆地和海洋”。他的执着令船员为之敬畏。他甚至以魔鬼的名义为他的鱼叉洗礼时,灯火引燃的风帆像3个腊烛一样燃烧起来,在笃信上帝的基督徒眼里亚哈所做的是错误的和不圣洁的。但是亚哈的悲剧无法规避这样一个现实:世界可以没有上帝,却不能抹去水手们对他熟知的记忆。这就像他对自己失去的那只腿的感慨一样, “折桅断杆的人总是永远忘不了他的旧材”[5]687。这使亚哈为之受尽折磨,他越是靠近莫比·迪克他就越发痛苦。对亚哈来说,身体上不屈不挠的执着是一种近乎疯狂和徒劳的尝试,因为在白鲸强大的超自然力之前,人的力量终究是渺小的,这也注定了他对上帝超自然意志的挑战不会成功。

在《白鲸》的宏大叙事中,白鲸是上帝的超自然影响和意志的集中体现,他无处不在、无所不能,他的巨大超自然力统治着整个世界。正是由于他的存在,一方面,亚哈作为人在海洋的生存才有意义;但另一方面,他作为一种超自然力量,缺乏一种真正救世的“人性”关怀,他可以兴风作浪、任意蹂躏和无情吞噬亚哈的肢体,就如同上帝因为亚当偷食禁果而被逐伊甸园一样改变他的命运。亚哈的复仇实质上是美国亚当生活的缩影,是失乐园的亚当对上帝所代表的超自然意志的质疑、反抗到基于人性的抗争。

三、《比利·巴德》——伊甸园的精神升华

《水手比利·巴德》是麦尔维尔的最后一部航海叙事作品。从主题上继承、发展并总结了作者对美国亚当基于《圣经》原型的人性和神性思考:在经历了《泰比》中寻找伊甸园和《白鲸》中对上帝的人性抗争后,美国亚当以一个“伊甸园”的亚当形象,通过惩恶和赎罪完成从“失乐园”到重返“伊甸园”的精神升华,而这就成为麦尔维尔一生写作的现实诉求和精神主题——重返精神世界的伊甸园。

就人物形象塑造来说,作家把比利·巴德当做伊甸园的美国亚当,相比《泰比》和《白鲸》中托莫和亚哈的人物形象描写而言,对比利·巴德的美国亚当式描写更为直接和明确,他就是堕落之前和堕落之后的亚当:一个“依自然法则”而生“直立行走的野人”[7]12。一方面从他的出身来看,他不清楚自己生身父母,正如上帝造就亚当一样。另一方面,从他的生存空间变化来说,他从象征和平、自由和欢乐的“人权号”被强行征用到有着复杂权力结构和充满危险与动荡的,“不屈号”上身份、角色和地位改变事实上是《圣经》亚当被逐伊甸园堕落尘世的原型再现。

小说的矛盾冲突模式直接沿袭了《圣经》关于创世原型主题中天真与罪恶对峙、相互消解以及善良战胜邪恶和殉难赎罪的原型意象模式[3]222—223。正如天真的亚当一样,比利·巴德外表年轻、体魄健硕,充满阳刚之美;他内心“天真”,充满善良和仁爱,这使他在面对撒旦化身克拉格的诱惑和陷阱时豪不设防,他甚至试图劝说和改变克拉格特对下属水手的过激行为。而克拉格特的迷惑力是强大和难以抵御的,在他面前,比利·巴德就是“直立行走的野人”,而他可以像那条伊甸园里引诱亚当、夏娃偷食禁果的“蠕动着身体爬到他身边的大蛇”[7]I2一样将比利·巴德一步一步带到自己精心设下的邪恶迷局里面。

克拉格特无耻地向维尔舰长指控比利·巴德,理由是比利·巴德以其天真的外表和在水手中的凝聚力正在对军舰布下兵变的“陷阱”。而天真的比利·巴德在突如其来的诬告面前面部扭曲,如同受难的耶稣一样,他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愤慨和为自己申辩,一拳将后者打倒在地致死。这是“上帝的天使”本能地以“亚拿尼亚神圣的判决”[7]58惩处了“不屈号”上的罪恶化身克拉格特。美国亚当最终抵挡住撒旦的诱惑并以天真之名战胜了撒旦的罪恶。

比利·巴德被处以绞刑。然而世俗的刑罚在水手们眼中却成为比利·巴德从“失乐园”重返“伊甸园”的神圣仪式[3]223。作家对比利·巴德之死进行了神化描写:当比利随着绞索上升的时候,天空出现了只有希伯来先知升天时才有的异象。在这个从“失乐园”重返“伊甸园”的仪式中,“天真”比利·巴德的崇高与美在升天过程中定格成永恒。他的身体被以神圣的仪式实施了海葬,如同他的灵魂一样圣洁,在浩瀚的大海重新完成洗礼而获重生[3]223。比利·巴德作为“不屈号”上的天真亚当的形象也永久留在战舰上每一个他曾经活动过的地方,水手们对自由和个性的向往都在比利·巴德升天和海葬的仪式中得以升华。

美国亚当比利·巴德虽然在小说的世界里殉难,但他的结局却并没有因袭悲情的故事结尾,而是假托水手们的想象,以浪漫主义的诗歌形式为比利·巴德延续了一个“伊甸园”中永生的梦想。这个“伊甸园”是每个美国亚当所追求的自由理想的真正乐园,这是一个没有撒旦、上帝及其无边的超自然力的世界,美国亚当在这里享受着比伊甸园里亚当和夏娃更加永恒的快乐。小说以水手们所作的一首诗歌为比利·巴德在象征着权力、邪恶与伪善的“不屈号”世界里保持天真本性的美国亚当精神作了最好的诠释。

四、结语

麦尔维尔把重返伊甸园的希望和憧憬通过泰比的理想国得以重构,将自己对理想新世界的复杂情感以反思的笔调杂糅在《泰比》的叙事中,并通过托莫在马克萨斯岛上的生活表现出来;把他对上帝的失望和人性抗争通过《白鲸》中亚哈与白鲸捕杀的宏大叙事投射出来;在《比利·巴德》中,作者把他对美国亚当的人性和神性思考通过比利·巴德这个惩恶和赎罪并得以复归精神伊甸园的天真亚当形象凸显出来。三部作品均以航海为叙事背景,从整体上形成了贯穿作者全部创作的清晰的主线和主基调:一种美国亚当践行从“伊甸园”重构和反思、挑战上帝意志到重返“伊甸园”的精神升华。

[1]Zhu G.Twentieth Century Western Critical Theories[M].Shanghai:Shanghan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128.

[2]]Herman Melville.Typee:A Peep at Polynesian Life[M].Evanston and Chicago: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and the Newberry Library,1968.

[3]Wilfred L Guerin,Earle Labor,Lee Morgan,Jeanne C Reesman,John R Willingham.A Handbook of Crit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fourth edition [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

[4][美]埃默里·埃利奥特.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M].朱通伯,译.四川:四川辞书出版社,1994:436.

[5][美]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莫比·迪克 [M].曹庸,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0.

[6][美]赫尔曼·麦尔维尔.泰比[M].马惠琴,舒程,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218.

[7]Herman Melville.Billy Budd,Sailor[M].New York:Pocket Books,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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